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亲友
身形轻转,仿佛水波托着她的身躯,这个神秘美丽的女子在水中滑了出去,细细的暗流涌来,让王宗景知道那并非只是一个幻觉。只是看着那个美丽身影似要远去,他心中忽有不舍,身子一动站了起来,便想追去,然而便在此刻,忽地一阵气闷,连脑袋里都是一阵眩晕,却是憋气太久已然快不行了。
他的体质虽然异于常人,但终究不是神仙也没有正经修炼过道术,所以就算可以憋气久些,但终究还是不能一直呆在水下。无奈之下,王宗景用力一蹬脚,身子迅速向水面上方浮去,但这过程中他的眼光却一直看向那无声向湖水深处游去的那个女子。
那身影,在月光里便如仙子一般,渺若惊鸿,飘然远去。
“哗啦”一声,强壮的身子冲出水面,他张大了嘴,像是狠狠地吞咽了一下,随后迫不及待地再度潜入水中。
水波晃动,月光醉人,但此刻这梦幻诱人的景色王宗景都没在意,只是四处张望着想再看到那个身影,然而就是这么片刻耽搁,那个神秘女子便已消失在湖水深处,再无踪迹。
月光清冷,水波微动,白沙绿草间,王宗景茫然而立,听着仿佛回荡在遥远处的幽幽水声轻轻低鸣着,他似也有些惘然。
游出水面走上湖岸的时候,王宗景抬头看了看,只见一轮明月高悬中天,也是夜深时候。水珠从他发隙鬓角边流淌而下,滚过他全身强壮的身子,淋淋而下。他微皱着眉,拾起扔在一旁的衣物,沉默了一下,还是向乌石山上走去。
夜色幽远,夜风渐凉,只是他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多少寒意,很快就走上了山顶,只是刚刚踏足乌石小山山头的那一刻,他目光忽地一凝,却是看到一个男子身影站在那座小庙之前,抬头看天。
正是林惊羽。
他心中一阵喜悦掠过,忍不住便大步走了过去,开口叫道:“前辈。”
林惊羽转头看来,怔了一下,奇道:“是你?这么迟了,你怎么会到这里?”
王宗景看着林惊羽站在那儿,衣襟飘动,负手而立,自有股说不出的潇洒之意,身后那柄碧绿仙剑,幽光转动,更是深深印入了他的眼眶。他心中猛地一阵冲动,跑上前去,站在林惊羽面前,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然后大声说道:“前辈,请你收我为徒好不好,我想跟随你修习道术!”
林惊羽看着王宗景,眼神中倒没什么惊讶之色,脸上也带着几分淡淡笑意,并没有答复他的请求,而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后微笑道:“怎么了,突然跑来跟我说这个?”
王宗景抬头看去,只见林惊羽笑容温和,心中便是一暖,当下也不隐瞒,将白天发生的事清楚明白地说了一遍,末了沉默了片刻,又道:“前辈,我是真心向道,请你收我为徒吧。”
说着他便向林惊羽跪了下去,白日之间在王家那许多人的威压和王瑞武积威之下,他都没有下跪的意思,这个时候却是心甘情愿地跪下。只是林惊羽很快便拉住了他,王宗景一身惊人蛮力,但在林惊羽那看似轻易的一手搀扶下,竟然如小山一般稳固不动,令他心中一惊后随即更是一片火热,拜师的愿望更加炽热。
林惊羽将他拉起,沉默了片刻,却微微摇头,道:“我并没有收徒的打算,而且,”他看了一眼王宗景,道,“龙湖王家本身也是修真世家,家传的符箓术法在修真界中也算是独树一帜,颇有独到之处,你出身王家长门嫡系,想要修真何必舍近求远?”
王宗景看着林惊羽,没有任何的迟疑犹豫,道:“我见过您的青云道法,还有那个苍松道人的神通,我想要学最好的!”
这最后几字当真说得是斩钉截铁,毫不动摇,若是王瑞武此刻站在这里,只怕脸色要黑得和锅底一般了。只是林惊羽却是笑了起来,那笑容很是温和,然而眉目之间那淡淡傲然之色,却又哪里有半分谦逊退避之色了,怕是那一缕睥睨世间的强大自信,就差说一句“没错,你说的很对。”
只是林惊羽终究还是没有像某些说书故事里的高人一般,将这个诚心向道的王宗景收入门下,而是淡淡地道:“我性子懒散,没有收徒的打算,你不要再说了。”
王宗景心中一阵失望,面上也流露了出来,王家之中他虽然有许多血亲,但家族太大,昔年父母早亡之后,除了姐姐王细雨外,其他人和他并不算是很亲密,如今此番隔了三年再度回归,更是觉得如隔了道墙般的陌生。他也曾请住在王家堡的明阳道人代为向如今正在青云山上修道的王细雨捎话,明阳道人满口答应了下来,不过也明言对他说过,一来青云山离幽州龙湖太远,消息往来得要一段日子;二来青云门规所限,王细雨修行未成,也不能随意下山。
是以王宗景除了真心仰慕青云道法之外,其实想要拜在青云门下的念头中,也有几分期望能够离开王家前去青云,去见一见自己在这世间最亲的那位姐姐的想法。
只是看着林惊羽的话头,却是婉言相拒了,王宗景默默站起,一言不发。林惊羽看着他的脸色,面色淡然,也是没有说话。在原地站了一会,王宗景心头挣扎,最后还是做不出死缠烂打的举动来,默默向林惊羽行了一礼,转身走去。
约莫走出五六步远,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那个男人淡淡的声音,道:“我虽然不收徒,但你若是一定想要拜入青云门下,也不是全无办法的。”
王宗景全身一震,猛地转身,面露喜色对着林惊羽道:“前辈,当真?”
林惊羽微微一笑,道:“本代掌教是萧逸才萧真人,自从他执掌青云后,对祖传规制做了很大变动,可算是极有魄力的人物。其中一项便是每隔五年青云门即大开山门,收录一批天下少年英才,调教之后择优而取,只是……”说到这里,林惊羽少有的眉头微皱,顿了一下,道,“只是这中间限制严苛,竞争极是惨烈,你可……”
“我愿意。”不等他话说完,王宗景已然大声说道。
林惊羽微笑摇头,道:“具体事宜,你回王家找明阳去仔细询问吧。”
王宗景连连点头,当下道谢告辞而去。看着那个少年的身影远去,林惊羽面上淡淡的笑意渐渐隐没,抬头望天,只见那一轮冷月明亮挂在夜幕苍穹之中,散发着皎洁月光。
那少年方才的模样,不知为何仿佛似曾相识,他凝视着那片清冷月光,在心中轻轻叹息了一声,不知道昔年自己初上青云时,苍松道人看着自己的心情,是和今天他的心情一样的么?
这回去时已是深夜,但一路上居然平平安安,一只妖兽也没遇见,只是到了龙湖城下时,那城门自然是早就关闭了。
叫是不容易叫开的,王宗景想了片刻,干脆也不去叫门了,就在城门外找了棵高大粗壮的树木,蹭蹭蹭爬了上去,然后就这样靠着树干坐在树枝上,打着盹过了一夜,这样的睡觉法子昔日在那片森林中也是寻常,他早就习惯了。
当夜晚过去,清晨的第一缕微光落在龙湖城头时,守门的卫士刚刚打开城门,便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跑了进来,顿时吃了一惊,不过看清来人的容貌后,他也没去阻挡。进城之后,王宗景也没去别处,直接便回了王家堡。
这时候天色还早,绝大多数人都还在梦乡,不过一众看门采买的下人们自然是已经起床了。王宗景从大门口处直接走了进去,看门的家丁没去拦他,但看着他的眼神却与昨日放他出去时大不一样了,想必是昨天那件事如今已经传遍了王家上下。
不过王宗景自然不会去理会这些,也没做出幡然醒悟状跑到王瑞武门前跪地负荆请罪的姿态,而是径直回到了自己住的那个小院。跨过那道垂花门时,王宗景怔了一下,只见庭院之中,梧桐树下,小胖子南山背靠树干坐在草地上,脑袋耷拉在胸口,呼吸均匀,却是坐在那儿睡着了。
王宗景慢慢走了过去,脸色有些复杂地看着南山,刚想伸手去叫醒他,但很快又停下了动作,在那张白白胖胖的脸上看了片刻,心下叹息了一声,转身走回了屋子,到床上抱了一床被子起来,便打算走出去给南山盖上。
就在这时,忽然只听见门外庭院中响起一阵脚步的声音,随后南石侯有些低沉的声音在门外梧桐树旁响了起来,听着他低声叫了两句:“小山,小山?”
沉睡中的南山一个激灵醒来,好像有些迷糊,过了片刻才清醒过来的样子,愕然道:“爹,你怎么来了?”
王宗景站在房中,转头看去,正好从门缝间隙中可以看到南家父子两人都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只见南石侯上下打量了一番南山,叹了口气,道:“你在这里等景少爷,等了一整晚吗?”
南山揉了揉眼睛,看了看远方发白的天色,点了点头。
王宗景在屋内微微摇头,心中却也有些感动,便想走出去和他们父子二人说话,且不论南山对他的情谊,便是昨日在大堂之上,南石侯也是多方维护于他,这份情他得领了。只是才迈出脚步,王宗景便发现自己手上还抱着被褥,现在显然是用不着了,摇头笑了笑,转过身走到床边丢下,这才要走出房门。
“今天,家主会叫你过去问话,就是为了昨日景少爷与德少爷打架的事,你知道么?”
忽然,南石侯的声音从庭院中传了过来,王宗景的脚步迟疑了一下,停了下来。
南山点了点头,道:“孩儿知道了。”
南石侯看了他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道:“该怎么说话,你心里有数吗?”
南山又是点头,道:“知道,孩儿一定照实对家主说明事情经过,昨日确实是德少爷打我,景少爷看不过眼才出手救我的,然后他们两人打斗起来,也是德少爷先动得手,最后更是先拿出了烈火符,景少爷这才下了重手。”
王宗景嘴角动了一下,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不管其他人怎样,小胖子始终还是自己的朋友。
院子中,南石侯沉默地站在那儿,没有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看着南山。慢慢的,南山的那张胖脸上表情却发生了变化,从最初的坚定到诧异到疑惑到愕然,王宗景将他的神情变化一一看在眼中,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感觉。
“爹,怎么了?”小胖子干笑了一声,笑声听起来有些生涩,低声问道。
南石侯依旧沉默着,过了好一会之后,他才轻轻道:“昨天晚上,除你之外的其他人,都已经被家主叫过去一一询问了,他们说的和你刚才说的话,正好相反。”
房子里面,王宗景瞳孔缩了一下,慢慢握紧了拳头,而屋外梧桐树下,南山脸上的肌肉则是抽搐了一下,脸色迅速苍白起来,但是不知怎么,他此刻更在乎的看起来反而是自己的父亲,死死地盯着南石侯,他张了几次口,才艰难无比地涩声问道:“爹,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南石侯深深地看着面前这个儿子,他这辈子唯一的儿子,目光中流露出了几分深藏的疼爱,隔了好一会,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说了一句似乎不相干的话:“小山,其实你一直都很聪明的。”
南山默然无语,只是怔怔地看着父亲。
“从小时候开始,特别是景少爷失踪的这三年以来,你在王家这里的日子过得不好,经常被人欺负,但是你从来都是自己忍下了,一次都没有告诉我。”南石侯看着他,声音依旧沉稳,但语气中仿佛也夹了一丝惆怅,道,“我知道,你是怕我难做,我也明白,你是知道我们父子两人的处境,所以什么都忍下来了。”
南山显然没有料到父亲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有些茫然失措,欲言又止,到最后只能叫了一声:“爹。”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绝没有你这种忍耐的功夫。”南石侯淡淡地道,“可是有时候我也会想,这样让你一个小孩子苦忍,究竟对你好不好?我这样一个当爹的,让自己儿子吃这样的苦,那我又算什么?”
“爹,别说了,我没事的。”不知为何,南山小胖子的声音呢忽然有些哽咽,轻轻叫了一声。
南石侯幽幽叹息了一声,闭上眼睛微微摇头,仿佛也觉得很累,但过了片刻,长出了一口气之后,再度睁开眼睛时,眼神便又变得锐利起来:“小山,今天面见家主时,你换个说法吧。”
王宗景的身子猛然一僵,屋外,南山也是身子轻抖了一下,脸上浮现起一丝哀色,慢慢低垂下头,道:“可是,景少爷他是,是为了救我才出手的……”
“我明白,我也不好受,所以昨日你看我在大堂之上,是不是一直维护景少爷?可是今天的情势已经变了,十六爷已然将此事视作奇耻大辱,他以为是家主借此事故意敲打他,想要借机打压四房势力,是以昨日他拉拢了王家二房、三房一批人,打算在今日会商此事时发难,定要惩治景少爷。”
南山愕然抬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南石侯轻叹了一声,道:“眼下此事已经牵涉到王家内部的争权夺利,家主虽然积威深重,但这几年来压制诸房,底下人早有不满,三房四房那是不用说了,就算是二房也是这两年死去一些人势力大衰,也有人风言风语说是当初二房实力太强威胁到长房,家主借外人之手削弱威胁的。”他脸色漠然,似乎对如此激烈的内斗早已习惯,只是看着自己的儿子,道,“王家内争日趋激烈,家主年纪已大,遍观下一代继位之人,年轻而有雄才者,唯有王瑞征一人而已,景少爷的姐姐王细雨虽然天赋过人,但毕竟年少,而且想要坐上家主这位置,也不能只靠修道资质的,权谋心术,缺一不可。”
他深吸了一口气,盯着儿子,道:“以我看来,虽然家主地位眼下仍是稳固,但长远来看,王家家主之外,终究也只会落在十六爷手中。”他摇着头,沉着声,看着南山,道,“你不要惹祸上身。”
南山脸色苍白,一双眼睛不知是否因为熬夜没睡好的缘故,血丝隐现,脸上神情激动中带着一丝苍凉,紧咬着牙,身子微微颤抖着,嘴巴张了又合,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个答应的字。
南石侯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儿子,眼角余光向屋子那一侧扫了一眼,沉默片刻,轻声道:“小山,爹知道景少爷是你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三年前他失踪的时候,整个王家的人除了他的亲姐姐,也只有你一个人偷偷为他哭过。”
门扉之后,王宗景的身子微微一颤。
“可是,除了景少爷之外,你还有为父,还有你娘,还有咱们南家一家子的人。景少爷不管怎么说,也是姓王的,他们就算责罚于他,想来也不会如何过份,但是我们父子南家,若是惹怒了王家未来的家主,那又如何?”
“你自小便知道忍受欺负,为了是什么?还不就是为了我们一家在王家堡这里更好的活下去?”
“是,爹也想过,这种让儿子憋屈的日子不要过了,咱们离开王家出去自立门户。可是天下如此之大,世道艰险,当年未得家主提拔时,我与你娘过的是颠沛流离困苦不堪的日子,那种苦处直令人不堪回首,我又怎能随意再破门而出,让她再去吃苦……”
“我……”
“爹!”忽地,一声带着哭音的喊叫,打断了南石侯的话语,南山泪流满面,嘴唇颤抖着,却是紧咬着牙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然后他握紧了拳,低垂着头,一字一字慢慢地道:“孩儿明白了!”
看着泪珠从白胖的脸颊上流过,看着儿子煞白的脸色,南石侯眼中也是掠过一丝黯然,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南山的肩膀,然后走出了这个院子。
微风轻轻吹过,梧桐枝叶摆动,发出沙沙的声音,衬着小院之中一片寂寥。
小胖子呆立了很久很久,面上泪痕未干,如失魂落魄一般,许久方才木然转身,缓缓走了出去,在跨出垂花门时,甚至还被门槛绊了一跤摔倒在地,而他却像是恍然不觉一般,呆呆爬起,一步一步离开了。
晨风吹过,凉意渐起,这样一个春日的清晨中,凉风里,仿佛也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声。
青云门的明阳道人与几位师弟住在王家堡中,平日里地位尊崇,王家特地划给了他们一个单门独院的清静大宅供他们平日居住修行。这些年来,青云门对龙湖王家助力甚大,龙湖王家除了每年对青云山有所供奉外,对明阳道人等青云一众人也是很尊重的。
青云诸人居住的大宅在王家堡的另一个方向,因着修道人喜静不喜闹,也离前堂大街比较远,平日里明阳道人等青云门人倒也不讲究什么吃穿享用,就连王家派过来伺候的下人也一一婉拒了。所以当王宗景趁着晨光来到这里的时候,左近都看不到一个下人,一片寂静中,院门打开,入眼处院子里碧草修竹,清新淡雅,一人身着道袍,站在院中竹下,闭目而立,深吸轻呼,却正是明阳道人在做着吐纳功课。
王宗景站在院门处,一时有些犹豫该不该进去,只是这一耽搁,那里头明阳道人已经察觉,转头看来,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原来是景少爷,请进来罢。”
王宗景点了点头,走了过去,此处的宅院比他居住的地方要大了数倍,光是这庭院便看得出花了不少功夫,可见龙湖王家对青云门诸人的确是十分看重的,不过明阳道人也没什么架子,脸色温和,看着王宗景过来,先是打了个招呼,随后便问他的来意。
王宗景也没犹豫什么,便将自己跑去乌石山拜见林惊羽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林惊羽让他回来向明阳请教如何拜入青云门下的法子。明阳道人听了倒是一怔,重新打量了一番王宗景,沉吟片刻,重新露出了一丝笑意道:“原来你是想问这个,那也没什么,你听我跟你仔细说一说。”
王宗景连忙道谢,便站在这里仔细听明阳道人讲诉起来。
青云门乃是千年大派,中土九州正道修真门阀中顶尖的豪门巨擘,那名气自然是天下皆知,在收徒这一条上,以往是青云七脉中的前辈师长行走天下时若是发现良才美质,这便带回来教导收入门下。只是当今掌教萧逸才萧真人接掌青云之后,正值昔年魔教与兽妖大劫连番动乱之际,天下大乱,青云一门虽然在最后关头力挽狂澜,但也是在劫数中元气大伤,菁英死伤惨重,几乎就要与其他几个大派同样沉沦下去。
但是那位萧逸才萧真人的确是一代人杰,腹有雄才,心怀伟略,在痛定思痛之后,毅然更改青云祖制,数十年来大刀阔斧不停变革,牵涉到诸多方面,几乎令青云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别的不说,首先最重要的一条便是萧逸才力排众议,将青云门祖传下来的七支分脉合而为一。单是这一条,昔年在青云门中便是掀起过滔天巨浪,这其中无数纠葛纷争,那自然是不必多言了,不过到了最后,终究还是按照萧真人心意变革,青云门如今已是上下一体,成为一个比原来有些松散的道门更加强力的门派。
说到这里,其实萧真人这个了不得的大手笔,也有几分是拜那几场大乱劫数所赐,青云门一众长辈元老高手,几乎都在那几场大劫动乱中陨落殆尽。劫乱过后,年轻一代青云弟子纷纷上位,萧逸才这才能连结纵横,苦口婆心权谋心术连番上阵,晓以利害许以利益,取得了其它几支实力强大的分脉首座同意,终于压下了门内的反对声音,行此绝大变革之事。由此之后,青云门气象为之一新,萧真人又有大才,加上青云这一代传人中实在是颇有一些英杰人才天赋超绝之辈,如此数十年下来,青云门如浴火重生,势力再度大盛,虽不敢说是傲视天下独领风骚,然而与众多新崛起的豪门大派相比,也是毫不逊色。
不过这些门中往事秘辛,明阳道人自然也不会跟王宗景这样一个少年细细描述,只是简单说了些门中规矩,重点的还是说那“青云试”。所谓青云试,也是昔年青云大变革中做出的一项变动,即青云门每隔五年,便大开山门收录天下英才少年,凡有资质天赋身家清白者尽可前去,由青云门师长初审后先收录于山麓之下,传下些基础道术法门,如此一年后再举行一场规矩森严之考试,也就是如今名动天下的“青云试”,从中择优选取少数弟子正式收录青云门下。
王宗景听得悠然神往,忍不住问道:“请问道长,最后青云试毕,能收录青云门下者几何?”
明阳道人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五年前那一次,约莫有五百人拜入山门,一年后青云试,正式收录门下的有四十人。”
“嘶……”王宗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青云试竟然如此严苛,超过了他最坏的想象还要多得多,算下来收录进去的人数甚至还不到十中取一,看来这青云门的山门门槛,果然还是天下顶尖的豪门巨擘,当真是难如登天。
明阳道人道:“世人都道良师难求,但我等修道中人,真要找到一个天资禀赋超绝出众的弟子,也是艰难,往昔那种师长云游天下的法子,实在是太过看重机缘运气了。反倒是如今这青云试定下后,数十年间收录了不少天赋极高的弟子,一改往日气象,所以说,本门萧真人实在是雄才伟略,雄才伟略啊。”
说到这里,明阳道人忍不住点头赞叹,面露钦佩之色,显然对那位青云山通天峰上的萧真人是真心敬服。
王宗景站在那儿想着,忽又想起一事,抬头向明阳道人问道:“道长,有一件事我想请教一下。三年前我还在王家时候,记得家姐王细雨也提到过青云试,不知她后来……”
明阳道人微笑道:“你姐姐是龙湖王家推荐而去的,青云王家昔日结盟,你姐姐天资又高,所以昔日是掌教真人特下法旨,免试直接入门的。”
王宗景怔了一下,道:“是这样啊。”
明阳道人道:“不错,其实并非只有你们龙湖王家,如今与青云门交好的世家大族,遍布九州,其中也会有一些类似的情形,自然有一些世家子弟会比常人更容易些便入了青云门下,当然,这类人是不多的。除此之外,也有不少修真世家希望门下弟子拜入青云门下,所以这五年一次的打开山门收取弟子中,为了争取最后一点进入青云门下的资格人数,这类世家子弟也是越来越多了。你如果想要走这条路,心底可得想好了,天下英才无数,但也并非所有人都是一定公平的,有些人天生命好,出身豪门,路自然要比你好走的多。”他笑了一下,看了一眼王宗景,淡淡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此番前去走这条前途未仆的路,只怕龙湖王家是不会给你什么支持了罢,那也就是和许多出身凡俗,没钱没权没背景的贫苦少年一样了。”
王宗景嘴角扯动了一下,看了看明阳道人,看来昨日那一场祸事传得沸沸扬扬,居然连青云门诸人也都知晓了。只是他如今性子坚韧,也没什么灰心丧气的模样,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道:“多谢道长教我。”
明阳道人微笑道:“无妨。”
王宗景还想再请教一些事,正欲开口,忽然只听院门处忽然传来一声叫唤:“景少爷。”
两人转头看去,只见南石侯站在门外,脸色复杂地看着这里,沉默了片刻后,道:“景少爷,家主与家中诸位长辈都在大堂中,现在请景少爷过去,商议一下关于昨日之事的处置。”
王宗景脸色冷了下来,但并无发怒之色,有的只是一股厌倦,淡淡地道:“知道了。”说着,他转头对明阳道人行了一礼,道,“多谢道长教诲,宗景改日再来拜访。”
明阳道人点了点头,道:“你去罢。”
王宗景跟着南石侯走去了,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渐渐走远消失,明阳道人又在院子中站立了片刻,然后走回到靠西面的一处厢房中,推门进去,屋内摆设简朴,靠墙处地上摆放着三只蒲团,此刻身负长剑的林惊羽却是正盘膝坐在中间那蒲团之上,闭目无语。
明阳道人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道:“他走了。”
林惊羽点了点头,缓缓睁开双眼。
明阳道人沉吟了片刻,道:“昨日之事只怕有些麻烦,听说王家四房有人不愿息事宁人,意图借机生事。”
林惊羽眉头皱了一下,转过头看了看明阳道人,明阳道人苦笑了一声,道:“这是王家家事,咱们不好说话的。”
林惊羽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忽地从怀中拿出一只墨玉小瓶,递给明阳道人,淡淡道:“这是‘血玉膏’,你拿过去,帮那孩子一下。”
明阳道人目光在那墨玉小瓶上略一停留,脸上露出几分笑意,道:“好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