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妖云群行
Ⅰ
人类的脸并不单单是由眼睛、鼻子与嘴巴组成的基本结构,这些五官的变化形成表情,让人类的脸拥有个性。
亚尔佛莉德对这个道理再清楚不过了,因为现在站在她眼前的“姆瑞鲁卿”表情简直跟凶神恶煞没两样。
在领主馆邸所见到的“姆瑞鲁卿”,是一位性情温和、谦恭有礼而且有优柔软寡断倾向的老贵族,然而此时伫立在法兰吉丝与亚尔佛莉德前方的人五官是姆瑞鲁没错,表情却仿佛变了一个样。
虽是一身便服,腰际却佩带着刀面宽广的大剑,虽然不知其实力如何,不过想同时对付法兰吉丝与亚尔佛莉德二人恐怕相当困难。或许他的身后跟随了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也说不定,亚尔佛莉德如此心想,随即观察黑暗的动静,完全听不到甲胄的声响,连士兵的呼吸声也感觉不到,看样子“姆瑞鲁卿”是单枪匹马来到这里。
“老夫再重复一遍,那家伙是不可能说出口的,不然就等于主动招供自己犯下的滔天大罪。”
狂妄自大的态度、泛着邪恶目光的双眼、凶狠毒辣的语气,现在的“姆瑞鲁卿”再也不做掩饰,肆无忌惮的露出真面目。
“姆瑞鲁卿,这样的称呼对吗?”
法兰吉丝语气略带嘲讽,冷静地展开应战。
“我们掌握不到事情的真相,由于线索太少以致无法判断哪一位老人才是真正的姆瑞鲁卿,因此我再询问一次,称呼你姆瑞鲁卿是正确的吗?”
“多谢你的不厌其烦,不过这个称呼是错的,不同于地面的虚假欺骗,地底才是真正的世界,正如那家伙所说的,老夫是那家伙的大哥。”
说着便指向锁链缠身的老人。
“这家伙把自己的大哥,也就是老夫幽禁在地底深处,对外宣称老夫已死,恬不知耻地占据领主的地位。他夺走了老夫的地位,老夫的人生,甚至是老夫的名誉与未来。”
直到昨晚为止一直自称是“姆瑞鲁卿”的老人说得口沫横飞,他的唾液里包含着憎恶与激动的剧毒,滴在地上没有冒出白烟还真叫人觉得不可思议。
相较起男性之间的激情,二名女性显得格外冷静。法兰吉丝不用说,就连亚尔佛莉德也是,一旦内心的惊讶与厌恶感达到饱和状态,亢奋会悄然消褪,反而能够以清醒的神智观察二名老人。目前正处于陌生的土地地底,面对的是一触即发的状况,倘若不保持冷静就无法脱离险境,法兰吉丝与亚尔佛莉德曾经数度在生死边缘化险为夷,因此相当明白这个道理。
“看来内情错综复杂,我们实在看得一头雾水,在场的二位之中一位是姆瑞鲁卿,那么另一位该如何称呼呢?”
“就是嘛,赶快趁这个机会报上自己的大名,你这个冒牌的姆瑞鲁卿,不然事情怎么进行下去?”
二位女性在探索真相的同时也顺便拖延时间。且不论她们的心思是否被看穿,直到昨晚为止一直自称是姆瑞鲁的老人傲然地抬头挺胸答道:
“老夫名为凯麦恩,姆瑞鲁的大哥,欧克萨斯正统的领主。”
这番话让锁链缠身的老人发出痛苦与愤怒的嘶吼,衰弱不堪的身躯不知从何涌现如此气力,他激动地甩动锁链,拼命想扑向声音的主人,这么做自然是徒劳无功。
“噢噢,想不到你还这么有力气,很好很好,这样才不辜负为兄让你活下去的用意,尽量多折磨自己取悦为兄我吧,我的弟弟。”
名为凯麦恩的老人的狂笑摇撼着地道的石壁。
“刻意在别人面前发出的笑声是不会持续太久的。”
法兰吉丝的话让凯麦恩老人顿时打住笑声。
“因为这种笑并非打从心底由衷的笑,而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无论气息或声音,这样的笑法是不长久的,此事暂且放在一边,凯麦恩卿,您好歹也是一名贵族,所以我就以‘卿’称呼您。您夺走令弟的领主地位,事出必定有因,如果您认为自身的行为问天无愧,就请您光明正大说清楚吧。”
凯麦恩以狐疑的视线探索着法兰吉丝,美丽的女神官则满不在乎地继续说道:
“当然,如果是鬼鬼祟祟、羞于见人的勾当以致不便向他人启齿,那我也不会追究下去……依我猜,理由大概只是因为哥哥比不上弟弟才能出众吧。”
“住口!”
凯麦恩大喝一声,太阳穴暴起好几条青筋,亚尔佛莉德借着火炬看见老人的模样,内心不断叫好,凯麦恩的猜忌心已经被愤怒一扫而空。
“老夫不仅是兄长,在所有方面都远胜过姆瑞鲁,因此才会在毫无反对声浪的情况下,父亲选择身为长男的老夫成为继承人,而阴狠狡诈的姆瑞鲁内心暗藏毒刀,准备伺机行动。”
仿佛着了魔似地,凯麦恩逐条列出胞弟姆瑞鲁犯下的“罪状”。
当父亲卧病在床,姆瑞鲁便着手策划夺取兄长的地位,表面却频频强调对兄长忠心不二,让凯麦恩疏于戒备,接着再一同骑马到山区出游。
一身汗水淋漓的凯麦恩在弟弟的怂恿下,喝干了皮袋里的麦酒,正觉得酒味有点苦,不料顿时手脚发软,不省人事。
“当老夫再度清醒时,已经在这个地底,手脚被铁链锁住,就象现在这个家伙一样,我不断高声求救,喊到喉咙撕裂吐血之际,这家伙出现了,脸上带着苛薄的笑,身上穿着黑白相间的丧服,然后对老夫说——我刚刚举行过你的葬礼,大哥。”
凯麦恩连人带马跌落山谷摔死,尸体遭到狮子啃食,长男猝死的消息让父亲受到严重打击,身体急速衰竭,一个月后也跟着辞世,于是次男姆瑞鲁顺利成为新领主。
凯麦恩说着说着,脸部五官刻划出憎恶的线条,情绪激动得牙齿碰撞出声。
“老夫好几次试图自杀,咬舌自尽、一头撞上石壁、绝食饿死都行,然而这家伙却不断威胁老夫,如果老夫自杀,就立刻杀掉老夫的儿子纳摩德。”
“手段真狠毒。”
“老夫的弟弟是个心术不正的家伙,老夫既然连死都不被允许,只有祈祷正义总有一天实现,就这样挨过二十年的岁月。”
“原来如此。”
法兰吉丝颌首。
“被外界认定意外身亡其实是被幽禁在地底,领主地位也被夺走,尝尽二十年的辛酸血泪,所以你现在已经报复了这个可恨的弟弟。”
“不是报复。”
“那又是什么?”
“是正义的制裁。”
凯麦恩自信满满地断言道。一旁姆瑞鲁或许已耗尽了力气,只是微弱地呼吸着,毫不加以反驳。
“你在一年前杀姆瑞鲁卿的夫人,也是正义的制裁吗?”
法兰吉丝的话让凯麦恩睁大双眼。
“哦,你连这件事也知道?”
“这只是我的猜测,即使外表再怎么相像,做为妻子是不会把别人误认成自己丈夫的,一开始或许会以为是重病的关系才让整个人变了样,不过久而久之,可疑之处与日俱增,内心的问号也会逐渐扩大。”
亚尔佛莉德暗自表示认同,她也听说过此事。姆瑞鲁的妻子许久未出馆外露面,恐怕她已经察觉了自己的丈夫是别人所冒充的,结果惨遭杀害灭口。
“这么一来,萨拉邦特卿的母亲就是被这个男人杀害的吗?”
亚尔佛莉德如此心想,不过事实并非如此,萨拉邦特的母亲很早便已去世,姆瑞鲁后来又纳继室。萨拉邦特离乡背井迟迟不回的理由,其实是有意回避父亲的后妻——这个原因于日后才得知。
不知是第几次,凯麦恩又发出近似疯狂的笑声。
“我算是很仁慈了,我让那女人、也就是姆瑞鲁的继室毫无痛苦地死去,原本仇人的伴侣应该活埋在石灰洞里才对,不过我后来亲手捏死她,比杀一只鸡还轻而易举。”
法兰吉丝与亚尔佛莉德完全不觉得凯麦恩的做法有何仁慈之处,重点在于,凯麦恩原本就是生性残忍的人吗?亦或是复仇的念头让他变成这样?
Ⅱ
“想请问,您是如何摆脱长达二十年的禁锢,对胞弟展开报复行动的呢?恕我才疏学浅,还望您指教。”
“我也很想知道。”
面对这个质问,凯麦恩头一次表现得吞吞吐吐。
“这个……相较起来老夫长年的忍辱负重,这点小事不值得一提。”
“哦,那么刚才听您满口正义的制裁,在您恢复自由之身的同时就应该立刻上诉亚尔斯兰国王,想必会得到公正的裁决,为什么当初不这么做?”
亚尔佛莉德尝试改变话题,此时凯麦恩的舌锋再度运转起来。
“亚尔斯兰?哼!那个乳臭未干的小鬼成得了什么气候,老夫从来没想过要指望那家伙,不,就算是先王安德拉寇拉斯也救不了老夫,国王根本一点用处也没有。”
凯麦恩的辩舌里蕴含着狂热。
“老夫拥有远比亚尔斯兰更强有力又值得信赖的靠山,不是,老夫有这番荣幸,老夫已经立誓要将老夫的忠诚甚至性命奉献给那位至高无上的存在。”
假领主凯麦恩的语气和说话的内容让法兰吉丝不由自主打起冷颤,她目光锐利地扫视暗处,手握着剑柄询问道:
“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他是……”
话说了一半,凯麦恩又闭上嘴,见到他这种只能以不自然来形容的态度,亚尔佛莉德就从另一个角度提出质问。
“即使你取代了姆瑞鲁卿,却还是瞒不过萨拉邦特卿的眼睛,不管你们兄弟怎么相像,儿子是不可能认错父亲的,就跟夫人的情况一样。”
“老夫不在乎,反正老夫会杀了萨拉邦特那小子。”
“哦,怎么杀?萨拉邦特卿可是很强的。”
“你们管太多了。”
凯麦恩不屑地啐道。
法兰吉丝紧接着开口。
“亚尔佛莉德,大致的来龙去脉我已经理清了,这个心狠手辣的复仇者刻意制造借口,先把我们引来。”
凯麦恩缄默不语,眼球狡猾地转动着,法兰吉丝观察着他的动静,并继续向亚尔佛莉德说明。
“然后设法让我们离奇死亡,再把尸体藏起来,国王的两名近臣同时失踪,萨拉邦特卿必定会负起责任,返回故乡调查,届时派出士兵在山谷入口埋伏以暗箭偷袭,无论萨拉邦特卿如何勇猛也无法全身而退。”
“原来我们成了诱饵?”
亚尔佛莉德表情微愠,如果法兰吉丝的说法成立,就可以说明凯麦恩大部分的言行。
“不过这种手法不可能重复使用吧,要是连萨拉邦特卿也失踪,王都方面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说的也是。”
“就是啊,那尔撒斯或达龙卿,甚至是亚尔斯兰陛下也许会亲自亲领大军前来这座山谷,就算这座山谷地处天险,也难以抵挡王都大军的攻势。”
“如此一来王都就变成空城了。”
法兰吉丝冷静的一番话点醒了亚尔佛莉德,她顿时屏住气息。
而法兰吉丝的视线则未曾移开凯麦恩的目光。
“如此一来,纳摩德掉落的书信,也就是来自密斯鲁国的密件具有相当重大的意义,暗示内神通外鬼企图吞并帕尔斯国,与密斯鲁国或邱尔克国联手是不可能的,不过这种程度的事情倒是可以办得到。”
“……”
凯麦恩默不答腔,或许是害怕祸从口出,他紧闭嘴唇,双眼目光闪烁,脚下开始移动。
“或者说,连密斯鲁国也只是阴谋舞台的一个道具,目的是制造帕尔斯国内的混乱,导致分裂争斗,究竟是什么人会抱有这样的企图?不是在地上而是潜藏在地底的那群生物?”
耐不住急速窜升的紧张感,亚尔佛莉德抓着短剑握柄低声喊道:
“法兰吉丝!”
“小心点,亚尔佛莉德,这个复仇者被忿恨遮蔽了良心,将灵魂出卖给蛇王撒哈克了!”
亚尔佛莉德闻言瞬间愣在原地不动,蛇王撒哈克的名字有如雷鸣般发出轰然巨响,同时化为无形的枷锁链束缚了亚尔佛莉德。无论是贵族、一般平民还是盗贼,一听到撒哈克的名字就禁不住打哆嗦,不需任何理由,这是帕尔斯人的正常反应,纵使以勇敢机敏著称的亚尔佛莉德都不例外。
其实连法兰吉丝也是一样,这时她向亚尔佛莉德发出警告,却慢了一秒钟。
法兰吉丝的一秒钟和亚尔佛莉德的一秒钟加起来只有两秒钟,但对一个充满憎恨与怨念的疯狂老人而言已经相当足够。
凯麦恩发出不象人类的怪叫,往空中跳起。
是借助魔力的飞行吗?不过下一刻,法兰吉丝挥舞的细剑有了反应,以为是黑色大蛇摔到地面,仔细一看是原本张在石壁上方的黑网。法兰吉丝以剑割断落下。
紧接着有个物体掉落在亚尔佛莉德脚边,撞击到地面时还迸出火花,原来是一个滑轮。随即一个不祥的重响压过滑轮的响声,火花再度迸出。当凯麦恩从空中又降落地面,亚尔佛莉德立刻朝他的左肩猛力刺出短剑,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硬物阻挡了剑刃的去处,惹得亚尔佛莉德忍不住破口大骂。
“搞什么鬼。”
一个铁笼子堵在亚尔佛莉德与凯麦恩之间,和姆指一般粗的其中一根拦住了短剑刃,不祥的钝响正是铁笼落下的声音。
“这下雌狮被关进笼里了。”
凯麦恩阴毒地笑着,本想抓住铁笼又立刻缩回手,因为铁笼里的女战士朝着随便靠近之人挥出一剑。
“老夫五天后再来,这段时间老夫会好好想想该怎么处置饿得发昏的你们,你们尽管向那群不中用的神明祈求奇迹出现吧!”
凯麦恩刻意拉开嗓子哄笑,邪恶的背影逐渐和火炬光亮接触不到的黑暗融为一体。
“中计了,我实在太不小心了。”
“不要紧,那尔撒斯一定会适时想出对策的。”
“军师大人的确是卓越出众的智者,然而那尔撒斯并不知晓纳摩德掉落的书信一事,这并非凭借人的智慧所能预测到的,军师大人的智谋也必须以精确的情报为基础才能够得到发挥。”
亚尔佛莉德思索了片刻,随即以活力充沛的声音说道:
“意思就是说,我们无论如何都必须想办法活着回到王都才行。”
“没错,我们一定要回王都向陛下与军师报告这个消息,事关帕尔斯的存亡,绝不容许任何差池。”
法兰吉丝从怀中拿出一支翡翠小笛,亚尔佛莉德恍然击掌。
“我明白了,吹了这支笛子就能召唤精灵带领我们出去!”
“只限地上。”
“咦?”
“精灵并不喜欢地底,有可能它们的所在范围听不到笛声,若是这样就算吹了笛子也无济于事。”
“可、可是不吹吹看怎么知道,先试着吹吹看再说嘛。”
法兰吉丝颌首,嘴唇才刚抵住笛子,铁笼的对面便传来声响。法兰吉丝将笛子从嘴唇拿开,二人竖起耳朵聆听,那是吵闹又厚重的杂音,与优美的旋律相差十万八千里,是人的脚步声和金属铿锵作响的撞击。
声音的来源立刻真相大白,出现在铁笼外的,是前一刻被法兰吉丝与亚尔佛莉德追赶的纳摩德,腰际挂着一大串钥匙晃个不停。
Ⅲ
“挺不错的嘛,女神官。”
听到对方的嘲弄,法兰吉丝毫不客气地问道:
“你是什么人?”
“你问我是什么人?”
纳摩德夸张地睁大双眼。
“女神官你也太健忘了吧,见过那么多次面,你居然还记不得我的长相。”
“记是记得,逼不得已的。”
“那你就说说看我是什么人,名字要加上‘大爷’。”
法兰吉丝的双眸在火炬的照耀下如同宝石般晶莹明亮。
“你虽自称纳摩德,但我怀疑你是否为本尊,因为刚刚这个地底同时出现了两个自称姆瑞鲁卿的人。”
“我当然是本尊,货真价实的,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纳摩德大爷!”
“那实在太遗憾了。”
“你说什么?”
“简直糟蹋了纳摩德这个名字的含意,如果你是冒牌货,真正的纳摩德另有其人,我至少还可以期待这个人物比较聪明又有度量一些。”
“噢,这有什么好期待的?”
“这还用问吗?我从来没见过象你这种愚蠢至极、心胸又狭窄的人,任何一个男人都比你强。”
纳摩德的表情开始抽搐,亚尔佛莉德则大笑出声。
“一点也没错,比起这家伙来说,奇夫卿就等于半个神了。”
“你也把奇夫捧得太高了,顶多只有五分之一吧。”
好不容易,纳摩德才随着呼吸吐出一句话。
“你这个可恶的女神官,舌头就跟蝎子的尾巴一样!”
在帕尔斯常形容锐利的毒舌是“嘴里长了蝎子的尾巴”。
“不过我承认你确实美若天仙,如果你改变态度乖乖听话,我就放你们出去,如何?”
法兰吉丝默不答腔,纳摩德把视线挪向一旁。
“这位实习生你呢?我想女神官可以做我的侧室,那你当下女也行。”
“想得美。”
亚尔佛莉德不加思索地吐出舌头,在眼前弹指以表达她的不屑。纳摩德正想破口大骂,法兰吉丝接着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父亲取代了叔父?”
“一开始就知道了。”
被问到的纳摩德立即回答。
“父亲做的事是对的,他夺回自己身为领主的正统地位,而我也成为正统的继承者,这是最好的结局。”
“你说这是结局?”
法兰吉丝的语气蒙上一层霜。
“如果你以正统继承者自居,就应该努力充实以求得合乎这个地位的能力,生来就站在比别人更有利的位置,付出与别人相同的努力就会比别人走得更高,不过我看你根本没有为将来继任欧克萨斯领主做好磨练自己的准备。”
“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原来只是无聊的说教,随便你怎么说吧。我是叔父姆瑞鲁的继承人,未来的欧克萨斯领主,名份是姆瑞鲁的外甥,其实是私生子——这种安排论谁也不会提出异议,真想看看萨拉邦特那个笨蛋在知道真相以后的表情。”
亚尔佛莉德瞪着纳摩德。
“我有件事想问你。”
“你这女人怎么这么罗嗦?什么事?”
“在神殿失踪的三人到哪里去了?”
“不关你们的事。”
“你是不是对她们乱来,然后杀了她们!?”
“哼!是又怎样?”
纳摩德露出牙齿讪笑着。
“这座山谷是我的,住在这座山谷的女人全都是我的,她们要生要死,要穿衣服不穿衣服都得看我高兴。”
“没种!”
“你说什么?”
“只有没种的男人才能以暴力胁迫女人屈服,不过凭你的功夫连女人也赢不了,没种当中最没种的非你莫属。”
“……你好大的胆子。”
“别生气,能够成为全国第一是很了不起的,尽管是最没种、最卑鄙或者最爱说谎的。”
说着说着,亚尔佛莉德便走近铁笼,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是战士预先计算好的动作,法兰吉丝明白这一点,但纳摩德根本不懂。
下一瞬间,亚尔佛莉德从铁笼的缝隙朝纳摩德的鼻子吐口水。
顿时,纳摩德发出凶暴的吼叫,手臂伸进铁笼的缝隙,说时迟那时快,亚尔佛莉德纵身跳开,让纳摩德的大手扑了个空,紧接着法兰吉丝从一旁抓住纳摩德伸进笼子的右臂。
然后把手臂用力一拧。
纳摩德的上半身挤在铁笼边,发出痛苦与狼狈的惨叫,只剩左手在空中乱抓。
“亚尔佛莉德,快拿钥匙!”
法兰吉丝这句话一出口,亚尔佛莉德的纤纤玉指早就摘下纳摩德腰际的钥匙串。
“这个没用的饭桶到底带了多少把钥匙啊?”
亚尔佛莉德一边咂嘴,一边不断试着开锁,到了第四把终于有了反应,锁头发出自暴自弃的响声松脱了。
打开铁笼,亚尔佛莉德顺势走出来,以短剑前端抵住纳摩德的咽喉,法兰吉丝也放开纳摩德的手臂走出笼外。纳摩德的腰杆被踢了一脚,整个人滚进铁笼里,上了锁之后囚犯与看守人的立场完全对调。
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阴森的声音。
“居然在这么紧要的关头扯你父亲的后腿……这个窝囊废!”
“父亲大人,快救救我啊!”
“你自己不会想办法吗?”
“不,不要见死不救啊,我是你的儿子,你最重要的继承人啊!如果你丢下我不管的话……”
纳摩德的话中断了,被法兰吉丝用力按住颈动脉以至发不出声音。
亚尔佛莉德向黑暗处发出嘲讽。
“俗话常说,愈没出息的孩子愈可爱,不过我们可是一点也不会对纳摩德的家伙手下留情,再不放我们回地上,就要你可爱的纳摩德脑袋跟身体永远分家!”
“可恶,你们太卑鄙了,居然拿人质做要胁!”
“卑鄙?利用秘道潜进属于男人禁地的神殿诱拐妇女,你们还好意思说我们!?”
“那些女人是祭品,我们并非滥杀无辜。”
亚尔佛莉德大笑不止。
“正派的神祗是不会需要人类当祭品的,如果真有这个必要,拿他们自己当祭品不就得了,这才风光啊,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面对亚尔佛莉德尖锐的质问,声音的主人并未立刻作答。法兰吉丝探索着声音主人的动静,由于对方巧妙地潜伏在黑暗中,因此无法辩识正确位置。
“……老夫没有自我了断、没有精神错乱,在地底忍辱偷生,一直都是为了你。”
这个“你”指的自然是纳摩德。
“当老夫借助蛇王撒哈克大人的力量得以重返地面的时候,老夫内心期待成长后的你能有一番作为,结果你只是身体长大而已……”
凯麦恩的声调宛如胆汁既浓浊又苦涩。
“女人啊,逼不得已与你们交易吧,把纳摩德——老夫那不肖子放了,相对地老夫会保障你们的安全。”
法兰吉丝从容不迫地开口说道:
“那么这位身系囹圄的老人呢?”
“……”
“怎么了?”
“那家伙的命运应该与你们无关,为何要理会这个救了他也没有好处可拿的家伙?”
“你被幽禁了二十年,并没有被挖掉双眼。”
“……你想说什么?”
“我并不想要你以此满足,既然你还不过瘾,让个老人活下去,自然多的是复仇的机会,现在暂时打成平手,日后再做胜负如何?”
“照她的话做吧,父亲大人!”
纳摩德嘶吼着,亚尔佛莉德短剑的前端轻轻划过他的皮肤,伤口汨出鲜血,纳摩德拉高音量。
“老夫明白了,就依你们吧。”
近似沉吟的承诺传来,谈判就此成立。
Ⅳ
得到解脱的纳摩德象个醉汉踉踉跄跄地融入黑暗当中,法兰吉丝随即将真的老领主姆瑞鲁从枷锁释放。谈判虽然成立,却不可能持续太久,必须趁假领主凯麦恩率兵前来之前离开地底才行。
“亚尔佛莉德,你手上的钥匙串里应该有一把可以打开老人的锁,快试试看。”
“我知道,不过……”
“你有什么不满吗?”
“倒也不是什么不满啦,就是觉得很不舒服,我听到的全是一些‘早知道就不听’、‘连听都不想听’的事情。”
法兰吉丝完全可以了解她的心情。
“假如那个叫做凯麦恩的人所说的一切是事实,那真是太可怕了,可是又没有明白确凿的物证,目前只能做单方面的弹劾罢了。其实还没有听取这个老人的证词之前,不应该听信一面之词,也无法加以定罪。”
手上的钥匙串铿锵作响,亚尔佛莉德走近被铁链锁信的老人,沾满鲜血、汗水与皮脂的身体与衣服发出刺鼻恶臭,亚尔佛莉德忍不住蹙起眉心,却不敢说出“好臭”。幸好在第三把钥匙就有了反应,生锈的锁链吱嘎作响接着松脱,亚尔佛莉德扶起差点竣在地上的老人。
“大哥太可恨了……”
长时间保持缄默的老人开启干裂的嘴唇,声音虽然无力却逐渐产生热度,力量的泉源来自憎恶,老人衰弱不堪的身体激动地颤抖着。
“大哥成为父亲的继承人之后,得寸进尺抢走了老夫的未婚妻,然后生下纳摩德。大哥太可恨了,老夫恨他是理所当然的!”
亚尔佛莉德不知如何应答,一对彼此伤害至老的兄弟值得同情也教人骇然。
“我无意杀害纳摩德,因为他是老夫未婚妻的亲生子,老夫打算总有一天让他们父子重逢,也想过好歹给予纳摩德一个地位……”
“走吧,有话等到了地面再说吧,锁链已经解开了,你自己站得起来吗?”
亚尔佛莉德扶着老人,尽可能以温柔语气说道;回到地面接触阳光,老人暗浊的怨念也许会趋于和缓。
亚尔佛莉德搀着老人,法兰吉丝举起火炬,三人一起往前走。往神殿的方向走了不到十步,暗处却传来充满恶意的呼啸,老人的身子略往后仰,没有发出惨叫,只吐出少量鲜血与气息,贯穿咽喉的黑色弓箭在火炬的映照下晃动着。
“活该!看我宰了你!”
是纳摩德的叫声,沸腾着憎恨与欢喜的声音响遍整个黑暗空间。
“接下来就轮到你们了,要射哪一个呢?先让你们动不了再说……”
接着,他的声音转为痛苦的哀嚎。
“啊啊、可恶、好痛、好痛!居然敢这样对我……”
法兰吉丝纵身跃起,左手持着火炬,右手则挥起长剑,毫不留情地朝暗处猛砍。
“法兰吉丝!”
“听声音就知道命中目标了,不过不晓得是砍到啊个部分?”
“……左手臂。”
亚尔佛莉德往前一指,那个位置还算火炬的亮度勉强可以触及的范围,相隔数步距离的石地上有个物体,是一只抓着弓弦的人类左手臂。
“可恶!可恶!”
简洁却深刻的咒骂持续着,负向的情绪和着鲜血淌在地上,黑暗中不断重叠着回答。
“竟敢砍断我重要的左手,可恶的女神官,我绝不饶恕你们,给我走着瞧,我要你们吃不完兜着走!”
声音渐行渐远,纳摩德的射箭本领意外地娴熟,只不过恐怕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可以表现了。法兰吉丝无意穷追不舍补上一剑,她将沾着血渍的剑收回剑鞘,将火炬举向倒地的老人,老人毫无痛苦的表情,脸上只有一片呆滞。
“不行,已经没有呼吸了。”
“……想不到会变成这样的收场,萨拉邦特卿太可怜了。”
二人连连叹息,不过依战士的直觉判断,现在不是沉溺于伤感的时候,冷静说来,现在少了个负担,二人就能尽快离开地底。即使地道埋伏了敌人,二名女战士也有充足的实力应战。
“亚尔佛莉德,把老人的头发砍一束下来,至少要把这个交给萨拉邦特卿。”
“我明白了。”
“接着就马上离开这里。”
现在只有将真正的老领主姆瑞鲁的遗体留在原地,法兰吉丝与亚尔佛莉德如果不能活着逃脱,以后也不可能再回来为他下葬。
二人向老人的遗体轻轻一拜,小跑步往地道奔去,火炬很快就会烧尽,在被黑暗完全包围之前,有必要尽量接近出口才行。
拐向第二个转角之际,距离还不够让她们跑得气喘吁吁,亚尔佛莉德察觉到情况不对劲,侧着头纳闷地问道:
“法兰吉丝,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怪味道啊?”
“你也闻到了?”
火炬的亮度逐渐变暗,二人表情紧张地面面相觑,亚尔佛莉德喘着气说道:
“法兰吉丝,这是烟味!有什么东西烧过来了!”
似乎以这番话为信号,浓烟尖兵由二人身后紧追而来,亚尔佛莉德揉着双眼,法兰吉丝咳了两声,即使事出突然,美丽的女神官也很快就明白了整个来龙去脉。
“是纳摩德放的火,不管他要把我们烧死还是闷死,总之他就是不让我们活着回到地上。”
“有意思,我就偏偏要活着走出去。”
亚尔佛莉德把钻进嘴里的浓烟随着怒气吐出来。
“然后我要他再也没办法做出这种阴险卑鄙的勾当!啊啊、气死人了!真想跟一个堂堂正正、光明正大、让人心服口服的敌人对打。”
“这就是所谓身为勇者的气魄吧,不过在反击之前必须先逃离这里才行。”
呛人的浓烟迎面袭来,无情地搔弄二人的眼与鼻,不过如此一来就能从浓烟的流动判断方向,于是二人背对着烟与风在地道奔驰着。
只要有风,即表示空气的出口就在某处,因此必须顺着风向逃跑,这同时也意味着,神殿的暗门一直是敞开着的。
看来有机会得救了,亚尔佛莉德跑着跑着,就想起最近刚认识的一个朋友。
“对了,要是蕾拉发现不对劲,跑来帮忙就太好了。”
“蕾拉吗?她做事是很牢靠,不过对她期望过高就是你的不对了,说不定人家睡得正甜,在梦中花园散步着。”
“好羡慕,我也真希望跟她一样。”
“说起蕾拉啊,亚尔佛莉德。”
虽然跟目前状况毫无关联,不过法兰吉丝相当在意关于蕾拉的一件事,白天曾经听亚尔佛莉德提过,蕾拉年约十九岁,出生时和其他二名婴儿一起被丢弃在神殿……
“亚尔佛莉德,你有没有想过?”
“蕾拉吗?什么事?”
“关于亚尔斯兰陛下的身世之谜。十九年前,当时的泰巴美奈王妃产下的婴儿应该是女孩没错。”
亚尔佛莉德啊的叫了一声,随即捂住嘴巴。这里除了她们以外并没有其他人在场,其实没有必要特地掩住嘴巴。
“……原来如此,我一直没注意到,不过,或许这只是巧合罢了。”
“现在要做结论还太早,就象你所说或许只是巧合罢了,然而,蕾拉配戴的手环是银制的,而且上面还刻着一个跨在公牛背上的年轻人对吧?”
“是啊,还用短剑刺进公牛的头。”
“这是只有王族以及身份高贵与之相当的人才有权佩带的图样,因为那个年轻人正是密斯拉神在人间的姿态……”
法兰吉丝不再开口,身后的热气猛窜而上,红光直逼而来,不仅是浓烟,连火舌也接近了,速度简直快得惊人。
心想着便回过头,一眼便瞧见飞舞跳跃的不祥火焰,正一步一步靠近两人,感觉不象火,倒象是水在流动,两从见状顿时恍然大悟。纳摩德并不只有放火,还把油倒进地道,地道的坡度有些微倾斜,于是火乘着油在整个地道窜烧,迎面扑向二人。
法兰吉丝与亚尔佛莉德一语不发的继续跑着,而且是全力冲刺。地道在火焰的反射下被染得通红,此时二人冷不防停下脚步,因为前方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歌声。
“啦噜啦、啦啦噜啦……在狂风般的喝采声中,吟游诗人优雅地登场了。”
“法兰吉丝,那个歌声是!?”
“帕尔斯虽然面积辽阔,人口众多,不过象他那种活宝贝全国找不到第二个了。”
“可是,奇夫卿怎么会……难道他真的是潜进神殿来做坏事的吗?”
事到如今已经无暇考虑太多,红色的热风推挤着背部,法兰吉丝与亚尔佛莉德继续往前跑,此时前方出现一个人影,恭恭敬敬地行礼致敬,尽管姿势相当优雅,却搞错了状况。
“嗨,法兰吉丝小姐,还有亚尔佛莉德小姐,幸好你们平安无事。”
“在你嬉皮笑脸的时候,我们就快有事了。”
女神官没好气地说道。
“即使你的眼睛充斥着不纯正,也应该瞧得见那团火焰吧,你赶快回到神殿通知有火灾发生,并要所有人避难,不然会有好几百人伤亡。”
“神殿里全是女性,这的确不是闹着玩的。”
奇夫一本正经地点头,让开路面由法兰吉丝与亚尔佛莉德跑在前方,自己则尾随在后,一片通红的地道石壁映出三个摇晃的人影,身后猛烈的火势穷追不舍。
Ⅴ
当金黄色与蔷薇色的黄昏进入尾声,取而代之的是深蓝色的夜。白昼的热气逐渐褪去,凉气缓缓包围住王都叶克巴达那的街道,诗人们称颂不已的“王都迷人的夏夜”才正要揭开序幕。
将老鹰告死天使从自己的手臂移向栖木,国王亚尔斯兰来到阳台。天上有星座,地面有灯海,市街的熙攘乘着夜风隐约传来,此刻此景正是“和平与繁荣”的最佳写照。
这个夏天,亚尔斯兰未曾穿戴甲胄,一直待在王都专心治理国政,夏天尚未结束,每天都是有如奇迹一般的安稳平静。
“这样的日子其实也不坏。”
每天规律地处理政务、举办活动,想不到亚尔斯兰并不觉得厌烦。年纪轻轻就已经立下“英勇国王”应有的实绩,借此奠定了个人声望,目前实在没有必要为了求得军事上的成就将国家卷入无谓的纷争。
亚尔斯兰有些夸大了这个表面看似平稳,但就某种角度来说也是相当无趣的生活,然而年轻的国王一直有种感觉,这样的日子是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的。
因此亚尔斯兰每天都会刻意找时间与达龙或那尔撒斯见面,尽量与他们一同进餐,因为他知道,能够如此悠闲谈笑的日子总有结束的一天。
亚尔斯兰今年十九岁,说来其实也才十九岁而已,不过世间早夭或横死的王者不胜枚举,英年早逝的例子比比皆是。可能性虽然无限,然而亚尔斯兰统治国家的理念与构想不全然得以在他有生之年尽数完成,培养一个继承理念的人选亦是身为王者的义务,因此有必要早日结婚——这是老宰相鲁项的口头禅。
亚尔斯兰在餐桌前坐定,在座的还有达龙、那尔撒斯与耶拉姆,连续好几天在身边作陪的都是这几张面孔。众人享用佳肴与美酒之后,亚尔斯兰提出一个煞风景的话题。
“我一直很在意一件事,可否请各位听我说?”
“为臣洗耳恭听陛下的想法。”
那尔撒斯摆出教师的表情,达龙则露出“又来了”的眼神,却若无其事地啜着葡萄酒。
“今年二月,我军按照那尔撒斯的规划,前往讨伐在辛德拉劫掠的假面兵团,当时是通过特兰与邱尔克两国才进入辛德拉境内。”
世称“亚尔斯兰的半月形”是一项戏剧性十足的军事行动,那尔撒斯的策略完美演出、大获成功。自此以后,他国不再对帕尔斯穷兵黩武,使得帕尔斯能够迎接一个太平的夏季。
“不知邱尔克国的卡鲁哈纳国王作何感想?让他国军队通过自己国家的领土,侵略辛德拉国失败,又损失了假面兵团这支贵重的战力,如果我是卡鲁哈纳国王,必定对帕尔斯国心存埋怨。”
“就象画里所描述的好心没好报。”
听那尔撒斯如此说道,达龙随即把酒杯搁回桌上,还故意撞出声响。
“有这幅画我怎么没看过?是谁画的?”
“闭嘴,你这个不懂艺术的俗人!失礼了,陛下,请继续。”
对于二个稀松平常的斗嘴,亚尔斯兰报以微笑并接着说下去。
“单凭国王个人一时意气用事是不可能动用大军与他国挑起战火,假如卡鲁哈纳国王真有此意,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曾经听那尔撒斯说过,卡鲁哈纳国王就象獾一样,不会大胆向他国用兵,只要待在坚不可摧的国都赫拉特根本不怕外界动到他一根汗毛。”
“正如陛下所说。”
那尔撒斯在桌面叉起十指,达龙则在白米饭淋上菠萝瓦大快朵颐一番,菠萝瓦是牛与羊的绞肉搀上捣碎的巴旦可与葡萄干,再以胡椒调味的食品。
“邱尔克人与特兰人原为同族,特兰国王目前不知去向,军队也遭到歼灭,国家的形态丧失殆尽,卡鲁哈纳国王若是率领大军北进,特兰的领土很有可能就此将入邱尔克之手。”
那尔撒斯颌首同意亚尔斯兰的话,同时把石榴冰糕拿到手边,拿起梨木制的汤匙。
“卡鲁哈纳国王若是派遣大军北征,其目的仅止于扩充领土吗?陛下。”
亚尔斯兰手上也拿起梨木汤匙,耶拉姆在他面前摆了一盘淋了醋蜜的冰糕,清爽的微甜别具风味。
“如果成功占领特兰国,卡鲁哈纳国王等于确保了从北边入侵帕尔斯国的管道。”
亚尔斯兰脑海描绘着帕尔斯周边的地图,一边动起汤匙。
“我军在今年二月的行动路线人称之为亚尔斯兰的半月形,相同的路线由邱尔克方向出兵侵略帕尔斯国,到时候该如何称呼?”
“叫做卡鲁哈纳的半月形吧。”
达龙笑道,他已经将淋了菠萝瓦的白米饭一扫而空,这次手上换了个注满红茶的木碗。
“如果这一切都能成真,想必卡鲁哈纳国王的复仇心与虚荣心定会获得无上的满足。”
“达龙你也这么认为吗?”
“是的,从春天到夏季这段时间,邱尔克国的卡鲁哈纳国王一直按兵不动,也因此我国国境风平浪静,只是不晓得那位仁兄暗地怀着什么鬼胎。”
达龙隔着红茶的热气,目光锐利地望着那尔撒斯。
“陛下的担忧是对的。帕尔斯军能做的,邱尔克军没有办不到的道理,如果卡鲁哈纳国王这么认定也无可厚非。”
“说的也是。”
帕尔斯北方国境属于平原地形,找不到一处可以做为屏障的山岳或大河,假如特兰国国力强盛,帕尔斯国就要大伤脑筋了。因为在平原进行骑马战术,即便能够获胜,牺牲也相对加重,而且溃败的特兰军能够不断往后撤退,想要乘胜追击来个斩草除根简直比登天还难。王太子时代的亚尔斯兰之所能够击溃特兰军,一方面归功于达龙与那尔撒斯的功劳,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特兰军过于深入帕尔斯国境。
那尔撒斯转向耶拉姆。
“如果卡鲁哈纳国王有意北军北上,侵略特兰国土,到时邱尔克国会是什么样的状态呢?耶拉姆。”
“按照所谓大军的规模来看,如果军队全部倾巢而出,邱尔克国内就成了一个空穴了。”
“……情况就是如此,达龙。”
那尔撒斯摆出笑容,将一小块冰糕放进口中。
“我明白了,邱尔克国的南方是辛德拉国,而这个国家的君主就是众所周知的那位仁兄……”
“总是带给我们欢乐的那个亲爱的恶徒,各位别忘了,拉杰特拉二世陛下身边还有一位高贵的囚犯,记得吗?耶拉姆。”
“是的,我还记得那位名叫卡德斐西斯。”
听到这个名字,在场所有人脸上都浮现好笑,想起卡德斐西斯这个人物被帕尔斯军俘虏时遭受“严弄拷问”当时的情形。拿着孔雀羽毛制成的掸子,把卡德斐西斯搔到差点没笑死的就是目前不在场的奇夫,喜好美女的吟游诗人在宫中待了一段时日,现在应该又在某处哼着情歌吧。
“一旦邱尔克国成了空城,拉杰特拉二世陛下会要求卡德斐西斯卿立刻登上邱尔克王位并出动大军,即使卡鲁哈纳国王终于下定决心北征,却难保不会遭人从背后偷袭,落到无国可归的下场。就是因为害怕这一点,卡鲁哈纳国王才不敢轻率动兵吧。”
达龙向那尔撒斯确认。
“基本上是这样解释没错,正由于内心做了这个盘算,拉杰特拉二世陛下才留下卡德斐西斯卿,因此我帕尔斯国与辛德拉国结为友好同盟也算是值回票价了。”
这全是来自那尔撒斯的一手安排,亚尔斯兰迄今依然佩服不已,同时又问道:
“不过,那尔撒斯你对东方国境也无法完全放心吧。”
“陛下英明,其实为臣所说的全是纸上谈兵,治理并推动国家政务之时,凡事需要经过详细推敲与精准计算再采取行动吗?其实不全然是这样。”
那尔撒斯用完冰糕,把空盘推到一旁,耶拉姆紧跟着送上一碗绿茶。这位相当于国王亚尔斯兰同学的年轻人在用餐时,除了自己享受美食,心思细腻的他似乎更喜欢服务别人。
“陛下您也知道,为臣前些日子指示克巴多卿等五名将领前往封锁迪马邦特山,由于接下来的部分状况是完全无法预测的,为臣之所以挑选这五人是认为他们或许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排除危难……”
冷不防的,周遭暗了下来,一阵风穿过阳台,吹熄了灯火。天上明亮的月光又正好被遮蔽住,达龙正要伸手抓起立在墙边的长剑,眼前又恢复了清澈的蓝光,抬头仰望只见到月娘若无其事地在天际大放光明。
“看样子只是云朵流窜过夜空而已。”
达龙面露苦笑,把单纯的自然现象视为不祥的阴霾,似乎他也有预感和平的日子就快要结束了。
“月满必缺,天晴不长。”
那尔撒斯喃喃自语,并啜了一口绿茶。
Ⅵ
雷鸣响彻云霄,一道白色闪光划破灰暗的苍穹,仿佛以此上信号,蟠居在山谷的冷气团开始形成漩涡,刮起寒风。
“这下糟了。”
有前头带领二千名帕尔斯军在迪马邦特山中行进途中,出身辛德拉国的加斯旺德不安地仰望天空,他不曾畏惧敌人,然而生长于南国难免会怕冷。
“就快下雨了,而且是豪雨,最好赶快避一避。”
加斯旺德的提议立即付诸实行,在高山淋到冰冷的雨水,体温与体力会迅速流失,容易丧命,观察气候变化谨慎行事是将领带兵的常识。
“大家折回去不要贸然前进,今天行军到此为止。”
继续往前也不一定找得到避难场所,做事向来牢靠的特斯在行军途中已经一一确认过所有可以做为避难场所的洞窟、岩台与森林,并要三位妻子绘制简单的地图,三姊妹中的次女可拉拿起来笔灵巧地绘出简单、正确易懂的地图。
“真厉害,想不到可拉夫人比那尔撒斯更具有绘画天份。”
伊斯方做下评论,不过对这种小事大加赞扬似乎有些小题大做。
“距离我们最近的是这个钟乳洞,里面可以容纳不少人,我已经确认过了。”
“夫人们真是秀外慧中,大家加快脚步吧。”
克巴多说道。二千名将兵掉转方向循着原路回去,不久雨滴开始打在将兵们的甲胄上,很快地充沛的雨势便封锁了四面八方,帕尔斯军横越冰冷的灰色世界,总算在路面化为一片泥泞之前抵达了目的地。
山洞入口高四加斯(约四公尺)、宽三加斯,令人吃惊的是内部又大又深,一时看不到尽头在何处,也因此所有人马得以进入洞内避雨。
指派士兵在洞口站哨,并于各处架起篝火,分发烈酒让众人能够立刻温暖身子。如果入口再窄一点,即使遭遇敌袭也比较容易防御。
伊斯方与二只小狼一起席地而坐,稍事休息片刻之后,特斯迎面走来。
“伊斯方卿,听说你在默塔札山岭一剑砍断鸟面人妖的嘴巴是吧。”
“是的,总觉得我下手是不是太重了一点。”
“不,没有必要同情它们,你先来看看再说。”
看着特斯的表情,伊斯方把疑问又吞了回去,跟在特斯身后。只见克巴多、梅鲁连、加斯旺德三人围在关着二头鸟面人妖的笼车前,克巴多一见到伊斯方就问道:
“伊斯方卿,被你砍掉嘴巴的是哪个怪物啊?”
“这是……”
伊斯方睁大双眼,二头怪物好端端地长着嘴巴,以布满血丝的双眼瞪视人类。
“看来被砍断的部位还会再长出来,我们所面临的对手并不是人类,大家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说话的同时,克巴多躲开上半身,掠过胸甲的正是鸟面人妖的钩爪。怪物从牢笼地板跳起扑向铁栏,伸出手臂企图以钩爪撕裂克巴多。
“就是这样,丝毫不能大意……”
克巴多露出苦笑,话才说到一半,却被异样的怪响掩盖,同时脚下传来不祥的震动。
起初以为是地震其实不然,特斯的三名妻子奔了过来。
“特斯大人,还有各位大人,一颗大石滚下来堵住了入口,二名哨兵很不幸地被压在岩石底下,已经回天乏术了。”
听完三姊妹的长派特娜报告之后,克巴多等五名将领交换着锐利的视线,紧接着梅鲁连与加斯旺德跑上前去查看入口状况,留下特斯、他的三名妻子、伊斯方与二只小狼扫视着篝火四周,此时克巴多低声笑了起来。
“一切发生得太过凑巧,看来我们已经掉进某人设下的陷阱里了。”
二千名帕尔斯军将兵就这样被封在迪马邦特山的巨大钟乳洞内部,帕尔斯历三二五年六月,“和平的夏季”正要进入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