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银狐之家

南美家里。

设计品位乃是一等一的好莱坞加暴发户,足见她这么多年致力于无限靠近娱乐圈,是非常坐言起行的。

两个小伙子都是土人,对家居环境毫无意见,一进门,最吸引小破目光的,是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正在全神贯注看报纸的,一只好小好小好小的小狐狸。

毛皮乌黑油滑,闪耀柔和光芒,没有半点杂质。它微歪着头,眼睛半眯半开,尾巴垫在屁股下,把自己撑着,两只小爪子捧着一张好大的报纸,还是政经版,看得好不投入。

这副好学伪装,不过一秒钟就被南美撕开,她走过去一把扯过那张报纸,小狐狸的表情和动作一点儿变化没有,不要说泰山崩于前不动声色,就是五岳一起崩,它也要这么天荒地老地坐下去。南美忍住笑,一根手指在小狐狸的脑门上轻轻一点,后者应声倒下,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小肚皮露出来,一起一伏,眼睛干脆全闭上了,睡得好不香甜。

小破在一边笑得打跌,顺手把小狐狸抱起来,拍一拍,说:“好乖,南美阿姨,是你儿子吗?”

南美白他一眼:“我才没那么懒的儿子,而且我是银狐,能生出黑毛皮吗?”

那小小的狐狸蜷缩在小破怀里,“呼噜呼噜”转了一下身,更深地依偎进去,脸上露出好不满足的表情。

怪事怪事。南美赶过来看,啧啧称奇道:“嘿,它倒喜欢你!”

小破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小东西都喜欢我,我家老鼠搬家前都来和我隆重告别。”

那是怕了你吧,南美心说,转头看阿展,这只小玄狐,乃是玄狐庄敛的亲生儿子,识心天赋卓绝,顶风十里就可以闻出一头发丝邪念,寻常人连它身都近不了。

小破小心翼翼抱着阿展,闻言一笑,理所当然地说:“我没邪念啊,我家里都是好人。”

南美愣了一下,说:“靠,鬼才信。”

这是常识和变化的较量——达旦本身的极恶,碰上阿展天赋之能的判断。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相?或者某时某地某事,并无真相可言。

这时小破把阿展递给阿落,后者一直不远不近立在旁边,一怔,还是伸手去接。就在这一瞬间,阿展的眼睛蓦然睁开,精亮如夜明珠,锐利如剑。它一跃而起,从小破的肩头蹿过,一道黑色闪电般迅速闪进卧室。南美“咿呀”一声,跟了进去,一盏茶工夫后,托着阿展走出来,眼光落在阿落身上。

“你过来。”她唤。

阿落不动。淡漠地立着。南美神色渐渐严厉,弯腰把阿展放在一边,忽然伸手,一道蓝色祭祀诀优雅地盘旋在空中。光影渐渐扩大,将阿落罩在其中,瀑布水流般顺他身子滑下,在地上汇集,继续流动,回到南美身边,在她脚下消失。

这时她眉目间的冷肃为之缓和,叹口气,半天,又叹口气。小破担心地看看阿落,又看看南美,问:“怎么了?”

南美苦笑着做了一个把什么东西一劈两半的姿势,吐出两句没头没脑的话:“分得真清楚,天使一边,魔鬼一边。”

小破听得一头雾水,正要追问,忽听门一响,大家齐齐去看,玄关处一个人出现,懒洋洋地问:“有东西吃吗?”

是一个男人。紫色的头发极短且极精神,瞳仁也是紫色的,顾盼之间,和他眼光接触的人,都从头到脚为之一凛,任如何萎靡都要变得精神,可他的眉眼开扬,神情又是那么温存。他穿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罩一件铁灰色短袖衬衣,随随便便的牛仔裤,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奇异的韵律,像在与流逝的时间争夺每一分不必要的精力。从他进来的那瞬间开始,屋子里的光线蓦然闪耀,甚至连窗外的阳光都更为显眼。

南美喜出望外:“小白!”

这一出楼台会,相见欢,演得迅捷无伦,从客厅中央到玄关,大约十五米左右路程,被她踢飞了一个铁花架,两个瓷瓶,一整扇屏风。小破跟在后面左接右挡,忙得不亦乐乎,才没有造成更大的经济损失。

之后就是一个鱼跃,南美和身扑进小白怀里,从冲击力来计算,她这一扑可以去科索沃打坦克了。

但小白纹丝没动。他只是笑眯眯地张开手臂抱住南美,说:“乖啦,小心一点儿!”

现在,南美阿姨已经变成了南美小姑娘,腻在人家怀里不动窝,还不断发出让外人听起来极为肉麻的哼哼声。小白没奈何,把她拖着进客厅,发现沙发上坐着两个半大孩子,其中一个表现还算镇定,而另一个,露出比当事人要尴尬得多的笑容,扬扬手:“嗨,我是朱小破,你是白弃叔叔吧,我以前见过你,你和我爹比吃鸡翅膀输了。”

这个的确是紫狐白弃(故事详见《狐说》),闻言忍不住摸摸鼻子,笑了起来。以南美和朱家的渊源之深,他当然也知道小破是什么来头,当即问南美:“我数年前看过他,虽然没有觉醒,但达旦戾气极显,怎么今天他通体纯良?完全是猪哥的翻版?”他难得也犯迷糊,昂起头来想:“不是亲生啊?没人跟他生啊……”

南美翻翻白眼,说:“有什么稀奇,你看看另一个孩子。”

白弃不愧是白弃,只需一瞥,即刻皱眉:“夜舞天?怎么会有一只在小破身边?在暗黑三界都销声匿迹很久了。”

说话的当儿,南美一直跟只八爪鱼一样盘在小白身上,双臂紧紧搂住人家的脑袋,害小白要观察什么,还得反方向转头,变魔术似的,不知道多辛苦。他把南美好好放在沙发上坐下,态度如对珍宝,后者也很享受这点娇宠,顺从地滑下去。

放好南美,白弃向阿落走去。小破对两人对话的内容浑然不觉,在一边笑嘻嘻地逗阿展玩儿。方法很单调,把人家遮眼睛的爪子拿下来又放上去,不知道有什么乐趣,一人一狐都笑得前仰后合。他瞥见白弃的动作,才想起顺便介绍一下:“阿落,这是小白叔叔,人很好的。”

得到“人很好”的评价,白弃忍不住又摸了一下鼻子。他走近阿落,后者警惕地往后退,活像一只野性未驯的野兽遇到猎人,神情严肃,剑拔弩张,周围的气氛为之一变,危险暴烈。但白弃对此甚至都没有注意,随便伸手一抓,阿落完全身不由己,整个人落入他的掌中,动弹不得。小白好像买螃蟹的时候看是否新鲜一样,打量了一下阿落,回头招呼南美:“你要不要看看他的来历?”

南美摇头:“不用了,我刚才用祭祀诀通了一次。他是纯种夜舞天,被一个叫安的人类收养,后者医术很精,给他移植了一颗人类的心脏。前段时间他遇到小破,开始吸收达旦的黑暗能量,因为人类心脏不堪负荷,猪哥给他去掉了。可能因为元神压抑过久,他对小破黑暗能量的吸收到了赶尽杀绝的地步。”

白弃恍然:“哦,难怪小破现在一丝杂念没有,而这孩子的心思则完全是个小恶魔。”

他们两个在说话,阿落就一直在白弃的手中挣扎,动作充满鱼死网破的疯狂与怨恨,却哑然无声,神色冷冷的。

小破惊讶地放开小狐狸,站了起来。

这不是他认识和了解的阿落,这不是他对老爹说自己想要保护和帮助的阿落。

这完全是另一个人。除了外貌依稀尚在之外,一切都大逆转。他急忙走了上来,从白弃手里接下阿落,揽住对方的肩膀,左看看,右看看,焦急地问:“阿落,是不是没有心脏了你很不舒服?我带你回家找我爹吧,叫他给你重新装一颗吧……”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一接触到自己的瞬间,阿落便安静了,仿佛回到数日前,嘴角甚至露出淡淡温和的微笑,双臂下垂,无限温良,有如天使。

这引起了小破的警惕,他退后一步,惴惴地对南美说:“阿姨,你有没有发现,阿落好像变成了我的牵线木偶。”

那两只成年狐狸,闻言双双叹了口气。

闹腾了一阵,一个“饿”字徐徐在大家的脑海里浮起。小破最直爽,嚷嚷道:“哎,我要吃东西,南美阿姨,有什么可以吃的?”

南美无精打采地望了望他,随手拉开冰箱,方便食品堆得满坑满谷,连橄榄菜都有七种之多。她敲敲冰箱门,说:“喏,生活水平上台阶了吧,想想,吃泡饭,可以连续七顿换不同颜色、不同味道的橄榄菜下饭!”

小破瞪她半天,郁闷地问:“我没事连吃七顿橄榄菜干吗?”

南美恼羞成怒,把自己雪白的牙齿龇出来表示威胁:“爱吃不吃!”

小破不吃这套,脑袋一晃,冷静地提醒对方的悲惨处境:“阿姨,你好久没去我家吃饭了吧?”那意思是,看你都堕落到要吃方便面了,难道这个世界上,不是人人都需要一只犀牛吗?这话戳中了南美的伤心处,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生闷气:“死辟尘,叫他每天发一道直线风来送饭又不干,赶明儿有空了,看我去丢掉他的抹布!”

越说越气愤,按她的性子,差不多要坐言起行,这就跑去猪哥家把承诺付诸实现,顺便蹭一顿好饭。这时一道影子从白弃身边掠过,径直闪进了厨房。

是阿落。

他检视了一圈厨房设备及冰箱存货,驾轻就熟地摸出了蔬菜肉类,分门别类铺开,掂了掂刀架上各色刀,拿出最合用的那一把,回头对小破说:“做个红烧狮子头吧?”再自己点点头:“高汤黄瓜配下味,橄榄菜,过油煎蛋吧。”

这几句话说出来,明显带着资深家庭厨师味道。他不比辟尘,后者做起饭来,如同高僧说法,天女散花,品质乃是第一等大事,就算天崩地裂,一道佛跳墙没到火候,他打死都不会先走,有时候立志做个回锅肉,便要从日内瓦跑去成都找罐豆瓣。

阿落走的明显是家常路线,有啥吃啥,虽然达不到犀牛的艺术境界,但在填肚子方面,显然要实用得多。

他选好了刀,开始切肉。狮子头乃是中国菜中的一朵奇葩,对食材、配料和刀功都要求极高,讲究细切粗斩,务要保持肉中精华不致流失,但又要让肉足够糜细,口感才会融腻润滑。只见他手起,刀落,动作飞快,却又从容不迫之极。在外围观的三位,虽然厨艺皆不通,眼神却都不错,眼见那切出来的肉粒,单独拿出来,寻常人几乎看不到,一颗颗都严格遵循同一尺寸,从他的刀底下弹将出来,乖乖落成一堆,绝没有离群索居的。

之后是黄瓜。手起,刀落,一条黄瓜转眼间被解体为极薄而挺括的片,严格按照统一规格,比模具中套出来的还要整齐,清甜汁水的余味顿时冉冉在厨房中散发开来。

这时候的阿落,是小破认得的那一个,有天真专注的神情,动作轻灵柔和,在厨房里似一只小蜜蜂般忙来忙去。

“帅哥会做菜,人生太美好了!”南美看得喜笑颜开,踊跃地拿了一双筷子,在餐桌边伸长脖子做望夫石状。

小破自小在食之一字上见识非凡,就没有她那么激动,一面在沙发上继续逗阿展玩,一面问南美:“你在忙什么啊,好长时间没有去我家做客了。春天潮湿,你那张床啊,都发霉了。”

银狐翻了翻白眼——主要对象是白弃,后者装作没看见,继续用“风动诀”收拾厨房残局——对小破说:“才告诉你了,我最近在守暗黑三界的入口啊。”

暗黑三界,如前所说,是非人界黑道强人们的聚居点。在与人类泾渭分明老死不相往来的时代门户大开无所谓,老实说邪族们都不爱吃人,非人中最高明的烹饪圣手食牙族还在自家出版发行的菜谱上说明,“人肉偏酸,质地硬而难入味,尤其沾染许多无名污染,清洗极麻烦,绝不是值得推荐的合格产品”。

但过了若干年,非人族类开始追求这个世界的主流生活,进行了相当规模的人间移民。出于共同利益的需要,大家都觉得和气生财很重要,不希望人间的秩序被过度打扰,因此产生了一定程度上的种族歧视,比如生怕类似吸血鬼当道的事情在全世界范围内发生,于是“非人移民计划委员会”出台了一个政策,即各种族轮流看守暗黑三界与人界的出入口,主要职责是确认来往人员身份,登记出入名单及逗留日期,提供两界商务旅行协助服务等等,总而言之,人间的海关做什么,他们也做什么。必要的时候,也要动用武力解决那些不守规矩,非要走私的家伙。

近两百年,该海关当值的正是狐族。狐族在两界势大,所有成员都忙得焦头烂额,唯一一个有能力的闲人,不用说,正是狄南美。

痛诉完这段血泪史,南美的泪箭射得白弃一后背都是洞,估计就是后者软硬兼施,才让这个在逃避人生责任上功力炉火纯青的家伙上套干活的。

此刻饭终于上来了。

狮子头,黄瓜汤,橄榄菜煎蛋,色香味俱全,如广告里说的一样:“精致吸引”。

问题是,这会不会太精致了一点儿?加上蹲在小破肩膀上的小狐狸阿展,三个脑袋顶在一起,六只眼睛直勾勾看着桌子上的菜。终于,小破吼了起来:“阿落!这够谁吃啊?!”

狮子头三颗,蛋一饼,黄瓜汤端出来,一个小碗里漂了两片。

阿落很冷静地拿着刀站在厨房门口,说:“刚好够小破一顿。”

“你娘……”南美爆跳起来,冲进去就要扁人,所幸被白弃和小破拦了下来。

这顿饭最后是这么吃的,为了安抚几近抓狂的南美,白弃破例在闹市区使用了陆地飞行术,飚到一千七百公里外一家远近驰名的中餐馆,打了两个包回来。那三碟特为小破制作的菜,被郑重地摆在桌子中间,在南美阴森森的目光巡视下,谁也不敢冒死尝试到底其味如何……小破勉为其难地吃完了出门闯荡的第一顿饭,看样子已经开始有点想家了。阿落吃饭的时候则一直若有所思,收拾碗筷的时候,他难得那么有人情味地对小破说:“我以前常常做饭的。”

小破以为他想念老爹,便安慰道:“等救出你爹,你也常常要做饭的。”

阿落扬起头出了一下神,迷惑地问:“你一直说爹啊爹的,到底那是谁啊?”

小破顿时语塞。

白弃的眼神一直在两个男孩子身上看来看去,这时候他问小破:“你们是来取暗黑通行令的?”

小破点点头,想要喝口水,转头发现阿落已经端了杯水站在自己身后。

白弃又问:“拿到了以后呢?”

“拿到以后就很简单了,进暗黑三界把阿落的爹找回来呗。谁敢不让,我们就揍他。”

“这倒真是一条康庄大道,听起来一马平川。不过,对手是邪羽罗,你能揍赢邪羽罗吗?”

小破事实上不大晓得那个什么邪羽罗是什么东西,所以也难以肯定,想想就说了实话:“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揍赢,不过揍一下再说吧。”

白弃点点头,站起身来,招呼小破:“来,打我一拳。”

对这种要求小破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猪哥在家里没事就招呼:“小子,过来给你老爹一下!”

此外还有附加要求,拳掌还是指,打第几根肋骨逼一下风湿,或者在胃正中多用点劲儿,刚才吃太多了有点儿积食之类的。基本上,猪哥一般就是把小破当成按摩机来使的。

因此小破跟着下了地,挽了挽袖子,攥了攥拳头,郑重地热过身之后,问:“打哪儿?”

白弃觉得好笑,低头看看自己,说随便。

这时候南美抱着阿展往旁边沙发一坐,而阿落则露出了极明显的紧张之色,手指微微颤抖,跃跃欲试,被南美顺手一拉,身不由己坐下,只听她淡淡地说:“别乱动,我可不喜欢有人打搅我看热闹。”

小破出手。

干净利落的一拳,没有丝毫声音,快速、果断,力量极为惊人。但是打在白弃的腹部,感觉如同遇到虚无。就像一粒灰尘落在满地的积雪上,颜色重量,均各无形。

他皱了皱眉头,听到白弃温和地说:“别担心我,放手打吧。”

小破原地跳了两下,还翻了个筋斗,落地,凝神,再次一拳打出。这次他的确尽了全力,连南美在一侧也悚然动容,屋子内的空气在瞬间被巨大的能量波全部逼出,形成真空洞,所及之处,一切东西呈现雾化飘摇状,似转眼间就要消失在视线里,极静的去势其实肉眼可见,却沉重浩瀚,不可阻绝。

白弃“嗯”了一声,在小破的拳头抵达目的地以前,轻轻一退,双手在身前画了一个小小的圈子,好似打开了一个无形的洞,转眼间引流入海。这一拳最后造成的结果,是“啪”的一声轻轻贴在白弃的身上,也无风雨也无晴。

小破愣了半天,问:“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人都站在那里,被打的若有所思,打人的怅然若失。阿落走上来,这里摸摸,那里摸摸,大概觉得打人的那个忽然变得那么迷惘,实在是有违常识。

这时候南美叹口气,说:“完了。”

白弃拍拍身上,歪着头将小破上下打量了一番,说出一句非常有哲理的话:“小子,纯洁会害死你的。”

他转向南美:“他们两个现在去暗黑三界,一定九死一生。”

南美不以为然:“既然如此那就别去了呗,邪羽罗要复活,自然有五神族去擦屁股,让这俩孩子到处玩玩儿不行吗?”

小白那叫一个气:“你还敢说人家!我叫你不要到处惹是生非,你几时听过话?”说完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对了,上个礼拜,复活节岛上的石像被人搬成了一个中指形状,是不是你干的?”

他话还没说完,南美怀里的阿展忽然一下子把眼睛睁开,没命地跳起来,从窗口蹿了出去,逃之夭夭了。

“只有创意是我的……”南美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鼻子。

白弃不信:“阿展还没到学石动诀的时候,怎么搬得动那些石像?”

这下他就孤陋寡闻了,谁说秦展小朋友是使蛮力去搬石像的?它是庄氏一族通心能量的天赋奇才,小小年纪,已经能够以意念贯穿无生命物质,换言之,那些倒霉的石像是在阿展的意识驱赶下,自己走来走去,摆成一幅巨大中指图的。

小白盯着阿展逃出去的窗户发起愣来,半天耸耸肩:“秦礼脑子里是不是进了水,居然让你帮忙带小孩?”

紫狐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不提小破对自己的力量产生了多大怀疑,也不管他是不是乐意,白弃单方面宣布对两个孩子进行特训,为期三个半月,之后参加“异灵川”的生存者选拔。

小破举手提问:“选拔什么?”然后指指自己的脸:“我样子普通,选美叫阿落去吧!”

这么低调,果然是猪哥教导出来的小孩儿。不过白弃安慰他:“不是选美,放心。”

异灵川,非人世界最神秘的强硬组织,受理所有非人族类无法解决的棘手事件,收价极昂且生意常年不衰,可见无论人与非人,烦恼都是生命中如影随形的一部分。

每数年,异灵川都会在整个非人世界中举办一项选拔赛,起初目的是挑选合格的候选成员进入组织,后来强者云集,高潮迭起,渐渐演变成了一个影响力波及三千界的最高级别争霸赛,选拔方式每一次都有不同,但共同特点都是非常严酷,挑战系数极高。在进入选拔之前,每位参加者都会被明确告知,这次选拔完全可能会是死亡之旅,一入其中,有很大的概率永不超生。在初选完成之后,全体入围者将被送进暗黑三界,进行一趟完全自求多福的冒险之旅,那些可以最终走回来的人,才是最后的优胜者。

希望如此渺小,前途如此黯淡,投入选拔的勇士却仍然前仆后继,熙熙攘攘,因为这就是战斗者的终极境界,是对毕生修炼的承认和奖励,每一位对自己有期许的斗士,都不会因贪生怕死而放弃这个机会。

“你参加过吗?”小破毕竟是少年,还处于很容易被浪漫英雄故事骗得热血沸腾的阶段,此时听得入神,忍不住问了一句。

白弃点点头:“参加过。”

“优胜吗?”

得到的答案毫不犹豫:“当然!”

南美在一边,一团团的骄傲跟青春痘一样蓬勃地发将出来。不过她不愧是一代奇狐,自豪归自豪,还是忍不住要揭人老底:“优胜就算你优胜,不过你爹为了把你从暗黑三界扛回来,可也花了不少工夫。”

本代狐之斗神出去打架,结果居然要出动上一代狐之斗神去扛人,此行凶险可知。不过如此一来,该游戏的吸引度反而再次直线上升,到达无坚不摧之境界。小破的兴致噼啪乱迸,原地翻了一个筋斗,眼睛闪闪发光:“我要去,我要去!”

回头问阿落:“你去不去?”

后者挑挑眉毛:“你去,我也去。”

小破随手在他头上一拍:“有点儿主见好不好?”

阿落很没有主见地“哦”了一声。

兴致勃勃地,小破一下子跳出窗户:“我去找阿展!”阿落随后跟上,转眼两个人身影就消失了。

南美向窗外稍一张望,转身问:“真的要他们去参加选拔?”

白弃点点头:“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够激发他原始的力量,取得进入暗黑三界的资格,否则他根本是有去无回。”

这都算猪哥和犀牛教得好了,想当年小破年幼,偶尔因为抗拒应试教育发一小飙,造成的破坏已经很惊天地泣鬼神,谁知人一长一长的,怎么把力气都长没了?这算什么,返祖吗?白弃叹气:“物极必反。夜舞天本是为了克制破魂过于邪恶的本质而存在的,但小破没有觉醒之前就被如此吸取力量,我怕最后会适得其反。”

“小破会不会有事?”想到那二老,南美就有点担心世侄的前途。她这么婆妈,实属少见,主要是过去多少年,带小破她也没少出力,俗话说养人如养狗,养着养着居然发现没养死,感情上立刻就要深一层。

白弃生平不打诳语,虽然听得出那问题中的忧虑,但还是很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然后他又沉吟道:“生存者选拔,是小破觉醒的唯一机会,但这结果将如何达成,没有人可以预料。”

的确,最后结果如何,连神灵也不敢断然奉告。因此水晶球不能显示,塔罗牌乱成一团,起卦,卦卦皆不可解。

人与非人的世界,都有很多事情纯属巧合使然,从暗黑三界全身而退的,可能是五百年一遇的至强者,也可能是走了很大一坨狗屎运。

因此在异灵川的选拔世界里,其实不存在所谓赢家,或者输家。

只有死亡者,以及生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