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燃眉之急
共和二十五年月三十日凌晨,清穹城陷落,天水军彻底覆灭,但北军主将胡继棠也于此役战死。这个消息,一月三十日卯时便以羽书传到了邓沧澜的座船上。此时正值邓沧澜率领水军向五羊军发动了第五次攻势。
胡继棠也死了。邓沧澜看到这条消息时,心里无比的空虚。虽然与胡继棠交情并不算深,但同为开国八大将帅中仅存的在职军官,一想到此后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邓沧澜便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胡继棠也是以生命换来了最后一次胜利,自己难道也要以生命为代价换取胜利么?这个悲观的念头仅仅在邓沧澜心中闪现了一下,便对一边的中军许靖持道:“靖持,击鼓,发冲锋令!”
以傅雁书为首的诸舟督正在与南军恶战,大江上,已漂满了死尸和破船片。五羊水军与东平水军,这两支共和国最为精锐的水军旗鼓相当,不论哪一边都无法取得决定性的优势。然而邓沧澜明白,五羊军的崩溃已经就在眼前了。五羊水军确实没有败,可是驻守东阳城的五羊陆军却已经快要抵挡不住北军陆战队的如潮攻势。
鸣雷,你若死于此役,也算死得其所吧。邓沧澜想着。现在自己的这两个得意弟子就正在面对面地进行殊死战,不论哪一个战死,邓沧澜都会如同失去了一半生命那样痛苦。他看了看天空,天空里清清朗朗,连云都没有,而江面上则弥漫着硝烟,上下之间便如两个世界。他忽然高声吟道:“快哉风!把红尘扫尽,放出一天空。”
这是当年闵维丘过访,自己设便宴招待他时,闵维丘给自己写的。当时傅雁书和宣鸣雷都列席在座,傅雁书是一点感觉也没有,宣鸣雷却很是喜欢,经常会自弹自唱,邓沧澜也听过好几遍了。他其实并不很喜欢闵先生给自己写的这首诗,只觉诗意虽然豪迈,却也渐走衰颓一路,而邓沧澜向来没觉得自己老过,虽然头发也渐渐有白的了,可在心里,他总觉得自己依旧是当初那个英气勃勃,不可一世的年轻人。
然而终究是老了。邓沧澜想着。现在,已是年轻人的世界,此时正在交错缠斗的双方将官,也应该都是些四十岁以下的人,自己无论如何部已经老了。地,火,水,风。曾经的帝国军校四个最杰出的年轻人,也只剩下了自己一个。
往矣。往矣。
如雷的进军鼓声,邓沧澜听来也觉得如此苍凉。而这鼓声传入宣鸣雷耳中,带来的却是心惊肉跳。
师尊发动总攻了。这也意味着,东阳城马上就要陷落。
当初郑司楚反对夺东阳城,就是因为夺了也守不住,纯属得不偿失。可是由于余成功的坚持,加上夺取东阳城后,也确实对北军造成了相当大的威慑,宣鸣雷便没有执意反对。现在看起来,郑司楚说的还是正确的,坚守东阳城,确实得不偿失。因为当大江通路被阻断,东阳城得不到东平城来的支援,就只是一座没有退路的孤城。那个时候,郑司楚最担心的就是这种情形,而这正是眼前的实况。师尊并不需要击溃自己,甚至不需要两支水军决出胜负来,只消在江面缠斗,东平城援军就无法开赴东阳城,甚至东阳城一旦失守,驻军想逃都逃不掉。
不行,必须当机立断,要余成功弃守东阳城了。宣鸣雷想着,对身边的副将道:“向余帅发信号。”
宣鸣雷的副将,便是崔王祥的表兄赵西城。赵西城本来也是个舟督,但因为佩服宣鸣雷之能,自觉才能不足以独当一面,自愿来给宣鸣雷当中军副将。不过赵西城这人虽然战术平平,但人细心谋慎,做舟督不是很称职,做中军却极为优秀,宣鸣雷有他辅佐,亦觉如虎添翼。听宣鸣雷说要发信号,赵西城问道:“说什么?”
宣鸣雷想了想,说道:“战况危急,东阳已不可守,请余帅及时退兵。”
东阳城里有着好几万陆军。如果这些人被北军消灭,五羊军陆军实力便损失一半,可谓受到毁灭性打击了。宣鸣雷战到现在,越来越没了取胜的信心。东平水军便如一块粘在手上的胶一样,既甩不掉,也吞不下,宣鸣雷已经很清楚五羊水军没有能力击溃卷土重来的东平水军了。战事延续得越久,就对己方越不利。上之上策,就是趁早退却。
赵西城听宣鸣雷说要余成功退兵,不由一怔。现在战事正酣,虽然邓沧澜的水军并无败像,但他们也休想击溃五羊水军。在这个当口要弃守东阳城,以余成功的性子,只怕会怒斥说是胡说八道。如果宣鸣雷不是申士图的女婿,赵西城都猜得到战后余成功定要治宣鸣雷一个自乱军心之罪。他追问了句:“要余帅退兵?”
宣鸣雷呆了呆,颓然道:“算了,余帅不会听的,而且这样发下令去,只会自乱军心。”
赵西城没再说话。的确,余成功的性子他也明白,要他知难而退,那是不可能的。当初要夺东阳城,军中很多军官都觉得不太现实,但余成功还是坚持执行。到了现在,什么都晚了,只能是硬顶下去。以东平水军这样只求乱不求胜的进攻法,如果东阳城能守住的话,便只是白费心机。
可是,东阳城能守住么?
宣鸣雷是在大江上鏖战,并不知道东阳城北门外的外况。此时的余成功已是焦头烂额,好几次,他都要下达撤退令了。
东阳和东平的联合防御体系,只有在大江防线无虞的情况下才能发挥作用。可现在大江上炮声隆隆,东平援军根本过不来。甚至连东阳城的伤兵都退不回去。再这样下去,东阳城势必会被全歼。
真的错了!余成功现在才算真正明白当初郑司楚为什么会说现在取东阳是操之过急。一个防御体系,必须有各方面的配合。只是现在的五羊军尚不足以占据绝对优势,想要让东平东阳两城组成一个固若金汤的整体,实是力有未逮。邓沧澜正是看到了五羊军这个软肋,现在东阳城已是骑虎难下,东平城的援兵上不来,东阳城的伤兵也退不下去,而北门外,北军的攻势却越来越强。
现在的北军陆战队名义上是下将军聂长松指挥,实际上指挥者却是新提拔的都尉霍振武。正横枪立马于东阳城下的霍振武看着正不住攻城的军队,心中却有点焦躁。
这次攻势,邓帅将指挥的实权交到了自己手中,聂长松仅仅挂了个旗号。这固然是自己的机会,但也是一付千钧重担。霍振武年纪虽轻,却向来老成持重,可攻到现在,这个老成持重的年轻勇将也终于焦躁了。
根据细作禀报,余成功这人刚愎自用,一意孤行。上一次就是他决意强攻东阳,若不是郑司楚和宣鸣雷临阵变计,掉头奇袭,余成功上回策划的攻击将一败涂地。当时率先看破郑司楚奇袭目的的正是霍振武,不过当时他对郑司楚只有赞叹,因为郑司楚的行动显然是仓促间的权宜之计,有破绽并不足怪,而余成功明明已经做了周全准备,结果定下的计策还是如此捉襟见肘,破绽百出,在年轻气盛的霍振武看来,余成功实是名过其实,不堪一击。可是现在攻击已经持续了那么久,余成功的守御依然坚如磐石,直到现在霍振武才明白,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长处,即使余成功也不例外。余成功的大局观不强,他策划的大计划不见得如何高明,可是他仍是个相当有才干的守将,至少不是浪得虚名。
真不能看轻世上任何一个人啊。霍振武想着,将手中长枪一举,喝道:“进攻!若不能攻下东阳城,此军不退!”
霍振武的攻势分为左中右三翼,其中中路主攻,左右两路为辅,牵制住城头守军,不让他们集中力量。现在这三路人马全部胶着不前,余成功死守不出,城头箭矢如疾雨般飞下,火炮也不住发射,城门口一字排开的铁甲车则岿然不动,可也无法再往前推进了。霍振武曾经下令不顾一切向前,但余成功看到铁甲车便有准备,以粗缆吊下巨石,等铁甲车靠近便将巨石推下当头轰击,砸下后再用缆车吊上去。损失了几辆铁甲车后,霍振武见强攻损失太大,下令铁甲车不要靠近城墙,只在城门口布防以防五羊军出城突袭,再以云梯攻击。余成功则用挠钩搭住云梯,浇油点火焚烧。这样你出一计攻,我出一计防,攻防之势犬牙交错,双方的损失都在增大,东阳城还是难以攻克。不过霍振武知道自己还有一个优势,就是自己能够随时替换生力军进攻,守军却因为邓帅守住了大江,无法与东平城联为一体,只能在苦苦支撑了。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保持攻势,直到敌人崩溃。
这是最笨的计策,但也是最有效的计策。在这种无休止的恶战之下,余成功心头的绝望已越来越浓。
东阳城,看来是守不住了。五羊军并没有绝对的优势,取下东阳城的确是操之过急。这是余成功第二次这样想了,可现在即使这样想,一切都悔之晚矣。他回过头看了看,因为在东阳北门,根本看不到大江上的局势,但斥候不住来报,说大江上战事正酣,根本无法让运兵船通行。
天早已暗了下来,但东阳城的北门却一片通明。与之相应,南门外的大江上也是烟焰烛天。再望望东边,一线曙色已透出了天际,二月一日的凌晨马上就要到了。
二月一日,南军不敌北军猛攻,东阳城陷落。
余成功似乎已看到此战过后的战报上如此写着了。这一战后,对自己会怎么评价?虽然现在想这些未免也太早了点,可余成功仍然会这样想。
战死的英雄,还是身败名裂的庸将?他想起了年景顺。若自己这个外甥还在身边,那压力还能减轻不少吧。而郑司楚如果还在前线,说不走他又有什么解危的妙计出来。其实就算郑司楚在前线,现在也肯定想不出什么妙计了,但余成功这时对自己已失去了一切信心,倒觉得若有别人主持,会比自己好得多。他正在想着,前方传来了一阵山崩地裂般的呼号,有个浑身浴血的军官急急冲到余成功面前,也不行礼,叫道:“余帅,城门已破,请余帅快做定夺!”
虽然这个结果余成功早已料到,甚至现在才得知这消息,已比他估定的晚了很多,但他的脸还是白了白。他尚不知清穹城已在两天前陷落,天水军全军覆没的消息,只想着自己这一失败,再造共和一方将遭到第一次大挫,自己必将沦为再造共和的大罪人,因此脸色马上就涨得通红,站起来拔出佩刀,喝道:“传令下去,收缩防线,全军撤退!”
只能撤回东平城了。虽然江上还在血战,可北面已被围得铁桶一般,根本无法出城夺路而逃。何况就算冲出北门,没有渡江船只,最后仍会被北军围歼。他传下这条令,才觉得背后汗水已湿透重衫,心里却如释重负。一旁的中军正待下去传令,余成功又道:“让高鹤翎与叶子莱率部先行撤退,余众随我断后。”
中军没有多说什么,虽然余成功是主将,叶子菜是副将,照理主将先退,副将断后,但余成功这样下令,他也只能不折不扣地执行。当正在前线恶战的叶子菜和高鹤翎两人接到这命令时,同时暗暗叹了口气。尤其是高鹤翎,他本来就是擅守出名的勇将,但他更知道,就算自己主持防守,这一战也不能比余成功做得更好。
天命有归,非战之罪,如果硬要说,还是坚守东阳城这个大方向本身就错了。余成功现在下令让他们率部先退,意思很清楚,就是要独力承担这场败战的全责,让他二人尽可能保留五羊军的有生力量,不至于全军覆没。他们开始撤退时,不约而同向中军的方向行了一礼。
二月一日卯时,东阳城的南军大撤退开始,此时正好是北军发起进攻的一昼夜之后。东阳城,这座由南军重军把守的坚城,在北军邓沧澜部前所未有的猛烈攻势下,只坚守了一昼夜便崩溃了。好在城中虽然在撤退,余成功的中军仍是守得有章有法,并不如何混乱,而邓沧澜的水军也一直被五羊水军缠战,未能夺取东阳城码头,运兵船毫发无损。
得到大撤退的命令,大江上宣鸣雷、谈晚同和崔王祥这水天三杰亦是长叹一口气。水军交战,五羊水军虽然不能取胜,也并未落在下风,可是陆军崩溃,再在江面上缠战亦是毫无意义了。得到命令后,宣鸣雷和谈晚同、崔王祥两人集合全军,转守为攻,向东平水军发起冲锋,撕开一条血路,让东阳城的运兵船安全撤离。饶是如此,傅雁书所率船队的攻势实在非同小可,东阳城陆续出发的几十艘运兵船还是有近十艘被击沉,从东阳撤下来的败兵又损失了近万。
二月一日巳时刻,能撤的大多撤了,东阳城中南军尚有万余,霍振武已率军攻上城头,同时五羊水军也已结束战斗,撤回东平城。在东阳城的近五万人马,大约损失了三万多。
带着一众护兵,北军年轻都尉霍振武骑马走上城头。在城头的“余”字大旗下,仍然有一拨南军在做最后的顽抗。他高声道:“余成功将军,再战无益,你还要让将士白白送死么?”
这些人中,正是余成功。他一直在城头坚守,但眼看着北军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一个个城头堡的旗号被换过,此时他也已陷入了绝望。听得霍振武的叫声,他也听细作说过这霍振武乃是现在北军中破格提拔的三个少年将领之一,没想到这一战竟是此人主持。他整了整衣甲,下令停止抵抗,叫道:“我是余成功,霍将军,你过来吧。”
霍振武打马过来,到得近前,跳下了坐骑,只见余成功端坐在椅中,身边的护兵虽然一个个盔甲散乱,但仍是排列整齐,他暗暗也有点钦佩,向余成功躬身行了一礼道:“余将军,此战你已尽全力,虽败犹荣,请弃械投降,我军不杀降俘。”
余成功站了起来,苦笑一下道:“什么虽败犹荣,败终是败了。霍将军,我死不足惜,与士卒无涉,请你不要难为他们。”
霍振武道:“这个自然,余将军请。”他年纪虽轻,但态度老成持重,便如身经百战的宿将一般。余成功看他如此气度,心中更是气苦,忖道:“北军中真出了不少少年英雄。其实阿顺也不输给他……唉。”
他现在也明白,南军中其实也并不乏少年英雄,特别是五羊城七天将,更是后起将领中的杰出之辈,比北军更胜一筹。可是说起来,拥有不输给北方的后起名将,这一次南军仍是一败涂地,最大的罪责全在于自己。他道:“那就好。霍将军,我……”
他话未说完,心中更是一阵酸楚,伸手猛地拔出了腰刀。边上的护兵见状惊叫道:“余帅!”可是谁也没有上前。余成功治军也颇为严整,这支护兵更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就算看到他想自杀,但不得将令,谁也不敢妄动。余成功正要将刀举到颈前,见霍振武只是冷冷地看着自己,也不出言阻止,似乎在说:“你若自行了断,倒也不错。”他心头一动,腰刀仿佛一下重了千百倍,连举起举不起来,只是呆呆地站着,半晌,将腰刀一横,双手捧着道:“霍将军,请受此刀。”
霍振武微微地摇了摇头。如果余成功自尽了,他还能对余成功多一分敬意,但现在也只觉这人贪生怕死。他道:“来人,受了余将军降刀,将战俘中的伤兵尽快收治。我共和军以人为尚,不杀降俘。”说完,连理也不理余成功,带转马便走,心里只在想着:“天下真正的英雄,究竟在哪里?只怕,舍我之外,再无余子。”
这一战点后清点,北军战死六千一百三十三人,伤两千七百十九人,而南军单在东阳城中便战死两万一千有余,降者七千七百二十八人,死于大江上的尚未计在内。伤亡之比,大约是一比四之数,可称五羊城举旗以来北军前未所有的大捷。这还仅仅是之江省的战况,若将天水省战况计在内,南军损失总在七万以上。号称已拥兵二十三万的再造共和七省联盟,在短短的十多天里,一下子就损失了三分之一弱,而且这三分之一是战斗力最强的精兵,南北实力一下子便拉开了,更何况清穹城已失,天水省全境尽在北军手中,大江防线已被撕开了一个大缺口,再造共和一方再次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二月七日,这个消息传到了五羊城。听到这消息时,郑司楚正在与傅雁容合奏一曲,当听得天水军覆灭,东阳城失陷,余成功被俘的消息,向来山崩于前亦不变色的郑司楚脸色也变得煞白。
竟然一下子变得如此被动,难道黑夜提前来临了?
正在调音的傅雁容见郑司楚看了一封信后脸色大变,她心思灵敏,知道定是南军失利,小声道:“郑将军,是坏消息么?”
郑司楚苦笑了一下道:“坏得不能再坏了。天水军全军覆没,东阳城也失陷了。”
傅雁容“啊”了一声道:“那师哥呢?芷馨姐姐肚子也大了,可不能让她担心。”
“宣兄没事。”
郑司楚这才省得,对自己来说这是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对傅雁容来说却是个好消息。可是傅雁容并没有什么欣慰的神色,他道:“阿容,你应该可以回去了,不高兴么?”
傅雁容呆了呆,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死了那么多人,总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我爹呢?”
“他当然不会有事。宣兄在你爹手上,这回碰了个硬钉子。”
傅雁容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在师哥与义父之间,自然是义父更重一些。现在申士图下令不得为难自己,但如果南军势将不支,很难保证他会不会拿自己泄愤。战争,对谁来说都是不幸的事。她道:“那,郑将军,你以后怎么办?”
郑司楚还没说话,门外便传来一个声音:“郑司楚将军在么?”
郑司楚曾请求退伍,但未获批准,只允他告了长假,因此现在仍是军人。听得这声音,他站起来道:“我在,请进。”
进来的,是个士兵。他进门,看见郑司楚便行了一礼,从怀中摸出一份卷轴道:“郑将军,申公有令,请郑将军接令。”
郑司楚拿过卷轴打开看了看,却是申士图亲笔所写。看来郑昭也向申士图说了,郑司楚已不再理会自己,因此干脆就由申士图公事公办地发公文。郑司楚看了一遍,说道:“是,多谢传令。”
那传令兵又行了一礼道:“那请郑将军速速准备。”
等他走,傅雁容道:“郑将军,是什么事?”
郑司楚苦笑了一下道:“让我火速赶赴前线。”他顿了顿道:“带着你。”
傅雁容的脸色了微微变了变。她心性何等聪明,一听便知,申士图让郑司楚带自己去前线,无疑是重提旧议,准备拿自己做人质与义父谈判了。当初南军形势一片大好,与邓沧澜谈不谈判算不上什么,因此申士图才允许自己在五羊城闲居。可这种平静的生活最终也到了尽头,她实是极不情愿牵扯进南北之争中,但命令已下,由不得自己了。她道:“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
郑司楚说完,将卷轴放好,又轻声道:“阿容,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受什么伤害的。”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是郑司楚,也是无能为力吧。傅雁容想着,可也不说什么。她道:“那我整理一下,去向芷馨姐姐道个别吧。”
在五羊城闲居这些日子,她深居简出,只和郑司楚与申芷馨两人接触。何况申芷馨还是宣鸣雷之妻,是她师嫂,两人年纪相近,爱好相仿,更为接近。郑司楚道:“好吧,那我也去整理一下。”
他刚走出门,一辆如意车已急急地驶来,刚停下,从车上下来的却是申芷馨。申芷馨已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肚子相当大了,但从车上下来时还是风风火火。一见郑司楚,申芷馨便叫道:“司楚哥哥!”
郑司楚忙迎上去道:“小芷,你这么大的肚子,怎么还过来?”
申芷馨却不回答他,只是道:“司楚哥哥,你也接到消息了吧?阿爹要你即刻赶往东平城?”
郑司楚点了点头:“是啊,明天就走,阿容也跟我一块儿去。”
“鸣雷说,阿爹是想把阿容当人质,和北军谈判?”
郑司楚心里不禁有点泛酸。宣鸣雷对这小师妹还当真爱护,这些军机大事居然都告诉了妻子。他道:“没有明说,但多半如此。”
申芷馨没再说什么,虽然傅雁容要走了,她有点舍不得,但事关军机,南军若不能支撑,丈夫和父亲都将人头落地,父亲这样的权宜之计也无可厚非。但她还是有点担心傅雁容,小声道:“司楚哥哥,无论如何,就算谈判不成,也不能让阿容受伤害,你可要答应我。”
郑司楚道:“你放心吧,我定不会让她受伤害的。阿容正在整理,你去看看她。就此一别,只怕永无相见之日了。”
申芷馨听他声音中也有点颓唐,心想自己这话亦是多说了,郑司楚比谁都不愿看到傅雁容受伤害。听他说什么只怕永无相见之日,心中不禁有点恻然,忖道:“也不知铁澜能不能安然来到这世上。”她也不再多说,只道:“司楚哥哥,你路上也要小心,看见鸣雷跟他说,我一切都好,不用担心。”
郑司楚虽然心头沉重,但也有点好笑,暗道女生外向,申芷馨现在嫁了人,关心宣鸣雷就在关心父亲之上了。想到这儿,猛然间又想到若傅雁容嫁了自己,会不会也为了自己而与父母断绝关系?也许可能,也许不可能,但他也不愿再想这事,只是道:“你也要小心。五月就要生了吧?名字取好了么?”
“鸣雷说了,生下来叫铁澜。”
郑司楚点点头道:“宣铁澜?好名字。小芷,不论形势会怎么变,你都要好好保重。”
申芷馨的眼泪都快要下来。郑司楚这话说得,仿佛也同遗言一般。她虽然向来不喜军事,可也明白眼前的危机实是比以往什么时候更严重,别说郑司楚有水战第一的名号,就算他是实至名归的天下第一名将,想挽回现在这种局面也难比登天,说不走郑司楚一走也将再无相见之期。她一时心动,伸手拉住郑司楚的手道:“司楚哥哥,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郑司楚拉开了她的手道:“小芷,你又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别胡思乱想。我也得赶快准备了,既然没让我退伍,就只能听从命令。放心吧,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申芷馨没有再说话,只是含泪看着他。郑司楚走了几步,扭头见她仍呆呆地站在那儿,伸手招了招,再不回头,心里只在想着:“我们不会有事的话,战争却要延长了。”
他们在二月八日出发,晓行夜宿,因为赶得急,二月二十日已至东平城。一到东平城,刚在城门口交过令,还没到住处,便见宣鸣雷已等在门口了。看见郑司楚过来,宣鸣雷马上上前,急急道:“郑兄,你终于来了!”
郑司楚见他双眼满布血丝,问道:“宣兄,现在战况如何?”
宣鸣雷道:“你也知道,天水军全军覆没,只逃出了四千多人,迟鲁也战死了。而东阳失陷,陆军精锐损失殆尽,这些天北军仍是不断发动进攻,傅驴子……”他刚说到这儿,见傅雁容走出车厢,忙改口低声道:“傅雁书他不停来犯,很不好对付。小师妹,你路上可好?”
傅雁容耳朵甚尖,已听到宣鸣雷说哥哥正不断发动进攻,心中实是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什么。如今正在交战的两军将领都是她最关心的人,谁胜谁负,对她来说都会伤心,实难措辞,因此只是点了点头道:“师哥好,芷馨姐姐要我转告,她再过几月就要生了,一切都好。”
宣鸣雷道:“小师妹,住处我都安排好了,你就静心休息。放心吧,无论出什么事,你都不会有事的。我和郑兄有事商议,就先走了。”说罢拉了拉郑司楚,示意他跟自己走。郑司楚见这住处门口尽是守卫,个个如临大敌,领头竟是申士图那亲卫队首领断土,心中亦是酸苦。现在申士图把傅雁容当成了一根救命稻草,绝对不会让她发生什么意外,所以把自己的亲卫队调来保护。他跟着宣鸣雷上了马,问道:“申公呢?他现在好不好?”
宣鸣雷苦笑道:“现在这时候还有什么好不好?人头都朝不保夕了。郑兄,你若见到他,只怕都认不出来了。对了,你和郑公之间出了什么事?我听说你不理他了。”
郑司楚道:“此诚不足向外人道也,宣兄你别问了,我不想再见到他。”
宣鸣雷不知郑司楚母亲在临死前告诉他郑兄是杀死他亲父的仇人之事,只道郑司楚知道了父亲身怀秘术却一直不肯明说,因此与父亲反目,低声道:“郑兄,你也别怪郑公。他身处此位,总要战战兢兢,不告诉你,也是为了你们好。”
郑司楚听他这一说反是一呆,心想宣鸣雷怎么也会知道郑昭杀害自己生父之事?他问道:“宣兄,你怎么会知道?”
宣鸣雷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我叔叔跟我说的。郑兄,郑公他身怀此等秘术,本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则将成众矢之的……”
郑司楚一把勒住了马,问道:“秘术?什么秘术?”
宣鸣雷这才知道郑司楚和父亲反目是因为别的事,后悔不迭。因为郑昭关照过他,不能把自己有读心术的事告诉妻儿,他一直守口如瓶,没想到这回却失言漏了出来。他道:“没什么……”只待推脱,但见郑司楚目光灼灼,恐怕万一自己不说,他连自己都要反目,无奈之下,小声道:“郑兄,你一直不知道么?郑公有一门秘术,能读出旁人心思。”
这话真如一个晴天霹雳。郑司楚从小就觉得郑昭神目如电,能明察秋毫,但也一直觉得那是郑昭看的多了,察言观色之能极强而已,从没往这种事上想过。现在从宣鸣雷嘴里知道了这事,对他的打击实是不亚于母亲告诉自己那件隐事。回想起来,怪不得自己从小时候起,郑昭就对自己了若指掌,自己什么都瞒不过他,现在才知道原来那都是因为郑昭的读心术。他对郑昭的恨意更增三分,心道:“原来你果然有妖术!”若不是母亲临死前不准自己向郑昭问仇,只怕当场就要不顾一切去杀了他。宣鸣雷在一边见他面色青白不定,吓得比自己在战场上遇险更甚,小声道:“郑兄,你可别怪我没跟你说,郑公他一直要我不说出来的……”
郑司楚道:“我知道。只是你叔叔怎么会知道的?”
“这个我也不知了。应该是我们狄复组的细作探听到的吧。”他说着,又小声道:“郑兄,我是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不过郑公这么多年对你可是无微不至,毫不保留啊。父子连心,你也别对郑公有什么怨恨。”
郑司楚心想根本不是父子,哪来什么父子连心,可听宣鸣雷说郑昭对自己无微不至,却猛然间想起了当初逃出雾云城,郑昭把最后一张人皮面具给自己,要自己独自逃生的事了。既然郑昭有此秘术,那时他也明白自己已逃不脱了,可他还是把最后的逃生机会让给了自己。听得母亲说郑昭杀害了自己的生父,他一直怒火满腔,但回想起来,生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也毫不清楚,郑昭却抚养了自己二十多年,不说别个,这养育之恩总是实实在在的。他心里一阵茫然,暗道:“妈让我不能向他寻仇,只怕妈心里,他的份量比我生父更重一些。”
如果是别的原因,郑司楚根本不会去听,但一想起母亲,他的心也软了下来。如果自己真个杀了郑昭,对不起他的养育之恩不说,母亲在九泉之下也会伤心欲绝。他只觉如此颓唐,如此茫然,也如此悲哀。人生一世,爱恨总难以分得一清二楚,可交错纠结到这等地步的,只怕亦是绝无仅有。他道:“我明白。宣兄,走吧,我们去见申公去。当时战况的详情,还有劳你跟我说说。”
宣鸣雷听他要自己说战况,不由如释重负,心知郑司楚虽然颓唐,但心犹未死。虽然他不如申士图一般对郑司楚几乎有点迷信,但也知道郑司楚之才。有他在此主持陆军,说不定真有重振旗鼓,卷土重来之机,因此滔滔不绝地说着当时战况。说到余成功坚守东阳,最后高鹤翎、叶子莱两部都安全撤回,自己却被北军生擒,郑司楚长叹一口气道:“其实余帅也是个将才。”
这话的意思,其实是说余成功在战术上可圈可点,战略上却有欠缺,并不是个帅才。申士图把指挥全权交给他,未免也是用人之误。宣鸣雷点了点头道:“是啊。可惜你晚生了二十年。如果他也是七天将一员,我想此败应该可免。”
郑司楚心里已在暗暗摇头。虽说自己一直坚持不该急于夺取东阳城,可万一自己坐上的是余成功的位置,难保自己也不会一意孤行。事后反思,自然洞若观火,但当局者迷,谁都说不上。他道:“事已至此,现在我军还有多少实力?”
“东平城里尚有七万军,其中一万是高鹤翎带来的闽榕军,四千天水败军,五羊军不到六万了。”
五羊军经过扩充,本来已达十万之数,这一战竟损兵三万余,而且这三万都是精锐,加上天水军覆灭,其余诸省谈不上什么实力,南军实已到了危急万分的境地。他道:“北军有什么举措么?”
“傅驴子连番来攻,看来是想尽可能削弱我方水军,以便全军南下。万幸,五羊水军损失不大,现在尚可抵挡,而胡继棠在攻清穹城时也被那丰天宝杀了,那一路人马短时间里应该不会有异动,我们还能有几个月的休养生息机会。”
这几个月也将是南军最后的喘息之机了。天水省是大江中游门户,此时门户已开,只要胡继棠的继任者到位,东西夹击,水陆并进,东平城同样守不住。等东平再失陷,再造共和联盟也就是彻底分崩离析。郑司楚低头沉默不语,宣鸣雷知他心中正在盘算,也不再开口。两人并马而行,很快到了太守府。门口一见这两人来了,齐齐一个敬礼,高声道:“郑将军,宣将军。”
郑司楚和宣鸣雷,这一陆一水两将乃是南军希望所在。特别东阳一败,郑司楚没有在军中,在士兵心目中便觉得若郑司楚在,定不致此败,因此郑司楚的名声反而比以前更响了。郑司楚被这些人一声欢呼惊醒,在马上向人行了一礼道:“请立刻通报申公,说郑司楚、宣鸣雷求见。”
那守兵道:“申公一直在等着您呢,郑将军快请。”
这守兵也极为殷勤,上前为郑司楚带马。郑司楚跳下马,还没进门,便听门里传来了申士图的声音:“郑司楚将军到了?快,快请他进来!”
申士图说得很急,声落人出,自己竟迎出门来。一见申士图,郑司楚正要见礼,却是一怔,原来申士图一头头发竟已白了大半,这才明白宣鸣雷说什么见了只怕认不出来是什么意思。他行了礼道:“申公……”不等他说完,申士图道:“快,里面去说。郑将军,现在只等你来主持大局了。”
是残局吧。郑司楚暗暗苦笑。申士图一直对自己有点迷信,但上一回因为自己坚持不该过于急躁地夺取东阳城,又反对将傅雁容当人质的事,申士图对自己亦不太信任了。不过现在余成功遭擒,申士图方寸大乱,对自己的迷信比以前反而更多。他自己知道这样的残局自己多半亦是无能为力,可现在不是说实话的时候,如果申士图再失去信心,那再造共和一方将彻底失败。他道:“申公,小将都已知晓。好在三军用命,小将已有了破敌之计。”
一听他有破敌之计,申士图脸上一下露出喜色,急道:“好,我就知郑将军不凡。来,里面去说。”边上那些守兵也听得郑司楚的话,见他胸有成竹,一个个脸上都露出霁色。这一场大败实在太大了,人人自危,郑司楚这句话让他们不禁信心大生,只觉虽败亦不足为虑。郑司楚眼中余光也看到了周围守兵的脸色,心道果然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气,无论如何,这一句先声夺人,传出去后士气多少能回复一些。但马上又想起这个先声夺人的办法是郑昭教自己的,虽然郑昭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可自己身上实已有了太多郑昭的影子,生父却仅仅是个名字而已。他心里这样想,脸上仍是不动声色,只是行了一礼道:“是,请申公移玉。”
一走进内室,申士图便道:“司楚,鸣雷,你们都坐下。司楚,你有什么破敌妙计?”
按理以申士图的身份,郑司楚和宣鸣雷既是下属,又是晚辈,都该侍立才行,不过现在郑宣两人已是申士图最后的依靠,也顾不得这些礼节了。郑司楚心里虽然有点影子,但要他说破敌之计,却也难以详说。他道:“以小将之计,如今北军声势大振,我军想要卷土重来,已是孤掌难鸣,此时唯有借助外力。”
一听他这话,申士图双手一合,叫道:“不错不错!司楚,你爹也是这个意思!虎父无犬子,看来你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听他说起郑昭,郑司楚只觉如此不悦,但在申士图面前也不好表现出来。他道:“申公,引外兵相见,实是一把双刃之剑,因为无利不起早,不给他们好处,他们也不肯襄助我军,因此还要请申公定夺该如何方是。”
申士图又是一拍手道:“正是!重赏之下,方有勇夫。放心吧,下本虽重,只要有厚利,还是值得的。我本来还有点拿不走主意,但司楚你也这么说,那我就拿走主意了。楚都城虽是前朝残军,但与我们同是一族,允他们自治,也未尝不可。”
郑司楚想说的,却并不是楚都城,而是句罗。句罗一直是中原藩属,现在中原虽然已无帝制,句罗仍是谨守藩属之礼。但由于句罗也在北方,要说动句罗王相助,必须下重本,而且郑司楚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把握,只不过先说出来而已。没想到申士图说的却是楚都城,他略略一怔,脸上仍是不露声色。与接触不多的句罗相比,他和楚都城的五德营曾有过两番交锋,对这支战力惊人的残军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好感,一直希望能够让他们回归中原,等知道自己竟是五德营首任大帅楚休红之子,心里实已隐隐将五德营看成自己一方。听申士图要联合楚都城,实是更得他心中之意。只是楚都城毕竟僻处西原,要杀回中原,路途遥远,以他们的实力恐怕十分艰难。他道:“申公,只是有一事还须从长计议,楚都城离中原太远了,中间又有流沙阻隔,他们就算能杀回来,又能有多少实力?”
申士图现在已是忧色大去,笑道:“司楚,这个事你大概尚有不知,令尊建议与五德营结盟,狄复组已与楚都城取得联系,现在楚都城大帅薛庭轩今非昔比,已将仆固部纳入麾下,阿史那部的实权也拿到了手中,现在他手上足有十万之众,非同小可,而且都是骑兵。从后方杀来,定让南武后院失火,再不能顾及此处了。”
郑司楚这些日子一直在五羊城,还不知道这些事,听得薛庭轩在西原竟造就了这等事业,也不由暗暗吃惊。只是听得是郑昭提议,他道:“只是,他这十万人恐怕绝大多数乃是异族,在当地肯听他号令,但随他远征,会有多少人听从?”
申士图道:“虽然尚无确切消息,但狄复组说西原人最崇尚英雄,薛庭轩已将他们打服了。就算十万兵不会尽数前来,五万之数肯定会有。司楚,你也归队了,现在重振旗鼓,再举义旗,定无差错!”
申士图本来已是忐忑不安,但现在却意气风发,踌躇满志。郑司楚见他如此兴奋,心想此事若能成倒也很好,更多一分胜算,但在他看来,楚都城仍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何况那是郑昭提出来的。他现在对郑昭恨之入骨,又恪守母命不能向他寻仇,只想事事与他拗一拗,便道:“申公,还有一路人马也可利用,不可错过了。”
申士图一怔道:“还有?”有楚都城能联合,他觉得已是侥天之幸,没想到郑司楚说还有一路,心想这小子果然不凡,我本来一筹奠展,他一来马上说出两路援军,便问道:“还有一路?狄人可没什么兵,难道是岛夷倭人?”
郑司楚摇了摇头:“岛夷狼子野心,无信无义,不可用之。小将说的另一路,乃是句罗。”
申士图又是一呆,问道:“句罗?听说前一阵南武还曾让句罗献战船,他们会帮我们?”
郑司楚道:“表面上看来是不会。但句罗人曾经与中原屡战,他们一直在说边境白蟒山一带都是他们的祖传之地,当初共和国底定中原,句罗王派人前来庆祝,也曾提出此事,但被大统制一口回绝。以此为饵,句罗便有可能帮助我们。”
白蟒山乃是句罗与中原接近的一片山脉,据说很久以前,句罗尚不是岛,曾与中原相连,他们的祖先便起于白蟒山。但现在句罗已经和中原分离,当中有海峡相隔,怎么也不可能将白蟒山割给他们,因此当时大统制一口回绝,郑司楚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郑昭回来说过这事。现在重提旧事,实是他也想不到别个办法,哪知刚一出口,申士图摇了摇头道:“割地求援,将为后人不耻,而且句罗一旦在中原有了立足之地,便难以节制,这事不好。”
郑司楚也不过是顺口一说,心想割地求援,确是会遭人唾骂。他道:“谈判之时,自然也不必应承割地,可以允诺租借句罗数十年,如此便不会遗人口实。”
一听郑司楚说要租地,申士图眼里却是一亮。租地和割地不同,所有权未变,何况白蟒山一带四季积雪,人烟稀少,这一带本来等若弃地,句罗人不过因为此处乃是祖先初起之地,一直想去那儿祭祖,如此也未尝不可。他想了想道:“这样啊……倒也未必不可能。不过,这终是下策,还有什么办法么?”
郑司楚心想我又不是神仙,除非是去西南一带的香虎国去。但香虎国与中原有崇山峻岭阻隔,千里之地荒无人烟,向不与中原交通,去那儿更无可能。他道:“别处更是下策了。申公,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重建军队,加紧训练,以期尽快恢复元气。”
申士图道:“是啊,所以也一定要把你叫回来了。司楚,那位邓小姐你也带来了吧?”
郑司楚听他说起傅雁容,心里便是一沉。他一直盼着申士图不要说起她,但最怕的还是来了,又不能不说,便道:“是,她也到了东平城。”
申士图叹了口气道:“那就好。邓沧澜前些天下书,说要以余成功换回他这个女儿,这样就可以又拖一阵了。就这样吧,先在这儿拖着,等楚都城的消息,另外,也准备与句罗王联系。”
余成功指挥失利,遭到这场大败,申士图对他实是心灰意冷,死活也根本不在心上了。但邓沧澜既然要谈判换人,他想的便是借此拖延时机,只消还在谈着,邓沧澜便不会趁机发动总攻,这样就有时间去确认与楚都城的联盟。这才是申士图的真正居心,至少,就算火烧眉毛了,但至少还不至于有焚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