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假面兵团

奇夫和耶拉姆、加斯旺德三人带著三百名士兵和俘虏在十二月一日到达了邱尔克的国都赫拉特。时序已经进入冬季,山国的寒气严酷,道路都冻结成冰,使旅人们备觉艰辛。在山崖上,雾和雪不断地卷起漩涡,一行人也曾遭遇过雪崩。幸好没有造成伤亡。

“在这样的日子里多希望能用年轻女人的肌肤来温暖我冰冷的身体啊!这比上百张的毛皮或者千杯的葡萄酒都要来得有用。”

加斯旺德则躲在奇夫的身旁不停地打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这个在南国出生长大的男人对抗署热是一把罩,可是对寒冷却是束手无策。就这一点来说,加斯旺德并不是当使者的最佳人选,不过,就外交技巧上来说,这也是不得已的事。

邱尔克的国土整体标高极高,阳光极为强烈,因此人们的肌肤都晒成了浅黑色。

奇夫对邱尔克女性的外表评分极为严格:

“还有她们身上的味道。我实在是不怎么喜欢山羊的油味,还是帕尔斯的女人最好。”

“听说绢之国的女性也很美啊!”

那拉姆原本是有意揶榆,奇夫却很认真地回忆起以前的经验。

“我在基兰港时曾和绢之国的女性好过,但我觉得并不能给她们最高的评价,还是得亲自到绢之国去一趟看看。让达龙大人那样的人去也只是落得入宝山空手而回的结局。”

奇夫的话那麽多,有部分原因是为了不让寒气冻钝了他的舌头。加斯旺德似乎早就冻坏了,变得跟精通铁锁术的特斯一样沈默。就算偶尔开了日,也只是用帕尔斯语和辛德拉语重覆地说著:

“好冷!好冷!”

天空呈现一片灰色,虽然看不到赫拉特市民所引以为做的夕阳,然而,阶梯宫殿的雄伟壮丽却也让帕尔斯人们瞪大了眼睛。即使他们已经习惯了王都叶克巴达那的繁华,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高耸入天的巨大建筑物。叶克巴达那虽然也有高塔,阶梯宫殿却显得更高更宽。数千扇窗户在阳光下闪烁著,耶拉姆觉得像是有一个千眼的巨魔正俯视着这些骄傲的帕尔斯人们似的。

“如果每一扇窗都有一个女人的话,邱尔克王也是一个相当懂得情调的人哪!”

随时随地总是以自己为基准的奇夫说道。但是,一等到带路的邱尔克士兵把他们领进宫殿之后,他就俨然是个帕尔斯国王的使者一般,换上了最正经的表情。只要有心,奇夫就可以表现出高品味、最优雅的举止。

在谒见室的大厅中,奇夫等三人见到了邱尔克国王卡鲁哈纳。石板是温的,这是因为地下绕了许多管子,用火炉温热的烟四处流窜之故。宝座是木制的椅子,上面铺着雪豹的皮毛。在打过形式上的招呼,送了上等的葡萄酒和珍珠之后,卡鲁哈纳国王立刻把话题带入正题:

“那么,就让我问你们一个必要的问题。如果和帕尔斯维持和平的关系,我国可以得到什么样的利益?”

“这还用说吗?和平本身就是一种利益。我想贤明的陛下应该早就了然于心的。”

奇夫巧妙地回答之後,卡鲁哈纳王嘲讽地歪了歪嘴角:

“是对谁有利的和平?这不是很重要的关键问题吗?我们邱尔克并不像帕尔斯那样渴求和平啊!”

“陛下真是豪情壮志哪!可是……”

卡鲁哈纳不让奇夫有护挥他辩才的时间,立刻激动地反驳:

“如果帕尔斯真的希望和我们邱尔克保持和平的关系,至少也该派一个会讲邱尔克语的使者来啊!我这样跟你讲帕尔斯语并不是出于我的本意。不过,我还是先收下帕尔斯国王所送的礼物。”

卡鲁哈纳王看著“礼物”。不是葡萄酒,也不是珍珠;而是伏在他面前,不断地打颤的邱尔克的将军。

“葛拉布啊!回来得真好啊!”

“是、是……”

“真是回来得好啊!你认为回来会有什麽好事呢?”

卡鲁啥纳王的声音化成了冰片落在大厅上,连来自帕尔斯的使者们也觉得背脊发凉。他们之间的会话虽然是用邱尔克语进行的,可是并不妨碍帕尔斯人的领会能力。

卡鲁哈纳王对侍从下了某些命令,于是,帕尔斯人们便看到了一副奇怪的景象。

大门一开,一群少年进到大厅;一共有八个人,年龄大概从十岁到十五岁左右。

他们的腰间系著剑,穿著用山羊皮编成的轻巧甲胄。其中的一人对著帕尔斯人们射出了充满敌意的眼光,然后把拿在两手上的棍棒丢到葛拉布将军脚边。

“由于你的无能,这些孩子们眼睁睁地看著自己的父亲被帕尔斯士兵杀死。我叫他们来是为了消除他们父亲的怨恨,问罪于败军之将,让他们再度确认对帕尔斯的憎恨之情。”

卡鲁哈纳王强烈地叱责著败北的将军。

“葛拉布,拿起棒子!”

将军葛拉布好像受到鞭打似地,依言捡起了摆在地上的棍棒。他原本是邱尔克数一数二的武将,然而,现在,他的脸上全浸了血色,全身战栗著,拿著棍棒的手也抓不牢。

八个少年手上拿着剑将葛拉布包围了起来。他们的剑比帕尔斯的短剑还长,却还不算是长剑。他们翻转剑刃,挥着剑,在沉默当中缩小最包围网。

一个少年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刺向葛拉布。葛拉布挥舞着棍棒,把剑挡开。强烈的力道让少年站不住脚,身体剧烈地摇晃着。葛拉布立刻用棍棒扫向少年的脚,少年便跌躺在地上。另一个少年以更快的速度扑向葛拉布的背部。葛拉布一个翻转,用棒子把少年的剑打落在地上。大厅里充满了奇怪的喊声和刀刃声,十八双鞋踏响了石板,在大厅内反射着。

或许人们都会认为,凭葛拉布哪会输给这些少年,可是,一个被棒子打倒在地上的少年一边在地上翻滚着,一边横向扫出了剑。刀刃刺进葛拉布的右脚裸。葛拉布一个踉跄,以棍棒抵着地板支撑住身体。少年们从前后涌向葛拉布,将剑刺出,刺穿了之后再刺。惨叫声和鲜血飞溅,渐渐地,声音低了下来,最后,葛拉布化成了人形的血块滚倒在地上。

八个少年用沾满鲜血的剑抵著地向国王跪了下来,卡鲁哈纳满足似地点了点头。

“帕尔斯的使者们啊!这就是邱尔克的作法。虽然严格不一定就是好的,但一个无能而无法胜任任务的人理所当然就要受到处罚。是不是呢?”

听到国王这麽说,奇夫装著若无其事地回答:

“对我们这种无才之人来说,帕尔斯是比较容易居住的国度。”

“哦?帕尔斯的新王对无能者很仁慈吗?”

“没有必要的严格是不需要的。譬如,我们国王是不会忘记葛拉布将军也有孩子的。”

卡鲁哈纳王的作法虽然严苛,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却也有其道理在。他让战死士兵的遗族执行败车之将的处刑工作,对那些无辜的战死者而言,这种作法或许是很得体的。可是,耶拉姆并不赞同:

“或许在某方面来说是很合理,但是,我并不喜欢。因为这样的国王等于是以恐惧来支配臣下的。这和亚尔斯兰陛下是不一样的。”

卡鲁哈纳王冷笑著接受了帕尔斯人们的反应。他让少年们退了出去,命人把葛拉布将军的遗体运走之後,再度面向帕尔斯使臣。仍然是一脸的冷笑:

“如果早晚总是要和帕尔斯作战的话,我可以把你们杀了做为宣战的证明。你们意下如何?”

“这是小人的作为。我不认为一国的国王应该这样做。”

奇夫淡然地回答。至少看在邱尔克人的眼中,那是一种令人憎恨的淡然。这也是那尔撒斯选他做为使者的理由之一。

“卡鲁哈纳陛下,如果陛下是一个英雄的话,就不会杀了无力抵抗的使者们然後抚手称快。我觉得您应该好好款侍我们,然後送我们出城,这才是王者的度量。”

“你简直就是在和著轻快曲调唱葬歌。算了,你就说说看吧!”

“我们帕尔斯和辛德拉是缔结了密切关系的团盟。就如您所看到的,在我们的使者当中也有辛德拉人在。”

“我知道。在寒冬之中,这是一件辛苦的差事。”

奇夫无视于卡鲁哈纳王的嘲讽:

“您想以邱尔克一国同时和两个国家作战吗?”

“也不一定打不起来啊,我自有计策。可是,我不能告诉你们。”

卡鲁哈纳王淡淡一笑。就因为样子怪异,在做出这样的表情之後,便闪过了一种奇夫都不禁要为之胆怯的邪恶阴影。卡鲁哈纳王不只是一个邪恶的人物,在必要的时候,他也可以是一个既邪恶又冷酷的人。

“如果这个国王和席尔梅斯王子真的联手的话就相当危险了。”

耶拉姆不禁这么麽想。他不认为问得出席尔梅斯王子是不是在这个国内;他们必须相当谨慎,找出必须找到的情报。在下了这个决定之後,耶拉姆小心地收起了自己的表情。

来自帕尔斯的使者们被带进了行馆。

行馆四周并没有配置多少兵力。不过,这也并不表示邱尔克国王友好的证明。如果把山崖上的城塞门关起来,阻断道路的话,帕尔斯的使节团就出不了山谷了。

行馆是石制的建筑,窗户很小,墙壁很厚,感觉阴森森的。只是,由于此地寒气逼人,这样的建筑方式是因应环境需要,所以别无选择。

“陛下之所以选我们当使者,是因为他相信我们不会轻易地就落入敌人的手中吧?我们得想办法达到目的,然後逃离这里,让邱尔克国王恨得咬牙切齿。”

加斯旺德很难得地开了口,看来他也不怎麽喜欢邱尔克国王。耶拉姆很能了解他的感受。至于奇夫,他把行李放进房间之後,就立刻准备要出门了。

“奇夫大人,您去哪里?”

“不知道啊?去视察邱尔克的风俗吧!你们也一道去吧?”

奇夫所关心的风俗究竟是指什麽,那拉姆和加斯旺德都很清楚。如果放著他不管,这个视察的结果可想而知;于是,他们两人便决定和奇夫同行。加斯旺德命令士兵们早早休息之後,便穿上了毛皮大衣。

行馆在高台上,要往市街去就得下坡道。由于空气乾冷,咽喉和鼻子都感到疼痛。道路是由突出的土块形成的,每走一步就尘埃飞扬。“一点也不好玩的城市啊!”奇夫抱怨著,把视线扫向天空。黑压压的鸟群在灰色的天空中飞舞著,下方则是高耸的石塔。看著奇夫疑惑的表情,加斯旺德回答:

“那就是死者之塔。因为邱尔克有鸟葬的风俗。”

“那麽,葛拉布将军的遗体也在那里了?”

“这个嘛,就不得而知了。”

加斯旺德歪歪头,做出不解状。虽然从外国人的眼中看来是一个奇怪的风俗习惯,可是,鸟葬应该是一个神圣的仪式才对。葛拉布将军因败战之罪而遭处刑,名义上来说是个罪人,他是不是能行鸟葬就是个未知数了。把眼光从在寒空中飞舞著的鸟群中收回来之後,三个人便在尘埃飞扬的坡道上朝著市街前进。

当帕尔斯的使者们外出视察邱尔克的风俗时,卡鲁哈纳王把客卿席尔梅斯叫到自己的房间来商谈。和密斯鲁国的荷塞因王相较之下,卡鲁哈纳土可以说是一个较重视策士的人。

他们把帕尔斯使者们的事情暂且搁置一边,席尔梅斯巡察北方国境,刚刚探查了特兰国的情势回来。

三年前侵略帕尔斯失败的特兰丧失了他们的精锐。包括猛将达鲁汉在内,战死的老将不计其数,连当时的国王特克特米休也列入死者的行列。虽然他是被王族伊尔特里休所弑杀,然而,伊尔特里休也往败军当中行踪不明,特兰就形成了群龙无首的局面。席尔梅斯的建议是先把特兰拿到手再说。

卡鲁哈纳王微微歪著头。

“特兰是一块贫瘠之地,就算攻下它也没什麽意义嘛!”

“事实正好相反。”

席尔梅斯说道。他的用意不在攻占特兰本土,而是雇用特兰残存的战士们做为邱尔克的佣兵。尽避他们丧失了许多精锐部队,但是,如果把残存下来的人和没有参加侵略行动,负责防卫本土的人们聚集起来的话,少说也会有一万到二万的兵力。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将来仍然要过活,但是,在特兰本土中,除了游牧之外没有其他的产业。一方面他们很穷困,一方面他们也没有足以发动大规模侵攻的力量,所以只有不断地进行小小的掠夺。如果邱尔克国王给他们报酬,让他们袭击帕尔斯或辛德拉的话,对他国而言,都会是一个很大的威胁吧?

“果然是个良策。可是,特兰的老将都在与帕尔斯的战役中败亡了。还有人可以指挥统率一万名以上的骑兵吗?”

卡鲁哈纳很担心这一点,席尔梅斯立刻回答道:

“如果陛下愿意委任的话,在下希望能够承担这项任务。”

“你愿意负责?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我就交给你全权负责,随你怎麽做都可以。”

卡鲁哈纳对无能者虽然严酷,不过,一旦能获得他的信赖,他也算得上是一个大度量的人。

席尔梅斯希望这种信赖关系能够长久地持续下去。然而,到了必要的时候,彼此都还是会以自己的立场为优先考虑条件吧?

“需要花费的资金你就不要客气。有没有特别要我支援的地方?”

“那麽,我就不客气了。陛下是不是可以准备一百个银色的面具给我?”

“面具?”

“是的。我要每一百骑兵就设一个指挥者,并且让他们戴上那个东西。帕尔斯的人一看到面具,一定会又惊又疑,搞不清楚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席尔梅斯。”

“有趣极了!我马上命人做好。这可是邱尔克开国以来的第一支假面兵团哪!”

卡鲁哈纳王高兴地拍著手。席尔梅斯再向卡鲁哈纳报告。他已经在和特兰交界的国境上把一千枚金币交给了特兰的长老们,要他们挑选战士送到邱尔克的王都赫拉特来。

“哦,你的动作真是迅速啊!”

卡鲁哈纳士佩服地点点头,然而,在半瞬之间,他的两眼放射出如针般的光芒。

席尔梅斯隐藏住自己的表情,承接了这个眼光。如果太显现出本领的话,或许会让对方起了不必要的警戒心。他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明年初,就可以立刻编成一万名的骑兵团,攻进辛德拉国了。”

“可是,就要进入漫长的冬季了,翻山越岭去征服辛德拉是不是太困难了些?”

“就是因为进入冬季了。”

这是席尔梅斯的回答。辛德拉万万想不到邱尔克会在寒冬里顶著大雪、寒冰和冷风出击的。此时正可以趁虚而入。

在劫掠过温暖的辛德拉之後,再像风一般地撤回邱尔克。怕冷的辛德拉士兵是不可能越过雪山追到邱尔克国内的。充其量他们只能巩固国境,阻止今後邱尔雨克军的南下。辛德拉国王拉杰特拉二世为了避免自军耗损过甚,一定会要求帕尔斯出援兵的。到时候,就可以进行到下一个阶段了。

“我们就热切地等待吧!对了……”

卡鲁哈纳王把话题一转,提到了来自帕尔斯的使者们。当他们进入宫殿的时候,席尔梅斯就已经在隐秘处看到了他们的身影。国王问他可认识那些人?

“我记得曾经看过那个人。人称旅行乐师或吟游诗人,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就跟随在亚尔斯兰的身旁了。”

“唔,是个小丑啊!”

卡鲁哈纳王著皱鼻头,露出了轻蔑的表情。席尔梅斯静静地摇了摇头,否定卡鲁哈纳王的决断:

“他辩才无碍,剑术和弓术或许更在它之上。会选他做为使者的恐怕是军师那尔撒斯的主意吧?亚尔斯兰的宫廷中有许多像是小丑而有特殊才华的人。”

席尔梅斯的声音有著不单纯的感情存在。卡鲁哈纳推断他可能是担心自己连一个部下都没有吧?卡鲁哈纳给了席尔梅斯馆邸,也派了侍从给他,可是没有借给他幕僚人员。他认为这样做反而难以行事。

以前,席尔梅斯有一个叫查迪的幕僚,他是万骑长卡兰的儿子。虽然曾经帮了他许多忙,然而,几年来完全没了音讯。或许席尔梅斯可以从特兰人当中选出有才能的人当自己的幕僚。除此之外,他还需要向卡鲁哈纳王要求设置邱尔克人的监军。这是一种政治上的考虑。

从特兰来的一千个战士是在十二月十九日前来拜访席尔梅斯的。他们反应之迅速让席尔梅斯也不禁大吃一惊。北方严寒的冬天乘著风而来,正笼罩著特兰本土。

如果要和家人继续存活下去,他们就没有多馀的时间去讨论这个、顾虑那个了。

所以他们只有马上响应席尔梅斯的提案。

席尔梅斯立刻就接见了他们。

来人很少是二十几岁到四十岁这个年龄。从这个现象看来就知道侵略帕尔斯失败带给特兰多大的影响。正值活力充沛年龄的青年和壮年人全成了白骨,堆积在帕尔斯的原野。

“你们来得好,其他的人呢?”

席尔梅斯发问,一个通晓帕尔斯语,刚进入老年阶段的男人代表一夥人回答。现在,传令正在全国各地流通,招募志愿者。只要募集了一千骑的人马就组队朝邱尔克前来。在一年之内应该会超过一万骑的。

“我明白了。当一万骑都到齐的时候,我们会把食粮和衣服送到邱尔克去。每一个士兵都可以拿到五十枚邱尔克银币。而且今後所掠夺到的物资,一半献给邱尔克国王陛下,另一半则分配给你们大家。”

罢进入老年的男人把席尔梅斯的话通译成特兰语之後,引发了一阵欢呼声。

“不过,依我之见,你们的父亲或兄弟之所以败给帕尔斯军,是因为你们比帕尔斯军弱。你们承认吗?”

席尔梅斯改变语气再提出问题时,特兰人们马上换上了不满的表情。他们的表情明白地写著:若论善战,我们绝对不比帕尔斯人差,败就败在他们的奸计上。

“不对。我再说一次,你们的父兄之所以战败是因为你们比帕尔斯军弱。”

席尔梅斯冷冷地断言道。

“只要你们坚持自己的实力并不输人而是输於诈略,或者说是运气不好;那麽,你们永远没有获胜的机会。胜者为王,这不就是特兰人的信条吗?”

战士们无法反驳,只是沈著脸陷入了沈默。

邱尔克和特兰有共同的远祖。然而,随著时间的飞逝,在文化和风俗习惯上都产生了许多的差异。保持游牧生活的特兰人往往有瞧不起定居在山中的邱尔克人的倾向,而邱尔克则鄙视特兰人为“没有根的野草”。而现在在穷困的情况下,特兰人不得不接受邱尔克国王的俸给以维续生命,这件事对特兰人来说,一定也是很不得已的吧?

“我从没有要你们为邱尔克而战的意思。你们只要忠实地遵从我的命令,自然就等于为特兰效命;而最重要的,也是为你们自己。”

“我们知道了。我们会照您的意思行动,不过,我们该怎麽称呼您才好呢?”

“这个嘛,就称我为银假面大人好了。”

席尔梅斯想起自己以前曾经和查迪有过同样的对话。特兰人凝视著席尔梅斯的脸,脸上浮现有些不解的表情。然而,代表者提出的问题却是另一件事。

“我们要先和哪个国家作战呢?”

“南下讨伐辛德拉。”

席尔梅斯说完,一夥特兰人面面相观。

“如果辛德拉受苦受难,帕尔斯就一定会出面打抱不平的。就像雷击一定会反扑大地一样,这个预测准错不了的。”

“能报复帕尔斯人吗?”

一个看来像是少年的年轻特兰人用不流利的帕尔斯语问道。

“因为也常常有复仇不成反被杀的情形出现,所以如果想要报复帕尔斯,一万骑就要完全照我的指示去行动。光是聚集一万个勇者也只会变成帕尔斯军的猎物。”

当天,一百个银色面具从卡鲁哈纳王那儿送到席尔梅斯手上。除此之外,还有一万个棉制的头巾。银色面具和席尔梅斯以前戴的一模一样,是由军官戴著的。头巾则只在两眼和嘴巴的部分开口,这是让士兵们戴的。

于是,假面兵团的编制便完成了。由特兰人组成,帕尔斯人指挥,薪水则由邱尔克国王来付,真是一支诡异的军队。

另一方面,帕尔斯人们在行馆里呈半软禁状态。因为顾虑到他们到大街上有可能会看到特兰人,所以,卡鲁哈纳王禁止他们外出。只出去一次而未能遇到理想中的美女的奇夫在大厅上苦苦地凝视著火炉里的火焰。

“好像找不出什麽好计策了。很明显的,他们是在争取时间,可是,我们也无法就这样飞出去啊!”

耶拉姆一边把柴火丢进火炉里,一边回答道:

“为什麽要争取时间呢?我倒想知道呢!”

“反正一定是企图做一些让人们哭泣的坏事。”

奇夫说话的语气就好像自己是个大善人一样。接著他更是把矛头指向卡鲁哈纳王。

“第一,看看国王的脸吧!那张脸就像和极恶非道手牵著手生出来的双胞胎一样。如果放任那个家伙恣意横行的话,世界上的女人都会陷入不幸的境地。我可不能坐视不管。”

就算男人们有什麽不幸,奇夫也是无关痛痒。可是,神明可能会下咒罚的。不久之後,卡鲁哈纳王的使者来访,奇夫便陷入了不幸之中。

进到大厅之後,使者立刻把事情对他们说明白。

“国王陛下的旨意:希望帕尔斯使节团在明天天亮之前离开,踏上归国之途。”

突然被要求离开此地,那拉姆不禁感到震惊和愤怒。

“如果有御旨要我们回国,我们定当照办,可以让我们看看卡鲁哈纳王的国书吗?”

“陛下不喜欢做白费力气的事。”

“那麽,如果我们要求谒见国王一面也是不可以的罗?”

这是奇夫说的话。然而,嘲讽的荆棘也伤不了使者厚重的脸皮。

“您说的没错。国王陛下已经前往离宫去避寒了。在下已经把旨意确实传到了。”

使者离去之後,奇夫等三人在大厅中失望地对望着。

“看来邱尔克国王打算非常宽宏大量地把我们赶出王都,好让我们冻死在半路上。”

“难道他真的想和帕尔斯作战吗?”

加斯旺德扬起了眉头,那拉姆回答他:

“他似乎很有自信,就算帕尔斯军攻进来的话,他也可以利用天险把帕尔斯军击退的样子。”

不管怎麽说,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必须赶快回国。这一阵子,寒气是一大冷过一天,雪量也多了起来。在山道上行走将会更形艰苦。既然已经知道邱尔克国王的恶意,就无需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好,这一次就乖乖听话吧!”

奇夫下了结论。

“虽然我们无法做出判断,不过,宫廷画家一定了解的。我们要活著回去,尽可能正确地把来龙去脉报告给大家知道。”

奇夫的话是对的,耶拉姆和加斯旺德也都深受感动。然而,乐师立刻又现出了私心:

“总而言之,在没有再见到帕尔斯的美女们之前,我是不想死的。如果我在这个充满山羊油味的国家结束一生,那就太对不起法兰吉丝小姐了。”

耶拉姆和加斯旺德并不是那麽喜欢山羊油的昧道;相较之下,奇夫就是一个闻遍女性体香的男人了。一旦心中有事,赞美女性的心情也就跟著萎靡。

一行人立刻开始著手出发的准备工作,接到加斯旺德指示的士兵们快速地动作起来。他们把行李整理好,拉出马匹并排著。奇夫和耶拉姆在火炉前商量对策。

从帕尔斯带来的士兵们都是特别强健而机敏的人。如果战略得当,甚至可以抵过一千个敌人,只是,地形和气候却成了一个很大的障碍。

“而且我们也需要粮食。到外面的店里去买吧!”

“或许商店都接到不准卖东西给我们的命令了。”

奇夫虽然害怕有这样的遭遇,不过,耶拉姆总算是平安地买到了大量的大麦粉和乾肉了。但是,购物成功却反而引起了耶拉姆的疑虑。对方会不会是有意让帕尔斯人松懈下来,然後再回程中发动奇袭?因为这样一来,邱尔克人照样可以拿回卖给帕尔斯人的粮食。

耶拉姆的疑惑是正确的。同一时刻,席尔梅斯命令一千骑假面兵团出动,在山间袭击帕尔斯使节团。这是奉了卡鲁哈纳王的命令。

“要全部杀死吗?银假面大人?”

“没有这个必要。”

在回答了特兰兵的问题之後,席尔梅斯立刻又做了订正。

“不,还是全部杀了吧!”

帕尔斯兵原本就强悍,而指挥者虽然是个爱戏谴的人,却也是个难得的剑士。让骑士们有置敌於死之心来作战,或许可以有更好的战果出现。而最重要的是让年轻的士兵们有实战的经验。

特兰兵在平原上的骑马技术虽然天下无双,但他们并不习惯在堆满了雪的山路上骑马。席尔梅斯想趁机确认一下假面兵团的实战能力。

一直在邱尔克的山路上骑行,奇夫感到很不痛快。虽然不致于让心情跌到谷底,然而就是叫他心情好不起来。他怀疑自己为什麽要从满是佳丽而且又风光明媚的国家来到这麽令人不快,一无可取的国家来?

雪片从阴暗的天空飘落下来,就好像卡鲁哈纳王的恶意一般。奇夫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阴郁起来。头顶著灰色的天空,他说出了一个很夸张的比喻:

“真叫人受不了。简直就像被可恶的女人卷光了钱之後还生了一场大病一样。”

“你有这种经验吗?”

耶拉姆略带恶意地问道。就算奇夫曾经从女人身上卷走财物,也不可能会让人这样对他的。

“不要想抓住我的话柄。我只是打个比喻罢了。如果我是个女人,当然就会倒过来说了。”

加斯旺德从前方调转过马头。他比耶拉姆及奇夫多穿了一件毛皮,看来整个人圆滚滚的。他那褐色的脸上显得僵硬,不只是因为寒冷的缘故。

“你们注意到了吗?从刚刚就一直有一支奇怪的队伍在那边前进,跟我们同样的方向、一样的速度。”

道路的右侧是山谷,对面也有路。透过飘落的雪花,隐约可以看到一队骑马的队列。而策马走在前头的骑士好像在头上戴著面具似的。

“银假面!”

耶拉姆不禁吞了一口气。

他的老师那尔撒斯先前已经详细地对他说过席尔梅靳王子可能成为邱尔克的客卿一事。耶拉姆心里是已经有了准备。然而,在看到席尔梅斯的身影时,他仍不免感到一阵冲击。双方的距离大约有二百加斯(约二百公尺)左右。如果没有山谷隔著,这样的距离已经足以让双方驱策著马展开一场肉搏战了。

“呀!终于出来了啊?”

奇夫一边嘲讽地说道,一边把雪花从衣服上抖落。

“可是,我原以为他们会一直躲到最後呢!没想到现在却这样缩头缩脑地现身了。到底有什麽企图?”

奇夫住了嘴,以刻意夸大的动作回头看著耶位姆:

“喂,耶拉姆,这个可恨的国家似乎把我的眼睛弄糟了。银假面一共有几个人?”

耶拉姆惊讶地再度把视线投向山谷的对面。寒风吹过,雪花就像翻飞的布幕一样。当雪花停止飘落的时候,耶拉姆看到了一个他一点都不想看到的景象。骑马的队列中,到处可见到反射著光芒的银色面具。在算到第五个之後,耶拉姆已经不想算了。

“哪一个才是真的?”

“或者全都是假的?”

奇夫的声音显得很开朗。对奇夫来说,他宁愿和眼前见到的强敌作战也不愿和阴森的寒气交手。这个男人一旦处于斗志高涨的状态,纵然有百万大军也不足以让他感到退缩。

耶拉姆也不怕敌人。只是,眼前的敌人实在教人由衷感到不舒服。没有戴银色面具的人也都用黑色的头巾把脸蒙了起来。看来好像不是邱尔克的正规军,那麽,到底是哪里来的不知名军队呢?实在叫人猜不透。

“把盾牌举向右侧,对方可能会射箭过来。”

加斯旺德下了指示,帕尔斯兵们便把盾牌并排在队列的右侧。雪势越来越强,分别在山谷两暹行进的两军相距大约有两千步远。

这个对峙的情形结束的原因是因为山谷的宽度明显地缩小了。假面兵团把木材搭在巨石上,架起了一座不美观但是结实的桥。整支军队就开始过桥了。桥板轰然作响,假面兵团在马上拔起了剑,充满敌意地杀了过来。

帕尔斯这边的人马也有了准备。加斯旺德一声令下,帕尔斯兵把身体藏在盾牌後面,然後对著桥上的敌人射箭。十匹左右的马倒下来,从桥上滚落,士兵夹著血和雪滚倒。可是,强劲的山风从左方吹向右方,箭势便偏斜了,没有对敌方造成多大的损伤。双方于是演出了一场肉博战。

一个银假面骑士跳到奇夫眼前。

“……席雨梅斯王子!”

对方闻声有了回应,不是用声音,而是用剑。随著刀出鞘的声音,刀身放出了银色的闪光。

金属发出尖锐的响声冲突起来。银假面的斩击被奇夫的剑弹了开来。在五、六回台的交锋之後,奇夫收起了刀,拉退了马匹。“这家伙不是席尔梅斯王子!”

奇夫这样判断。他不需要听对方的声音。银假面的剑势虽然强烈,但是技术却不够洗练。如果是席尔梅斯王子,应该更圆熟地显露出他那毫无破绽的剑技的。

银假面猛然斩杀过来。他握住了被缠住的武器,手腕一翻,金属发出刺耳的声音,银假面的剑脱离了剑主的手飞向卡空中。银假面也失去了平衡,身体一晃,从马上倒栽葱地滚落雪道上。

奇夫原想给对方猛烈的一击,这时,失去驾驭的那匹马和奇夫的坐骑撞个土著,银假面便趁这个空档逃进同伴的行列去了。

这个时候,奇夫的视线抓住了半空中的一点。黑烟从雪山的一角朝着深灰色的天空直升。在奇夫来不及思索那是什麽东西的时候,强风就把黑烟吹散了,在卷起的雪和风的漩涡当中,双方继续厮杀。

耶拉姆把马停在桥的附近,搭起了弓,将桥上的敌人一个一个射落。加斯旺德的剑也左右挥闪,把敌人从马上斩落。敌我双方持续挤在桥和路之间的狭窄空间中混战了一阵子。就在奇夫想挥落剑上的血渍之时——又有一个银假面出现了。对方的马蹄踢散了雪花,朝奇夫逼近,看来自信满满的样子。斩杀过来的帕尔斯兵在不到一回合的时间内就被一刀斩落在雪上了。第二个士兵的下巴喷出了鲜血,从鞍上滚了下来。银假面来不及喘息就和第三个对手交锋了。那就是奇夫。

刀身交锋而过,火花随著刀呜声迸散。银假面翻转过手腕,以勇猛的突刺瞄准了奇夫的咽喉。奇夫同时翻转了手腕和身体,承接这一击。火花再度迸散,银色面具的表面反射著火花,闪过彩虹般的色彩。

“难道这家伙就是真正的……?”

令人战栗的冰刃在大胆的乐师的背上滑过。然而,奇夫的特色就是不会为任何情势所压倒。

“真令人痛心啊,席尔梅斯殿下。在辛苦的流浪之後竟然沦落到这种边境当土匪。只要你恳求亚尔斯兰陛下大发慈悲,或许还可以当个王宫的守卫兵哪!”

只要银假面发出愤怒的声音就可以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正牌货了。奇夫就是抱著这种心理故意加以挑拨的。然而,银假面不发一语,只是一昧地斩击。当双方你来我往将近二十回合的时候,角笛声压过了风声响彻山谷,在山谷间卷起了漩涡,同时响起了踏踏的马蹄声。是一群急驰中的马队。队伍前头有一面黑旗在风中翻飞著。

“是轴德族的黑旗!”

耶拉姆大叫。他把本身的惊讶和喜悦一并丢给自己的同伴:

“看吧!轴德族来救我们了!援军来了!”

欢喜声响起,乘著风在山谷间回响。

在由白色和灰色所支配著的这个风雪世界中,在雪风中翻飞的黑旗看在帕尔斯兵的眼里就等于看见了神明神圣的衣服一般。

假面兵团显得有些畏缩了。他们是特兰人,当然不知道轴德族。然而,他们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一群受过训练的骠悍战士。

奇夫明白了,刚刚看见窜升在半空中的黑烟就是轴德族放火烧了邱尔克军的城塞所产生的。

这不可能是偶发事件,一定是亚尔斯兰王及那尔撒斯大人事先就布署好了的。

掌著轴德族黑旗的一骑策马急驰,并驾齐驱的另一骑在马上搭起了弓,和假面兵团一交错,便以近箭射荡对方。技术不亚于奇夫,脸上带著不怎麽愉快的表情,耶拉姆对这张脸有印象。他就是率领轴德族的梅鲁连。

这个年轻人相当顽固,到现在还在坚持:“我只是暂时的族长”。他的意思是,妹妹亚尔佛莉德虽然是个女流之辈,但是她才应该是族长的继位人,尽避她现在住在王都,也不管她是不是要和宫廷画家成婚,事情都不会有什麽改变的。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只好待在族里,统率著轴德一族。

梅鲁连不理会想出声跟他打招呼的耶拉姆,迳自策马跳进混战的漩涡当中。和奇夫没有分出胜负的情况下,银假面被人马的波涛给分开了。梅鲁连射出了箭。

箭撕裂了寒风,命中银假面的坐骑颈部。马儿发出悲痛的叫声,溅起了一阵雪烟,横倒下来。梅鲁连心中大声叫好。他放下了弓,拔起了剑,驱策著自己的坐骑。马蹄踢散了积雪,逼近落马的敌人。银假面是四年前杀死梅鲁连的父亲赫鲁达休的仇敌。不管他是不是王子,也不管他是哪一国人,都跟梅鲁连没有任何关系。

然而,就在梅鲁连的剑尖要触上银假面之前,一道斩击从侧面袭过来。在激烈的交锋一回合之後,梅鲁连不由得发出了声音;因为守护银假面的对方也一样戴著银假面。

“这是什麽闹剧?”

就在梅鲁连怒吼声中,混战就像潮水退潮一样结束了。假面兵团骑在马上顺势抄起战死的同伴的尸体,渡桥撤退了。帕尔斯军当然没有穷追不舍。

奇夫把剑收进剑鞘,对梅鲁连道了谢,後者顶著一副无趣的表情回答:

“这是宫廷画家拜托我做的。他要我们比你们晚十天越过国境,因为这一次他不想动用正规军。”

“果然是这样没错。”

奇夫很了解。如果让正规军侵入邱尔克国内的话,一定会引起某些问题。但是若换成轴德族任意穿越国境的话,在外交上尚有辩解的馀地。就算事实被看透了,在这种情况下,要捏造说词也比较方便些。

帕尔斯人调查了己方的损伤情形。三百名士兵中战死了二十一名,重伤者十三名,轻伤者八十名。在这麽激烈的缠斗中只造成这麽少的牺牲,说来很讽刺的竟然是拜寒冷所赐。穿在甲胄上的皮衣挡住了敌人的刀刃。加斯旺德因为怕冷,穿得圆滚滚的,使得行动受到了限制,身也有十四个地方被砍到,却只受了一处轻伤。加加减减之後,似乎没有任何损失。他们把死者埋在雪堆中,只把头发带回祖国。包括轴德族在内一共有五百人,实力大为增强的帕尔斯军护卫著重伤者快速地彻退。

假面兵团也在半法尔桑(约二.五公里)之外的山中调查损伤情形,重整队伍。

没有必要再追杀帕尔斯军了。回国後,他们一定会谈到假面兵团的事,而帕尔斯军一定会对这支队伍感到纳闷吧?

“刚才承蒙你的帮助,多谢了。”

席尔梅斯道谢的对象是一个年轻的特兰骑士。他把银色面具夹在腋下,一张脸暴露在寒气中,一只脚跪在雪地上。看来似乎还不到二十岁。甲胄上的红色斑点是回溅的血迹,证明他的骁勇善战。

“你叫什麽名字?”

“布鲁汉。”

席尔梅斯注意到包围著布鲁汉的特兰人们脸上冷淡的表情。可能是对受到褒奖的人表现出来的嫉妒之情吧?席尔梅斯再三追问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情,年轻人这才坦白说出来。他的兄长叫吉姆沙,以前是特兰数一数二的勇将之一。

“我的兄长失败了。他中了帕尔斯人的奸计,把同伴引至大败的下场,然後就行踪不明。听说他现在厚颜无耻地在帕尔斯的王宫任职,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我虽然不才,但是,我希望能在银假面大人身旁建立功勋,讨伐帕尔斯国王,洗刷兄长的污名。”

不流利的帕尔斯语让席尔梅斯回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在邱尔克的王都赫拉特问“可以报复帕尔斯军吗?”的声音。本来他不相信声音的主人会是那麽能言善道的年轻人,不过看来他是有许多事情已经憋了好久了。席尔梅斯用力地点点头,激励这个年轻人:

“我明白了。今後就看你的表现了。”

然後,席尔梅斯又转向特兰兵,告诫他们不可以将兄长的罪过怪到弟弟的头上。

布鲁汉或许是深受感动吧?他再度深深地低下头,直至雪堆就要碰触到他的头发。

密斯鲁国的冬天看在邱尔克人的眼里根本不值得称为冬天。风从北方的海洋吹来,可能是因为经过暖流上方,所以没有刺骨的冷冽感。天空晴朗得呈现硫璃色,原野为常绿树的叶子所覆盖,到处是一片绿。能不羡慕密斯鲁人的大概只有辛德拉人吧?尽避如此,人们服装的袖子还是变长了,家家户户都燃起了火炉。

在王宫内部一个房间里,密斯鲁国王荷塞因三世正对一个人讲话。

“怎麽样,席尔梅斯大人?”

被如此称呼的男人仰躺在宽广豪奢的睡床上。整个脸上都包著绷带,只有两眼、鼻孔和嘴巴的部分露在外面。他把视线朝向荷塞因三世,嘴也动了动,不过,没有发出声音。荷塞因三世似乎也没有刻意要得到答案,他把带来的木盒放在睡床的一端,打开了盖子。

“我为你准备了这个东西。在拿到帕尔斯的王冠之前,这个东西就是你的一切。”

密斯鲁国王荷塞因三世从盒子里面拿出来的东西是一个将整个头部都覆盖起来的面具。用黄金打造而成的面具在荷塞因三世的手掌中灿烂地散发出光芒。

“听说,以前席尔梅斯大人总是戴著银色的面具驰骋在战场上,让帕尔斯兵和鲁西达尼亚兵闻风丧胆。这一次你可以用黄金面具显示你王者的威容,让那个僭王亚尔斯兰浑身发抖。”

黄金比银更值钱。在这一方面,荷塞因三世的美感显得相当庸俗。如果让那尔撒斯或奇夫听到的话,想必会嗤之以鼻的吧?然而,荷塞因三世有他的想法。反正他也没有必要做出和真正的席尔梅斯所戴的银色面具一模一样的东西。因为没有密斯鲁人看过实物。既然如此,就乾脆彻底地上演一出戏好了。反正这只是一出把帕尔斯王位给这个冒牌货,让密斯鲁王家的血统取代帕尔斯的大戏罢了。

“席尔梅斯王子”从绷带的隙缝中凝视著黄金面具,两眼就像野心和没有地方发泄的愤怒在煮沸的洪炉内沸腾般。他发出了短促的呻吟声,伸出两手接下了黄金面具。

荷塞因三世走出病房。他已经确认了“席尔梅斯王子”已完全在他的支配之下了。他感到很满足。可是,“席尔梅斯王子”要能健康地活动可能还要花上个十天的时间吧?在这期间,荷塞因必须以国王的身份处理各种政务。他有八个妃子,公平地对待她们也是一个国王的义务。

在看过十张左右的诏书之後,荷塞因在谒见室见了六十名左右的男女,接受赠礼,并且听取他们的陈情。其中有一个很奇怪的客人。他是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虽然蓄著胡须,但是看来来还很年轻的样子。这个男人自称是帕尔斯人,开始说著他那令人难以置信的经历。

“我叫查迪,父子两代都追随席尔梅斯殿下。殿下在离开帕尔斯国之後,我也在各国流浪。这一次我听说席尔梅斯殿下以客卿的身份待在密斯鲁国,特地赶来这里,希望得见殿下一面。”

查迪表明自己虽然力量微薄,但是希望能助席尔梅斯殿下一臂之力。这个自称为查迪的帕尔斯青年把额头贴在地板上。从他的表情和言语看来,他对席尔梅斯王子的忠诚是无庸置疑的。

塞因三世如此判断,不过他并没有任何感动。荷塞因三世勉强地咋了咋舌。如果出现这样的忠臣的话,“在密斯鲁国的席尔梅斯王子”是冒牌货之事就会被一眼看穿的。好不容易计画的谋略也就无法成立了。

“杀了他吗?”

这个决定涌上荷塞因三世的心头。然而,就在他呼叫御前的士兵之前,一个更狡猾的想法闪过他脑际。荷塞因三世咳了咳,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叫查迪抬起头来。

“我知道你的忠诚心。席尔梅斯大人也一定有这种强烈的感觉吧?不,应该说,我也希望像席尔梅斯大人一样有这麽好的部下。”

“那麽,可以让我见席尔梅斯殿下吗?”

查迪眼中闪著光芒,荷塞因三世举起一只手制止了他。他沈重地告诉帕尔斯人,席尔梅斯王子前几天遭逢不幸事故~脸上受了伤。伤口刚好就在以前火伤的地方,脸上的伤并无大碍。可是,伤势波及声带,只能发出呻吟的声音而已。目前需要一段时间治疗和静养,因此不能见任何人。再过十天就可以见客,在这之前就请客人在客房里等候消息。

“真令人痛心啊~,请陛下尽全力为殿下治疗,此恩此情绝不敢忘。”

查迪流著泪恳求著。荷塞因三世表示同情并答应好好照顾席尔梅斯之後,便命侍从把查迪带到客房去。

在国王身旁沈默著的马西尼撒压低了声音进言。

“不能让那个人活著。今天晚上我就带兵去烧了客房吧!”

“没有人下这种命令。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是。但……”

“那个帕尔斯人有用处。你就安安静静地看著吧!不许你轻举妄动!”

马西尼撒微微有些不满地退了下去。荷塞因三世又接见了几个人,然後,当天的政务就算结束了。

荷塞因三世打算利用查迪的忠诚心。他要让查迪深信那个开不了口的假面人就是席尔梅斯王子,同时让他竭尽他的忠诚。除此之外,有以前随侍在旁的忠臣跟随著,假面人是真正的席尔梅斯土子的可信度就更加提高了。对荷塞因三世而言,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那个叫查迪的男人或许会发现事实,到时候再杀了他就可以了。因为如果现在杀了席尔梅斯王子的忠臣,反而会招来不必要的疑惑。”

荷塞因三世从宝座上站了起来,开始走向他自己的房间。今天晚上预定要和第二个妃子共进晚餐,然後再进卧房休息。第二个妃子以前不但美丽而且颇富才气,然而,最近不断地肥胖起来,而且嫉妒心也加重了,越来越难以应付。老实说,荷塞因三世实在不怎麽喜欢她,可是,他还是得像疼爱其他的妃子一样地宠爱她才行。国王的私生活确实也相当辛苦啊!

帕尔斯王国的宫廷画家兼副宰相那尔撒斯大人似乎在想著什麽事情似的。王宫里正忙著新年祭的准备工作。因为典礼的事务不是那尔撒斯的责任,所以他反而得以空闲。于是,他在王宫内自己的房间里摆好了绘画的用具,对著画布画起来了,只是,看来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一样无事一身轻的亚尔佛莉德为他送来了早餐。达龙对亚尔佛莉德手艺的评价是至少要比那尔撒斯的绘画好太多了。在罗嗦的耶拉姆到外国去的这段时间,亚尔佛莉德有意待在那尔撒斯身边照料他。

“那尔撒斯,你在想什麽?如果是想著耶拉姆的话,那你尽可放心啦!他那种人不被杀个五、六回是死不了的。”

“不,如果我会担心他就不会让他出去了。我是在想其他的事。”

那尔撒斯担心的是那许久以前早该处理好的皇陵遭盗之事。

“最近我老是有这种感觉,我是不是忘了什麽重要的事了?”

“可是,我听说只是土被挖起了一小块而已,灵柩没有被破坏啊!”

“是啊!灵柩的表面是没有任何异状,但灵柩的内部又如何呢?安德拉寇拉斯王的遗体真的没事吗?”

亚尔佛莉德的脸上现出了不安的表情,那尔撒斯看著她苦芙道:

“胡说八道,我到底在担心些什麽啊?”

“是啊!这不像是那尔撒斯的作风啊!”

这时候,同样也没事做的达龙来了。他瞄了一眼那尔撒斯的画:

“哦?新画的?要不要我猜猜名字?是叫‘混’沌吧?”

“还没有决定。”

“我觉得除了这个名字之外不作他想。”

就在这一瞬间,那尔撒斯的笔掉落到地上,他呆呆地凝视著半空中。莫明所以的达龙捡起了落在地上的笔,问道:“怎麽了?”

他知道那尔撒斯不应该因为自己的画受到不好的评价就有这麽反常的表现的。在相当漫长的沈默之後,那尔撒斯嘴里发出了呻吟般的声音:

“……或许我被耍了。”

“你被耍了?怎麽回事?”

“难怪总是觉得有事情藏在我头脑的某个角落,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是地行术。”

“地行术?那是什麽玩意儿?”

那尔撒斯做了说明,那是亚尔斯兰王太子一行六人朝著培沙华尔城进行危险的旅程时的事。

在离开卡歇城塞之後,和同伴分散的那尔撒斯继续单独行动,途中遇到了轴德族的少女亚尔佛莉德。在他们两人同行的旅途当中,曾经在一个无一生存者的村子里过了一夜。他们在那个村子里和使用奇怪魔道术的人物作战,并将之击毙。那个人物就是使用可以在地下自由行动的魔术“地行术”杀了每一个村人。

“我想起来了。那真是种教人不舒服的魔道法术。”

原本充满活力的亚尔佛莉德闻言不禁直打冷颤,缩起了脖子。达龙皱起了眉头,那尔撒斯站了起来,拿起了上衣。

“如果还有其他会使用地行术的人的话,就可以从地下打破棺木,没有必要从地上去挖。皇陵管理官也因为棺木平安地埋在地下,所以就没有再详细调查。”

那尔撒斯赶忙到年轻国王面前参奏。他虽然尽可能地用平稳的语气和态度来说明事情,然而,他要求的内容竟然是要挖开陵墓。亚尔斯兰吓了一跳,当然也就没有立刻回答。不过,就算他有所犹豫,总还是抵不过他对那尔撒斯的信赖。亚尔斯兰自己拿起了笔,写了一张给皇陵管理官费尔达斯的文件。于是,那尔撒斯、达龙、亚尔佛莉德立刻就策马驰向王墓。

当听到要挖掘王墓时,费尔达斯不禁吓了一大跳,然而,王命就是王命。他立刻动员了五十名士兵,在神官颂唱了安抚死者之灵的诵文之後就开始作业。

于是,达龙、那尔撒斯、亚尔佛莉德及费尔达斯这四名高官就在一旁观看,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墓就被挖开了。

“如果有诅咒,就由我来承担,不要怕。”

达龙激励士兵们,他自己也拿起了工具挖土。

或许是士兵们希望赶快结束这个工作的关系吧?灵柩出乎意外地很快就被挖了出来。在调整了一下呼吸之後,那尔撒斯把手搭在灵柩上,打开了盖子。

灵柩里面是空的,而灵柩的底部开了一个大洞。洞穴延伸向黑暗的士中,松软的泥土覆盖在洞口上,没有办法确认是朝哪个方向延伸?延伸有多长?皇陵管理官费尔达斯半失了神,差一点就要落进洞里去,那尔撒斯赶紧把他抱紧。

“啧!”达龙用力地咋了咋舌。

“也许是冬天的风的关系,我总觉得有一股寒意。”

达龙微微地缩了缩脖子。云快速地流动,光和影映照在地上,北风吹拂过墓地,现场弥漫著一股不寻常的气氛。即使是活力充沛的亚尔佛莉德也因为左右方有那尔撒斯和达龙护卫著,才使得她较为心安些。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在场,想必会落荒而逃!

“在陵墓上引起骚动只是为了掩饰地下的行动吧?只是,如果一开始就不引起骚动的话,我们可能永远也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

达龙怀疑地说道,那尔撒斯半嘲讽似地回答:

“或许他们认为早晚总会被发现吧?姑且先争取时间是他们的目的。事实上,就因为我一时疏忽,也的确让他们赚到了近两个月的时间。”

“他们到底是谁?”

亚尔佛莉德的问题是理所当然的,那尔撒斯却无能回答。如果是地上的事,不管什麽难题那尔撒斯都可以回答出来的,而天上的事情就该由神官来负责。可是,如果是地下的事,有些事情实在是猜不著的。

“不管怎麽说,必须先向陛下报告。”

达龙为了避免思路陷入迷乱的危险而这样提议,催促那尔撒斯和亚尔佛莉德赶快离开。他们把善後工作委托给费尔达斯大人,严厉禁止士兵们走漏消息;然後,三人再度骑上马,朝王都叶克巴达那奔回。半路上,“漆黑而巨大的翅膀”,也就是黑夜降临到大地上来,亚尔佛莉德在穿过王都大门之前一直无法挥走那毫无缘由的不安。

在那尔撒斯等三人不在的那一段时间内,亚尔斯兰也没有偷懒。他和文官代表宰相鲁项、武官代表大将军奇斯瓦特等人一起处理国政。不管王者如何用心善政,总还是会有麻烦的事情发生。这一天让亚尔斯兰感到头痛的是贫穷的平民和解放奴隶获生了激烈的斗争。就法律的处理方面而言是很简单,可是,事情发生的背景却是不容忽视的。

对一部分的贫穷平民而言,奴隶制度的废止并不是一件好事。她们的心情是:“因为一想到还有人比我们还凄惨就感到安心了,然而,现在大家都成了平民了,一点都不好玩”。这虽然是个错误的想法,但这种想法是根植于人心最黑暗的部分。所以,想要斩除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平民只要一想起:“只不过是解放的奴隶,有什麽了不起的!”就想揍人。当然,另一方面的人也没有沈默地让人揍的义务。

“再也没有其他事情比人心更难测的了。而社会制度就助长了这个趋势。那尔撒斯曾经说过:不要和人心牵扯上关系。”

亚尔斯兰的师傅那尔撒斯曾教导过他“国王是一种为民众服务的存在”,可是,也不能将民众神圣化。

“民众以利益为依归。如果陛下不断给他们利益,民众就会支持陛下的。”

那尔撒斯的话有双重意义。一味地逢迎民众的自私是无法推行政事的。虽然说不能太执著於人心,却可以使他们的生活安定,健全教育制度,兴建学校,教导他们人口贩卖和奴隶制度的坏处,这些都是必须做到的事。亚尔斯兰突然想起了以前读过的文章:

“王者的野心如一艘船。如果逆历史的洪流而行,一定会惨遭灭顶,坐在上面的人们都会落到水里面去权力越强,祸害也越大。”

“野心……”

亚尔斯兰的野心又是什麽?他没有王家的血统而坐上了王位。在各国的历史上,那些被称为枭雄的人物都是在用尽了武勇和权谋,引起大量的死亡和憎恨,花了几十年的心血才达成目标的;而亚尔斯兰却在十五岁的时候就拿到了这项荣耀。

因此,亚尔斯兰必须从别人的终点处出发,朝遥远的高峰攀升。

“启禀陛下,古拉杰的使者求见。”

奇斯瓦特前来报告。古拉杰是港都基兰的海上商人,是一个智勇胆略兼备的男人,说话技巧更是不作第二人想。他把自己及部下经海路所经历过或听过的事情记录下来,然後说给亚尔斯兰听;亚尔斯兰很喜欢听他说故事。

事实上,古拉杰是帕尔斯的海军司令官,是海上情报的负责人。基兰港、各国的情势、气候及气象的变化、海盗的动静等情报都汇集到古拉杰的手上。由于帕尔斯语可以通行国内外,因此帕尔斯人都有倦学外国语言的坏习惯;不过,古拉杰和他的部下们都能流利地说几种外国语言来从事买卖、收集情报。

而现在古拉杰派他的心腹鲁哈姆带来了一份报告。鲁哈姆把辛德拉的珊瑚艺品连同古拉杰的报告书呈给年轻的国王。报告书的内容是前些日子,来自密斯鲁国的使者经海路拜访辛德拉,好像是有意要求缔结同盟。可是,辛德拉国王拉杰特拉二世只收下了礼物,把密斯鲁的使者赶回去了。

“拉杰特拉陛下没有特别交代些什麽……”

“那个人好像还打算揉搓著计谋的粘土,塑造出欲念之像。”

亚尔斯兰闻言不禁笑出来,回头一看,达龙回到王宫来了。还有那尔撒斯和亚尔佛莉德跟在他後面。

达龙他们也带回了报告。第一件是关于王墓之事。有人挖开安德拉寇拉斯王的棺柩,盗走了遗体。这个消息让亚尔斯兰倒吸了一口气。宰相鲁项和大将军奇斯瓦特也沈默地听著报告。

听完了报告,亚尔斯兰先对大家说道:

“皇陵管理官费尔达斯没有罪,不要责怪他。”

“臣下立刻传达陛下旨意让其安心。”

达龙为年轻国王的善体人意大受感动回答道。亚尔斯兰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如果事情牵扯上魔道,那麽,我们的知识就太欠缺了。近日里就找时间和法兰吉丝小姐谈谈吧!应该可以想出好对策的。这件事就先搁置一边吧!”

亚尔斯兰也接到了关于湖上祭时出事的报告。他没有询问法兰吉丝。亚尔斯兰对他所信赖的部下绝对不会有不必要的怀疑。达龙和那尔撒斯都知道这是一种毫无道理的优点,是一种无关才气和军事能力的长处。

奇斯瓦特一边抚摸著他漂亮的胡须,一边叹著气:

“明年可能会是个多事的一年哪!”

“什麽话?每一年都多事啊!”

亚尔斯兰笑著说。

亚尔斯兰绝对不是轻视这些事态的演变,只是,王太子时代的体验已经让这个年轻的国王有充分的馀褚去面对这些问题了。他到底经历过几次生命的危险,算起来还真是叫人头昏眼花呢!

如果将生命和王位置之度外的话,希望之火总是凌驾恐惧和不安的。

“还有一项报告。奇夫等人已经平安地越过国境了。虽然赶不上新年祭,不过,请陛下静候他们的归来吧!”

那尔撒斯报告了好消息,亚尔斯兰高兴地点了点头。

四个黑影在幽暗当中蹲踞著。这是一个在王都叶克巴达那地下狭窄而怪异的世界。微细的灯光微微地晃动著,显示通风孔的存在。这道风夹杂著瘴气在地下飘荡,四处充满了恐惧和毒气。

四年前,这里一共有八个影子蹲踞著。之後的一年间,人数灭了一半。死去的四个人都是被亚尔斯兰和他的部下们所杀害的。在解放王的冶世里,残存的人只好潜藏在地下,啃噬著憎恶的粮食,静候时机的到来。而时机也正好来临了。然而,一个意想不到的裂痕在四个人当中产生了。其中一人出声询问:

“古尔干啊!你没有注意到那个女神官吗?”

“那个女人以前短头发啊!而且,那也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迸尔干这样回答,可是,声音中欠缺使自己的辩驳听起来合理的力量。他的同伴们交换了一个阴郁的视线。其中一个人以不知是质问或者抱怨的语气说道:

“我知道你那去世的兄长是曾经侍奉过邪神密斯拉的神官……”

密斯拉是在帕尔斯神话中最受尊敬的神明。是契约和信义之神,也是一个守护神。但是,对于信仰蛇王撒啥克的魔道士们而言,密斯拉、美之女神亚希和其他所有的神都是邪神。

迸尔干痛苦地点点头:

“我的兄长确实曾经侍奉过邪神;不但如此,他还很尊敬夏姆席德、凯·霍斯洛那些邪教徒们。可是我不一样啊!在兄长得到报应去世之後,我就巳到正道上,和你们一起追随尊师了啊!”

“是啊!我们是一起归依了正道啊!”

同伴们的声音中有著若有似无的敌意,至少听在古尔干的耳里是有这样的感觉。

迸尔干那原本就显得苍白的脸上渗出了冰冷的汗珠,他极力地忍耐孤独的审问。

“古尔干啊!我们可以相信你吗?”

同伴再度严厉地质问,古尔干沙哑著声音:

“如果我有背弃蛇王撒哈克大人和同志们的行为的话,愿活生生破火烧、脑袋被虫咬、被诅咒到骨髓里。请大家相信我。”

“……好吧!”

同伴们点了点头。他们也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同伴了。如果古尔干背叛或心志改变的话,蛇王或者“尊师”的愤怒就会立刻显现,把他打进痛苦和污辱的深渊,给他最残酷的死亡。

色括古尔干在内,四个魔道士无声地站了起来。从现在开始,他们必须负起一项重责大任。

他们必须在蛇王撒哈克再临之前,把他们的“尊师”从冥界召回来。

“安德拉寇拉斯的小子享受三年的风光已经够了。接下来就该轮到他和他的臣民们饱受千年严冬的折磨了。”

在他们眼里,亚尔斯兰永远是“安德拉寇拉斯的小子”。讨伐蛇王撒啥克的是英雄王凯·霍斯洛,而他的子孙就是帕尔斯的旧王家。如果亚尔斯兰不是旧王家的一员,他就不会成为撒哈克的信徒们报复的对象了。魔道士们扭曲了的憎恶需要一个合理的复仇动机。因此,亚尔斯兰到现在还彼称为“安德拉寇拉斯的小子”。

一个魔道士从另一个房间推进来一个东西,那是一座有车轮的睡床,一个男人就躺在上面。

那是三年前行踪不明的特兰国王伊尔特里休的身体。不知是生是死,表情和肌肉都僵硬地冻结著,仿佛一个蜜腊制成的人形。魔道士们把他留在睡床上,一起抬进另一个房间中,然後门就关了起来,留下的只有黑暗和静默。

女神官法兰吉丝站在王宫内自己房间的露台上。她一边玩弄著手上的水晶笛,一边默然地把视线飘向黑夜的深处。

帕尔斯历三二四年十二月底。蓝银色的半月映照著女神官优美的姿态,一边朝著中天移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