第七章
奥黛尔的日记,10月21日,星期三
今天下午,我在拉丁语课上又看到了亚历克斯。
他像往常那样迟到了,头发又乱又蓬松,还带着黑眼圈,好像才刚刚睡醒。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下午五点,天刚擦黑。我摇了摇头。难道这帮人都是这时候才起床吗?他们晚上到底在干什么?
教室里的座位几乎满了。我把书包从身边的空座上拿起来,亚历克斯对我点了下头,然后滑进座位里。
“你才睡醒?”我小声问他。说来也奇怪,以往我一看到他就紧张,现在知道他和我实际是在“同一边”的,于是就解除了警报。
亚历克斯点了下头,从书包里找出他那本厚厚的韦洛克拉丁语教程。
“你们昨天去‘黏液’了?”我还是不死心。
“你怎么知道?”他终于抬起头,明显睡眠不足的黑眼睛对上我的。
“奎因邀请我了。但是我没去。”我拍拍手里厚厚的教科书,“我可不像你们这些欧洲学生,非得拼命学习才能赶上进度。”
“希腊语和拉丁语可没什么交集。”他撇撇嘴。
“算了,昨天玩得好吗?”我问。
“还成。”他从嘴里咕哝出这个字,然后重新低下头去。
我耸耸肩。既然他不愿意说,那就算了。但是我突然想起奎因说他在那里认识了个人。
“那个……”我刚想开口继续问,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我抬起头,看到那个慈眉善目的法国老头正在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我。
“博维先生,您叫我?”我有点慌。
“奥黛尔,你能帮大家翻译一下这个句子吗?”老头说。
看着题板上那个长达半页的句子,我头皮发麻,那上面我有一半的词都不认得,labores的意思是“工作”还是“赞扬”?那个almam是形容词吗?老头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我完蛋了。
“黎明把安抚的光芒洒在痛苦的凡人身上,让苦难的一天再次循环。”一个声音突然从我身边传出来。流畅,优美,还带着希腊腔调式的古典。
“谢谢你,亚历克斯。”老头微笑着对他点点头,终于放过我了。
我深深呼出一口气。博维先生在讲台上继续颂扬着他的维吉尔,我紧紧盯着亚历克斯。
“好吧,我承认,我以前学过拉丁语。”现在这家伙终于开口了,声音压得低低的,“我只是觉得这样比较容易拿到学分。”
“你这个骗子!”我低声骂了一句,但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生什么气。
“我才不是骗子。”亚历克斯咕哝着,脸上闪过一个表情,好像是失望,或者其他的什么意思,但在我还没抓到之前就飘过去了。
“喂,你怎么了?”我想继续,但是他已经不理我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我在他迈出教室的时候追了上去。“你坐地铁吗?”我主动提出邀请,想和他一起回家。天已经完全黑了,我可不想一个人走夜路。
“嗯。”他又低低应了一声。然后突然看到前面,他愣了一秒,然后黑眼睛里明显放出了光。
“你怎么……”我带着疑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然后看到了那个人。
那个在“黏液”俱乐部出现过的人。
那个在飞机上坐我身边的人。
他说他叫洛特巴尔,而且好像还是个魔鬼。
“嗨。”我僵硬地开口。
“嗨,看来我们很有缘。”他露出一个微笑。
亚历克斯看看他,又看看我。“你们认识?”
我们同时开口。“认识。”他说。
“不认识。”我说。“好吧,”看到亚历克斯狐疑的目光之后,我决定告诉他真相,结束这个希腊帅哥的痛苦。
“我在飞机碰到他,但从那以后就没再见过。”然后我补充,“我们根本就不是朋友。”
“你干吗这么急着澄清?”对方笑了,“和我做朋友就这么糟么?”
“我对魔鬼可不感兴趣。”
“我知道,你只喜欢吸血鬼。”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亚历克斯皱起眉头。
“没什么。”我们再一次同时开口。亚历克斯眯起眼睛。
“我是来道歉的。”魔鬼先生终于把视线转向他,“抱歉我昨天晚上没有出现,临时有点急事。”
亚历克斯将信将疑地盯着他,露出一种渴望,却又恐惧受伤的表情。上帝啊,我真觉得自己是个大傻瓜,当初竟然会迷上这么个彻头彻尾的gay。他现在看起来比我还要脆弱敏感,完全就是个小姑娘。
“你们竟然是同学?”魔鬼先生加重了疑问,想作出一种表示惊讶的语气,但我总觉得他是故意的。他不是魔鬼嘛,他应该什么都知道才是。
“我们要一起出去吃饭,你来吗?”他问我。我的眼睛从他脸上转到亚历克斯脸上,看到他紧紧抿起了薄薄的嘴唇,知道他的意思是我最好别去。
所以我决定还是成人之美。“不去了,我得回去看书。”我瞟了一眼已经放松下来的亚历克斯,然后恶狠狠地补充一句,“不像某些骗子,不上课都能拿到学分。”
那天晚上亚历克斯回来之后明显很开心。我去厨房拿果汁的时候正好看到他进门,哼着歌,一脸兴奋。
“你们今天吃了什么?”我头也没抬,继续在冰箱里翻找。奎因那家伙简直疯了,整整一层都堆满了他的袋奶,我新买的果汁根本没地方放。
“海鲜意大利面。”亚历克斯得意洋洋地说,“还有很贵很贵的白葡萄酒。”这家伙一高兴话就多了,我看得出来。
“谢谢,我能闻到你的酒气。”我继续努力地把果汁塞进冰箱。
“他说他会来参加我们学校的万圣节舞会。”
“他什么?”我终于关上了冰箱门。尽管一开门肯定会有东西掉出来,但我管不了那么多,反正下一个来拿东西的人也不是我。最好是奎因,谁让他放了那么多袋奶。难道那东西就没有保质期么?
“你不知道?万圣节每个学校都会有化装舞会。十月三十一日。哦对了,估计你们从来不过万圣节。”他带点怜悯地看着我。
“我知道万圣节是十月三十一日。”我冷冷地盯着他。
他耸耸肩。“只有两个星期了,我还不知道我要扮什么。你呢?”
“吸血鬼。”我还在生气,不能容忍这帮白痴欧洲学生侮辱我的常识。我可以不懂拉丁语和希腊语,但是我每年万圣节都要打扮成吸血鬼。我还有假牙呢!
“天啊,大半夜的,你们能不能不讨论吸血鬼了?”戴比揉揉眼睛,穿着睡衣推开厨房的门。“这还没到万圣节呢!”
“我们就是在讨论万圣节要扮什么。”亚历克斯说。“奥黛尔要扮吸血鬼,你呢?”
“噢,真让人惊讶。”戴比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走去冰箱,“我对万圣节完全没兴趣,那个周末我要去威尔士。”
“等……”我还没来得及提醒,戴比已经一把拉开冰箱门,然后那些袋奶全部滚了出来。
“这是谁的东西!”她回头,怒气冲冲地看着我们。
“奎因的。”我说。然后她的表情立刻就变了。我看着她温柔地一袋袋把那些东西重新放回冰箱,还垒得整整齐齐的,我在心底叹了口气。
“我估计这对你是个好消息……”我犹豫着,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奎因说茱莉不是他女朋友。他还是单身。”
戴比立即转过头来。蓝眼睛完全放出了光。
“而且他还是学校万圣节舞会的负责人之一。”亚历克斯补充。
“你说什么?”这次轮到我惊讶了。“他根本就不上学!”
“但他可是学生会的人。”亚历克斯耸耸肩。
“舞会是几号?几点开始?”戴比突然问。
“怎么,你不去威尔士了?”亚历克斯和我对看了一眼,然后我们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