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当机立断
郑司楚见李继源要亲自上阵,心里又有点犹豫。李继源的本事他还不清楚,但他相信自己的交牙十二金枪术下,李继源肯定不是自己的对手。只是若将他击得一败涂地,那没来的仇便结深了。正想推脱,西门承束已拿了一件软甲过来道:“郑将军,请试试合不合身。”
白垩枪虽说伤不了人,但到底是在马上比试,力量不小,若无软甲护身,只怕会受伤。郑司楚心中一动,道:“不必了,给我根衣带扎一下便可。”
西门承束见他不要软甲,不由一怔,马上省得他的用意。郑司楚的意思,显然自信李继源的白垩枪扎不到自己,这样就算不分胜负,其实也是郑司楚胜了。西门承束心中着恼,也不再说,递过白垩枪道:“那郑将军小心。”心想你不要穿软甲么?这回让你吃足苦头,别以为李将军统率水军,枪马就不行。
李继源已带马到了那边,没看到郑司楚不穿软甲,待回过头来,见郑司楚已扎好了外袍,手提白垩枪也跑入圈中。他举起枪一致意,高声道:“郑将军,好了么?”
郑司楚见李继源一跑马,便知此人骑术精熟,大是劲敌,也举枪示意道:“李将军请。”
交牙十二金枪术,神出鬼没,李继源只怕从未见过此等枪术。他已打定主意,一个照面,要在李继源腰间划上一枪。白垩枪伤不了人,但当心一枪的话,万一将李继源顶下马来,说不定也会伤了他,那自己这场谈判也要无疾而终了。这样划过他腰间,既不伤他,也让他知道自己的枪术和力量,让他明白就算自己用白垩枪也能伤他,心照不宣之下,以平手论之,而他肚里明白自己的本事就好。
这时那些士卒都已听得李将军竟要与中原来的名将郑司楚比试,一刹那都围了过来。虽然只是围观,但这些士卒极有秩序,排得整整齐齐,将操场四面都围住了。一时间操场上人虽众,却鸦雀无声,只听得两匹马的蹄声。郑司楚一催马,这匹马真是良驹,一声嘶吼,已直冲出去。
两匹马越来越近,郑司楚眼里,李继源的身形也越来越大。郑司楚已可称得上身经百战,战场上以死相拼也有很多次了,然而这时却难得地有种心悸。正冲过来的李继源身上,竟有种异样的压迫力,而这种压迫力迄今为止,唯有那一次与陆明夷对抗时才有过,甚至,连征朗月时与薛庭轩单挑都不曾有过。
不可小看。他想着,左手不由向后缩了缩,让右手握枪更靠前一点。
出枪三分,力有七分。他想起老师说过的这句枪诀。出枪时不必刻意求快,固然有人能将枪练到极快,但出枪越快,威力越大,后力却相应要不足。枪术与做人一般,都要留有余地。可是他在李继源身上,却看不到余地,李继源的白垩枪挺在身前,似乎想一枪将自己挑落马下来。这种出枪法,只有初学者才如此。但李继源绝对不是个纨绔子弟,他的枪术肯定也有他的奥妙。
两匹马越来越近了,眼看两柄枪的枪尖就要碰到一起。只消一碰,郑司楚的枪因为握得靠后一些,更能发力,趁机一拨,格开他的枪势,再一枪刺出,便可划过李继源的腰间。虽然白垩枪伤不了人,但郑司楚自信枪上的暗力能让李继源的腰上受到隐伤,红肿一条不可,这般他就知道自己的不敌了,而面子上也能下得了台。他已打定了主意,双眼紧盯着李继源的枪头,眼看两个枪头便要碰在一处,他手腕一翻,左手往下一压,枪头已急急格去。
李继源出枪这等快法,这一枪格开,他定然措手不及,已成败枪势,这样中门大开,郑司楚趁虚而入,一枪就能让他服输。但眼看两个枪头要格到一处,郑司楚却觉手上并没有传来力量。
不对!他的心思极快,本来这一枪趁势要刺出,但手上既然没受到力,他的左力往后一拖,枪又缩了两寸。也就是这时,李继源大喝一声:“看枪!”白垩枪竟又一次刺来。
是二段寸手枪!
但二段寸手枪要二段发力,两手需握得很近,李继源的这一枪分明两手握得很开,真不知他在这电闪雷鸣般的一刻竟能回枪再刺,只怕,二段寸手枪在流传到句罗后,也发生了变化。郑司楚的枪并不曾刺出,仍守在身前,这时马虽上前,可由于他的枪不退反进,仍在同一位置,“啪”一声,两枪已格到一处。这一次枪头相触,两人都觉得枪上传来一股大力,手臂都是一震。本来李继源这一枪二段发力,正好打郑司楚一个措手不及,可这般一来便再刺不出去,而郑司楚本想刺他腰间,现在也已无能为力。两匹马都是快马,一眨眼功夫便交错而过,一个照面便结束了,两人只是碰了下枪头,谁都没能讨到好去。
李继源带住马,心中不禁有点惊愕。他这一手名谓“四马中平”,借极快的出枪,能连发四段力,便如一瞬间有四马齐齐冲锋,但只发了两段便被郑司楚格住,有生以来尚是第一次。而郑司楚心中的惊愕也不在他之下,李继源出枪之快之准,实是难得一见,竟丝毫不在当初那陆明夷之下。李继源的枪术快成这样,简直如同生了八条臂膀,幸好他与陆明夷的双枪术单挑过,李继源的枪纵然再快,到底不是真的有两条枪,只是这样的枪术,当真已不比交牙十二金枪术逊色了。
如果是生死相搏,那交牙十二金枪术中的杀招当可制服他。可郑司楚明白,自己或在比试中伤了李继源,比自己被李继源挑下马来更糟。到底要如何才能让他知难而退?他带住马,一边想着,那边李继源已在高声道:“郑将军真是好枪法,再试试我这一枪。”
李继源一带转马,马上又冲了过来。蹄声如疾风骤雨,郑司楚心头还在斟酌,见李继源下一式竟这般快法,便挺枪迎去。要和李继源斗快,那是很难,李继源的快枪就算不是天下独绝,亦是数一数二,想更快过他,几乎不可能。可这样斗法,就算斗到筋疲力尽也分不出胜负,郑司楚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反败枪势。
看来只能用这一招了。败枪势,称为枪术中的必败之势。这并不是枪招,而是指枪尖被对方压下,再无还手之力的情形。郑司楚当初曾问老师,说败枪势是不是真个无药可救,老师说一般如此,但也不是必然,有时败枪势下,对方难免觉得胜券在握而大意,这时便可能反败枪势破之。这反败枪势老师当初也没想到,后来郑司楚逃出雾云城,与老师告别时,老师给他一个枪谱,最后增补的几个枪招,正是反败枪势。他练成后,只在与沈扬翼对抗时用过一次,但那一次沈扬翼因为见对手是郑司楚而没有趁胜追击,结果反而逃过了反败枪势。李继源出枪一往无前,肯定不会和那次沈扬翼一样留手,要胜他,也许只有靠反败枪势了。
短短一瞬间,郑司楚已将其中关节想通。这时两匹马再一次碰上,李继源的枪也又一次刺出。这一枪和上次一般无二,但郑司楚已知他枪势来路,知道他这样也能二段发力,也仍是举枪一格。果然,这一格又格了个空,但这回他并没有将枪收回,反而向前又送了送。就在这一刻,李继源的枪已一伸一缩,“啪”一声,正扣在郑司楚的枪头上。郑司楚只觉枪上力量仿佛被突然间系上了块大石一般,再也举不起来,枪头立时垂了下去。
败枪势!
算在边上观战的东海三蛟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他们都盼着李继源能给郑司楚一点苦头吃吃,可方才一个照面,李继源全力出击,竟完全没讨到一点好处,他们的心都提了起来。郑司楚的枪法竟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高,他们到这时才明白郑司楚现在能有这么大名气实非白白来的。这一个照面,本来与上一回一般无二,但这一次李继源却得手了,郑司楚已成败枪势,这下再无可能反败为胜,他们也松了口气,倒想着李继源出手不要太用力,要是伤了郑司楚,只怕也不是太好。哪知他们这念头刚起来,却见郑司楚一把拔出腰刀,忽地一刀斩下。
腰刀不长,想在马上砍中对手,那根本不可能。郑司楚这一刀,砍的却是李继源白垩枪的枪头。李继源这一枪得手,自己都有点意外,但他枪马娴熟,得势自不让人,见郑司楚已成败枪势,手中枪已刺了过去,只待在郑司楚前心点上一点,让他出个大丑,也不曾想到郑司楚竟会拔出腰刀来。郑司楚这一刀是练熟了,他并不知道,只觉眼前一花,“啪”一声,白垩枪头上的布包立被砍破,白灰四扬,而他的白垩枪也直沉了下去。
竟有这一手!李继源的心一下沉了下来。败枪势就是让对手的枪下垂后不可能反击,但现在自己的枪也被击得垂下,而郑司楚的枪趁机已提了上来。现在其实自己成了败枪势,他哪会不知其中厉害?只一呆,便见一个枪头直直刺来。
那正是郑司楚的白垩枪。他的反败枪势得手,却也没想到现在用的是白垩枪,白粉四散,眼前都看不清了。他暗暗叫苦,但这一招用出来了,只能用到底。他出手快极,左手提枪,右手已将腰刀往鞘中一插,趁势握住枪杆,这一枪向飞扬的白粉中刺去。现在眼前尽是白粉,看也看不清,想刺中李继源腰间已不可能了,他只想着只要枪尖上遇到力量,马上就收手,让李继源身上多个白点便算数,不然枪上所附暗力只怕会让李继源吐血。
他一枪刚刺去,眼前却觉一花,白粉中,一个金灿灿的铜锤直飞过来。这样子郑司楚也没想到,现在白粉将他两人笼罩住了,旁人只看得到一团白粉,根本看不清两人到底在做什么。郑司楚见这铜锤越飞越近,但自己已带马冲过去,想躲都躲不开。若是撞上,岂不是要脑浆崩裂?一时也吓出了一身冷。就在这一瞬,枪尖上已感到一点份量,定是刺到了李继源,但那铜锤也已要到他面门。他人向后一仰,只盼着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但那铜锤眼看就要飞到他面门,却是一顿,忽地收了回去,堪堪只有数寸之遥。
难道是因为李继源的铜锤上的绳索长度不够?这时两骑马已交错而过,两个人都冲出了白粉团中。白垩粉伤不了人,可吸进去真不好受,两人都成了一身的白,不住咳嗽,相视一看,两张脸都已鼻子不是鼻子,耳朵不是耳朵了,尽是一片白。边上的士卒见两人这一交手,竟都如此狼狈,虽然明知笑出来不好,仍是哄然大笑。
郑司楚抹了抹腰,正待说什么,却听李继源在那边道:“郑将军真是好枪法,我败了。”
他身上尽是白灰,但当胸却有一团白印。郑司楚这一枪已用暗力,本想隔着软甲擦伤他的腰部,没想到这一枪竟当心刺中,心中不由一怔,心想李继源当心受了一枪暗力,万一受了内伤,那他就要恨自己入骨了,忙带过马道:“李将军,你快快吸两口气,心口痛不痛?”
李继源一怔,吸了两口气,苦笑道:“原来郑将军枪上还练成了暗力,真了不起!”
这暗力说来很玄妙,便是明力之外的另一股力量。郑司楚见他说破暗力,更是着急,忙带马过去,小声道:“李将军,真是对不起,我刚才实在留不了手。你心口若痛的话,万万不可强自支撑,马上回去静躺一阵。”
李继源听他说得关切,心中也有点感动,心想这人枪术绝高,心地倒也不错,微笑道:“不要紧。郑将军,我身上穿着鲛织罗,这点暗力还伤不了我。”他顿了顿,又叹道:“还好不是真枪,不然你虽刺不穿鲛织罗,这一枪暗力也能要我的命了,真是甘拜下风。”
郑司楚听他说身上穿着什么“鲛织罗”,这才明白定是指他穿的这件软甲,这软甲看上去轻软,没想到竟如此坚韧,而李继源的声息也分明并没有受内伤。他松了口气道:“李将军的铜锤也真个了得,若不是你手下留情,我已死在你锤下了。”
李继源此时心中也有余悸。方才他被郑司楚的反败枪势打得方寸大乱,情急之下,用出了流星锤。这流星锤是他家传的绝技,出必伤人,一出手之下便后悔了,因为现在白粉笼罩着两人,郑司楚也根本看不到自己掏出铜锤来,等他发现,肯定躲闪不及,因此将铜锤的线收短了一半。见没有伤了郑司楚,这才放心。他也不知道方才这一锤还真个险险要了郑司楚的性命,直到现在郑司楚背心还有冷汗未干。
边上的东海三蛟知道李继源流星锤的本事,只是流星锤倏发倏收,二人身周又都是白垩粉,他们直到现在才知道李继源方才用过了流星锤,齐齐过来道:“郑将军,真是好枪法,与李将军平分秋色。”
李继源喝道:“败了就是败了,枪术上,郑将军实比我强,这有什么好隐瞒的。郑将军,多谢指教了,到此为止吧?”
郑司楚早想说这话了。刚才只道是比试,他也没想到竟会如此危险,实不敢再来一次,便道:“是,是。”心想要是不洗洗脸,都不能见人了。
他与李继源这一番比试倒也不是毫无所得,东海三蛟对郑司楚已大为恭敬。军人向来尊重强者,郑司楚还不知道李继源有“句罗第一枪”之称,自己与他比试,连李继源都直承枪法不如自己,东海三蛟更觉郑司楚名下无虚。他跟着李继源走去,一路上的士卒军官见到他们都肃立行礼。走到营房,李继源道:“那边便是更衣的地方了。郑将军,你身边也没衣服,先等我敬了礼,再给你找一套吧。”
郑司楚的脖子里都灌满了白垩粉,很是难受,点头道:“好。”他见李继源走向的是一间门额上挂了块“忠国祠”匾的屋子,问道:“李将军,你们营中还设祠堂?”
李继源道:“郑将军见笑。这是祭祀为国捐躯的军人所在。我句罗军人,每日下操例至忠国祠敬礼。”
郑司楚心想这也和雾云城里的纪念堂差不多。只不过句罗军人每天都要敬礼,自己若也不进去敬礼,只怕大是唐突,便道:“我也去敬了礼再更衣吧。”
他跟着李继源一进屋,只见里面四壁密密麻麻都是灵牌,写着名字和职位,以及生卒日期。李继源走到正中,行了个军礼。句罗军制完全依照中原,军礼也和中原的一般无二。郑司楚跟着他行了一礼,李继源道:“郑将军,请稍候,我还要去后院为先父行个礼。”
郑司楚听他要为李尧天行礼,便道:“我也去。”
后面地方要小一点,灵位牌也要大一些,多半是收藏军官灵位的地方。李继源走到正中,跪下磕了个头,站起来低声道:“郑将军,那便是家父灵位。”
里面有点暗,不过灵位牌上的字涂着金粉,倒很显眼。郑司楚见正中偏左的地方,有一块灵位牌,比别个都要大一号,写着“镇国元帅李忠武公讳尧天之灵位”。他知道李尧天战死时身为中原帝国军官,这个镇国元帅自是句罗自己封的。他行了个礼,却见紧贴着李尧天灵位边上,还有一块灵位牌,上面写着“楚公讳休红之灵位”,并无军衔。一见这几个字,郑司楚只觉心口仿佛被什么猛击了一下,有种异样的痛楚。
这便是我的生父么?他想着。他没想到句罗竟然也祭祀着生父的灵位,在中原,连这名字都不太听到了。李继源见他看得出神,低声道:“郑将军,这位楚将军不是我句罗人。不过他曾是前朝中原的第一名将,家母说,先父生前与楚将军交情莫逆,中原鼎革,楚将军在中原也没有个灵位,便也在这儿设了一个。”
这是李继源假公济私了吧。他低低道:“我知道。”
李继源看着这灵位,叹了口气道:“先父与楚将军都是当时的天下名将,但我虽未见过父亲,总还能在先父灵前祭祀,楚将军却连后人都没有。先父当时从中原写来的信上说,中原有楚将军这等人物,必将荡平烽烟,迎来太平盛世。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纵然先父和楚将军有这等才具,最终也没能亲眼看到太平盛世的来临,唉。”
李继源长叹了一声。郑司楚再忍不住了,低声道:“多谢李将军。”
他本来只是行个军礼,现在看到了父亲的灵位,便伏下身,跪在地上深深地磕了个头。李继源有点诧异,只道郑司楚是在向自己父亲行礼,大为感动,心想你是共和国人,照理早已废除了跪拜礼,现在对自己父亲如此尊敬,对郑司楚更增几分好感,低声道:“郑兄,多谢了,走吧。”
他们去更过了衣,李继源在军中设了个便宴招待郑司楚。酒席上李继源谈锋甚健,和郑司楚天南海北地谈着,兵法枪术骑射,乃至种种趣事也说了不少,作陪的东海三蛟都有点诧异。因为李继源平时并不很爱说话,今天却特别能说。这一顿酒席,吃到了天色将暮,李继源才送郑司楚回去。
一回到金刚院,天也黑了。一走进大门,郑司楚道:“李兄,请留步,多谢款待,请李兄回去歇息吧。”
李继源下了马,说道:“好的,郑兄,你也早点歇息吧。这金刚院还住得惯么?”
郑司楚道:“此处甚好……”说到这儿,心里突然又有点异样。这里是金刚院,不是鸿胪寺。依常理,自己是南方使臣,句罗应该让自己住在鸿胪寺才对。本来他也想不到这一点,但回到这里,又想起了白天傅雁容突然问起鸿胪寺的事。
鸿胪寺是专门接待外国使臣的,肯定比金刚院要齐全得多。句罗王让自己一行人住在金刚院,难道另有用意?他心头猛然一惊,似乎想到了什么。这有两种可能,一是句罗王不想把自己来访的事声张出去。可是不论中原南方还是北方,对句罗来说都是外国,住在鸿胪寺,就算大统制知道了也不会觉得异样。倒是大统制万一得知南方使臣住在这个僻静的金刚院里,倒有可能怀疑句罗王会与南方有什么密约了。
句罗王没想到么?以前他也有可能这么认为。但见过李继源和东海三蛟后,明白现在的句罗王相当贤明,任人得当,他手下的文臣肯定也是些颇具才能的人。那么,只有第二种可能了……
他心头便是一凛。抬起头来,见李继源正又要上马离去,他忙上前两步,低声道:“李兄。”
李继源正要上马,听得郑司楚叫自己,便把一只已踏上马鞍的脚又放了下来:“郑兄,还有什么指教?”
郑司楚顿了顿,低声道:“李兄,你我一见如故,但毕竟只是初见。有句话,还望李兄明告。”
“什么?”
郑司楚又上前走了一步,低低道:“李兄,是不是大统制的使臣也在句罗?”
李继源的身体一震,干笑道:“郑兄……”正想说没有,但看到郑司楚目光灼灼,想到他在自己父亲灵前下拜的情形,便低声道:“恕我不能明言。”
他说不能明言,其实这话等于明明白白地说了。郑司楚只觉脑袋里“嗡”地一下,头一下大了起来。原来大统制早已想到了这一步棋!他还想再问,李继源已正色道:“郑兄,继源身为军人,不能妄说国家机密。不过郑兄放心,你只要身在句罗,有我在此,安危便不用担忧。”
他说完,拱拱手,跳上了马道:“郑兄,再见了。”
郑司楚明白他不会再说什么了。刚才能说这句话,李继源已经算得极够朋友。但这话的背后,明明就是说句罗王其实已经决定了和大统制联手了。他只觉身体仿佛一瞬间坠入了一个冰窟,冷得毛发直竖。本以为自己总还有点底气,可看样子,这一趟已是徒劳,大统制的使臣已经和句罗王谈妥了。怪不得阿容白天似乎话里有话,她肯定也已隐隐猜到大统制的使臣已经抵达句罗的事。只不过,以阿容的立场,她又不能对自己明说,怪不得那时她眼神中有着一种难言的犹豫和痛苦。
看着李继源的背影,郑司楚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今天李继源来约自己出去,与其说是探探自己的口气,更多的,大概是想见见自己这个“中原水军第一名将”吧。如果他认为自己名不副实,那自己死不死他根本不会在意。好在一番枪马比试,让李继源对自己高看了一线,他才会说什么只要自己身在句罗,有他在,安危便不用担忧。
现在该怎么办?他快步向里走去。金刚院里已是上了灯,他向包无忌的住处走去,刚走到那偏院门口,便听得里面传来踏步声,进去一看,原来是包无急正带着人在操练。包无急这人一向一板一眼,虽然现在在句罗,这每天的晚操还是少不了。看见郑司楚进来,包无忌说了一声:“稍息。”走过来道:“郑将军。”
郑司楚道:“包将军,你在操练啊。”他看了看周围,低声道:“有旁人来过么?”
“没有。有什么事么?”
郑司楚道:“让弟兄们在这儿继续操练吧,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包无忌见郑司楚的模样,心里便是一沉,心想:难道是谈判的事出岔子了?他虽然在五羊水军中也不算如何出类拔萃,人也古板,但心思却着实灵敏,也低声道:“是谈判的事?”
郑司楚点了点头。包无忌心中更是一沉,关照旁人在院中操练,带着郑司楚进了内屋。一进屋,包无忌便急着道:“郑将军,有什么不对的?”
郑司楚道:“包将军,大统制的使者,很有可能已经在句罗了。”
包无忌张了张嘴,半晌才低声道:“郑将军,这是真的么?”
“虽然尚不能肯定,但八九不离十。”郑司楚顿了顿,又道:“如果明天句罗王还没有要我们前去谈判议事,那就是铁板钉钉了。”
包无忌的身体又是一颤,忽道:“难道……难道就没有办法了?”
郑司楚心头一乱。他倒是有个主意,可这主意实在说不出口。他道:“包将军,你说呢?”
包无忌想了想,又看了看周围,左手握拳,在右掌击了一下,声音更压低了一分:“不一做,二不休,只有这一条路了!”
他拿手往自己脖子上一比划。意思很明白,而这也是郑司楚一直在想的主意。如果杀了大统制的使者,句罗王再想撇清也不可能了。到那时,句罗王要么仍然铁心投靠大统制,将自己一群人交出去以求大统制原谅,要么就唯有与南方联手。就算句罗王选了前一条路,也和眼下的处境没什么不同,所以这已是目前自己仅存的一条路了。可是想到要杀人,郑司楚仍是下不定决心。他道:“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包无忌道:“郑将军,当机立断,末将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其实郑司楚也觉得这样做是最好的。他想了想道:“此事先不要声张,看明天句罗王的回音如何再做定夺。”
包无忌见郑司楚还有点犹豫,不知他到底打什么主意,没敢再多说,只是道:“遵命。”
走出偏院,郑司楚仍是心如乱麻。包无忌所说的,确实是最好的办法。当机立断,逼迫句罗王投向南方,也是眼下唯一可行的路了。但那毕竟只是些使者,如果要杀了他们,郑司楚只茫然。说到为了大义而不择手段,他就听郑昭说过不少类似的话。那时他没有多想,只是觉得父亲和老师的话有些抵触,他更偏向父亲一点。可现在知道郑昭其实并不是自己的父亲,反而是杀死自己生身父亲的仇人,他就更认同老师的话一些。
纵然包无忌说的,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也仍然不能这么做。可不这么做,还能怎么办?他的心头已如乱麻一般,怎么都想不出好主意。也许去和阿容商量一下?可这念头刚一起就被他否决了。阿容并不想牵涉到这事之中,甚至,连大统制已经派了使臣来,她知道了也没明说,只是隐隐约约提了一句。到底她的义父母和兄长都在北方,在她心里,南北双方哪一边败亡都让她难以接受。
最纠结的,还是阿容吧。郑司楚想着。他回到自己房里,和衣躺下,还在想着有什么办法。可是想来想去,仍然觉得只有先发制人,杀了大统制使臣一条路可走。心里乱成一团,这晚也是辗转反侧,总不能成眠。
第二天郑司楚醒来,天已大亮。他一直在军中,这样睡个懒觉还是第一次,忙一翻身起来,才发现自己昨晚连衣服也没脱。现在醒来,只觉腹中很饿,便走出门去,唤过一个懂中原话的仆佣要他弄点吃的来。刚一出门,却见一个仆佣快步过来,小声道:“郑将军,包将军求见。”
包无忌还是为昨天的事吧?郑司楚忙走了出去。到了正厅,却见包无忌正背着手在那儿踱来踱去,他叫道:“包将军,你用过早餐了么?要没用的话,一块儿去吃点吧。”
包无忌哪有心思吃什么早点,向那仆佣道:“你去忙你的吧。”
那仆佣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包无忌上前一步,小声道:“权帅,昨晚我想了一夜,总觉得这事不太对……”
郑司楚自己也是心如乱麻,但看包无忌急成这样,他反而不那么急了,小声道:“担心什么,看今天句罗王的回音再说。”
“要有回音,咋天就该给了。权帅,我觉得句罗王把我们晾着,很有可能就是正在和大统制的使者商议。”
郑司楚看了一眼包无忌,心中不由对这人高看了一线。包无忌一板一眼,兢兢业业,但一向也只给人不求有功,但求无功的印象,没想到此人精细至此。他点了点头道:“这确实有可能。”
包无忌见他还是不紧不慢,真有点急了,声音也大了些:“权帅,现在火烧眉毛了,若还不下手,一切都已晚了。”
他越急,郑司楚反倒坦然了,站定了小声道:“包将军,此事可不是好声张的。”
包无急也觉察到自己有点失态,忙压低声音道:“权帅,是末将失礼。不过末将有句话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他顿了顿,鼓足勇气道:“权帅,你才略远在末将之上。末将望尘莫及,但末将总觉权帅你有点冬烘,总是拘泥于不杀。权帅,仁者爱人固然不假,但敌人是人,我们自己人更是人,若是二者不可并存,究竟是以哪一方为先?”
包无急这话当真有点振聋发聩,郑司楚只觉身子一凛,看向包无忌。包无忌这话实已说得相当无礼,他是个一板一眼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来,看来真是急了。可是他说自己有点冬烘,郑司楚也觉得并没有说错,现在自己正是有点摇摆不定。母亲死后,他在那乡间发誓要尽快结束战争,可想尽快结束战争,又得大开杀戒,其间矛盾实是让他无法想得通,但包无忌现在这话倒是可以做个注脚。仁者爱人,首先是爱自己一方,其次才能爱敌人,不能本末倒置。他张了张嘴,正想说那就先下手为强,可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来。
就算是大统制的使者,这样毫无理由地杀了,这还算是共和国“以人为尚”的信念么?
他正在犹豫,包无忌见他脸色阴晴不定,上前一步道:“权帅,此事要不由我一手执行,你只需坐镇此间,以观成败,如何?”
包无忌看出了郑司楚心头的犹豫,心想他迈不过这个坎,就由自己去做,让这位有点冬烘头脑的权帅来个眼不见为净。但郑司楚抬起头,沉声道:“先不可贸然下手,一切看今日句罗王的回音如何再做定夺。”
打发了包无忌,郑司楚心里却仍然很迷惘。他实在很想和傅雁容商量,可也知道与傅雁容一说,那是把难题扔给了她,她会比自己更纠结。这一顿早点也吃得很不是滋味,正吃着,有个仆佣走了过来,说道:“郑将军,金内使求见。”
郑司楚道:“哪个金内使?”
“内使金成大人,奉大王之命前来。”
是句罗王的回音到了?郑司楚没想到一早上句罗王就有回音,说不定马上就要召见自己了,不由整了整衣服,说道:“快快有请。”
那内使金成是个长得又矮又胖的官员,不过口齿倒得清楚。他向郑司楚传达了句罗王手谕,却说因为句罗王偶感风寒,今日不能接见再造共和联盟使臣,请郑司楚一行在此安歇,明日接见。说完又寒暄两句。郑司楚送他出去,心里便有点忐忑。
这难道是最坏的可能么?郑司楚明白所谓偶感风寒,无非是官场上的套话,也就是推脱的意思。句罗王不想见自己,那么根本无意与再造共和联盟联手了?可是如果他真的不想联手,那么完全可以撕破脸,派重兵将金刚院的人尽数拿下,为什么还要演这一出?更有可能的是句罗王仍在犹豫观望,想不出该倒向哪一边为好吧。
究竟要怎么让句罗王下定决心?郑司楚皱了皱眉。他把那碗粥乱七八糟喝完了,正想去找包无忌再商量一下,先前那仆佣又急急过来,手里拿了封他。一大早就来找郑司楚第三回,他也有点不安,隔得老远就停下步子,请了个安道:“郑将军,李将军有信给您。”
是李继源的信?郑司楚不由一呆。他接过那仆佣手中的信。打开了一看,却见里面写了没几行字:“郑兄如晤:近日阴晴不定,大雨顷刻即至。吾兄出行,当未雨绸缪,小心为上。弟李继源顿首百拜。”
信很简略,也很明白,但郑司楚一刹那就明白了李继源的意思,只觉脊背后便是一寒。李继源当然并不是真个说什么天气有变,真正的意思,定然是指句罗王的态度。所谓“大雨顷刻即至”,难道说句罗王已经决定投到大统制一边,要向自己下手了?可是,假如句罗王决定要下手了,刚才又派金成来做什么?为了安自己的心么?现在自己身在句罗,一切都在句罗王股掌之中,他根本不必如此做作。郑司楚皱了皱,这一点实在想不通。句罗王要动手的话,早就可以动了,自己就算再有万夫不当之勇,也绝对抵挡不了句罗重兵。句罗王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抬起头,眼前,仿佛突然闪现出一丝亮光,隐约想到了什么。
句罗王这么做,显然是要稳住自己。但如果他真要拿下自己,现在这么做完全是多此一举,因此只有一种可能的,他并不想自己动手,因为再造共和联盟到底还不曾崩溃,他也不想和南方明着决裂。如此想来,要动手的一方,也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大统制的使者!想到这儿,郑司楚不禁有点哭笑不得。没想到,大统制这些使者居然和自己与包无忌想到一块儿去了。句罗王让大统制的使者动手,就可以以不知内情,双方自行火并为借口,哪一方都不得罪。李继源说句罗王“睿智英明”,固然是在吹嘘,但句罗王真个不是个寻常人物。此人坐山观虎斗,从中渔利,确实称得上是个英主。
郑司楚在心里对句罗王赞叹了两句,但赞叹归赞叹,现在更要紧的是迫在眉睫的危机。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就只能采纳包无忌的建议了。可万一不是,将大统制的使者斩尽杀绝,郑司楚也有点不忍。唯一能向之求证的,只有李继源了。李继源能写来这封言辞闪烁的信,说明他对自己颇有同情,如果能让李继源帮助自己,那就要好办得多。他站起身,把信放在怀里,看了看周围。虽说现在一行人都是被软禁在金刚院里,但自己一个人要脱身出去也不难。他见那送信来的仆佣还侍立在一边,便道:“这位大哥,请问尊姓大名?”
这仆佣做惯了下人,还是头一回有主人问自己尊姓大名,差点连生辰八字都忘掉了,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叫金……金正……正……”
他正了半天也没说是正什么,郑司楚怕他正结巴个半天,忙道:“原来是金兄。我有一事相求,能不能帮我出门买点吃的来?”说着,从身边掏出两个金币递过去。这不知叫金正什么的仆佣道:“郑将军,那您要买什么?”
听他问买什么,郑司楚倒有点迟疑。说买东西,其实不过是个借口,句罗的东西别的还好,吃的东西可当真不成,昨天李继源设宴,算得客气了,但半桌子都是各式腌白菜,吃完了肚里直泛酸水。他顺口道:“就买点时鲜水果吧。对了,一个金币给你当力钱。”
这仆佣听得竟有一个金币的力钱,心想天朝来的出手就是豪阔。郑司楚本来就随和,现在出手大方,他对郑司楚更有好感,便道:“好,我这就去领出门筹。”
李继源派来的士兵守得很严实,任何人出门都要凭出门筹,而出门筹是金刚院的仆佣总管拿着。郑司楚道:“行。另外,你出门前,再来我房里一趟,我有件衣服破了,请你拿到外面照样子买一套。”
这仆佣听他说衣服破了就照样子买一套,心中更觉得郑司楚出手之阔,句罗人真不能比,请了个安说:“好。”
等他一走,郑司楚便急急向偏院走去。一进偏院,包无忌正领着人在做早操,见郑司楚过来,率人齐齐行了一礼道:“权帅。”
郑司楚小声道:“包将军,快叫两个,到我房里去,有话要说。”
包无忌听得郑司楚的声音甚急,也不知他要干什么,叫了两个人出来。三个人跟着郑司楚到他房里,包无忌道:“权帅,到底要干什么?”
“等一下,有个仆佣要过来,我要换上他的衣服出去,这段时间你们就看住他,别让他乱说乱动。”
包无忌一听是这事,心想这权帅还真是冬烘,不想让他乱说乱动,将他打晕了便是。不过他也明白郑司楚不肯伤害无辜者,点了点头道:“好。权帅,你要去哪里?”
郑司楚顿了顿,道:“我要去见李继源。”
包无忌一愕,压低声音道:“权帅,是不是句罗王有什么不好的回音?”
郑司楚道:“是。句罗王称偶感风寒,明日才能接见。”
包无忌倒吸了一口凉气,正要说什么,郑司楚已抢道:“我猜,句罗王很可能已准备和大统制联手了,只不过他不想自己下手,而是让北军使者来下手。我便是要去找李继源将军确认此事。如果真是这样,那没有别的办法,包将军,你找几个好手,今晚我们就去拼个鱼死网破。”
包无忌听郑司楚终于采纳了自己的建议,真个喜出望外,说道:“好。此事人选,贵精不贵多,权帅,我早已经选好了五个人,他们两人就在其内。”
包无忌说着,指了指带来的两个士兵。郑司楚见他跃跃欲试的模样,只怕就算自己不同意,他说不定今晚也会偷偷去下手。他道:“好。现在你们看着,不过,别难为那个仆佣,只是吓吓他,不许他声张。”
包无忌笑了笑道:“权帅,你放心吧。”
正在这时,听得外面传来了脚步声,那仆佣叩了叩门,轻声道:“郑将军,您在房里么?”
“在,进来吧。”
那仆佣推门走了进来,见屋里还有三个精壮汉子,不似要给他破衣服让他当样子的模样,怔了怔,还没开口,郑司楚已向他深施一礼道:“金大哥,恕我失礼,我只是想出去一趟,要借金大哥的衣服和出门筹一用。金大哥,你别声张,两个金币都给你,此事也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然,”他脸一板,沉声道:“这位包将军号称杀人不眨眼,你就算一命呜呼,我只说你言辞无礼,冲撞了包将军,也没人会给你主持公道的。”
这仆佣本来兴冲冲地过来,听郑司楚这一说,吓得魂飞魄散,心想我只道你是好人,没想到竟然如此凶残。他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只是点头,郑司楚暗暗好笑,低声道:“金大哥,那你把衣帽都借我一用。”
这仆佣身材和郑司楚差不多,郑司楚早就看准了。仆佣道:“郑……郑将军,门口查得很严的……”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
仆佣也没办法,苦着脸脱下外套,此时已交十月,天已不太热了,他把外套脱下,便打了个寒战。郑司楚道:“金大哥,委屈你到我床上先小睡一会吧,我天黑之前肯定会回来。”
仆佣见包无忌和两个士兵板着脸站在一边,哪里敢多说,只是连连点头。郑司楚换上了他的衣服,将帽子也戴好,说道:“包将军,你诸事小心,天黑之后,对方可能也会来下手。”
包无忌道:“权帅,你不用担心,只消你回来,我便将人集合起来。”他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道:“只是权帅,你千万要快点回来,先下手为强。”这话那仆佣倒听得进,心想这些天朝人尽然想做什么大事,自己夹在里面,肯定不是好事,也嘀咕道:“快点回来。”
郑司楚道:“好,我一确认了,立刻就回。你在这儿先准备一下。”
如果真是这样,那今晚就要大开杀戒了。他想着,将身上仆佣衣服整了整。这仆佣的身材和郑司楚差不多,郑司楚穿他的衣服也挺合身。他道:“包将军,看得出来么?”
包无忌皱了皱眉道:“权帅,衣著是看不出来,可是你的模样,那些士兵应该都认得你……”
郑司楚笑了笑,说道:“这便是我的本事了。”
他走进内室的盥洗间,从缸里舀出一盆水,把脸打湿了,又从怀里摸出一张人皮面具。这面具还是上回易容渡江,化身严青杨与裘一鸣接头所用。那次他请陈虚心做了三张,以备不时之需,不过只用掉了一张,现在正好可以拿出来用,反正句罗没人认得严青杨。他将人皮面具贴在脸上,对着铜镜照了照,只觉看不出破绽,便走了出来道:“包将军,这回还认得我么?”
包无忌见他往内室转了一圈,出来就完全变了个人,大吃一惊道:“权帅,是你么?”
“当然是我。还认得出么?”
包无忌叹道:“权帅,你真有鬼神莫测之机。现在别说我,只怕隔壁那位邓小姐也认不出你了。”
郑司楚和傅雁容关系非同一般,包无忌当然看在眼里。他当是打趣,却不知傅雁容偏生就认得严青杨。郑司楚也不多说,小声道:“我先走了。包将军,你也要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