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奶奶垂下手中的橡树枝。

她严肃地看着我们说：“从这一刻开始，四方精灵会赐福给你们。但是神灵的作用只是帮助你们建立最初的连接，最终的幸福与否还要看你们自身。”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做了一个手势，“现在请你们转身面对彼此，伸手与对方对握。”

我们按她说的做了。刚刚站在我们身边的两位白衣女孩，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匹纯白的丝绸，她们把它轻轻搭在我和D两人紧握的双手上。

“现在请回答我的问题，弗拉德，”苏菲奶奶转向D，“你会带给奥黛尔痛苦吗？”

他正在看着我的眼睛。清澈的灰色里面滑过一丝痛惜和懊悔，我几乎不认识这样的D。六百年来无休无止的猜疑和追逐，永远暧昧不清的态度。我不会欺骗自己，在这段感情里，他确实给了我无穷无尽的痛苦。可是，难道他会反省吗？他真的会后悔吗？

“我会。”他清晰地回答。

“你会故意这样去做吗？”苏菲奶奶继续问。

“我不会。”

心脏突然一疼。和他在一起，我痛苦过，困惑过，我曾绝望无助，也曾不知所措，但这并不都是他的错。尽管吸血鬼生来就完美无缺，但那也只是外形而已。他和我一样需要成长，我们的心需要成长，我们的爱需要成长——先学会如何爱自己，再学会如何去爱对方。

我露出一个微笑，回应他焦灼的视线。他的手正与我的相握。我加重了手里的力道，他感觉到了。他回握我的手。

“奥黛尔，你会让弗拉德痛苦吗？”苏菲奶奶在问我了。

“我会。”我微笑地看着D的眼睛，看着他眼睛里自己清晰的影子，补充，“但我不会故意这样去做。”

“那么在今后的日子里，你们是否会共享彼此的痛苦，共同寻求解决途径？”

“是的，我们会。”我和D紧握着对方的手，同时回答了她。

“如此，第一束缚达成。”苏菲奶奶满意地点了点头，再次做了个手势。刚才为我们搭上白绸的女孩上前一步，在白绸上打了第一个结，把我们相互紧握的双手绑在一起。

我这才意识到D和我说“绑手礼”的含义。远在基督诞生之前，古老的德鲁伊宗教把新人的双手绑在一起，帮助两人建立最初的联系。最传统的绑手仪式要绑六个结：

第一个结是至于痛苦；

第二个结是互相分享彼此的喜悦与欢欣；

第三个结是承诺灵魂共同成长；

第四个结是一起创造希望；

第五个结是互相理解和宽容；

“那么你们也会永远尊重对方吗？”在绑第六个结之前，苏菲奶奶微笑着发问。

我们的手已经被复杂的白绸缠得层层叠叠，不可能握得更紧了。但我还是感到D紧紧握了一下我的手，给了我他珍贵的承诺。

“是的，我们会。”我望向苏菲奶奶，看着她最后做了一个手势，同时口中宣告：“第六束缚达成。”她微笑着等待白衣女孩在我们紧握的双手上打好最后一个结，然后继续说，“这六个结象征了你们灵魂、能量和力量的结合，你们的爱一直贯穿始终。但要牢记，并非是这些结扣达成了你们对彼此的束缚，而是你们刚刚许下的六条誓言。你们任何一人都可以轻易解开这些结，因为从此之后，是你们自己的双手掌握着结合与分开的关键。”

她再一次举起手中的橡树枝，轻点我们手上刚刚系好的六个白绸结扣：

星空在你们的头顶，磐石在你们的脚下

当时光流逝，请牢记

你们的爱情要像星空一样永恒

像磐石一样坚实

带着理解拥有彼此

给予对方无尽的关怀、温暖和爱

不要恐惧，也不要动摇

因为从此以后，众神与精灵会和你们在一起。

苏菲奶奶念诵完祷文，垂下手中的橡树枝，把祈求带回地面。她微笑地看着我和D，然后用温暖而坚定的声音说：“我宣布——奥黛尔·洛特巴尔和弗拉德·德库拉，你们已经在众神的见证下结为夫妻。”

我看着D的眼睛。我以为我会感动得流泪，但一种奇怪的感觉突然攫住了我。不知道是咒语的作用，还是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已经冲昏了大脑，我的头疼得厉害，如果不是我的手正和他的绑在一起，我几乎要摔倒了。我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

在森林的某处，在那些古树和藤蔓的后面，我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好像是狂风折断了树枝，树叶落了一地；又或者是什么莽撞的小兽和飞鸟闯入了灌木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总而言之，突然出现的这个声音，在古老的咒语和圣洁的魔法圈里，显得是那么不和谐。

连空气似乎都变了。我是说，在召唤四方精灵的时候，这里固然交替充满了海水、火焰还有大地的味道，但除此之外，我们周围一直弥漫着一股玫瑰的馨香。这香气让我感觉平静安详。但是现在，这股香气已经没有了。不只香气没有了，什么味道都没有了。青草的味道，树叶的味道，泥土的味道，青苔的味道，随着那个不和谐的声音的出现，这些围绕在我周围的气味突然间全部消失，就好像空气已经停止了流动。我们正处在生机勃勃的森林的正中心，却好像站立在一个绝对真空的死亡区域里。这里没有生命，没有任何活动着的东西，没有树木，没有河流，没有星光也没有大地，除了我们几个人之外，这里什么都没有。

不，我错了，这里并非只有我们。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我的面前已经多了一个人。

我是说，在一片静寂的森林深处，在神圣的魔法阵里，原本只有我、D、作为祭司的苏菲奶奶，我们三个，还有六个辅助仪式的年轻女孩——D口中我所谓的伴娘。当苏菲奶奶举起橡树枝邀请四方精灵的时候，魔法圈已经形成，我们所在之地是一片被神灵赐予了保护的领地，没有人可以接近我们，甚至是鸟兽也无法靠近。但是现在，我面前竟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森林里的第十个人。就好像她一直站在那里，披着某种莫可名状的隐身衣，躲在我们中间，等待着发动袭击。但这是不可能的。如果说我和D已经被周围神秘的熏香和复杂的仪式模糊了敏锐的感知，但作为德鲁伊大祭司的苏菲奶奶，她的力量非常强大。如果有人躲在这里，她怎么会没有察觉？

除非……这位不速之客并非人类。

来人大剌剌地站在我们面前，站在魔法圈的正中央，以一敌众，毫不畏惧。橘红色的头发，金色的眼睛。仪式上的每个人都穿着素雅的白色长袍，但她却身穿令人难以忽视的大红色长裙，就好像在幽深的森林深处燃起了一团烈火，直接破坏了午夜的静谧。

是薇拉。当然是她。半年前当我刚刚回复魔鬼之身的时候，她趁乱从布朗城堡逃走了，我一直都没有再见过她。但是她绝对不会放过我，世上没有这么幸运的事情。

她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

但现在她却是我最可怕的敌人。

因为她恨我入骨。她曾经拼尽一切想摧毁我的灵魂。这都是因为D。但是，再一次地，这并不是他的错。并不都是。

薇拉眯起眼睛看着我，然后是D。她怨毒的目光在我们身上转了两圈，然后伸开一根涂着艳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着我们，像一个真正的女巫那样用尖利的声音大声宣布：“我诅咒这场婚礼！”

随着这个声音，那条原本紧紧绑在我们手上的白色丝绸突然啪的一声绷开了。断成两截的布料不堪重负似的相继跌落地面，像被猎枪打下来的两只断了气的白鸽子，发出濒死的悲鸣。

《天鹅》系列第二季《天鹅·闪耀》完

2011-05-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