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糖蚯蚓
乔的家在大厦的顶楼,阳台上种满植物。玫瑰,吊兰,绿箩,仙人掌,每天,乔的妻子娜娜会为它们浇水,除虫,剪去多余的枝叶。她是一个美丽的妇人,但是失去了双腿。这世界过于危险,她从此很少下楼。
有时候她对乔说。你知道吗,我们家的玫瑰是爱做梦的,我猜它想成为一个伟大的女明星呢。
乔吻着她精致的手,言语和笑容一样温柔:“真的?你确认它有天分吗?”
娜娜认真地点头:“一定可以的。我是导演啊,我能够分辨一朵有天分的花。”
她曾经还能够分辨有天分的人。从世界最著名艺术学院毕业的娜娜,本来是百老汇导演中的骄傲公主。而一场车祸,却使她心灵重创,余生遥望电视屏幕上的舞台。
能让她快乐的,只余下乔和植物们。
说:玫瑰,天赋奇高,能够演歌舞剧中颠倒众生的女伶。绿箩,厚而优雅的叶子多么醒目,简直是最完美的男主角形象。仙人掌虽然平凡无奇,却具备硬朗风格,足够成为光彩的反面人物。
乔不在的时候,她这样流连在绿荫与花儿中间,喃喃细语,风不停地吹过阳台,所有的枝干都在点头回应,与她应和,欣慰而愉快。仿佛是为了将无法言语的感激表达,一直到九月,天气开始变冷的时候,玫瑰仍然在大朵大朵地开放,热烈美丽。
娜娜在深夜等到乔归来,她甚至忽略了丈夫阴沉不快的脸色,快乐地冲他叫喊:“今天我午睡过后,阳台上的植物都自己移了位子了,我相信她们在排演歌剧‘猫’呢,你说,我该不该帮她们念台词呢。”
乔没有如往常一样回应她。只是匆匆走进卧室里。传来他整个身躯跌在床上的巨大声音。那大概是一整天的辛苦工作后,无法拿出来分担的疲惫表示。然后一切归于沉默。娜娜不知所措地愣在门口,手中握的剧本滑落地上。
晚上,他们睡了。没有亲吻,也没有谈话。阳台上哗哗哗哗的,有很吵闹的声音。娜娜在半夜的时候,大约是在做梦吧,竟然看到家里的吊兰,在卧室的窗上晃荡,幽幽的黄色花朵,忧伤地低下头来。
这样沉默的夜晚,渐渐多起来。乔的心事逐渐广大,而娜娜的世界实在太小。谈话时候无法互相倾听,就会那么短促,不能够填满一整块相处的空间。
娜娜在阳台上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偶尔乔仍然愿意蹲在她的脚下,呼唤她美丽的名字,诉说自己的思念,她的回应也不再热烈。除非问她,仙人掌的牛仔舞练成了吗?会不会因为没有办法自由移动而显得笨拙呢?娜娜眼里的爱和温暖,似乎在一瞬间就选择了新的投注方向。乔独来独往的时候,有多疲惫,就有多迷惘。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乔很早回到家。因为那是他的生日。每年生日娜娜都会给他惊喜,也许今年也不例外。
他开门前,听到里面叽叽喳喳,音乐悠扬。当然,这是娜娜帮他办的惊喜派对。她仍然爱他。乔愉快地想,故意大声拿出钥匙,让里面的人能够及时藏起来。然后他掩藏不住嘴角笑意,走进去。
满屋子空空荡荡。
没有客人,没有蛋糕,没有派对。
甚至没有娜娜。
而音乐是怎么回事,喧哗是怎么回事?
乔搜遍屋子,重新回到客厅。他没有办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阳台上所有的植物,都来到了这里。团团围出一个圆形的舞台。金盏草翻滚过来,根须按下了音响遥控器的播放键,来自韦伯的深情旋律是前奏,预示着一台伟大戏剧的诞生。
乔站在那里,看着玫瑰旋转起舞,在地板上跌倒,修长的花枝折成一个直角。看着绿箩将柔弱的花扶起,与自己紧紧连接在一起,仙人掌挡着它们一同前进的道,绿油油的刺是最致命的阻挠。相爱的植物和人一样不愿意拖累彼此,互相遮挡不如意的现实。最后却双双失去力量,软倒在彼此身旁。玫瑰挣扎着以断裂的茎干站立起来,离去,伤悲却决绝,那情绪在枝叶上,在花瓣上,蕊中露如泪眼。而绿箩,从此可以高高跳起,自由得象风一样。
乔捂住脸,热泪横流。有温柔的触感传来,他抬头看,吊兰在他头上攀着吊灯打秋千,修长的花骨朵,指向大门的方向。乔一跃而起冲了出去。去向明确,没有丝毫犹疑。
如果你是断裂的玫瑰,我将永远是你重生的枝干。无论我在哪里,你都同在。
在阳台上,一条懒洋洋的明黄色小嗜糖蚯蚓,为这诗一样的表白微笑起来,侧身躺下,明天,该赋予植物们什么特质呢?恋爱,还是经商?创造力,可以是无穷的。
嗜糖蚯蚓:非人一种,形体似普通蚯蚓状,有多种颜色,能改造环境以及赋予植物物种各类特性。
白饭小评:把香水百合改造一下吧,可以随便调配方,变成“毒药”百合,“诱惑”百合,“奇迹”百合,“六神花露水”百合,早上出门的时候,就站在花瓶面前,花骨朵转过来喷两下,可以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