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身世悠悠何足问
舒沫终究离开了红莲海岸。与来时的慌乱紧张相比,她离开的时候从容而镇静,仿佛一生都不曾像如今这般精力充沛,心思坚定。
还有什么比笃定了一个希望并向着这希望义无反顾地前行更激励人心呢?舒沫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都有力起来,路途上的每一帧景致映在眼中,都满是盎然生机。
此刻的舒沫,正匆匆地往北方的九嶷郡而去。对于如何寻找朔庭的转世,她第一个念头就是前往黄泉前的无字碑,运用洄溯之术勘察当年朔庭灵魂转生的路径。虽然无字碑上死者的名字只是流星般一闪而过,黄泉水中幽魂的聚散也千丝万缕难以分辨,可舒沫只要一想起朔庭那副万事不萦于怀的洒脱笑容,就觉得世上根本没有过不去的难关。
前往黄泉无字碑的路途十分顺利,途中只有一点小小的意外。在九嶷郡官道边一个歇脚的长亭里,舒沫看见了那个木兰宗自立的少主晨晖。
其时晨晖和他的伴当冰族人鉴遥一起坐在亭子里,因为四下无人,两个人都跷着脚坐在亭子扶手上,兴高采烈地说笑着什么。舒沫看着他们粗俗无羁的坐姿,听着他们肆无忌惮的笑声,心中便是一阵嫌恶,也懒怠走进亭子去与他们相见,不声不响地退开,远远寻了个干净的树荫坐下来。
她微合着双目,将后脑靠在树干上休息,却不妨那边晨晖和鉴遥兴之所至,竟大声唱起歌来。舒沫听不清他们唱些什么,莫名地有些恼怒,干脆站起身走过去,想要训斥这两个搅人清静的家伙几句。
一阵风吹过,撩拨得密密层层的树叶子簌簌作响,也将那两个莽撞少年的歌声清清楚楚传进舒沫的耳朵:
把我踩进了泥土,
我就会变成一粒种子,
发芽抽穗,冲向天幕。
妈妈,
我什么都不怕!
把我抛下了云雾,
我就会变成一只银鹭,
翱翔四方,无拘无束。
妈妈,
我什么都不怕!
把我吊在了空中,
我就会变成一阵风,
让英雄的鲜血,快一点在胸口凝固。
啊,妈妈,
我真的——什么都不怕!
这首歌的调子原本就激越清亮,配上晨晖悠扬悦耳的嗓音,比当日他从回音荻里传出的沉郁歌声更为打动人心。少年不识愁滋味,这样无所顾忌的歌词显然更符合他们的口味。舒沫心头微微一跳,轻轻拂开面前遮挡视线的枝叶,一眼便看见晨晖仍旧高高地坐在长亭栏杆上,因为赶路而红润的面孔被阳光一照,居然是出乎意料的光彩熠熠。舒沫微一踌躇,连忙运功压下体内噬魂蝶的动静,一时竟不知该制止晨晖呢,还是站在这儿听他唱下去。
“你真的什么都不怕么?”鉴遥于无人处早收了对晨晖的尊卑之礼,说话便是多年老友一般率性自然,当下嗤笑道,“你敢说不怕那个老家伙?”
“楼桑师父对我有养育教导之恩,当然不敢捋他的虎须。可是那不是害怕,是敬畏。”晨晖笑道。
“狡辩。也不知是谁一见到楼桑主殿的面就乖得像个兔子,绷着脸装正经,就像这个样子……”鉴遥将手掌虚罩在脸前,往下一抹,瞬间换上了一副痴痴呆呆的茫然面孔,却立时撑不住大笑起来,“要是让他知道你背地里和我一起称呼他‘老家伙’,还不气死!”
“你要是敢告诉他,看我不揍扁你!”晨晖装腔作势地挥了挥拳头,瘪了瘪嘴,“老家伙们都喜欢我们做出一副乖孩子模样,何必故意违逆他们呢?无非讨得一顿训斥罢了,这些婆婆妈妈的念叨我从小到大听得还不够多么?”
“那你这次怎么还敢主动要求和我出来?”鉴遥抖了抖鞋子里的沙子,坏笑道,“要是千秋祭前回不去,耽误了你少司命的上位仪式,老家伙还不把我们给掐死。”
“如果取不回圣像,我就算做了少司命也不能服众,那不跟沐猴而冠差不多么。”晨晖用力嚼了嚼口中的草梗,哼道,“这些年虽然一直隐居修行,可少爷我明察秋毫,那些木兰宗人的心思猜也猜得到。”
“这是原因之一。”鉴遥抖完了一只鞋子,继续抖第二只,“该死的官道,这么多沙子想硌死大爷?喂,我说晨晖,好歹我们也是一起光屁股长大的,你如今要做少司命了就瞧不起我了?连句真话也不跟我说?”
“我什么事情瞒得过你?”晨晖收敛了方才轻松的笑容,面色渐渐沉重下来。
“我看得出来,你这次一定要请命出来,不仅是为了请回圣像,还有一个原因。”鉴遥见晨晖不答,有些恼怒,霍然站起身来,“我不是想要逼问你的心思,你是少主,我只是伺候你的小厮,哪里配?可我铁了心跟你出来,随时准备流血送命,你却连原因也不屑于告诉我么?”
“你老妈的不要老这样说话行不行?我什么时候把你当过下人?”晨晖气得涨红了脸,也腾地站起来,“我心里烦,等我理清楚了再告诉你行不行?”
“我知道是双萍那个女人跟你说了什么,你才夜夜都睡不着觉,借口请回圣像,却又满心惦记着别的事。”鉴遥怒道,“双萍那女人一双眼睛怪瘆人的,天知道她是什么居心,你小心上了她的当!”
“你要骂就骂我,不要说萍姨的不是!”晨晖强忍着怒气道。
“你连楼桑大主殿都敢背地里奚落,为什么却如此在乎她?”鉴遥见晨晖垂着头一言不发,身体却在轻轻发抖,也懒得再对抗下去,换了个口气道,“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是她的儿子。”
“我倒是希望这样。”晨晖咬了咬牙,终于说出一直萦绕不去的心事,“可是萍姨告诉我,我的家在九嶷郡集墨镇清水村,我爹的名字叫希禾。”
“吓!”鉴遥蓦地从长亭木凳上跳下来,一屁股又坐回去,眼睛瞪得溜圆,“你是说,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嗯。我从小就想弄明白的事情,如今终于知道了。”晨晖的眼光,尽力地望着远方的青山,“可是师父一直是不愿意我知道的,小时候一问起我爹娘是谁,都会被他训斥,说我既然肩负振兴木兰宗为大司命昭雪的重任,就不该牵挂俗世里的一切,更不许我去查访。可我既然知道了,还是忍不住……忍不住想去看看,哪怕远远地看一眼也好……”
“废话,哪个人不想看看自己的爹娘长什么样子,老家伙就是不近人情!”鉴遥拍了拍晨晖的肩,似乎把他拍得振作了一些儿,“集墨镇在哪里,我陪你去!”
“我跟店小二打听过了,从这里往西去,大概三四个时辰的路。”晨晖闷闷地道。
“看来你是早有准备啊。我们这就出发吧。”鉴遥似乎比晨晖还要兴奋些,当下跳起身抓起行囊背在肩上,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着一动不动的晨晖,“怎么不走?我们赶快一点,就不会耽搁了正事。”
“我觉得附近有人。”晨晖疑惑地向着枝叶扶疏的灌木丛中望了望,却终究没有发现舒沫的行踪。
两个少年下定了决心,脚下发力,快步向着集墨镇而去。到得镇上,才发现镇子也就孤零零一条街,到处是污水和垃圾。一路询问,又攀爬了几座光秃秃的荒山,终于到得清水村,却也没有什么清水,典型的穷乡僻壤——几头瘦骨嶙峋的黄牛泡在黄乎乎的泥塘里,地里的木禾也都稀稀拉拉,穗粒干瘪。
蹲下身摸了摸脚下贫瘠的土地,望着眼前破旧简陋的茅舍,晨晖有些茫然无措。他自幼在神庙里面长大,木兰宗虽然失势却也保得他衣食无忧,一时难以适应这个穷困的小村子就是自己的家乡。多亏得鉴遥抓住一个坐在门口挑拣豆粒的老太太,大声问道:“老人家,你可知道希禾家住在哪里么?”
“你们找他家做什么?”想是很少见到外乡人进村,老太太满心戒备,端着竹匾缩了缩身子。
“寻亲啊。”鉴遥极力做出友善的模样,朝着老太太露齿一笑。那老太太却根本没有望他一眼,浑浊的目光直盯在他身后的晨晖身上,半晌伸出枯树一般的手向着村庄的一角指去,“就是门前有一个石磨的那家。”
“多谢啦。”鉴遥赶紧点头道谢,拉了拉有些愣怔的晨晖,“看什么呢?我们走吧。”
晨晖垂在身侧的手指屈伸了几下,微微张了张口,却没有说什么,默不作声地跟着鉴遥走向那户人家。他的心跳得飞快,周遭的空气里似乎蛰伏着什么猛兽要咆哮而出,却又隐约难觅,许是十七年来终于可以得见生身父母,太过紧张之故。
远远地,几个穿着肮脏破烂的小孩前后追逐着跑了过来,路过两人身边时嘻嘻笑着把满手的泥巴往晨晖衣衫下摆上一抹,立时划出一道褐色的泥印子。鉴遥正要跳起来打,却被晨晖拉住,“不妨事,我们……我们先过去看看。”
鉴遥听晨晖的语气都有些发抖,知道他满心激荡,也懒得生事,不再理会那几个逡巡不去的乡野小孩。他走到老太太所指的那户人家门前,郁闷地发现这家人似乎比村子其他庄户更要穷上几分,连那两扇破门板,都似乎立不住将要垮下来的模样。于是鉴遥连拍门的心思都收了,只大声叫道:“希禾大叔是住在这里吗?”
“谁呀?”屋里响起一个女人病恹恹的声音,等了良久,才终于有人过来打开木门,露出里面一张消瘦蜡黄的脸来,“你们找我当家的?”
鉴遥斜斜眼睛,见晨晖仿佛魇住一般只顾定定盯着那女人门后露出的半张脸,只好硬着头皮道:“大婶是希禾夫人么?”
“夫人?”那病态女人被这两个字惊得愣了愣,从门后闪身露出身上鹑衣百结的衣裙来,“希禾是我男人。你们到底有什么事?”
鉴遥有些尴尬,不知怎么开口才好,只好开门见山地道:“不知你们家十七年前,是否生过一个儿子?”
妇人仿佛没有听懂鉴遥在说什么,只是牢牢地守着那两扇摇摇欲坠的门,隐约露出屋内霉烂的墙壁来。她面无表情地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是说,希禾大叔是不是十七年生过一个儿子,后来这个儿子又离开了家?”鉴遥见妇人的眼光迟钝地转到晨晖身上去,原本呆滞的目光竟然一瞬间有了光彩,鉴遥心下暗喜找对了人,当下脱口说道,“你看,那个儿子现在回来啦。你是他的母亲,对不对?”
“你就是……我的儿子?”妇人根本没有理会鉴遥,只是目光定定地盯着晨晖,蜡黄的脸渐渐变得一片绯红,“真的,是你回来了?”
晨晖原本一路上心乱如麻,此刻听妇人开口相认,也顾不得多想,当下双膝一沉就跪了下去,“不孝儿晨晖,今日才来见过母亲!”几个字甫一出口,无边的泪水就仿佛涨潮一般想要往外涌,堵得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原来就是你,十七年了啊,你为什么……为什么……”妇人猛地扑过去,死命地用枯瘦的胳膊推搡着晨晖的肩膀,声音也在顷刻间凄厉难言,“你为什么还不死?为什么还要回来祸害我们?”
晨晖猝不及防,竟然被这妇人推得坐倒在地。妇人还想上前厮打,一边鉴遥慌忙上前将她拦腰抱住,“大婶你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你叫我怎么说,怎么说?”妇人奋力挣扎着,满是鱼尾纹的眼眶里忽然滚落出大颗的泪水来,“你这个祸害,当年害了我们全家还不够,现在又要回来继续害我们吗?”
“大婶,你冷静点,到底怎么回事?”鉴遥想要把晨晖从地上拉起来,却又不敢松手放开妇人,只好拼命打圆场。
然而妇人照例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是狠狠地盯着晨晖,眼里满是血丝,仿佛想要用眼光把他扒下一层皮来似的。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手肘吃力地弯过来擦着眼角的泪水,忽然转头看着身后的田野,惊慌地叫道:“你们快走,他爹回来了,他会打死你的!他们都会打死你的!”
鉴遥回过头去,顿时吓得一哆嗦,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周围已经聚拢了不少村民。那些村民个个都面黄肌瘦,衣衫破烂,黧黑的脸上唯有眼仁闪烁着骇人的白光。他们手里大多提着扁担镰刀,却又畏缩地不敢上前,想来对这两个外乡人有些忌惮。而在他们身后,几个原本在田里劳作的汉子正举着锄头,快步地朝他们奔了过来。
“这些人我们惹不起,下次再来吧。”鉴遥也难得离开隐居的神庙,几时见过这般粗俗剽悍不近人情的村民,却碍于木兰宗的戒律,不能随意对普通人施行法术。无奈之下,鉴遥只好放开妇人,一把拉起晨晖就跑。
“快滚,永远不要让我看见你!”妇人歇斯底里地吼叫着,吓得鉴遥加快了脚步,一心只想息事宁人,远离这个不可理喻的地方。
“不,我还想……看看父亲。”晨晖忽然定下脚步,任鉴遥如何拉扯都挪不了半分。他转回头静静地看着举着锄头冲过来的汉子,似乎想要把父亲希禾的一丝一毫都记在心底,连那把锄头当头砸下都没有一点闪避之意。
“糟糕!”鉴遥大惊,若是晨晖在这个时候出了事,他如何向楼桑大主殿他们交代?他当下暗运念力,宁可违背木兰宗的戒律使用法术,也断不能让这些愚夫悍妇得逞。
“他爹,他是你儿子,真的是你儿子啊!”千钧一发之际,妇人忽然飞扑上去,一头撞在农夫希禾的小腹上,带着他一起滚倒在地,“他虽然是个祸害,可他毕竟是我们的儿子,你就忍心亲手打死他么?”
“我不打死他,村子里面的人怎么办?”希禾红了眼眶,推开披头散发的妻子想要站起来,“上次为了他我们已经十几年抬不起头来,这次怎么给别人交代?”
“对,我们整个清水村就是被这妖孽害惨的,这次怎么还能放过他!”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正是方才给晨晖和鉴遥指路的老太太。此刻她再不是初见时慈眉善目胆小怕事的模样,焦黄的牙齿龇出唇外,竟有些狰狞的感觉。
“对,杀了他!”
“杀了妖孽才能驱邪!”
“我们苦了这么多年,就是因为放走了这个妖孽!”
村民们纷纷鼓噪应和,仗着人多势众,手持家什大步逼了过来。
“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鉴遥心急万分,见晨晖只是默默地跪在地上向希禾夫妇叩头行礼,干脆一把将他扯到背上,在众村民的围攻中狼狈朝着村外跑去。
“刚才是他在说话么?”眼看两个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村民组成的人墙之后,希禾哐啷一声扔了锄头,茫然地道。
“嗯,他在叫爹和娘。”妇人抹着眼泪点头。
“多好听的声音……叫我们爹和娘。”希禾呆坐在地上,似乎慢慢回味着那天籁般的声音,黯然地一拳头捶在地上,“可惜,再听不到了。”
一路慌不择路地跑了一个时辰,鉴遥才气喘如牛地将晨晖扔在地上,叉着腰恶狠狠地骂道:“累死我了。你是疯了还是傻了,要不是我,你早就被那些扁担打得像拍黄瓜!就你这德性,要是给楼桑老家伙看见了,不气死才怪!还怎么做少主!”
“骂够了没有?”晨晖从地上爬起来,没好气地瞪着鉴遥。
“算了算了,好好地被人家骂成妖孽,还要打要杀的,都会不习惯。”鉴遥避开晨晖杀人般的眼神,口气退让了一步,“这下爹娘也看到了,总算死了心吧。”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晨晖皱着眉,似乎在竭力回忆着什么,“那个村子里土地贫瘠水源浑浊,却不是天然形成的,好像……好像被人下了禁制咒语……”
“真的?”鉴遥惊奇地问了一句,随即拍了拍脑袋,“我还突然想到一点,以前一直听楼桑主殿到处宣扬你从小天赋异象,出生时红光漫天天花乱坠什么的,是天生的木兰宗少主,怎么和今天看到的反应全然不同啊?”
“要不我们去镇上打听打听吧。”见晨晖仍是皱眉不语,鉴遥只好找了个折中的提议。
晨晖没有反对,事实上他们此刻确实不敢再回到清水村去。好在在集墨镇打听了半日,倒真让他们打听到了清水村的故事。
原来十七年前,清水村山清水秀,物产丰富,乃是整个地区最富庶的村子之一,而希禾家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殷实人家。不料有一天,一个神官到了村子里,直言说村里出了妖孽,要祸害全村,而这个妖孽就是希禾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希禾一家自然不信,还雇人把神官揍了一顿赶出村子。哪知从此以后,整个清水村河流突然浑浊发臭,鱼虾大量死去,用河水浇灌的粮食果树也纷纷枯死。村人不敢再饮用河水,纷纷打井取水,却又纷纷生了奇怪的病症,相继有人死去。于是村人着了慌,赶紧将那神官请回来,询问驱邪之法。
那神官也不推辞,坦言只要将那妖孽交给他带走消灭,清水村的灾难自然会免除。可是希禾一家仍然不肯交出孩子,以至于全村人一起串通,又抓了希禾的老母亲,才终于逼得希禾夫妇将儿子交给神官。神官带着孩子走后,村里的水质虽然得以好转,却再也恢复不了过去的甘美,土壤也再不像以前那般肥沃,好好一个清水村从此凋敝下来,希禾一家在村里也成了众矢之的。
“我一个亲戚就是清水村的,到现在一提到那个祸害还恨得牙根痒痒呢。”酒楼里的老掌故喝得有些高了,兴致盎然地对殷勤劝酒的鉴遥说道。
鉴遥偷偷望了望一旁坐着的晨晖,悄悄地道:“这些村野谬言,你不必当真。”
“我总觉得,清水村的情况,好像是有人施了咒,却又没能完全解咒。”晨晖低低地道,忽然站起身来,“我再去看看。”
“别管了,我们在这里耽搁得太久了,还要去帝王谷呢。”鉴遥慌忙制止。
“我不能不管,毕竟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晨晖轻轻挥开鉴遥,笑了笑,“你就在镇上等着,我今天夜里保准回来。”
鉴遥没有再说什么,这件事他们心里都有谱,那个神官没准就是木兰宗的人,说不定就是楼桑大主殿本人。他们看中了晨晖的资质,却又无法说服他的父母将孩子献给这样一个备受皇权打压的教派,只好采取了这样的下策。
晨晖直去了一整夜,鉴遥也一夜没能睡着。等到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鉴遥一把拉开客栈的门,正看见晨晖靠着墙壁坐在门槛上,眼圈乌黑得像被烟熏过,睡得人事不知。
“咒解了?”鉴遥拍醒了他,又递过去一碗水。
“解了。”晨晖咕咚咕咚把一碗水灌了个干净,方才苍白地笑道,“也不知是谁下的那个破咒,解起剩下一半还真是费事,简直累死我了。”
“从此,你就不欠清水村什么了。”鉴遥在晨晖面前蹲下来,面色是难得的肃静,“从此,你就只是木兰宗的少主。”
“是的,我明白。”晨晖用手撑着台阶站起来,“我从此和清水村再无瓜葛。”
“还有,今天的这一切,你不要去问老家伙。”鉴遥又叮嘱了一句。
晨晖不语,半晌垂下眼睑,沉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