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再生2047

如果,世上真的有神的话,

那在天上诸神之中,一定曾走失了一个神。

一个误落凡尘、无泪、无欢、无笑、无敌的……

不哭死神!

距离地狱彗星掠过地球的日子,转眼又已二十一年。

2047年,香港。

香港,一个曾经冠盖满京华的东方之珠,时至2047年的今日,却仍能保住其国际城市地位,实属难得。

其实自1997年后,香港也像全球一样,无法幸免要经历一场金融风暴,加上当其时的政府班底实在太多庸官,致令这颗在巨龙口里的明珠,几乎一蹶不振。

幸而时间永远是最佳明证;在2010年后,香港出了一个年青有为、有见地的第三任行政长官,其班底也全属于青壮派的人材,终在各人排除万难下,将本已在世界排名中不断下跌中的香港,重新振作起来。

打后的廿多年,香港一直朝着高科技与旅游业不断改善营商环境,终于再次成为外国人眼中会生金蛋的鹅。

然而发展高科技的后果,却导致人与人之间愈来愈疏离,香港虽然恢复经济发达,却变为一个更为冷漠的城市。

而在2047年的今天,正正便是香港回归中国“五十年不变承诺”后的第一年,香港非但变了,更变了许多许多,可见世上并无不变的承诺,即使只是五十年……

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些东西,是不变的,就像香港其中一条世界闻名的街道……

庙街。

庙街之所以不变,全因香港除了发展高科技外,旅游业亦是其重点所在,故政府仍尽力保留富有地道色彩的旅游热点,正如庙街这条历史悠久的街道,还是和香港回归前一样,没有多大改变,仍是依然故我,龙蛇混杂,有售卖廉价衣物的摊档,也有看相的摊档,还有一些不能见光的勾当,依旧能在当中发现。

这条街道,就像将历史凝聚一刹,已经五十年了,它还是不曾有变,正因它不变,更显得与四周的大厦玻璃幕墙,甚至高科技金属外墙格格不入。

就像林伯,也是数十年如一日,每日也在黄昏时分到那里如常摊档,从未有变!

林伯已经很老了,看上去已有八十高龄,一双眼睛更已半瞎,只能看见眼前不远的人影,无从清楚视物。

他在97年前,曾助其父在这里摊档,为人算命摸骨,后来他父亲身故,他便克绍箕裘,继续在这里以“铁骨林”的称号承其衣钵,由于他算命摸骨奇准,故每日慕名者众,不愁衣食。

只是今天,忽然下起微雨,街上游客也少了许多,林伯在摊档内呆了两个小时,却仍未有发市,心想今日都是这个样子,不如早点归家去吧。

然而当他正要收拾摊档之间,他的心,忽然涌起一股异样感觉!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一种像有大事即将发生的感觉,一种就像他苦学半生算命摸骨,就是为了等待今天的感觉!

而这股感觉,更愈来愈是接近林伯的摊档,忽地,一条男子身影,徐徐经过林伯的摊档之前,林伯即时下意识感到,就是“他”了!

不错!真的是他!林伯十分肯定,就是这个路过其摊档的男子,带给他那股异样感觉!可惜的是,他从自己的半瞎双目之中,始终无法看清这男子的脸,仅依稀辨见,这男子相当高大,至少高逾六尺,还有一身黑衣,黑的就像一个令人沉沦不起的地狱!

更令自小已习练气功强身的林伯讶异的是,这男子全身上下,竟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之气!

“先生。”

林伯终于忍不住张口叫住那男子,只因他一定要好好为这人摸一摸骨,他要看看,到底这男子的骨骼有何惊奇之处,为何会令他心生异样?

“我,可否免费为你算一算命,摸一摸骨?”

多么可笑!他向来铁价不二,今日竟会自动献身?就连林伯自己,亦难以置信自己会免费为人算命摸骨,也许全因为他并不想错过一个可能极为精彩的命格!而那男子被林伯如此一叫,也随即驻足,他定了一定,出奇地,竟未有即时回应林伯所求。

林伯奇问:

“先生……,你不想给我算命、摸骨?”

那男子轻轻摇了摇头。

“那……,你为何不答我的话?”

林伯只依稀瞥见那男子的朦胧影子,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他随即会意,恍然问:“啊……?原来……,你不能说话?”

那男子又缓缓点了点头。

真是可惜!林伯心中暗叹,原来这男子是个哑巴?但这样一来,他对他更好奇了。

“先生,在为你摸骨之前,我想先为你算一算命,请问你可知自己的生辰八字?”

那男子闻言,随即以手指在林伯掌心写下一些数字。

“哦?原来你是于2026年6月6日6傍晚6时6分6秒出世的?那岂不是那颗地狱彗星划过地球上空之时?”

林伯沉吟着,眉头却突然皱了起来,凝重地说:

“真奇怪!先生,你生于那个时辰,甚至准确至6分6秒,依我推算,能在那个时分秒出生的,全世界也只得你一人,可以说,你的命运绝对独一无二!能与你有相同命运的,在今世今代完全没有任何人!”

“但最离奇的是,若一直推算下去,在五百多年前相同的时日分秒也曾出现过一个与你拥有相同命运的人!而依照命书所示,我竟然算不到你和那人大去之期的岁数,亦即是说,我连那个五百多年前诞生的人,现在是生是死也无法知道……”

真是荒天下之大谬!这个世上,以或然率计算,在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同分同秒出世的人大有人在,却竟然会有完全独一无二的生辰八字?

更匪夷所思的是,与眼前男子相同命运的,竟是一个于五百多年前出生的人,一个算不出是否已死的人?

就连林伯也给弄糊涂了!他随即清一清喉头:

“先生……,也许我老糊涂了,灵台不清,算命不灵,不过结合摸骨,相信会准确许多,我可否再看一看你的掌?”

那男子并无异议,又缓缓将右掌送前。

林伯有点战战兢兢,他算命摸骨数十年,从未遇过一个八字如此独一无二的人,他的骨骼,又会否如其八字般叫人意外,称奇?

终于,林伯的手握着了那男子的手,只感到他的手冷得出奇,冷得就像一个没有体温的死人,不!也许他的手,甚至比殓房内的死人更冰冷,应该说,他的手,冷得像一个会为人带来不幸与死亡的“死神”!

但为了求知,为了不负自己一身算命摸骨的本事,林伯还是硬着头皮,用力在其掌心一捏,唯在一捏之下,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陡地一片苍白,苍白得就像勘破了天地间一个最惊人的秘密一样,更全身颤抖惊呼:“天……!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依你的骨格,你根本绝不应出现于……这个时代,你本应出现于五百年前!难怪你的八字与五百多年前的那个人一模一样,你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但……,你和他……又为何会以两个人……出现于两个不同的年代?啊……,我明白了!难道你竟是这世界的……”

什么?林伯是否疯了?谈愈说愈玄,愈说愈离奇,他竟说二人原是同一个人?更说眼前的男子是这世界的……?他到底想说些什么?

唯恍似知悉了天机的林伯,最后也是欲言又止,始终未有说出那男子是些什么,他忽地连摊档也不执拾,拣起他的盲公竹掉头便走,一边走还一边说:“对……不起。我今日……实在太倦了,必须……尽快回家休息,再见!”

说着已走至街头,再向右转,已然消失于转角处。

想不到,本来好端端的一次算命摸骨,居然会弄成如此,但那男子似亦未有介意,只是继续向前走,继续走他要走的路。

魅幻的人生。

丰富的前尘。

他的今生今世,会否真的如林伯推算,拥有独一无二的命运?更拥有一个于五百年前于自己同样命运的人?

谁知道!只知道,就在那男子离开后不久,已经走至数街之远的林伯,竟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

他赫然被一辆重型货柜车撞倒,当场被碾为肉酱,死无全尸!

而更诡异的是,这辆撞倒林伯的货柜车,内里竟然无人驾驶!

是意外?是巧合?抑或是一场悉心安排?

似乎,在这个看似光明的世界背后,正有一些人们未知的力量,在阻止一些天机泄漏……

在阻止一个人的身份曝光!

香港,红磡体育馆。

红磡体育馆,简称红馆,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这个地方虽被叫做体育馆,主要的用途,却很少用做体育,反而曾举行过数不清的演唱会,那些大大小小的明星,更曾在红磡体育馆内流过不少泪和汗,赢尽不少掌声。

然而,一个本应最为体育馆的地方,却变为一个给人们崇拜偶像的舞榭歌台,可想而知,它的地位极为暧昧尴尬,因此在2020年打后,红磡体育馆已逐渐式微,直至2025年更被拆卸,改建而成一座外观超时代的巨型建筑香港武道馆!

顾名思义,香港武道馆绝不是一个供人演唱的地方,它分为南北两馆。

南馆专供人练习一切与武术和体育有关的活动,与及举行体育及武术赛事。北馆则是展览场地,所展的也尽与武术和体育有关。

但为何红磡体育馆竟会摇身一变而成香港武道馆?原来自廿一世纪开始,全世界的政治及军事局势渐趋紧张,人们开始意识到,在这个年代若要生存,除了不断增强自身知识,追求强健体魄,还有便是提升自己应付暴力袭击的能力!

故全球随即吹起一片武道热潮,不论男女老幼,皆对武道趋之若鹜,有喜爱中国武术的,有喜欢西洋剑的,也有喜欢习练柔道或跆拳道的,林林总总,五花八门,目不暇接,香港武道馆当然乘时而兴。

就像今天,在武道馆的南馆一号练习场内,亦正有一群廿多岁的青年,在练习着西洋剑术……

叮叮叮叮!

迭连不断的交击声,响彻联系场内每一角落,之间此刻在南馆一号练习场内,正有五十多个香港青年,在孜孜不倦的练习着西洋剑术,他们的教练,正是来自法国的卡尔教练!

卡尔教练已经四十五岁了,他是2030年法国西洋剑术的全国冠军,虽是一名过气西洋剑手,但香港武道馆能聘得他远来任教,亦算是一种光荣。

只是,令卡尔教练感到纳闷的是,武道馆所收的学生,资质却是平庸得很,进步亦异常缓慢,慢得卡尔在教授西洋剑同时,脑袋仍有余暇思索自己在剑术上的问题。

就像他在2038年,全世界西洋剑术决赛中的那一败。

还有当年打败他的那个西洋剑手,所用的那一招,那将他彻底击败的一招。

直至今时今日,他始终无法想出,如何才能破当年的那一招!

而那个轻易击败他的西洋剑手,更是一个来自中国的西洋剑手,这剑手后来更终于成为了世界冠军!

每次当卡尔想起当年那决定性的一招,他总不期然在脑海盘算如何拆招,甚至有时候,他还会乘学生练剑之间,在练习场一角的地上,有意无意地,以剑摆下当年那剑手所攻击的方位与招路。

然而今天,当他又如常往练习场一角察看自己昨天摆下的剑招时,赫然发现,在他所摆的剑数尺之外,竟也放着另一柄西洋剑,正在与他所摆的剑剑尖相对!

更教卡尔震异的是,这柄剑的剑向,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他原因,竟完全攻中他所摆的剑的破绽所在!亦即是说,卡尔想了多年也无法破解的一招,竟给人破解了!

天!卡尔简直看得目定口呆!是谁有这样的惊人本事,破解了当年败他的一剑?以其天资,甚至已可击败当年那个击败他的世界冠军?难道是他的学生?

不!卡尔已可即时肯定,这个人绝不会是他地学生!凭他们的平庸资质,还未有这种本事!他随即问正在练习的学生们:“你们,可知是谁将这柄剑放在这里?”他指了指地上那柄西洋剑。

学生们尽皆摸不着头脑,不明自己的教练为何会如此在意一柄放在地上的剑,但这时却有一个学生说:“教练……,我想我知道是谁将剑放在这里,今早我是第一个来到练习场的人,当我进入练习场时,看见那个阿铁,正在执拾着练习场,极有可能,这柄剑是他所放……”

“阿铁?”卡尔皱眉:

“谁是阿铁?”

一提起阿铁,其余学生随即纷纷露出古怪的表情,就像在说着一件极为忌讳的事,当中更有人说:“教练,原来你仍未知道谁是阿铁?阿铁,其实是武道馆新聘场务的儿子!只是他这个儿子,是一个不大吉祥的人……”

卡尔一愣,此时名学生已开始解释。

却原来,香港武道馆内有十大练习场,需要聘用多名场务,负责打理场内杂物,而最近武道馆聘请了一名新的场务,年约四十多岁年纪,唤作“霍天”。

这个霍天更有一名年约廿一岁的儿子,名叫阿铁,与其父一起住在武道馆以西的员工宿舍。据闻这个阿铁是个哑巴,没有什么较具体面的工作适合他,更何况,他似乎因为某些原因,不太适宜工作,故一直也只是在武道馆内,帮其父整理场内杂物。

但为何卡尔的学生,会说他是一个不大吉祥的人?一切,也该由这两父子的经历说起……

事源于这对霍天父子,在过去十一年来,所到之处,所任职的任何公司和机构,皆发生令人震惊的灾劫,不是火灾,便是楼塌,故二人每隔一年半载便东迁西徙,已转换了十多个居所,与及十多间公司了。

而这一切灾祸,更可能源自一个人……

霍天的儿子“阿铁”!

这个阿铁,非但是个天生的哑巴,不能说话,他还不会笑,不会哭,不会怒,不会惊、不会惧,一张脸更全没有表情,活像一个患上自闭症的病人。

除此,他的身躯亦皮坚肉硬,坚实如铁,等闲不易损伤,故霍天索性叫他阿铁。

而阿铁非但性情孤僻,他的左臂之上,还有一个似在冒火的麒麟纹身,更经常一身黑衣,令看来已是相当古怪的他,更为邪异。

而他亦非霍天的亲生儿子,但当年霍天在收养年仅十岁的他后,便陆续交上恶运,所到之处皆有灾祸随身,更曾有术数界的朋友向霍天直言,他的养子阿铁命带凶劫,只会为人带来不幸与死亡,是一个天生的死神!

这个术数界的朋友更断言,即使霍天如何对着孩子悉心栽培,如何为他,他始终不会为他流下半滴眼泪,即使霍天死在其面前,他亦绝对不会。

只因为,死神,本来便绝不会为任何人的生死流下任何同情眼泪;死神,原本便应该不哭,不会有人类的感情!

可是不知何故,霍天却始终对这个如死神般的儿子不离不弃,两父子在这十一年来纵然居无定所,仍是不离不弃,唇齿相依……

“嘿!这世上真的有死神?看来中国人倒是迷信的很!你这个流传,又是从哪里听回来的?”卡尔终于听毕那个学生所说,他对于这些中国人的术数,只是一笑置之。

“教练,其实我也所知不多,但凑巧我大哥与霍天在三年前,曾共事同一公司,所以对他两父子的事尚算略知一二,而我大哥三年前任职的公司,亦早已付之一炬……”

“啊……!一说曹操,曹操就到!他……来了……”

“那个阿铁……来了!”

众人见那个说着话的学生忽地干睁着眼,瞪着练习场的大门,俨如见鬼一般,于是顺着其目光,往大门方向回望,只见一条人影,不知何时,竟已缓缓的步进练习场!

那是一条一身黑衣的人影,一条年约廿一、身高至少六尺以上的人影……

真的是那个阿铁!

卡尔但见这个阿铁,果然名不虚传,一张脸竟真的没有半分表情!

其实以任何最严格的标准来说,这个阿铁亦算长的一脸英挺,但由于他的脸毫无表情,骤然看来,竟令他的脸冷得如同雪铸,如同一尊永恒不变的冰雕!

更诡异的是,他左臂上亦真的有一个麒麟纹身,那头麒麟更在张牙舞爪,像会随时喷出熊熊烈火,吞噬人类,又像正在等待适当时机重生。

也许,就连“他”的人,亦在静待机会重生……

而他此时进入练习场,原也只是为学生们执拾地上的西洋剑而已,他也没向场内任何人望上一眼,只是自顾工作,然而他实在太独特了,在这堆平庸如鸡群的学生当中,他就像是一只鹤立鸡群的“鹤”!

但与其说他古怪,倒不如说他不凡,唯这个世界便是如此,一切有异于普罗大众的便是怪,即使是不平凡,也会受到歧视。

就像这刻,他虽然进入练习场,唯亦有自知之明,并未有与众人过于接近,他距离每个人都都是那样遥远,也许他的心,也是同样遥远,不想世人触摸、接近……

然而,所有人的脸上,仍是“肆无忌惮”地流露恐惧不安的神色,就像真的看见一个只会带来灾祸与死亡的死神一样,尽皆不期然后退数步!

有时候,恐惧与不安,也是一种侮辱,一种歧视……

唯有阿铁仍是横眉冷对所有人的歧视目光,只顾工作,卡尔这时却忽然上前,问:“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场务儿子——阿铁?”

阿铁并未回答,事实上,若他真的是个哑巴,又如何能答话?但他也未有点头。

然而不答,有时候却是一种默认,卡尔随即一指地上那柄破招的西洋剑,又问:“阿铁,我想问,这柄放在地上的剑,是否是你今早放在地上的?”

还是如前一样,阿铁对卡尔的问题,依旧毫无反应,卡尔终于没好气的说:“其实,我只是想弄清楚,到底这剑是谁所放,因为能够破得我排在地上那式剑招,那这个人,便一定是个对用剑极有天分的人,无论他练的是哪个国家的剑术。”

“不过既然你不作任何回应,我也有办法可以知道这剑是否是你所放下,而我的办法便是……”

“要·你·接·我·一·招!”

卡尔说到这里,戛地“霍”的一声,手中的西洋剑已如蜂尾利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刺阿铁右眼,阿铁并未戴上练剑面罩,他若不想被刺瞎,唯一的办法,便是闪避,甚至还击!

然而,他虽一直在执拾着地上的剑,在这危机一发间,却竟未有用剑抵挡卡尔这一剑,亦未有动身闪避,他只是一动不动立在原地,看着剑尖刺近自己眼前三寸之位!

是他来不及抵挡闪避?还是因为,即使剑尖已近在三寸,他仍有足够把握应付?

唯是,始终也不知阿铁会否出手,就在剑尖刺至他眼前半寸时,突然顿止了!

硬生将剑止住的,当然是卡尔!但见他脸露一丝失望之色,轻叹:“原来……真的并不是你,也绝不可能是你!原来……能破那式剑招的,可能是另有其人,又或是那柄见放在地上的方位,只是一个难得巧合。这个世界,也许并没有那样惊人资质的剑手,因为若有那样资质的人,相信迟早会成为一个用剑的神,绝不该像你这个模样……”

绝不可能是他?为何绝不可能是阿铁?为何绝不该像阿铁这个模样?

想不到,非但那些学生对阿铁充满歧视,就连卡尔,此刻亦看小这个眼前人!

卡尔无奈抽剑,就在此时,一个人亦已急步走进练习场内,一面上前还一面说:“卡尔……教练!我的儿子阿铁是否……得罪了你?无论如何,请你不要怪他,他虽然有点怪,但对人并无恶意……”

进来的人,正是阿铁的父亲——霍天!

只见这个霍天,约是四十五、六上下年纪,唇上蓄有胡子,一张国字脸本来极具男子气概,理应是条颇登样的硬汉,唯十一年来与阿铁的流离生涯,似已将硬汉子的棱角消磨殆尽,如今在他眼睛之中,只泛着点点对现实的无奈,加上他那满脸的于思,更显得他无比沧桑、悲凉。

而他甫进练习场,还未站定,便已代阿铁向卡尔大赔不是,可见生活着实逼人。

只是卡尔乍见霍天,不知为何,竟觉对方有点面熟,但一时间也记不起自己在哪儿见过这人,唯亦不以为意,此时的他已将剑收回,更转身背向霍天两父子,自喉头沉沉回应:“没关系。反正像他这样的人,我想,也没有本事对人有恶意……”

说着已举步向自己的学生走去,似欲结束这次谈话,无意再与阿铁二人纠缠。

谁知刚踏出数步,身后的霍天却突然叫住他:

“像他这样的人?也没有本事对人有恶意?卡尔教练,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卡尔一怔,立时转身,只见刚才有点卑躬屈膝、为阿铁大赔不是的霍天,瞬间竟像变了另一个人,此刻在其双眼之中,竟像燃烧着一股不忿不值的神色,更逼视着卡尔。

他,是为自己儿子被卡尔出言践踏而感到不忿不值!

“我这话……没有什么意思。”卡尔一时间被其逼人的目光看得极不自在,连忙否认。

“是吗!”霍天仍在逼视着他:

“不过我却知道你心中怎样想。想你这种不可一世的前法国剑术冠军,一定认为我儿子是个没用的哑巴,像他这样的人,无论如何努力向上,也只会沦为这个社会低下层的地底泥,永远不会有出头的一天,是不是?”

卡尔心里确曾这样想,但以他的身份,当然不会宣诸于口,他只是故作淡然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从没说过这些话。”

霍天横目扫视周遭,看着那些将阿铁视为恶鬼一般退避三舍的剑术学生,又看了看随意将其儿子如实验品试剑的卡尔,又再凛然说:“这个世上,无论是多么不济的人,上天既然让其存在,便一定有其存在价值!”

“我儿子纵然哑,纵没有你们这样好的家底背景,纵然总被人视为不祥,但他既然来到这个世界,便一定会对这世界有一定作为,你们今日所有小看他的人,将来一定会后悔今日心里说过的话!”

万料不到,本来对人低声下气的霍天,竟会一反常态,毫不畏惧被解雇的危险,而愤然吐出自己心里想说的话!一切一切,也只是为了他这个儿子,这个不是他儿子的儿子,可知在他心里,对阿铁如何疼惜!

被霍天愤然直斥,场内所有学生,与及卡尔却始终未有惭愧神色,相反,所有人皆露出狐疑眼神,数十双眼睛就像在说:真的吗?像你儿子这样的人,真的会有所作为?抑或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然而,也许这只是霍天自己的不甘不忿而已,一直在旁不语的阿铁,此刻却蓦然转身,就连看也没看场内众人一眼,举步便要踏出练习场。

仿佛,世上一切人的白眼,对他来说,早已习以为常……

又仿佛,他根本毫不在乎其他人对他的看法;试问一个神,应该说,一个死神,又怎会在乎世人对他的看法?毕竟世人皆会比他更早死去……

“阿铁?”霍天倒没料到儿子转身就走,正欲追出练习场,谁知卡尔却突然在其身后,吐出一声冷笑:“呵呵,我终于记起来了!霍天,难怪刚才总觉你看来极为面熟,像是似曾相识,原来我真的曾见过你……”

“若我没有记错,你,应是十五年前,全世界西洋剑术总冠军——霍天?我可有记错了?”

什么?原来眼前的霍天,竟曾经一度是全世界西洋剑术总冠军?那……,他为何会辗转沦为武道馆的场务?当中究竟有何苦衷、原因?

霍天乍听卡尔这话,一张面赫然转为铁青,俨如被人说中他心中痛处,他面上的铁青,已经证明卡尔的忖测并没有错!他,确曾是2032年的全球冠军!

卡尔见霍天一张脸比死更为难看,心中实在痛快极了,正好大报刚才被直斥之仇:“真可怜啊!想不到当年的全球冠军,今日竟纡尊降贵,当上这个武道馆的场务!不过,这正好印证刚才你所说的话,这个世上,每个人也应有一定作为,而你今生注定的作为……”

“极有可能,便是要在这武道馆当上场务,终此一生!哈哈……”

说着已尽情大笑,其他学生也陪他一起哄堂大笑,顷刻之间,整个练习场皆充斥着冷笑和耻笑声!

而霍天虽感到汗颜,但亦已无瑕理会他们的取笑,他的心只是记挂着儿子,人亦已追出练习场去,可是……

阿铁早已不知去向。

然而,卡尔和一众学生对阿铁两父子的歧视与取笑,亦未免笑的太早了。

因为卡尔若稍为留神,他便能察觉到,就在刚才阿铁踏入练习场内刹那,他和他的学生手中所握的剑,甚至所有搁在地上的西洋剑,尽皆曾发生一阵轻微颤动,似是在惊叹,又似是无比兴奋……

为它们能遇上一个人中死神而惊叹!

为它们能遇上一个曾在剑道中精彩绝伦的人,而感到无比雀跃兴奋!

即使那人用的,是一套失传了许久的中国剑法!

不错!那柄破招的剑,确是阿铁在今早收拾练习场之时,信手放在地上!

他并没在卡尔面前点头承认,全因他也只是一时兴之所致,顺着那式剑势而放,没有料到自己信手施为,在卡尔眼中,竟已是一式足可破尽世上所有强招的绝世剑招!

然而对于自己这套似是与生俱来的惊世本事……

阿铁自己却并不知道!

天色终于渐黑了。

当阿铁回到武道馆西面宿舍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而遍寻他不获的霍天,亦早已在宿舍狭小的家中等候。

霍天乍见阿铁回来,随即已展露一丝笑容,那是看见儿子归家,由心笑出来的真正笑容,他也没再问阿铁今日到了哪里,只是一搭儿子的肩,说:“阿铁,我知今日那些人那样对你,你心中或会极为难受,但人生本来便是如此,充满遗憾与不平,你千万别要气馁。”

“正如我以前曾对你说过无数次的话——我相信,你今生一定会有所作为!”

千叮万嘱,一颗慈父的心,还是希望儿子不要因人言可畏,而有半分丧志,但为何霍天如此深信,这个不言不笑不哭的古怪儿子,他日一定会有所作为?

一切,也全因为十一年前那一夜,亦即霍天初次遇上阿铁的那一夜……

那一年,正是2035年,当时的霍天,行将四十出头,却早已在数年前荣登全世界西洋剑术总冠军,以一个香港人的身份,成为世界第一的剑手,可说已名利双收,且还有一个他深爱的妻子。

就连《时代周刊》,也曾有一篇关于他的个人专访。

一切一切皆异常美满,直至那一夜,他与朋友到酒吧尽兴后,喝了不少烈酒,更在醉醺醺之下独自驾车回家,当时的天更开始下着滂沱大雨,终于……

他在驶经一条僻静小路时,突见一条小小的黑影在暴雨中冲过马路,但那时正是行人可以过路的绿灯,可是他已刹掣不及,接着“碰”的一声……

这次严重交通意外,他非但毁了自己向来用剑的右手,就连左手也断碎了,即使医生为他驳回断碎了的臂骨,但他双手一执起西洋剑,手筋便在发软,不能过度用力,更遑论可以执剑,他的剑术生涯,可说已经完了。

这犹不止!他,还毁了一个孩子的记忆!

却原来,他在当夜撞倒了一个年约十岁、一身黑衣、左臂上还有一个瞩目麒麟纹身的男孩,亦即他现在的儿子阿铁!

但教人惊奇的是,就连驾车的霍天在车祸中也受了重伤,在医院躺了整整一月,甚至当夜在路边的铁栏杆,也被他的车子撞个毁烂不堪,唯阿铁,却比铁栏杆更像铁铸!据当时到场的执法人员所说,他只是在地上躺了数分钟,便已像没事人般再站了起来!

身上更奇迹地没有半分伤痕,唯一的损伤,也许只是他已记不起自己的名字,更记不起自己有否亲人,甚至记不起自己从哪里来!

他失忆了!

不但如此,阿铁这孩子更无法说话,面上也没有半丝表情,他们后来更发觉,他亦不会流泪!

医院立时为他检查泪腺,发现他并未有泪腺阻塞,然后再为他进行脑部扫描,方才发现,阿铁脑下垂的位置,竟有一团细微黑影,该是一块晶片,极有可能,是因为这块晶片压着他的脑部而令他失忆!然而阿铁脑部的晶片何来?

原来自2020年开始,全球所有国家,皆已取消了身份证明及护照等种种繁复证件,改以将一块微型电脑“身份晶片”打近人体皮层之内。

每一块微型晶片,非但记录了每人的姓名及身份号码,更包含其人的父母及亲属,甚至工作和背景等重要资料。

故若要知道一个人的真正名字,只要用特设的扫描解码器隔着皮层一扫,任何人的底细亦无所遁形。

但离奇的是,这块身份晶片本是植在皮肤之内,为何竟会出现在阿铁脑内?难道是因为那次严重车祸所致?但即使是被车重力撞倒,晶片也绝不该由皮肤深入铁部,当时一众负责的脑科医生,也百思不得其解。

更遗憾的是,即使已知身份晶片压着阿铁脑部,但由于晶片的角度和位置,以当时2035年的超卓脑科手术,竟仍没有把握能将它取出,手术的成功率近为零,故阿铁亦唯有继续失忆。

而更槽的是,除了失忆,这孩子更失去了他在社会上应有的身份!

怎么说呢?由于晶片深藏阿铁脑部之内,所有扫描解码器亦无法扫得其身份晶片上的资料,与及阿铁的真正身份,甚至警方将其照片广发大众传播媒介,亦没有任何市民认出当年只得十岁的阿铁。

他,就像一个突然出现在这世上、却始终不知身世的谜,一个一身黑衣的奇谜!

然而,既然查不出阿铁的身世,也不知道阿铁是否有父母亲人,又有谁愿收养一个没有正式公民身份,不言不哭不笑的孩子?

有的!

霍天!

自从意外发生后,霍天一直为自己的过错而无限内疚,更认为阿铁弄至这个田地,全是他一手造成,他决定收养这个无人愿认回的阿铁为儿子,更在心里暗暗发誓,在自己有生之年,一定要将这孩子培育成才,以补偿自己的罪过!

满以为阿铁终于有家栖身,谁知,不幸的事还接踵而来!

自霍天失去执剑能力后,非但他在体育界的经理人不再与他续约,他深爱的妻子眼见他已成废人,无法再像以前般名利双收,竟然起了异心,暗中将二人联名户口的所有积蓄,静静转至自己瑞士银行一个户口,而她的人,更突然在一夜之间消失无踪!

一不离二,祸不单行,几乎在同一时期,就连他所住的大屋,亦在一次大火中焚为灰烬,且还祸及邻舍,被索偿天文数字的赔款!

他终于破产了!

也许,当年本来名成利就、拥有美好将来的霍天,连做梦也没有想过,自在那次交通意外中遇上阿铁这一身黑衣的男孩后,竟会在一夜之间失去所有,包括他的财富,他的爱人、他的家,甚至……

他的尊严!

到了最后,霍天原来仍拥有的,也只得阿铁这个原非儿子的儿子;而阿铁拥有的,也只得霍天这个原非父亲的父亲;原来,也只余下他两父子相依为命……

也不知道是他害了他?还是他害了他?

破产之后,霍天已不名一文,以前所有的朋友,皆与他断绝来往,幸而他终于找到一份仓务的低微工作,更租得一个细小蜗居,两父子总算暂时安定下来。

然而噩运,却始终对这二人纠缠不休,在这十一年的生涯中,霍天与阿铁每在一个地方住上一段时日,或霍天每在一间公司干活了一段日子,那些住所与公司总是灾祸连连,他俩仿佛每到哪里,哪里便有灾祸随身!

也许,灾祸并非跟着二人而走,而是霍天并不知道,他身边的儿子阿铁,本身可能便已是一场灾祸,一场可能灭绝所有人类文明的超世纪“神祸”……

好不容易,二人才熬过这十一个艰辛年头。在这十一年颠沛流离的生涯中,霍天的工作愈做愈低微,他当过侍应,当过司机,当过地盘,当过清洁工人,当过……

想不到曾经叱咤全球西洋剑界的一双手,一双本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手,竟会沦落至此,但这一切已不堪提了!霍天也不想为自己的将来再想下去,他对自己今生已没有任何期望,反而在他生命中唯一的期望,是阿铁……

阿铁尽管日渐长大,一张脸便愈木无表情,眼神更愈来愈冰冷,但霍天逐渐发现,这孩子有许多异于常人的独特之处!

有时候,阿铁会坐在窗边看天,更可由朝到晚坐着一动不动,仿佛在那天涯海角深处,正有他仍未知道的命运在等待着他,或是有一个他仍未认识的知己,将会与他出生入死,甚至,可能有一些曾属于他的东西,在苦候着他……

当他如此静静坐着的时候,骤眼看去,霍天竟觉他有点像一尊神像,也许,他真的曾是一尊在五百年前便已出现过的神像,一尊……

死神的神像!

除此,霍天还发现一件奇事,也只有他这样一个过气剑手,才能发现,这孩子愈是长大,在其一双冷眼之中,竟逐渐凝聚一股精光,一股只有极具练武天资的人才会有的精光!

而这股精光更愈来愈强,直至近年,当阿铁已长成为一个高大魁梧的青年后,他眼里的精光,竟锋利得就像是一柄足可开天辟地的剑,只待合适时机冲天出鞘!

他,俨如一个本该被人类朝拜、敬畏的神,可是一身神的无上力量,却困于他的肉身之内,令他不能尽展所长!

而这具肉身困住他潜能的玄机,可能正是在其脑内那片晶片之上!

正如当年那些脑科医生判断,阿铁这孩子脑内的晶片,非但极可能令他失忆,更可能抑压他身体某些运动神经,以后无法尽展所长!

就像如今,阿铁已经廿一岁了,但他的能力还是和常人无异,唯一不同,只是他身躯坚实如铁,而他更较常人缺少了一些该有的能力——说话、哭笑与表情!

若非遇上那次意外,阿铁,可能早已能尽情发挥自身潜能,拥有光明的前途和骄人未来,绝不用与他屈在狭小的蜗居中,被贫穷与卑贱埋没了不世的锋芒!

正因如此,霍天无论如何辛苦,如何卑躬屈膝人前,如何自己节衣缩食,也坚持要将阿铁养大成人,始终对他不离不弃,并深信这个在其他人眼中只是不祥怪物的儿子,总有一日会有所作为!

而由于阿铁体内的身份晶片始终无法读取,即使他要找工作帮补霍天,也是难如登天;试问又有谁会雇用一个没有身份晶片、或是身份晶片不明的人?极其量,阿铁也只能随着霍天一起干活,为他减轻工作量,仅此而已。

两父子于是就这样一直相依为命,可惜霍天对阿铁期望再高,如今长大后的阿铁,光芒始终被脑内那块晶片所限,未能发挥,所到之处,仍是不断被人讪笑是哑巴,是凶星,是废物,是怪人……

就像今日发生在武道馆练习场内的事,这些年来,也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了。

然而阿铁,对于这一切屈辱,还是毫无反应,他是真的毫无反应?还是因为,在他的心中认为,比诸老父为他所受的苦,比诸老父本来是西洋剑世界冠军、现在却沦为杂务的痛苦,他自己的痛苦根本微不足道?在他那张木无表情的冷面背后,他太有心?

遗憾的是,无论阿铁是否有心,是否有许多话要向霍天倾诉,这些年来,他始终也无法说话,他只是凭借眼神与简单的手势与霍天沟通,他甚至也不喜欢将话写在纸上。

故即使是霍天,也从不知自己儿子心里在想着什么,也不知他这些年来,到底是否喜欢他当上他的父亲,抑或只是在举目无亲下,被逼与他这个没用的父亲一起?

阿铁的心对他来说,始终像一个黑色的、神秘莫测的哑谜……

就像现在,尽管霍天一番苦口婆心勉励,阿铁的目光,却仍像无动于衷,有时候霍天也有点怀疑,这个不言不哭不笑的儿子,究竟可听得懂他的话?

然而,无论阿铁听懂与否,此刻的霍天仍无限耐心地说:“阿铁。虽然我深信你今生一定会有所作为,但若然命运的安排未到,你也不用太勉强自己,毕竟在我心中,始终相信一句话……”

“生而绝世的人,总有绝世的命运在等待!”

“你,终有一日会摆脱一切不幸与卑微,只争迟早,一定!”

是吗?真的是吗?阿铁听见这句话,一双漆黑如止水的瞳孔,竟罕有地有点收缩。

绝世的人,总有绝世的命运在等待?

那等待着他的命运,又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会否,是一个他做梦也没想到、一个更不容阿铁逃避的前世之梦?

会否到了最后最后,他宁愿一切也从没发生?

宁愿不要这个绝世命运?

半小时后。

想不到阿铁今夜刚回来不久,霍天便要外出了。

近数年来,霍天有感向来主诊的医生,终究无法为阿铁移除脑内那块晶片,于是便四出访寻脑科名医,望能有办法为儿子解困。

只是,脑科医生的诊金和检验费用却是极为昂贵,以霍天每月的微薄收入,实在难以负担,他于是在夜间找来一份速递薄饼的兼职,好为阿铁筹募药费。

可惜这数年下来,阿铁已看过不少名医,始终没有一个名医,有把握为他开刀取出晶片,霍天每次皆失望而回。

但无论如何失望,他依然仍抱着万一希望,依然坚持在夜间兼职,好让儿子能继续尝试不同名医,也实在太辛苦他了。

正如今夜,当霍天外出之时,天更忽然下起滂沱大雨,但霍天仍是咬了咬牙,披上雨衣便孤身冒雨上路。

只是,阿铁看着老父外出的佝偻背影,他的脸上,却依然未有任何表情。

会否因为,有时候,没有表情,也是一种表情?

一种不知如何感激,不知如何报答深恩,欲辩已忘言的表情?

夜已渐深,雨亦渐大,霍天一直在雨中向前行,直至步至所住的长街尽头,拐弯一转,便转到另一条街灯较为昏暗的暗街。

出乎意外,霍天竟没有前行,他忽然停步!

他为何停步?难道他已到了他要兼职的地方?

不!这个街角哪有什么薄饼食店!而更奇的是,霍天此时竟抬头一望,目光所瞥的方向,居然是街角一幢旧式楼宇五楼一个单位,那个单位正在亮着昏黄的灯光,单位其中一扇窗子,亦在这雨夜中未有关上。

而此时的霍天,更飞快扫视周遭,确定附近没有任何人影后,他突然双手向那幢旧式楼宇墙上一抓,十指登时抓牢墙壁突出之位,接着……

只见他双臂向下一撑,他的人竟在这一撑下,如一根快箭般离地弹越而起,一越便已超愈六十尺之高,伏的一声已穿窗闪进五楼那个单位!

天!这……怎么可能?霍天双臂不是一直无法再使劲用西洋剑的?何以竟能将他整个人弹至五楼之高?这等惊人臂力,已完全超越了人的力量范畴,他,真的只是一个过气的西洋剑手总冠军?抑或……

他的一切,也只是一个悉心安排?

只见霍天跃入的五楼单位,内里竟布满无数先进仪器,也不知道有何用途,但霍天甫着地,已异常熟练地坐下,操作着这些仪器,显然,这才是他每晚所谓的“兼职”。

而一条神秘黑影,此时亦出现于他身后,沉沉一笑:“你,今夜来迟了。”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霍天未有回头,仍专注于那些仪器,微应:“嗯……那只因为,‘他’今夜回来迟了。”

“很好。我接受你的解释,但今日我接到组织指示,领导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组织希望,你能尽快证明他是否传说中将会出现的神武者,与及在他身上找出……”

“神·舞!”

什么……神武者?还有神舞?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可以肯定的是,霍天与那男人口中的他,是指阿铁!难道霍天这十一年来与阿铁一起,皆只为找出阿铁是否什么传说中的神武者?还有一些在他身上的事物——神舞?

而乍闻神舞二字,霍天全身微微一颤,仿佛这两个字,是一些极可怕的事物……

那神秘男人看了看霍天的腿,突然又问:

“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很想问你,便是你脚上所穿的靴子,据我记忆,至少已见你穿了十数年,这双靴子早已残破不堪,而且你每次前来这里,我还嗅到一阵血腥之味……”

“依我推想,你靴底已该破了,脚底亦该也擦损不堪,你,为何仍对它不离不弃,十数年如一日,宁愿忍着擦损脚底的皮肉痛楚,仍旧穿着这双早该扔掉的靴子?”

霍天闻言一愣,但他仍故作不在乎的答:

“难道你已忘了,我这十一年的任务,只要化身一个穷途潦倒的父亲监视他?既然我是一个穷途潦倒的父亲,又哪有什么余钱换新的靴子?”

“是吗?”那神秘男人饶有深意一笑:

“这真的是你心底的真正原因?抑或,令你不离不弃的并非单单这双靴子,而是这双靴子背后藏着的——情?”

霍天面色微变,仿佛真的被人说中痛处,幸而仍能强装淡然的答:“我根本不知你在说些什么。”

那神秘男人又笑了:

“随你怎么说。不过我可要先忠告你一句,你最大的缺点,是太重情!”

“但神舞及神武者对这世界来说,实在太重要了!所以你无论如何,你也别要忘记自己的任务,切不能感情用事,也切不能有妇人之仁!”

又是神舞和神武者?霍天无奈沉应:

“你放心。我绝不会乱了大事。”

“很好!可惜组织真的已不能再等了,更已为他部署了一个安排,你在七日之后,就带他到香港武道馆的北馆,组织为他所作的安排,将会在那里等待着他!”

“七日之后?到底组织为他作了什么安排?”霍天问。

“现在还未是你该知道的时候!”神秘男人又说:“你还是在这七天内耐心等待吧!”

那神秘男人说着,突然伏的一声,已闪电跃出窗外,消失于滂沱大雨之中!他的身形,看来较霍天更快!

真想不到,在霍天一张慈父脸容背后,竟藏着如此莫测机心!到底他的组织,是什么神秘组织?他们又为何要找出阿铁是否神武者?而他们要在阿铁身上找出的神舞,到底又是什么东西?神舞神舞,真神之舞?

事情看来愈来愈复杂了,但更复杂的,却是霍天此刻的心……

那只因在岁月的洪流中,他本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成为阿铁之父,但在这十一年来,却在不知不觉之中,对这儿子有了一份莫名的感情,有时候,他甚至真的以为自己是他的父亲,即使满怀机心的他,根本不值得当他的父亲……

即使他也从不知道,在阿铁那张木无表情的冷面背后,可也同样认为,他也是他的父亲?

但见霍天愈想愈是怔怔出神,口中更在喃喃自语:“七日……之后?”

“阿铁,我的……儿子,我不是……儿子的儿子,到底组织在七日之后,对你会有什么安排?我这次真的……无能为力,也无法再左右了,但你放心……”

“无论七日后发生什么事,我这个不值得当你父亲的父亲,仍会尽力守护你;我心中唯一的希望,便是你真的并不是传说中的神武者,因为若你真是的话,那末……”

“届时候,我也不知自己应该救你,还是……?”

还是……什么?霍天并没有再说下去。

他只是蓦然定定地看着自己那双残破的靴子,仿佛在看着……

自己的良心。

只因为这双靴子背后,藏着一个动人故事。

一个令他这个怀着莫测机心的人……

也要心痛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