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纪1090年，6月18日，夜晚。

当克里斯，苍伯秋和阿明气喘吁吁地奔进天之祭坛时，爱莲娜和黑猫早就走得无影无踪，连雾体的传送魔法也在空气中消散得一点都不剩了。只有那个不知名的金发少年仍然留在原地，双拳紧握，愤恨地望着已经失去了天之泪的光柱。

听到阿明他们走进来的声音，他才慢慢回过头来。望着他们，他脸上的表情变成了哀愁。

看到他，苍伯秋和克里斯脸上都出现了十分惊讶的表情。

“对不起，天之泪已经被盗走了。”金发少年朝克里斯弯下腰，“我很抱歉，克里斯哥哥。”

克里斯的表情几乎跟他截然相反。看到他这样恭敬地道歉，他却十分没礼貌地暴跳起来，大吼：“米洛！问题不是天之泪！你这混蛋不是去修行了吗？怎么又给我出现在这里？”

“其实我几天前就到了。院长发了紧急传讯魔法，让我尽快回来助战。”被称为米洛的少年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对于对方的无理，他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甚至都没有惊讶，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我也帮忙找了一些适合参加天神殿护卫的勇士。这些人在经过院长确认之后，就以院长的名义介绍到这里来了。苍伯秋先生就是其中一人。”

“什么？”克里斯猛地转向苍伯秋，低声说，“你既然见过他，那为什么不早说？”

“你没问我啊！”苍伯秋一脸无辜。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所以就一直没有露面。”米洛赶紧阻止克里斯发出下一次诘难，“直到从魔法院的监控魔法镜里看到天祭坛有人闯入，我才匆忙赶来。我到的时候本来还来得及的，但……真对不起，克里斯哥哥。”

“你给我闭嘴！不准叫我克里斯哥哥！太恶心了！”

“不然叫什么？叫你‘前辈’你嫌那样好像你很老似的，叫你‘先生’，你又说好像是餐厅服务生要你买单。”

“什么都别叫！我不想跟你说话！你这家……”

天之祭坛的门被撞开了。浦钦沙诺穿着雪白的毛裘，披散一头火红的长发，从外面一路叫嚷一路跑了进来。

“……外面的警报是怎么回事！天之泪丢了吗？克里斯你……呀，米洛！”浦钦沙诺看到米洛，多少吃了一惊。随即加快脚步从克里斯身边擦过去，一把握住米洛的手，“好久不见，你也来了。”

“是院长让我来助战的，浦钦沙诺老师。”米洛带着几分苦涩的笑跟浦钦沙诺握手，“可我没能帮助克里斯哥哥。”

“我说过让你闭嘴！不准叫我‘克里斯哥哥’！”

“克里斯！你怎么可以这么跟米洛说话！”这次轮到浦钦沙诺叫起来了，“他可是千里迢迢来帮你作战的！对了，我还忘了问你了！”她放开米洛，快步走到克里斯面前，“天之泪丢了，对不对？外面大厅里魔箭师伤亡超过了一半，对不对？你这作战策略是怎么制定的！”她说越说气，最后忍不住朝着克里斯的头顶猛砸了一拳。

“碰”的一声闷响过后，克里斯的脑壳上立刻起了大包。

“好疼啊！”克里斯摸着那个包，大声抗议，“我也受伤了！你能不能对我温柔一点？你这样也算当老师的吗！”

“受伤？废话！”浦钦沙诺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克里斯的衣领，另一只手握成拳头压在克里斯头顶上，用力旋转，转得克里斯惨叫不绝，“连协助作战的外援人员都受伤了！你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吗？笨蛋！”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对苍伯秋和阿明头去歉然的一眼，“真对不起，连累你们了。”

“不，没什……”

苍伯秋的话还没说完，大门再一次“砰”地一声被人一头撞开，一个长发少女拉着一个少年，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怎么办？外面乱成一团，好多人受伤很严重，流了好多血！”

“别担心，小姐，克里斯先生刚刚已经紧急呼叫魔法院的救助人员了。”苍伯秋一边替已经无法说话的克里斯回答，一边转身朝身后乱嚷嚷的少女望去。

当他看清楚少女的面孔时，他突然发现自己就要大祸临头了——那个少女就是被他偷走了龙之牙的佩佩。

佩佩也在用同样惊异的眼神看着他。半秒钟的呆立之后，她终于放声尖叫起来：“终于被我撞到了！混蛋，立刻把宝物还给我！”

“什……什么……？”苍伯秋在佩佩身上那股惊人杀气的压迫之下，不由自主地开始步步后退，“小姐，你大概是认错人了……”

“还装蒜！你要倒大霉了！”佩佩的杀气上升到最高点，拔出短剑，不由分说，一剑刺向苍伯秋的肚子。

这个时候苍伯秋就好像看到了有史以来最恐怖的怪物一般，全然忘了自己还身怀武艺。双腿在没得到大脑命令之前就自动行动，发挥出自己最快的速度不顾一切地朝着没有佩佩的地方死命逃窜。

“别想跑！”佩佩大吼一声，用同样的速度追了上去，一把短剑舞得虎虎生风，“给我站住！”

那一边，浦钦沙诺在米洛的劝告下终于放开了满头是包的克里斯。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浦钦沙诺抱着手臂，气哼哼地看着克里斯，“伤亡如此惨重，连天之泪都丢了。这个责任你打算怎么负？”

“确实是我的错。”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被修理得太过分，克里斯身上的傲气全都不见了。低着头，一脸由衷的沮丧，“我会主动申请背负责任。革职和开除学籍大概在所难免，禁闭检讨的可能也不是没有。我只希望能把禁闭这一项暂且押后。如果魔法院决定派人试图挽回我们现在的损失，我想我多少还能帮上一点忙。”

“你认为还有挽回的可能？”

“大概吧。只要能找到剩下的几个神器，哪怕只找到一个，我们还是可以完成佛朗索瓦的‘使命’，避免‘那种事情’发生的。”克里斯一脸虔诚地抬起头来，“对我来说，能在这件事情上尽力，无疑是最有实际效果的赎罪方法了。”

浦钦沙诺抱着的手臂放下了。眼中的怒意也渐渐减淡。沉默了片刻，她忽然伸出手来，摸了摸克里斯的头。

“我第一次听到你这么认真承认自己的过错。以前就算是明知道自己错了，你也会拼死抵赖。”她那娇艳如玫瑰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这次惨败，也算是老天对你的教训了。伤口还疼吗？”

“伤口不算什么。我头上的包更疼。”

……哼，没错，就是一场惨败。魔族加苏色匿家的夹攻，就算是佛朗索瓦也只能落到惨败的下场。

一直在冷眼旁观的阿明此刻终于忍不住叹息起来。看看自己肩膀上的伤口，他又发出了第二声叹息。

那家伙果然不愧是三长老，对法术的驾驭能力超过我的想象。如果当时不是我闪得快，这下一定会切到咽喉……不过他现在一定也不好过。没完成任务，也没处死家族叛徒，带着那么深的伤口狼狈逃跑，他的脸也算丢尽了。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罂粟已经不知不觉地来到他身旁，拍了拍他没受伤的那边肩膀。

“阿明，你还好吗？看上去伤口好像很严重。”罂粟想试着用指尖碰碰阿明的伤口，但却被阿明格开了，“你们遇到的敌人很强吗？”

“不算什么。”阿明冷冷一笑，“如果不是他们听到天之泪失窃的警报之后，二话没说就全体开溜了，我会排着把他们一个一个全干掉。”

“是，是吗？”罂粟好像也感觉到了阿明的怒火和杀意，一滴冷汗从他脑袋上滴落下来。

“佩佩没受伤吧？”

“一看就知道她没事。这么有精神，追着人满大厅跑，怎么可能是受了伤？”

两个人的目光随着谈话转向正在绕着天之祭坛跑第一百一十三圈的佩佩和苍伯秋身上。

“我已经说过，你要的东西不在我这里！”

“谁相信你！快还给我！”

“什么还不还的？”苍伯秋终于忍无可忍，爆发起来了，“龙之牙是上古神器，只是交给你亚里斯德拉一族保管的！它是所有人类的东西，只有得到它的人才是它真正的主人！”

“别忘了，最初把龙之牙从光之柱里拿出来的人可是我！我是第一个拥有它的人，我比你更有资格当它的主人！”

整个大厅都因佩佩的这句话而肃静下来了。只有佩佩的声音在空旷的天之祭坛里回荡着。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佩佩身上。而克里斯，浦钦沙诺和米洛的眼睛中，都出现了一种异样的惊异。

龙……龙之牙！

“光柱？是像这个光柱一样的东西吗？”克里斯盯着佩佩，上下打量着她，“你说的‘龙之牙’，是不是四大神器之一？”

“是，是啊？”佩佩被他看得有点毛骨悚然，呆呆地站在那里，也忘了去追杀苍伯秋，“怎么了嘛？”

“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克里斯一步一步朝她走来，“你是第一个碰触龙之牙，并把它从光柱里取出来的人？”

“是，是啊。”这时候克里斯已经走到佩佩眼前，在极近的距离下凝视着佩佩。后者忍不住想后退，但却被克里斯一把抓住了肩膀。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职业是什么？”

“佩佩。亚里斯德拉的实习魔箭师。”佩佩扳着克里斯的手指，试图让他放手，“别抓我的肩膀，不然我捅你！”

“你是她的同伴，对吧？”克里斯不理会佩佩的威胁，抬头去看罂粟。得到肯定回答之后，他的脸上又一次出现了那种信心十足，高高在上的笑容。

“好极了。”他放开佩佩的肩膀，却又抓住她的手腕。环顾全场，他用几乎是命令的语气发出了邀请，“各位请跟我来吧。我们一起去皇家魔法院，把这次的战斗做一次汇报，然后就可以得到许诺给你们的酬劳了。还有……苍伯秋先生一定不要离开，刚才的事还是澄清一下为好。”他用锐利的目光盯着苍伯秋，而后又转向浦钦沙诺，笑了笑，“我想我找到将功折罪的方法了。”

他们协助魔法救护队处理了伤者，派官员履行了对那些外援人员的承诺，然后才到达皇家魔法院会议厅。这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了，佩佩已经困顿得上下眼皮直打架。

会议厅布置简单。沿着墙壁点着三排桔黄色的魔法灯，褐色的地板好像是用一块巨石直接打磨而成，完整无缝。地板中央印着一个巨大无比的魔法院徽章，徽章中央摆着一张可以供二十来个人同时入座的长桌。桌子四周放着八把椅子，桌子上正对着椅子的地方，点着五盏淡黄色的明灯。

一个长须及腰的老者，坐在正对门口的位置上，凝视着从大门走进来的战士们。他穿着蓝色的魔法袍，长而有光泽的华发和白须几乎遮住了整个面孔，只能看到他笔直的鼻梁，和一双锐利如鹰的小眼睛。

“院长先生，让您久等了。”浦钦沙诺对院长点头致意，“这些人就是协助防守天神殿的勇士。”

“我在传送魔法中看到过他们了。”院长的声音出乎意料地低沉，充满威严，“请各位就座。”

一行人立刻拔步朝桌子走去。故意走在中间的阿明趁机悄悄拉了拉克里斯的袖子，从后面贴近他的耳朵，低声说：“不要告诉别人我是谁，从哪儿来。”

“你没说‘拜托’。”克里斯冷冷地回答。

阿明只觉得一股怒火从胸口冲上脑袋，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压住。

“拜托。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身份，尤其是佩佩和那个院长。”

不说就不说。可是凭院长的见识，光看到你那一头雪白的头发就差不多能弄清楚你是谁了。

克里斯一边想一边拉开椅子，在阿明身边坐了下来。刚刚坐好，他就发现阿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一头齐臀长发束起，用一块浅色头巾全包了起来。那光润的额头再配上因头发束得太紧而被微微吊起的眼睛，显得比原来更像女人。

看到他这种打扮，克里斯和坐在阿明另一边的佩佩差点放声笑起来。但坐在阿明对面的苍伯秋却大为欣赏，如果不是因为周围有人在，他一定会把这份惊艳之情用诗一般的语言表达出来。

“各位，我知道你们是来汇报战斗情况的。”院长再一次开口，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正题上，“但我想这一环可以省略了。我早已通过监控魔法看到了战斗的全过程。现在，我想直接听听克里斯所谓的‘挽救方案’。”

“那好吧。”克里斯双手互握，放在桌子上，“我的计划其实很简单，就是找到剩下的四大神器。本来这个计划有两个难点，一个是我们要找到其它神器在什么地方。另一个就是，如果没有被四大神器认可的人，那么就算找到了神器，也无法将之取出。但现在，至少后面一条，可以确信我们已经突破了。”

“你是说这个可爱的小姑娘，是吧？”院长朝佩佩点点头，微笑了一下，“我在监控魔法里听到你们的谈话了。我当然不是怀疑你们说谎，但，克里斯你真的认为这位小姑娘得到了神器认可吗？”

“是绝对有可能的。院长先生。您知道，亚里斯德拉跟我们一样，有着守护四大神器的职责。而佩佩正是诞生在那里，继承了战士血统的女孩子。”

“亚里斯德拉！你是那里的孩子？”院长平静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你们村长还活着吧？他可是我的多年老友。”

“啊？问我？”佩佩指了指自己，“村长爷爷他当然活着……只是老是爱搞一些损人的恶作剧。”

“院长先生为何这么惊讶？”克里斯插嘴，“难道没看我交上来的名单和简介？”

“废话！”院长瞪了克里斯一眼，“名单上那么多人，我哪有功夫一个一个慢慢看？光公文就看得眼睛都酸了，我还要抽出时间陪我的波波喀训练！没有它我怎么在魔法院建校庆典上搞出噱头来？”

“波波喀是院长养的宠物。”浦钦沙诺在客人们发出疑问之前开口解释，“它是条巨蟒精灵，特技是把人的脑袋一口含到嘴里。往年院长总是在庆典上让它把宾客吓得鸡飞狗跳，鬼哭狼嚎，好趁机尽情吃他想吃的菜。因为近年宾客对波波喀有点见怪不怪的倾向，所以院长今年把目标定为训练它把人全身都吞到嘴里。”

不，不会吧？这么严肃又有威严的老人，业余爱好竟然是这个？

阿明，罂粟和苍伯秋看着一脸冰霜的院长，一种“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个人果然是村长爷爷的老朋友。两个人完全是一个路子。难道人一上年纪就一定会变成这样吗？

佩佩不由自主地哀叹起来。

“克里斯，你既然有了人选，那么相应的行动计划也就应该有大体思路了吧？”院长轻轻用指尖敲敲桌子，“你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选择几个伙伴，一起去寻找四大神器了。至于人选，我想没有比眼前的人更适合的了。浦钦沙诺，我，还有必不可少的……”克里斯站起来，把目光转向佩佩，无比严肃地朝她点了点头，“佩佩小姐。我现在以佛朗索瓦皇家魔法院的名义向您请求，你愿意帮助我们，度过这千年一度的难关吗？”

“哎！等等！”看到对方突然摆出这么认真的姿态，佩佩不由得慌了，“为什么非我不可？我刚才一直就想说了，你们所说的什么四大神器，什么认可的，我都听不懂。”

“那是四件上古神器，拥有奇妙的力量。除了神和天使之外，没有人可以碰触它们。”克里斯仍然用那种严肃而锐利的目光看着她，“而你，则是唯一一个例外。全世界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可能只有你。”

“这当然不是无偿的。”院长插嘴说，“我们可以在佛朗索瓦的能力范围之内，满足您的一切要求。”他迎上克里斯疑惑的目光，“不惜一切代价，挽回损失，这是国王陛下向我传达的旨意。”

“可是，我的愿望只是……”佩佩指了指苍伯秋，“从这个家伙手里取回龙之牙，然后回亚里斯德拉。”

“这位先生偷走了龙之牙？”院长大吃一惊，立刻转向苍伯秋那边，“真的吗？”

面对大家审视的目光，苍伯秋反而平静下来了。他重新端正坐姿，面对院长，用一种无所畏惧而且十分坦诚的态度承认了这件事情：“我确实是用不光明的手段从佩佩小姐那里取得了龙之牙。但现在龙之牙已经不在我手里了。”

“你把它弄丢了？”佩佩大惊失色，“枕头底下找过了吗？换下来的衣服兜里呢？”

“不是丢了。”他指了指自己，“我想各位一定看得出来，我是个雇佣兵。为了筹集资金，我已经将它卖给了一个古董商人。现在可能已经倒手卖给富豪或者是有钱的冒险家了。”

“也就是说，暂时是找不到了。”院长挑挑眉毛。

“是的。”苍伯秋站了起来，“我本来只是来协助防守的，现在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报酬也已经得到。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告辞了。”

“当然，请便。”院长站起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祝您旅途愉快。”

“等等！”佩佩刚想跳起来，就被旁边的阿明拉住了。

“算了，龙之牙大概真的不在他身上。”阿明凑到她耳朵旁边，低声说，“别忘了他来参加守卫，随时都可能死。别说如果死了龙之牙一定会被拿走，战斗之时的腾挪跳跃都可能让龙之牙丢失。他又不是没有同伴，他的同伴怎么可能允许他带着那么珍贵的东西涉险？所以龙之牙一定早就被他的同伴带走了，或者真的是卖掉了。”

“可是，可是，可是……”佩佩“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出下文来，眼睁睁地目送苍伯秋离开了大厅，她终于泄了气，重新坐回了椅子里。略略沉默了一会儿，她又抬起头来，看着克里斯，“如果我帮你们的忙，你们就能把被卖掉的龙之牙找回来吗？”

“没问题。像龙之牙的这样秘宝一旦传入民间，必然引起大风大浪。佛朗索瓦的情报网十分广阔，佛朗索瓦魔法师等级之高，也不可小觑。想要找到并从那些人手里抢回龙之牙，应该不难。”

“那好，一言为定！我帮你们，你们也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