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庞大的黑影从潭水中升起。那是一条比榣山还要高大的巨龙,通体漆黑,双眼映射出金色光芒,虎须鬣尾,不怒而威。
一弯银钩淡淡挂在天际,整个安陆都沉睡在夜色之中。
风晴雪轻轻哼着不知名的曲子,手里捏着一只小包裹,沿着城西的大道往客栈走去。
“晴雪。”
车盖亭下,一个身影唤她,声音不轻不重,恰恰递到她耳边。
“是少恭?”
人影慢慢踱出亭子,月色下光华不减,正是欧阳少恭。
风晴雪开心地扬了扬手里的包裹:“我给虫子找了些吃的,正要回客栈呢。”
夜虫啾啾,欧阳少恭轻声问道:“那时在藤仙洞中营救襄铃时,晴雪曾言体质特异,不畏毒性,而晴雪又时时戴着手套,可否说说其中缘故?”
风晴雪笑笑:“这没什么不能说的。我们那儿的人从出生起,身上就带着瘴毒,所以对其他毒反而没那么怕了。”
欧阳少恭了然一笑:“原来如此,只是你行走四方恐怕多有不便,既已知道是瘴毒,在下看看是否能配制丹药,作抑制毒性之用。”
“真的可以吗?那我就不用总戴着手套了!谢谢少恭!”风晴雪喜上眉梢,“虽然这个毒不会害到别人,但总觉得直接触碰到你们不好。”
“晴雪心地良善,处处为他人着想,很像在下一位故人。”
“真的吗?那少恭有机会要带我见见呢。”
欧阳少恭眼中露出罕见的凄凉之色,如湖底幽藻浮动,“她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那人,定是对少恭极其重要吧。风晴雪自知说错了话,不禁轻掩檀口,心中伤感不已,“对不起,少恭,你别难过……”
“无妨。”
“……苏苏跟我们说了找你求药的事……所以,少恭炼制起死回生药,是为了这个人吗?”
欧阳少恭微微侧转了面孔,眉眼都浸在亭檐的暗影之中,“在下连她的尸首都寻不得,就算炼出了起死回生之药,亦无回天之力。”
风晴雪心下黯然,想了很久,还是将心中疑问提了出来:“我想知道,世上真有这种药吗?”
“晴雪的这个问题,在下亦无法作答,只因此药尚未炼成,不过是勉力—试。”
风晴雪眉心微蹙:“那少恭相信会有起死回生这样的事情吗?”
“三界广阔无垠,许多奇迹想来我们永远无缘一见。晴雪可是不信?”
风晴雪面露惆怅,道:“我爹娘去世得早,我曾问婆婆,有什么办法能让爹娘再活过来……婆婆说,任何生灵有生就会有死,所有人终究都是逃不开的……上天仁慈,赐生灵以轮回,一个人由生到死、轮回往复,才是天地间的常理……”
欧阳少恭笑中带了点儿不易察觉的讥讽之意:“上天仁慈?晴雪可知,所谓的‘轮回’亦有尽头,何况……有些人根本人不了轮回。”
“轮回……也有尽头?”
欧阳少恭点点头:“每个生灵具三魂七魄,三魂之中‘命魂’为重,主司轮回,其余魂魄则承载着情感与记忆。命魂亦有寿限,不断往复于三界,直至寿数耗尽——也就意味着这个生灵再也无法转世,他的魂魄只能化作‘荒魂’,消散于天地间。”
“那就是……完全不在了?”
“不在了,什么也不会留下。”欧阳少恭的声音里像是含着某种情绪,“其实若论消亡,又何必待到命魂耗尽?每一次轮回投胎,二魂七魄尽数散去,便是前世所依所爱之人,又哪里还会记得你的音容笑貌?即便机缘巧合,忆起昔时往日……如小兰那般,也只会觉得那是幻梦一场吧……如此隔世重逢,与当初那个人全然消亡有何不同?”
风晴雪从未见过欧阳少恭如此言之滔滔,所言又如斥诉,一时讶然有之,怅然亦有之。
“在下多言了。”欧阳少恭忽而摇摇头,“晴雪无须在意,你那位长辈所说,本是对极,生死由命,心中豁达、顺应天道方才最好,其他的……不过执念而已。太深的痛苦会令人变得执著,哪怕面对死亡,也只能逆天而行,一步步走下去……”
风晴雪心中一动:“就像苏苏那样?”
“也许吧。”欧阳少恭的眼睛透过风晴雪,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巧笑倩兮的身影,“在下看来,对生死之事毫无执念者,乃是世上数一数二幸运之人,因为……那个人一定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绝望的别离……”这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欧阳少恭已回到平日里云淡风轻的模样,可风晴雪明白,眼前的这个人,必是经历过那样绝望的别离,思之令人不忍。还有一种模糊不快的感觉,像一块无形的巨石压在她的心尖儿上。
仿佛,有一语成谶的预感。
欧阳少恭的面上又回复到平日的和煦淡然,道:“夜深了,晴雪早点回去歇息。在下喜爱这晚风夜色,还想多留片刻。”
风晴雪点点头,与他告别。欧阳少恭负手凝望,神情渐渐冷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才轻轻地开口:“雷严啊雷严,且在地狱中好好看着!莫说是你咒我永世孤独,即便天命如此,我也要逆天而为!”
“那个人……已经死了,早就死了。休想蒙骗于我!”他隐在袍袖中的指尖微微地颤抖着,继而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不过没有关系,风晴雪真是像极了……不如就让她,还有其他人,永远留在我身边,永远都不离开,从此再也没有俗世烦忧,岂不美好?”
船首破开碧蓝的海水,驶向岸边浅滩,蜿蜒的海岸线上,停靠着不知多少艘这样出海的大船。
这里是东海第一大造船港口——青龙镇。
万里长江,由此奔腾人海,海舶辐辏,遍地烟火人家。
将几名孩童送归安陆后,众人似乎就要回到平静安逸的生活之中,但百里屠苏所求的起死回生药,尚缺一味奇异药材,名为“仙芝”。据欧阳少恭听闻,需到海外十洲三岛中的“祖洲”方能采摘。
祖洲这样的地方,只闻其名,却无人知晓其所在。但只消万中有一的希望,百里屠苏也愿意付出十万分的尝试和努力。
为了沉睡在冰炎洞中的母亲……或许能有一日展颜。
而他的同伴们,坚持要相伴百里屠苏一同出海寻访仙芝。每个人给出的理由皆不相同,但心中的念头都是相似的——既是同生共死的同伴,怎会让他孤身上路?连尹千觞也要跟着同行。最后除了欧阳少恭留在安陆潜心问药,其余人都一并踏上了求药之旅。
海上风云变幻,因未知祖洲明确所在,贸然使用腾翔之术多有不妥。众人来到青龙镇,欲求一艘大船能够出海求药。
连问了七八家船厂,大船见了许多,却没有人愿意出海去寻找那不知踪迹的仙岛,倒是客栈老板给他们指了一个方向:“对岸有家船厂,老板是两兄弟,姓向,造出来的船那叫顶好,大风大浪也经得。只不过……兄弟俩的脾气实在有些怪,而且生意不认真做,整天胡思乱想,说是已经快造出能在水底开的船了,这怎么可能?”
在水底开的船,乍一听闻,确实不可思议,但几人所经历过的事情,又岂是普通人所能想象?对于这神秘的兄弟俩,倒生出几分好奇。
依着客栈老板的指点,众人来到了青龙镇南岸的向家船厂,天色已晚,海岸上光线不明,看不清船的模样,只能隐约瞧见一片一片的黑影。但从那开阔的场面看上去,也知道这个船厂规模远大于其他。
不远处一排小屋,大约就是船主工作休息的地方,他们循着灯光找过去,只见一个高大的中年汉子坐在屋内,松松垮垮地披着件衣服,露出健硕的肌肉和满是胸毛的胸膛。
红玉上前问道:“请问,阁下可是船厂的向老板?我们是来租船的。”
对面那人并不转头,只是不耐烦地打发他们:“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最近不做生意!”
方兰生跳过来说:“喂,怎么一上来就这么凶?送上门的买卖为什么不做?”
向老板站了起来,面向众人,此时大家才发觉他以前大约受过极重的伤,左手和右腿俱是木甲机关所制,左眼也蒙着眼罩,硕大一根烟管斜斜地咬在嘴里,含混而恶狠狠地说道:“做不做老子高兴!要租船青龙镇遍地都是!少他妈来烦老子!”
尹千觞忽然挤开了周围几个人,热情地凑上前去:“我说向老板,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嘛!我们几个出海要去的是海外仙山,寻常大船可未必撑得住。这不听说向老板兄弟俩造船手艺精湛,甚至能做在水下开的船,才特地找过来的嘛!”
向老板半眯着的右眼突然瞪得晶亮:“奶奶的!怎不早说?原来你们想乘沦波舟出海啊!好得很!”
尹千觞一看事情有了转机,接道:“那向老板的意思是……”
“叫我向天笑吧!难得你们有眼光!不像那帮瞎了狗眼的,只会笑话老子兄弟俩痴人说梦!不如二一起喝一场!”
向天笑的态度热情得吓人,招呼着大家进了船厂里面的房间,房间里到处堆的都是图纸、机甲、零件模型,可见平时他有多么沉醉于造船一道。
房间正中间有张八仙桌,上面粗粗地切着几块熟肉,几盘萝卜,地上堆着十几坛酒。
其他几个人看看百里屠苏,百里屠苏点了点头,于是大家也不拘束,散坐下来,一一介绍。尹千觞看到酒更是眼睛发亮,一把抓住向天笑的手,热泪盈眶:“知己啊!知己!”
向天笑一拍胸膛:“等老子弟弟回来,就带你们出海!”
这事在一片混乱中就这么敲定了。
第二天清晨,大家重新又聚拢在船厂的海滩边,一艘艘完工的没完工的大小不一的船只整整齐齐排列在沙滩上,不少工人爬上爬下地进行着工序。
距离大门最远的海滩边上,停着一艘古怪的大船,体积还不算这里最大的,但用掉的木料看上去却是一等一的量、一等一的质。
这船的外形像是一个中间凹陷的海螺,只有很小的一块甲板用于瞭望,可就连瞭望台,也全部都用上好的木材和其他不知名的材料严严实实地包裹住,刷了不知多少桐油灰料,整个船都显得光可鉴人。
“这船的外板上用的是笔直成材、耐腐耐蚀耐湿的杉木;搭建龙骨、舵杆、肋骨的,是强度大、耐虫蚀的格木,又称‘斗登凤’。”向天笑说起这些,倒不像个海寇样子了,文绉绉的术语一套一套,“你们不知道啊,就连内里的舱板隔间,老子都用到了被称为‘万木之王’的金柚木,可以说是下了血本啦!”
“别吹了!木材再好,也要照着设计图纸精确实施到位,才能下海出航!不然就是个破木头疙瘩,进了水也得沉!”一个带着点稚气,又带着和向天笑如出一辙的火暴的声音在水面上响起。
伴随着蛟龙出水一般的浪花,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落在了他们面前的沙滩上。
卷曲的乌发,明亮的眼睛,身上的布衫一点儿水也没沾,袖子和裤腿都随意地挽着,露出黝黑健康的肤色。他看上去气鼓鼓的,说话也呛人。
“延枚你个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向天笑不气反笑,一把抓向延枚的肩膀。
延枚扭身躲开,往旁边跳了好几步,一别头,哼道:“我不回来不是正好!你一个人想怎么胡来都行!”
“我哪里会胡来,沦波舟可是咱的宝贝!”
“就是宝贝才不能乱搞!这里每个数据我们都反复算过的,怎么能轻易更改!”
大家都看出来了,这就是传说中的火暴兄弟俩,没想到大的脾气不好,小的更倔犟些,就这么对着吼来吼去。
百里屠苏和红玉交换了一下眼色,皆看出来那破水而出的延枚是妖,但并无邪气,不必过于在意。
“你不是妖嘛,怎么和他是兄弟呢?”襄铃也看了出来,只是她不谙世事,居然就这么直接地问了出来。
延枚脸色变了变,但仔细一看,襄铃竟也是妖类混迹在人类中,不禁放松下来,挠挠头道:“我俩是结拜兄弟,以前哥还在海上时,救过我一命,就这么认识了。”
“妖怎么了,妖也很可爱啊,老子兄弟俩志同道合,比亲兄弟还亲。”向天笑一把把延枚搂过来,延枚很不情愿地扭了两下,“我对人的工匠技艺特别感兴趣,就跟哥在青龙镇住下来,研究造船术。”
向天笑大力拍着兄弟的肩膀:“给我们兄弟三天的时间,我们把沦波舟整好了,咱们马上出海去!一刻不耽搁!”
三日后,碧波万顷,晴空万里。大家沿着层层踏板登上了传说中的沦波舟。
向天笑站在甲板上,叉着腰审视自己的成果:“哈哈!这就是老子兄弟辛苦四年多造出来的惊世奇船‘沦波舟’!”
风晴雪摸摸这里、摸摸那里,不住赞叹。
向天笑又得意地大笑三声:“这可是海面上、水底下都能开的!甲板全封起来,保准不漏水!还请延枚那小兔崽子的族人来施了避水的法术,双保险!”
延枚也兴奋地拍拍甲板下的舱体,说:“前儿还没施法术的时候我和大哥也已经开出去试过了!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奶奶的!熬这么久!终于成了!”向天笑一撑手翻到舵轮前面,高声吼道:“老子等不及了、等不及了!老子心都已经飞去海上了!哈哈!”
沦波舟刚刚启动的时候,似乎与寻常的船只并无区别,但这艘奇特船只的下水还是引起了整个青龙镇的轰动,许多渔民船家都赶过来看热闹。
那巨型海螺般的船体慢慢吃入水中,平滑稳当,众人看不出什么端倪,都在那里指指点点地讨论。
“好戏要来了!”向天笑给弟弟打了个手势,延枚会意地扳下一个拉手,甲板后方发出机关齿轮咬合转动的声音。百里屠苏六人此刻都聚在甲板上,等待发生些什么,海滩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兴奋起来,不知道兄弟俩要耍什么花样。
随着机关转动,甲板下方缓缓升起一片弧形的巨大水晶,那水晶厚逾三尺,打磨得晶莹剔透,好似完全透明。船越往海深处行进,那水晶屏障升得越高,最后严丝合缝地咬进甲板后方舱体的凹槽里。
这样一来,就算潜入水中,也能在甲板上自由观察前方的动静。
“这……太神奇了。”
不只是船上的人这么想,岸边的人更是有一些禁不住高呼了起来。
眼见着沦波舟驶进深海,吃水越来越深,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庞大的船体整个没入了海平面以下,扑面而来的海水击打在水晶幕墙上,没有渗进来一丝一毫,只看到无数的泡沫和气泡奔涌,最终化为平静的蓝色。
“嗡……”进人海底之后,大家都觉得自己的耳朵有点压迫感,拼命咽了几口口水,才适应了过来。
又听得“哇……”的一声——这是尹千觞吐了。
内舱。
“哇……万万没想到啊……我尹千觞一世英名,居然会晕船!呕……”
风晴雪在床边不断帮尹千觞捶背,人海已经两天了,尹千觞也从开始吐得昏天黑地变成了阶段性的干呕——因为胃里面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吐了,甚至一滴酒都没存下。
“尹大哥,你有没有好一点?”
尹千觞翻过身来,瘫在床上长舒一口气,“感觉……嗯,好多了。要是能喝点儿酒就更好了……”
“还是算了吧,上午喝的都吐掉了。”
“说出去丢人哪!以前只乘过江船,哪儿想到海船是这么回事……”
“没事的,向大哥解释了,有的人第一次出海是会晕船的,在船上待几天慢慢就能好起来。”风晴雪温言相劝,“昨天延枚说我们已经进了深海,有时候船会开到海面上去,苏苏他们要负责仔细查看有没有祖洲的线索,我照顾你就好了。”
尹千觞做出一副可怜相来,“妹子你老实跟我讲,是因为我长得像你大哥,你才对我这么好吧?”
风晴雪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回答道:“也不全是这样啊。最开始,是因为你长得像大哥,我才会特别留意你,可后来都已经是一起旅行的同伴了,就是应该彼此关照的。”
尹千觞吸了吸鼻子,“啧啧,真没看错,妹子果然是个好人!那我再问一个事儿,你可别嫌唐突,我说……你是不是喜欢恩公呢?”
“哎?”这个问题让风晴雪呆住了。
尹千觞试探道:“就是……男女之情的那种。”
“我……”风晴雪的脸烧得越来越红,半天也只挤出来这一个字。
“哎,别不好意思嘛,这里就你我两个人,我保证不说出去哈!”
风晴雪小声地说道:“我不知道……怎么样叫做尹大哥你说的那种‘喜欢’……”她不自觉地捏着自己的辫梢,“和大家在一起,我觉得很开心,可是和苏苏在一起,更是不一样的……不由自主就想要去关心他、放不下……这就是喜欢吗?”
这问题,其实不是在问尹千觞,而是在扪心自问。
自从雾灵山涧惊鸿一瞥,她和屠苏两人之间就像是结了一条看不见的丝线,这丝线牵牵绕绕,不知不觉中就把十七岁女孩的心思都捆缚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苏苏……是个很特别的人。他不喜欢说话,看起来有些冷冰冰的,其实他人很好……又善良,又坚强,坚强得让人心疼。”
尹千觞深深地看着风晴雪,语调也不像平时那么玩世不恭了:“倘若有一天,你们分开了,妹子你……一定会很难过吧?”
“分开?”粉色的唇瓣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语,从来不会去多想,这样的日子会不会有尽头,到了尽头的那一日,又该是什么样的。因为,自己总要回故乡的。
不知不觉,就露出惆怅的表情。
再一抬头看到尹千觞透彻的双眼,风晴雪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我……并没想那么远,没想过会一直和他在一起……”
只是短暂的探询,尹千觞又回到素日里那泼皮无赖的样子:“哎哟,妹子别这副神情,叫人看了不忍心,我这不就随口问问吗?别不高兴了,等尹大哥不晕乎了,和你上甲板那儿看星星去。”
听到这句话,风晴雪惊讶地看向尹千觞,似乎看到了什么怪事。
尹千觞被看得心里毛毛的,慌忙发问:“怎么?我又哪里说错了?”
风晴雪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大哥他也很喜欢看星星。”
尹千觞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泄气了,撑不起那么胡天胡地的外衣,看了风晴雪半晌,轻声问道:“你大哥为什么会离开?让你一个小姑娘这样辛苦,四处去找。”
“大哥当初有很重要的事去做,才会离开家,后来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我这人嘴笨,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解你才好,不如这样吧,算我俩投缘,在你找到大哥之前,勉为其难把我看做你大哥好了!”
风晴雪脸上阴云尽散:“当我大哥?真的?”
尹千觞用力一拍胸脯,忍不住又是一阵干呕:“咳咳咳,再真不过了,我尹千觞随时随地奉陪妹子闲扯、吃饭、喝酒,有人欺负你的时候我给你撑腰打他们个人仰马翻,若是有什么心事嘛……都可以跟我讲,不收钱的!”
“嘻,谢谢尹大哥。”
风晴雪欢喜的表情落入尹千觞眼里,可他的眼底,却没有笑意。
这一片海域十分平静,据向天笑舵旁的仪表盘来看,水深大约在两百余尺。
隔着透明的水晶,海水碧蓝,如在指尖眉梢,远处海底的礁石上生长着大片的金色葵珊瑚,纤细的触角随着水波摇曳生姿,别有几分婀娜多情。许多叫不上,名字的水中生物穿梭往来,有些胆大俏皮的还围绕着这“怪物”嬉戏玩耍起来。
襄铃和方兰生玩了大半日,都有些乏了,各自回去船舱里休息,延枚也是小孩心性,玩得过了头,倚在向天笑身边打瞌睡。
向天笑叼着烟斗,却没有放烟叶,只是这么咂摸着,不时调整一下船行的方向。
红玉和百里屠苏隔着一步的距离,站在水晶帷幕前面,水波漾起的光斑打在额角发间,明灭不定。
海底世界,光怪陆离,看了不知多久,红玉才叹息一声:“料不到有一天还会乘上这在海底开的船,看见如此瑰丽景象,也算是个新鲜经历。”
百里屠苏许是大半天没有说话,嗓子有些紧绷:“如红玉这般随性,不知从何而来,又要往哪里去?”
红玉眼神仍是放在窗外,眉梢却微翘:“难得百里公子会这样问。非是红玉有意隐瞒,只不过……哪有什么来处与去处呢?”她停了停,似乎是留给百里屠苏一点儿时间听进去,“若应了禅意,自来处来,往去处去,虚空中无处是起始与归途,活得越久,周遭人与物皆化尘土,人海茫茫,说穿亦是孑然一身。”
她的手拂过面前,像是要穿过水晶的壁垒去触碰鱼儿滑腻的身体,“公子年纪虽轻,但料想也能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