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龙王显现

等了好长一段时间,炮烟终于消散了。

对自己的行为结果抱有恐惧感的炮击指挥宫,忐忑不安地透过望远镜观察。听到了自己吞咽白水的声音。

“那是什么东西?”

指挥官的声音显得荒腔走板。在望远镜里面,发生了奇妙的事情。好像有某种闪闪发出白色亮光的东西,在炮烟之中蠕动。它拥有珍珠表面巨大化的色彩和光泽。

“少校,天气急速变化了。”

头顶上的云层,以极惊人的速度压迫而至。白色云层布满了天空,其下方涌入了灰色的云朵,然后在与地面交界之处堆满了乌云,似乎马上就快有豪雨的倾向。

才看见豆大的雨滴往自卫官们的安全帽上拍打面来,不一会儿的工夫,铅色的雨帘封锁住整座演习场。

闪电打破了眼前所能看见的一切,落雷声掩耳而至。自卫官们均大惊失色。因为在高原上:再也没有比意外落雷更可怕面危险的状况了。

“撤退!撤退!”

带着惨叫的命令传来,自卫官们纷纷抛下安全帽及枪械,伏倒在地上。大雨拍打着他们的身体,强烈的程度使皮肤感到疼痛。

在电光交加的倾盆大雨中,或许有人注意到,有一道白色闪光呈直线状往上方攀升面去。但是,一直等到上升至天空上方的时候,才听见一名自卫官大叫。

“喂,那是什么东西!”

好几个人的视线,均集中在黑暗上空的一角。他们看见光亮。不是闪光,也非光球。光线弯曲成一条闪烁发亮的长大带子。空中又震响了一声巨大的雷鸣,使他们再度掩耳趴下。但是,却无法移开视线。

“龙……?”

“怎么可能,那不是人幻想出来的动物吗?”

在一阵讨论之中,大家争得面红耳赤。

“实际上是不存在的吧!不是吗?”

期待否定的声音,所得到的回应是惊惧的沉默,连缓和情绪的余地都没有。

长大闪耀光辉的龙形物体,翻腾于空中,并从天空的一角靠向前来。被豪雨拍打得连呼吸都有困难的自卫官们,陷入茫然自失的状态,也有人嘴里念着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神名。大家惊慌失措、乱成一团,不知该如何是好。平常在这种情况下,上级主管会板着脸下达适当的指示,但此时无线通讯器却寂然无声。这是因为落雷及电波的产生,干扰到无线电的通讯能力。

雨势又增强,变得猛烈难当。

当龙向前方伸出两爪,从其掌间迸裂出青白的雷光。在黑暗底下发出白色闪光,转瞬之间,遭遇数百万伏特雷击的装甲车,随着打隆爆裂声,吐出红色火焰。

在一片几近黑色的灰色世界中,有好几处闪烁着红光,一个接一个地闪动,并再次引爆。

从雷击中死里逃生的自卫官们,才以半生半死的模样爬出着火的装甲车,这次又陷入在泥泞中挣扎的窘境。火刑之后,又以水刑伺候,真不是开玩笑的。

此时,自卫队的指挥所里,好不容易才在空中发现龙的踪迹。经过好一会儿的虚脱,呻吟声和喘气声,盖过了雨声。失去知觉又苏醒的士宫,一把抓起麦克风。

“射、射击!”

传来的几乎是哀嚎声。这道命令并没有接通,或许是因为各人的恐惧感,引起反射行为吧!

接着,战车炮弹咆哮。对空机关炮似乎与之互相呼应地,在黑暗的空中划出火线。

龙的巨体上,散开了数道火花。

“命中!”

欢呼也只有一时而已。龙丝毫没有受伤,只是在空中翻转一下它那长大且奇异优美的姿态。

电光化作巨大的枪,直奔地面而来。

地上先是奔出火光,接踵而至的是轰隆声及黑烟。陆上自卫队在二秒钟之内,损失了十辆贵重的制式战车,以及四门对空机关炮。如果防卫队的那些文官知道的话,也会当场昏倒吧!

至于查阅演习的制服军官们,连晕倒的机会都没有。他们在强风吹拂得摇摇欲坠的帐蓬里,被刮进来的雨水淋得像落汤鸡,发不出来一点声音。虽说有对付苏联军登陆时的作战策略,但是碰到要对抗幻想上的巨兽时,就……

只有船津忠岩一个人,泰然傲慢地端坐在椅子上。

“你看那个。龙王终于觉醒了。而且是最大最强的龙,北海的黑龙王啊!”

呆立于老人身边的陆将,竟然也出不了声。他那双看着老人侧面的眼睛,充满了恐惧和回避,而非感叹及畏敬。他只是从老人的权威得到保证,被指派掌管武器产业的俗物,正因为如此,而得与常识结缘。他虽然在权力与权威上,崇拜这奇怪的老人,却深深地感受到更甚于此的毒素,而想从老人身边离开。

由于产生异于常理的电波现象,所以无法取得与外界的联络。更违反常理的是,交错的暴风雨和豪雨,丝毫不见其转弱的迹象。

有一名校官激动地出声。

“这种急速变化的天候,实在难以常理判断。演习应该中止!”

虽然是最适当的意见,时机却完全不对。陆将强忍住打倒对方的冲动,随即下达命令准备直升机。陆将对着目中无人,正端坐于帐蓬一隅的老人进言。

“请即刻疏散。大量的水正涌进这块洼地,如此下去,所有的人员都会溺水。”

眼见老人毫无反应,陆将又提高音调。

“大人,就像刚才说的,请移驾至安全的场所。”

哪里才安全,也并不肯定。总之,先这么劝诱吧!

“天候差啊!这不是好事一桩吗!又不是打棒球,远足郊游,而且谁说只有晴天才有战争的!”

陆将使出浑身的勇气。

“大人,您教训的是。但是,这最终只不过是一场演习,不能因为天候差就闹出人命啊!如果出了人命,新闻媒体再宽容,也会找借口咄咄逼人大肆挞伐的啊!”

“你只是爱惜你自己吧!看见那边战车的惨状吧!早就已经出人命了!”

老人冷笑,招手叫随侍身边的专属医生,不知道命令些什么事情。医生从黑提包内取出玻璃盒,用黑色塑胶管缠着老人的手腕,做静脉注射。陆将凝视着其悠然的姿态,两眼闪过一道极为厌恶的光芒。

“活到九十岁就够本了,还这么在意健康!”

陆将的眼神仿佛这么说。

在狂风乱雨中,竜堂家三兄弟为了寻找姑丈一家人,四处奔走。

“这么强劲的风势,都是余的能力造成的吗!”

“或许吧!说不定余本身就是那老头所指的神龙如意珠!就是活生生的气象兵器,会走动的台风哪!”

风雷雨不断尽其所能地咆哮。声音不得不随之增大。

“如果余想要的话,恐怕整个东京都将成为水乡泽国了。相反地,也有不下半滴雨水,酿成沙漠的可能性。即使一直以怀疑主义自居的我,眼前所目睹的一切,也逼得我不得不去相信它了。”

“以后要尽量避免惹火那小子。”

终嘴里念念有词,他和两个哥哥处境相同,浑身都是泥和水,衣服有数处破裂,好像热带雨林的游击队一般——这么形容似乎是太过浪漫了。

天地陷入一片黑暗混沌,偶尔闪动的电光,是唯一的光源。始登上了小山丘,吹着半走调的口哨。

“哇!这真是人间绝景……!”

宛如黄河决堤的澎涌浊流,正在他们的跟前扩大。演习场上起伏不定的地形,顿时形成了无数的河流和小岛。如果雨照这样一直下不停的话,大量的积水将蔓延至富士山东木棍一带吞噬掉邻近的诸城市吧!

“要趁早救出茉理她们,还有,如果不把余变回人形,灾害不知还要扩大到什么地步哪!”

“所谓‘余的大降水’!”

终欲以此媲美于诺亚的大洪水,但两位哥哥却一点也不感动。

总之,在这个时刻,最具有充沛行动力的,还是竜堂兄弟。这才是证实他们非常人的证据,而对他们而言,因为没有来自火炮及战车的人为攻击,着实轻松了不少。

另一方面,自卫队员的心情,当然是轻松的反面。“放弃战车!走出来疏散!”

命令一下达,战车里的人员为免于溺死,纷纷爬出车外跳进水里。

“可恶!自卫队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被招募的军官给骗了。”浑身浸满泥水、悔恨及擦伤的自卫官,和始一行人擦身面过,却完全丧失了向他们盘查的力量。

富士山的踪迹完全看不见,占据整个视野的,尽是乌云和风雨。然后,强烈的闪光与雷鸣,偶尔照耀着昏暗的世界。

被水里不明物体绊住脚,经察觉是不幸溺死的自卫队员尸体时,就连连稳重的续,也只能怃然以对。

“再这样下去,我们也会淹死吧!还是,我们也会变身成余的模样?”

“你想变身吗?”

“最好是会、但是不要做。道理和喝、抽烟一样。”

“我认为是麻药。副作用很大的……”

始任大雨浇灌在头顶,自顾自地念念有词。

如果是梦境也罢,从其他的经验可知,幺弟余拥有最大的潜在能力,以及与其成反比的不安定的控制力。勉强压抑下来的话是否不好呢!始深信,如此压抑隐藏都是为了余。但是,是否应该更开放地对待他,让他提高控制力!

“唔……续,我们是不是不可救药的人类!”

“嗯,大致是吧!”

“……真老实的回答,多谢了!”

正当始嘴里嘟嚷之际,终出声引起兄长们的注意。他指着雨帘的另一方,有一辆看似无任何特征的小型客货两用车。

“茉理她们会不会在那辆车上?”

“干得好,终偶尔还蛮管用的嘛!”

“具体一点嘛!嘴上说说,多没诚意。”

“形式化的东西,总有一天会破灭的。”

这辆车的大半个车体,均浸在浊水里。可能是从原本放置的场所漂流来的吧!

他们无视于水压,强行卸下车门后,被关在车内的人动了动。取下塞在嘴里的东西,本想解开将双手反绑于背后的绳索,因嫌麻烦干脆扯断。

“茉理,你没事吧?”

一直都很坚强的表妹,这时也只是点点头不出声。始安心地松了口气。一直抱者担心那个老人恐吓要他们面对遗体的恐惧感的,不只是续而已,连他也一样。把穿着牛仔装的茉理抱到车外,接着是姑妈,最后才松绑姑丈。在离开车身之际,被雨水、泥泞弄得活像个难民,也是情非得已的事。

“姑丈,您没事吧!”

虽然很勉强地这么说,还是伸出手去扶持。但是,姑丈却甩开他的手。

“不要碰我!”

姑丈的双眼失去了理性的光辉,充满着愤怒和憎恶,恐惧与厌恶。这恐怕是他生平头一遭这么大声喊叫。

“姑丈……”

“别碰我!也别碰茉理!我已经受够了!再也不想和你们有任何关联!”

姑丈在风雨中歇斯底里地怒吼。本想踩着地面发飙,但是溅起了泥水,掉进口里,吐掉泥泞之后又大吵大嚷。

“为什么我非要这么倒楣不可!我从大学毕业以来三十年间,就一直为学院卖力。还有谁比我更关心学院的未来?你说呀!一群人簇拥而来勒索我,你们就……就这么高兴吗!到底想怎么样!你倒是说说看啊!喂!”

“我明白了!回家吧,姑丈。”

虽然带着无奈的叹息声,始却是认真地安抚着姑父的狂态。

“学院是姑丈的。古田议员也死了,请姑丈照自己的理想去经营学院。我也要辞去讲师的职务,只要你允许弟弟们继续留校,我不会主张任何权利。等您冷静下来再慢慢商量吧!”

姑丈终于闭口,突然以恢复理性及盘算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外甥。

竜堂兄弟守着茉理一家人,暂时找寻没有淹水的高处。始拉着茉理的手,续则牵着姑妈,终则狠狠地推着态度已软化下来的姑丈。

“这下可好了!传奇小说变成怪兽电影。接下来一定是太空宇宙船登陆富士山麓的场面!”

“你就坐宇宙船走吧,有完没完啊!终。”

丢下了这句话,续接着和哥哥窃窃私语。

“余——如果那条龙是余,应该不会被大炮击毙吧!”

“担心也没用啊!”

对始而言,他更担心又死了更多无自卫能力的自卫官。他们不只是缺乏实战经验,又有龙王和暴风雨环伺在侧,想必一定也束手无策吧!外界也必定无法伸出援手。究竟,这暴风圈还要扩大到什么程度?

没有被水浸到的山丘,浮现在一片灰色的视界中。那里是自卫队的干部们,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避难场所。直升机因为旋风而无法起飞,帐蓬也倒了下来,有些人勉勉强强从地势低洼处爬上来,保往了一条小命。但是,老天爷连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突然袭来最大的电击。数千万伏特,或是远在其上的放电能量,形成巨大的光箭,直劈大地的一角。

强烈的热柱耸立于地上,足以粉碎耳膜的巨声,刮破了大气。本来应有数十人在惨叫的,但是却没任何一个人听得见。

在终的身边溅起了泥浆。从脑门到脚遭电击贯穿的尸体,被扔得有数十公尺之高。

靖一郎姑丈倒在山丘的斜地上,翻着白眼昏死过去。姑妈看到丈夫倒在身旁的模样。

“真没出息,竟然比女人先昏倒!”

不留情面地批评之后,自己也跟着失去知觉。

“这就是姑妈的本性。”

终嘴里嘟喉着,茉理的呼吸有点急促。

“我也想干脆昏过去算了!”

始自己也有这种感觉,但是没说出来。反正,先把昏倒的姑丈,姑妈扛到山丘的斜坡上躺下,并采取不被泥土窒息的姿势。

又进出一道新的雷光。

雷光中,浮现出船津老人的身体。老人的衣服被烧得焦黑,很明显地,他是被落雷击中了。尽管如此,老人仍昂然抬头,宛如在瀑布下修练的老憎一般,稳稳地站在一直下不停的雨中。

他把视线移至笼罩于黑幕中的天之一角,凝视着闪闪发光的龙姿,甚至露出无声的笑容。

只能说这是一幅怪异的光景。

绿草焦黑。大地干疮百孔,数具半焦黑的尸体,惨不忍睹地暴露在旺风暴雨之中。这些都是为这次演习的成败负有责任的人们。

到这步田地,勉勉强强存留下来的自卫队的指挥系统,在此刻也已经消灭了。饱受风雨摧残的自卫官们,失去集团中应有的秩序,不过成了“健康的难民”。因此,这些为了生存而拼命进行三种运动竞赛的人,大部分也都不知道,那位暗地里支配日本政经界长达约半世纪之的老人,已经死了。

照理说,应该是死了。

续奔驰于泥水倾泄而下的山丘斜坡上,始虽发出制止声,续只是回头闪过笑容,驰聘于骤然形成的滑水道上。

天空上的巨龙,仿佛在高处注视着老人的身影。伸展其长大且发光的身体,直向老人袭来。

看起来是如此。

在极短的时间内,闪过两道光芒。巨大的那一条往下,比较小的那一条则往上。因受到冲击而踉踉跄跄地遮往双眼的同时,续看见老人朝上的掌心,迸出了光芒。

在雷鸣余音尚未远离之际,续一直站在山丘上。除了他以外,没有别人站着。在豪雨中环视周围的续,突然觉得脚上增加了某种力量。

续战怵地把视线往下方移动。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右脚,从手沿着看下去,到肘部。又到肩膀,最后是脸部。那张干瘪却出奇地有光泽的脸,盯着续看。

“镰仓御前”船津忠严老人,竟然还没死!

“老夫不会这么轻易就死……”

抬头看着续僵硬的表情,老人笑了。一张开口,被雷击炸裂的牙齿碎片,零零散散地落下来。粉红色的牙龈滑滑亮亮的,令人感觉极为不快。

续大大地吞了口气,迸出了声音。

“总之,你也不是普通人罗?”

“我想要龙种的血,那种起绝的力量。那种泉源所在的生命力!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我不借付出一切代价!”

沾满了泥和血水的笑容。

“老夫在龙泉乡杀了一名女子,吸了她的血。后来因发高烧、痛苦呻吟,而被逐出龙泉乡。但是,这种惩罚只得到不值得一提的效果。所以……所以,看到了吧?”

老人挺起上半身,续确实看见了。老人的衣服破烂不堪,而且被烧焦,裸露在外的胸腹上,微微闪烁着珍珠色的鳞片,吸引着续的视线。

“老夫在二战后,不知让恐怖组织盯过几次。如果是常人,早就被杀了。老夫之所以能逃过劫数,全都仰仗这副刀枪不入的身体!”

被鳞片弹落的雨滴,滴落在续的裤子下摆,在豪雨之中,这些微量的水,在续看来,有如毒液一般。

“南海红龙王,把你的血给老夫!如果能够得到它,你的年轻和美貌,都将是老夫的!老夫的责任和使命都很重大,时间和健康,对老夫都是必要的!”

“请你放开我……”

“怎么可能,这可关系着老夫和日本的未来!”

续的背后,冷汗集成了小瀑布一样。在外表看来,他是无所畏惧的年轻人。但是在此刻,却饱受压倒性的恐惧和生理上厌恶感的双重冲击,连声带都无法自由控制。事实上,老人那只抓着脚踝的手,有一股异常的力量。

续想用另一只脚踢,却失去了平衡,膝部栽在泥水中。牙齿掉光的老人,那张奇怪的脸逐渐逼近。

刹时有种模糊的声音。老人的后脑勺,被某种东西命中。

老人松开了手。续一转他那优美高大的身体,逃离到老人够不着的位置上。比弟弟迟一步登上山丘的始,朝老人投掷自卫队员的自动步枪。

“大哥,欠着了。”

“别忘了结利息啊!”

始对弟弟笑了笑,然后神情一变转向老人。

“活到九十岁,其中有五十年以上尽情坐拥权力与富贵,玩弄他人的生命和命运,任凭你为所欲为。你的日子也该到了尽头,何不向那些曾经为你被牺牲的人道歉,老头?”

在某种程度上,始大致能了解船津老人干涉他们兄弟的动机。不就是为了让龙血的效力更长久吗?可能是因为近年来,其效力有急速减退的倾向,才开始干涉以往放任不管的竜堂兄弟吧!

“……呼呼,你可说到了重点;但是,我曾经考虑到,龙的血早晚会失去效力。”

老人以双手撑在泥水里,看似要慢慢地挺起身体。

“老夫在这五十年来,以冷冻保存了龙种的血,预防最后丧失效力的情况发生。”

“……你喝了?”

“打针,刚才打了。如此,我还可多活二十年。但是,这样还不能使我满足啊!”

事出突然,老人像弹簧人一般地跳起,连始都来不及作准备。

老人冷不防地一拳击中始的下巴,登时将始打飞到后方。

续发出惊讶的叫声,这是生平第一次看见哥哥被殴打飞出去的光景。始一下子就被扔在地上,说是满溢的泥水中,比较贴切。为了躲避第二击,在泥泞中一转再转,跳了起来。

听说,东德以前在训练奥运选手的时候,为了强化选手的肉体和活力,遇以抽取选手本身的血液、冷冻保存,到比赛前再注入本人的体内作为手段。据说这样可以引发超过本来力量的潜在爆发力。

与其酷似的状况,似乎发生在老人的身上了。

在倾泄如注的豪雨中,船津老人笔直地站着。续看见老人张开的口中,开始又生着白色的新牙。背脊立时有股凉飕飕的感觉。

在两名年轻人和一个老人的周围,浊水和狂风形成了漩涡。

此时,龙的身影从空中消失。受到老人掌心放出的电击,亮光急速消失。虽然没有想像中那般巨大的电击量,或许也命中要害了吧?

“老夫现在有击倒你们全部的力量。只要把二十年份的能量,浓缩成五天左右,就能够办到。老夫可借着气的波动,操纵你们所没有的控制能力……”

老人忽然陷入沉默,变化急剧。老人的身体变得僵硬,倾倒在泥水之中。

充满自信与活力的老人,眼看着皮甫转成土色,并溅在泥水申。鳞片剥落、指甲变成黑色。仿佛如连续电影时的急烈变化。

“妖怪老头!”

始的嘴里迸出毫无敬老精神的言词。

在他而言,老人那令人目不暇及的变化,很容易就能理解原因何在。冷冻保存将近半世纪的“龙种”血液,必然产生变质。因此,接受输血的老人,失去了抵抗该血液的防御能力。再者,饮血和直接注入血管的方式,或许仍有些差异吧!

仍然在浊水中挣扎不停的老人;抬起了头。表情痛苦地吐出口中的水,以那闪耀着恐怖和固执的双眼,凝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老夫不会死的!老夫绝非只是日本一国的支配者而已……!”

“老头,你还胸怀大志嘛!”

在这种情况下,仍说出如此狠毒的风凉话的,正是竜堂家的长男。

“可是啊,对于八十岁以下的老人,有点累赘啊!我拜托你早些上西天,除了你以外,我想每个人都希望如此的。”

“老夫是日本的支柱!老夫就是日本!”

从老人的口中吐出紫黑色的舌头。

“在还没有完全从精神上。军事上重建日本,降服美苏两国之前,老夫不会死!”

“日本就算成了世界强国,也不会有任何国家高兴的。”

总算惊魂甫定的续,接着咒骂一顿。老人正要开口说话,取而代之的,是掉出才刚长出的白牙。

“画虎不成反类犬,效龙不成倒成蛇。老头啊,这就是你的写照。在你寿终正寝之日,正是以龙蛇尾收场。”

老人伸出一只手朝始的方向。这只手好像丧失生气的人体标本一般,五只手指只开开一次,随即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堕落在泥泞中,始蹲在老人的身旁,对老人说话。

“你只告诉我事实或真实的一部分而已。此时,你能不能再说的详细些,然后再走!”

老人露出只看得见牙龈的嘴。和他的双眼同时变成吐出充满毒素的癌气洞穴。

“我不会告诉你的,死都不会告诉你。让你们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而挣扎一辈子吧!”

“我早就知道了……”

始站起来,以冷冰冰的态度抛下老人。

“这样最好,我们可没有像你所想像的那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如果只有你一个人知道秘密,而其他人都不知道,这样我们也安全了。”

老人没有反应了,他是没办法反应了,一半浸在水中,动也不动的身体,已经失去了人类的体温。


“余,喂,余,振作一点!”

终从淹死的自卫队员身上取下制服,裹住弟弟一丝不挂的身体。他频频摇晃、叫喊,但是弟弟没有任何反应。在余身上的珍珠色亮光完全褪去之时,有人拍了终的肩膀。站在那边的是丝毫不逊于弟弟们、被泥水弄脏的哥哥们。

“他只是在睡觉而已。再说,刚才也消耗了那么多能量。别担心。”

续说完,随即从终的手里,接过幺弟失去意识的身体。

厚实的云层尚未散去,雨也不断下着。但是,雨势已由瀑布转变成普通的小雨,雷声亦远扬而去。狂乱的天候渐趋平息。

“别因为是老幺就宠着他。胡闹成这种局面,必须要他负责的。”

“怎么负责?”

“过些时候再慢慢考虑。现在我只想大口喝一杯热呼呼的东西。”

终说的话并不会太离谱。他们发现一辆浸在水里的无人吉普车,车内的急救箱和救生工具箱浮在水而上,茉理正好可以加以利用。

终从靠在吉普车上茫然仰望天空的姑丈手中,抢过自救生工具箱上取下的杜松子酒小瓶,往自己嘴里灌。酒性实在强烈,于是喘了一口气。

“嗯——有酒的味道真好,我……”

靖一郎姑父对着始挺起身子。不知道是杜松子酒的效果,或是太脏了,精神出奇地好转。

“始,你刚才说的话算数吧?”

“嗯?”

“你要辞去讲师的事,还说可以照我的喜好去经营学院!”

“是的……”

“好,这个月之前提出辞呈。我会给你退职金,以免除往后的纠纷。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可以动的车。哈,事情圆满地结束,真是太好了!”

茉理靠近目瞪口呆地目送姑丈背影的始,她才刚刚把母亲安稳地靠在吉普车后座,喂了些阿斯匹灵。

“始,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之,先谢谢你们救了我们一家人。”

“茉理,把你们拖下水,真是抱歉!”

“该道歉的是我啊,请原谅我爸爸,他以前还不至于如此的。强人一死,他就变成那样。”

“的确,真是个尝到苦头也不会悔改的人呀!”

“始,你不能连讲师也辞掉,本来也没有辞去理事的必要啊!”

“……不,算了!”

始无力地挥挥手。

“我似乎比不上姑丈的欲望和生命力。在这里,我必须遵守先前说过的话。”

“可是,始——”

“想想看,才刚从大学毕业的菜鸟,就因为是建校人的孙子而当上理事,也实在很奇怪。不管这档事了,茉理,今天所发生的事……”

茉理用力地点点头。

“我知道,谁也不会讲的,就连我的父母也一样。反正,就算他们看见了,大概也莫名其妙吧!”

“谢谢。”

“但是,我可要收保密费!一杯法国咖啡和一盘起司派,最好在这个月之内给我哦!”

茉理为了照顾余而离开始的身边,续对哥哥耸耸肩。

“果然,终他们的玩笑要成真了。连讲师都辞掉,将来要吃什么过活。”

“总会有办法的,又不是一文不值。而且……”

始作了一个邪恶的笑容。

“我认为靖一郎姑丈的天下也持续不了多久的。只要他有什么摆不平的事来求我,我一定会狠狠地敲他一笔很昂贵的咨询费。”

“……真不愧是我们竜堂家的长兄!”

“因为我们是被水户黄门追讨的海盗子孙啊!”

一片乌云席卷而散,视野顿时扩大,变成一面泥海的演习场,也逐渐露出全貌。到处都看得见在泥泞中挣扎打滚的泥人。

“幸存下来的人也不少嘛!”

“我们就不用说了,连鸟羽家的人也没事,当然自卫队员也不该会全军覆没啊!喏,这副德行比流浪汉群更凄惨。”

“先别管这件事,大哥,从现在起我们该怎么办?”

“唉!谁知道该怎么办呢!”

当务之急,是逃离演习场,返回东京。把现金寄放在小田原车站里的投币式寄物抵,是正确的行为。如果带着走,恐怕会被浊流冲得一干二净。

“既然船津老人已经死了,短时间之内,不会有追兵来抓我们吧!对那个老头而言,独占秘密也是他的统治手段呢!”古田和高林也早已无法出面作证;也不可能公开老人死亡的真相。可以想像的是,具体的危险已远离了。

姑且不论这是否为暂时性的平静,现在是处在近似于平静的状态。

“就算政府知道我们的存在,也不可能因为翻云覆雨的罪名来逮捕我们吧;但是,报道于报上的姑丈一家灭门惨案,该怎么解决呢?”

对于续的问题,始用沉默代替回答。指着身前的茉理。她不知和终在说些什么,一边把余的身体靠在吉普车后座的母亲身边。再过去一点,只见姑丈在泥泞中到处乱窜。

“对呀!姑丈一家人还活得好好的,只要一起回到东京,就不会被逮捕了。要对社会公众说一番理由、解释通顺,可能要费一点工夫吧!”

“说不定某个警署长官,要对虚报负责任,引咎辞职吧!至于新闻媒体,大概会在报纸上的一角,刊登一则小得别人不会注意到的更正启事,说我们不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吧——这样就没事啦!而且我敢打赌,新闻媒体绝不用负任何责任的。”

对于许多自卫官目击到“龙”这一点,在正式记录上会以“集体幻想”做个了结,或是保持沉默吧!若说真有龙此物,实在违反科学常识,荒谬绝伦。唯一雀跃的,大概只有搞超自然杂志的人吧!

此时,始很感激日本政府对既成科学的信仰和消极主义。和许多目击UFO的事件相同,目击到龙这一说,也不会被公认的。

“龙啊……”

始凝视着大雨后仍一片晦暗的天空,不由得苦笑一下。像余那样了不起的本事,其他的兄弟也会吧?始根本就不想试试看,也不希望将来会有这种机会。

被茉理一叫,始趋前赶到吉普车上。罩上尺寸太大的自卫队制服的余,睡眼惺松地揉着双眼。

“余,你醒啦!”

“喂,哥哥,发生了什么事!终哥哥只说我喝醉酒,什么也记不得了……”

“就是啊,下次喝酒要节制啊!余。要是像终那样成了酒精中毒的少年,人生就没前途了!”

“抗议;我才不是酒精中毒,只是喜欢喝酒而已……”

终言不由衷地抗议。

“可是大哥,终和余上学的事,该怎么办!”

“唉,就算今天明天都请假,期中考也快到了。这几天又没好好地读过书,回到东京以后要改变心情,好好地用功。”

“哼,这个世界愈来愈不好混了!”

终发着牢骚,从在旁窃笑的续手中抢过杜松子酒瓶拿来一看却是空的,只好死心地把它扔向泥海的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