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袭
东北风变得强劲起来,天气非常冷,劳伦斯从半梦半醒中清醒过来,抬头看着星空,才过了几个小时。他躺在泰米艾尔身边,把毯子卷得更紧一些,努力不去管腿伤所产生的持续不断的疼痛。甲板上出奇地安静,在瑞雷严厉而带有警告性地注视下,队员中几乎没有一句交谈,只有上面的索具处偶尔传来模糊的嘟囔声,那是人们在彼此小声谈论的声音。没有月光,只有甲板上一些灯笼亮着。
“你冷了吧?”泰米艾尔突然问道,劳伦斯转过身来,看到大大的深蓝色眼睛正研究似的看着他。“进去吧,劳伦斯,你一定要好起来,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瑞雷的。也不会让他们伤害中国人,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他补充着,但话里并没有多少热情。
劳伦斯疲倦地点了点头,再次站起身来,可以构成危险的威胁已经结束了,他想,至少此刻结束了,他待在上面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你还舒服吧?”
“是的,底下有热上来,我很暖和。”泰米艾尔说。确实如此,劳伦斯虽然穿着鞋,但仍能感受到龙甲板上的热度。
走到船舱里,避开外面的风使劳伦斯感到非常舒服,他的腿在爬到顶铺甲板的过程中两次剧烈地疼痛,但是他用手撑住了自己,直到疼痛结束。在这个过程中,他始终没有摔倒。
劳伦斯的船舱有很多可爱的小圆窗子,但由于通风不是很好,而且接近船上的厨房,虽然外面风很大,船舱里却很暖和。一个助手帮他点亮了吊灯,吉本的书仍然打开着放在箱子上。虽然还很疼,但他几乎立刻就睡着了。轻轻晃动的吊床比任何床都让他感到熟悉,海水冲刷船体的声音对他来说就像是低沉的耳语,让他感到无比安心。
船剧烈地动了一下,并没有不正常的风,也没有帆鼓起来。劳伦斯立刻明白是泰米艾尔飞起来了。劳伦斯迅速披上斗篷、穿着睡袍、光着脚就冲了出去。轰轰声四处响起,碎片四处飞扬,从木板墙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回音,在劳伦斯蹒跚着走出房间时,木匠和助手们从他身边跑过去清理舱壁。又一声巨响,是炸弹,他终于分辨出来。格兰比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由于他是穿着裤子睡觉的,看起来还比较整齐。劳伦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他伸过来扶自己的手臂,穿过一片混乱回到了龙甲板上。水手狂奔向水泵,用水桶将水舀出去,防止水淹没甲板,弄湿船帆。后桅的帆上正有一片橘黄色的火花蹿上来,一个13岁的满脸雀斑的见习生——早上劳伦斯还看见他在开玩笑——此时勇敢地冲过去,用手中的衬衫把火扑灭了。
没有光亮,无法看清上面到底怎么样了,而且上面有太多的叫喊声和其他声音,也根本无法听清上面的战斗究竟如何。泰米艾尔一定是大声叫喊过,让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我们必须拿信号弹来,马上!”劳伦斯从罗兰手中接过了鞋——她一直跟在他们后面,他又从摩根手里接过了裤子。
“加勒维,去拿一箱信号弹来,再拿些闪光粉,”格兰比高喊着,又补充道,“肯定是‘夜之花’,其他类型的龙在一点儿月光都没有的情况下不可能看见东西。但愿他们能不喊了。”他抬眼看了看天上,虽然这根本没有用。
剧烈的破碎声警告着他们,劳伦斯感到格兰比正打算把他拉到下面安全的地方去,但一堆碎片飞了过来。下面传来了尖叫声,炸弹穿过了木板相对脆弱的地方进入了厨房。热的蒸汽从通风口里不断涌出,一股咸猪肉的味道也传了出来,这一定是为明天的晚餐而腌制的:明天是星期四,劳伦斯记了起来。对于劳伦斯来说,船上的生活已经在他的头脑中根深蒂固了,一个想法产生,就会让他想起其他的事情。
“我们必须把你带到下面去”,格兰比又抓住他的胳膊,喊着,“马丁!”
劳伦斯给了足以让格兰比惊讶和害怕的一瞥,但格兰比甚至没有注意到,马丁抓起他的左胳膊,似乎对他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了。“我不会离开甲板的!”劳伦斯高声叫着。
炮手加勒维气喘吁吁地捧来了一个大箱子。很快,第一个信号弹呼啸着冲上了天空,在空中亮起黄白色的光。一条龙发出吼声:并不是泰米艾尔的声音,这个声音太低沉了。在光闪过的短暂的时间里,劳伦斯看见泰米艾尔正盘旋在船的上方,保护着船。夜之花在黑暗中躲开他,离他有一定的距离,正扭过头去躲避光亮。
泰米艾尔立刻发出吼声,向法国龙猛冲过去,但是信号弹熄灭了,落了下去,一切又陷入黑暗当中。“再发射一个啊!再发射一个啊!他妈的!”劳伦斯对加勒维大声叫着,和他们一样仍然向上看着,“他必须得有光亮,一直发射啊!”
更多的人冲过来帮他,又有三个信号弹立刻冲上天空。一次放太多了,格兰比赶快跑过去阻止他们,不要再浪费信号弹了。很快他们就掌握好了时间:信号弹一个接着一个连续地发射出去,前面的一个刚熄灭,另外一个就又亮了起来。烟雾围绕在泰米艾尔周围,在他飞向‘夜之花’时,翅膀在微弱的黄色光线下拖出长长的痕迹。泰米艾尔吼叫着,法国龙猛冲下去想躲开他,炸弹纷纷掉到水里去,不再造成任何影响,只有水面上溅起的水花发出一阵阵响声。
“我们还有多少信号弹?”劳伦斯低声问格兰比。
“四打左右,没有了,”格兰比严肃地说,“他们用得太快了,这已经包括了‘忠诚号’上的炮弹了,他们的炮手把所有的信号弹都给我们拿来了。”
加勒维减慢了点火的速度,尽量延长越来越少的信号弹坚持的时间。这样,在两次亮光之间,黑暗又开始恢复其影响。大家的眼睛已经被烟刺得很痛,还必须尽力睁开,努力在微弱的、经常是时强时弱的光线中看清东西。劳伦斯完全可以想象泰米艾尔是怎样在坚持,他只有处于半盲的状态,却要面对完全由人驾驭的,并且时刻准备战斗的对手。
“先生!上校!”罗兰大声叫着,在右舷扶手处向他不停地挥手。马丁走过去,但就在他们到达她身边之前,已经开始发射最后一堆信号弹了。片刻之间,“忠诚号”后面的海被清晰地照亮了:两艘法国重型驱逐舰在风的助力下,正从后面冲过来,而很多塞满了人的小船也正从各个方向向他们冲过来。
上面的瞭望员也看见了,“啊!船!登船者!”他大声叫着,所有人又开始混乱起来:水手们跑过甲板,拉紧登船网,瑞雷和舵手以及两个最强壮的水手在巨大的两轮舵前,匆忙地将“忠诚号”掉转过来,让所有的舷侧炮对准敌人。已经没有可能摆脱敌人的船了,在这样的大风里,驱逐舰至少可以达到十节的速度,“忠诚号”绝不可能摆脱他们。
铃声沿着厨房的烟囱传了下来,说话声和沉闷的脚步声从炮手甲板上传过来。瑞雷的见习船员和上尉已经催促人们拿起枪炮,他们发布命令时声音尖锐而紧张,重复再三,努力让半睡半醒的人们在头脑中回忆起几个月来练习的东西。
“加勒维,信号弹要节省点用!”事实上劳伦斯很不愿意给出这样的命令,黑暗会使泰米艾尔很容易受到“夜之花”的攻击。但是只剩下这么少了,他们必须节省着用,除非有更好的办法让法国龙受到真正的伤害。
“准备行动,击退登船者!”水手长喊着,“忠诚号”最终在风里转了过来,出现了片刻沉默。在黑暗中,浆仍然在滑动着,默默地计算着法国船向他们漂移的速度。突然,瑞雷喊道:“开火,用尽全力!”
下面,炮声响起,红色的火和烟喷射出来,几乎无法分辨造成了怎样的破坏,只有尖叫声和木板破碎的声音,让他们知道至少有一些射击手回了老家。一轮炮放完了,“忠诚号”立刻把沉重的身躯掉转过来,但是一阵炮响过后,队伍中没有经验的事实开始暴露出来。
最终,第一只炮又响了起来,距离上一次炮响至少有四分钟时间。第二只炮根本就没有点火,第三只也是一样。第四和第五只炮同时开了火,造成了一定的损害,可是第六只炮能够听得出来是直接掉到了水里。波拜克喊道:“集中火力!”“忠诚号”的射程很远,但是现在她只有再次掉转过来才能开火。此时登船者眼看就要靠近了,桨手只有努力地将桨划得更快。
炮声停止了,厚厚的灰烟漂浮在水面上空。船再一次陷入黑暗当中,只有甲板上的灯笼在甲板上投下很小的、摇摆不定的光圈。“我们必须让您到泰米艾尔身上去!”格兰比说,“我们离海岸还不算远,他还能飞回去,附近可能还有别的船,来自哈里法克斯的船此时应该在这片海域里。”
“我不会逃走,而把一艘100只炮的运输船交给法国人。”劳伦斯非常严厉地说。
“我相信我们能够坚持住,而且如果您能给舰队一些警告的话,无论如何在他们把船带进港口之前,我们还有可能能夺回她。”格兰比争辩着,海军军官是不会这样固执地反对自己的长官的,但是空军的纪律相对比较松散,他不会因此而受到处罚。作为第一上尉,保证上校的安全才是他的职责所在。
“他们很容易就可以把她带到西印度群岛或者西班牙的港口,远离封锁线,然后从那里操纵她,我们绝不能失去她。”劳伦斯说。
“但让您上去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我们被迫投降的话,他们也无法对您动手,”格兰比说,“我们必须想办法让泰米艾尔过去。”
“先生,请原谅!”加勒维蹲在信号弹箱旁,抬起头来,“如果您能给我拿来一枚胡椒炮,我们可以把闪光粉包起来,也许能够给他一个喘息的时间。”他用下巴向天空方向指了指。
“我去告诉麦克雷迪。”弗瑞斯立刻回答,然后冲过去找船上的海军上尉。
胡椒炮从下面搬了上来,两名海军一起抬着长长的炮筒,而加勒维则小心的撬开一个胡椒炮弹。炮手倒掉大约一半的胡椒,打开锁着的闪光粉箱子,拿出一个纸捻,又再次把箱子封好。他拿着纸捻的一头,两个助手上前来抓住他的腰,让他保持稳定。他仔细地捻开纸捻,小心地把黄色的粉末灌到容器里,一只眼睛看着,另一只眼睛紧闭着,脸也转到了一侧。他的脸颊弄得很黑,说明他刚刚用过炸药:这不需要导火索,只要一不小心撞击一下就会发射出去,这比炮用火药的威力更大,只是用得也更快。
他封上了炸弹,把纸捻的剩下的部分插入到一桶水中。他的助手把它扔向船外,而他用焦油封上了炸弹,并在装入炮筒之前用油涂了一遍,炮筒的另一半拧上了。“好啦!我不确定它能发射出去,但我想它可能会的。”加勒维说着,自信地擦干净了自己的手。
“非常好!”劳伦斯说,“坚持住,留最后三支信号弹,这样可以在我们进攻时照亮夜空。“麦克雷迪,你派人看着炮了吗?天啊!小心点!会打到头的,那样没什么好处。”
“哈里斯,你去拿着,”麦克雷迪指挥一个人去拿着炮,那是一个高个子、骨瘦如柴的小伙子,18岁左右。麦克雷迪又对劳伦斯说:“年轻人的眼睛可以看得远一点,先生,不要担心它会射歪。”
正在这时,下面传来一阵愤怒的嘟囔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他们都向后甲板看去:特使孙凯来到甲板上,后面跟着两个仆人,扛着从他们的行李中拿出来的一个大皮箱。水手和大多数泰米艾尔的队员都聚集在扶手处,每个人手里或拿着短剑,或拿着手枪抵抗着登船者。法国船还没有成功,突然一个小伙子上前一步拿着长矛对准了特使,水手长用绳子把他套住,拉到了一边,一边大叫着:“抓住绳子,伙计们!抓住绳子!”
劳伦斯在混乱中几乎已经忘记了那次不愉快的晚餐,好像那已经是好几个星期前的事了,但是孙凯还穿着那件镶边的长袍,手镇静地插在袖子里,对于这样的冒犯,气愤和警惕的人们呆若木鸡。“哦,他的灵魂被魔鬼收买了!我们必须把他带走!下去吧,先生,请您立刻下去!”他指着过道喊着。但是孙凯还是召唤了他的人上来,并且爬到龙甲板上来,他的人抬着巨大的箱子缓慢地跟在他后面。
“那个该死的翻译在哪儿?”劳伦斯说,“戴尔,去看看……”但是这时,仆人们已经把那个大箱子拖了上来。他们打开锁,把盖子掀开,这时已经完全不需要翻译了:精心制作的火箭正躺在稻草做成的垫子上,红的、蓝的、绿的,就像是从育儿室里拿出的东西,上面还涂着金色和银色的螺旋状的花纹,非常清晰。
加勒维立刻拿起一个,是一个蓝色带白色和黄色条纹的炮弹,一个仆人着急地给他比划怎样用火柴点着导火索。“是的,是的。”他不耐烦地点着头,拿来一个火柴,火箭立刻点着了,嘶嘶响着冲上了天空,火花燃尽后,在高空中从视野中消失了。
最初是白色的光,之后发出雷鸣般的巨响,一直在水面上回荡着,黄色的火花四散开来,在天空中闪耀着。“夜之花”发出痛苦的声音,在火箭响起的一刻,已经尊严全失,它完全暴露出来,就在不到100码的高度,泰米艾尔立刻飞起来,牙齿外露,发出愤怒的“嘶嘶”声。
“夜之花”吓坏了,向下冲去,躲过了泰米艾尔伸出的爪子,但是却到了劳伦斯的射程范围内。“哈里斯,发射!发射!”麦克雷迪大声叫着,这位年轻的水兵眯眼看了看。胡椒炮弹径直地、准确地射了出去,但是低了一点儿。“夜之花”的前额处长出一个狭长的弧形角,就在眼睛上方。炮弹刚好在那上面炸开,闪光粉发出白光,闪耀着。龙又高声吼叫起来,这次是真得很痛,他疯狂了,于是快速地飞到深深的黑暗中。掠过船时,他飞得太低了,翅膀形成的风把桅杆吹得大声震动起来。
哈里斯从炮边上站起来,转过身,嘴巴张得很大,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然后倒了下去,胳膊和肩膀掉了下来。麦克雷迪也被砸倒在地。劳伦斯把一根像小刀一样长的刺从胳膊上拔下来,擦干净溅到脸上的血。胡椒炮已经成为了残骸。“夜之花”的队员甚至在龙逃走的时候还扔下另外一枚炸弹,把炮完全炸毁了。
两位水手把哈里斯的尸体拖到一边,扔下船去,其他人都没有受伤。世界陷入奇怪的沉闷当中。加勒维又发射出另外一个火箭,巨大的黄色光线在半空中四散开来,但是劳伦斯只有左耳能听到爆炸声。
因为“夜之花”已经被赶走了,泰米艾尔落回到甲板上,船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快点!快点!”他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让地勤人员爬上去把他装备起来。“她真快,我觉得光对她的伤害没有对另一条龙的伤害大,就是去年秋天和我们战斗的那条。她的眼睛看起来有点不一样。”他抬起头来透了透气,翅膀有些发抖。他飞行的时间有点长了,过去的演习没有这么长时间,他还没有习惯。
孙凯一直留在甲板上,观察着,但并没有反对给泰米艾尔安上装备。劳伦斯痛苦地想,正是因为他们,自己也处于危险之中,所以才没有反对。他注意到有东西滴了下来,是暗红色的血滴到了甲板上。“你什么地方受伤了?”
“没事,她只是抓伤了我两次。”泰米艾尔扭过头去舔自己的右侧腹,那里有一个浅浅的伤口,而另一条在背上的伤口则要深一些。
两次已经超出劳伦斯能接受的范围了,他看见和他们一起过来的凯因斯正高举着手,用绷带包扎着伤口,劳伦斯厉声对他说。“难道你不该先缝合伤口吗?”
“没有必要,”凯因斯说,“这不会给他造成影响。只不过是小伤口而已,不要担心!”麦克雷迪已经站起来,用手背擦着额头。他对医生的回答表示怀疑,从一侧看着劳伦斯,可以听见凯因斯一边继续工作,一边嘴里嘟囔着“过于焦急的上校就像是一个保姆一样”之类的话。
劳伦斯自己因为感激而没有说什么,又充满了信心。“准备好了吗?先生们?”他一边问着,一边检查自己的枪和剑。这一次他带的是那把非常好的重剑,完全是西班牙钢制成的,有着朴素的剑柄。剑坚实的重量就在自己手上的感觉让他非常开心。
“准备好了!先生!”小伙子们回答,把最后一根皮带也拉紧了。泰米艾尔伸出爪子,把劳伦斯举到自己的肩膀上。“我们拉她一下吧,她还能坚持吗?”当劳伦斯坐下,把皮带扣好后,他喊道。
“好的。”劳伦斯喊道,把自己的重量放在装备上。“谢谢你们,伙计们。干得好!格兰比,让枪手到上面去帮助海军,其他人抵抗登陆者。”
“好的,劳伦斯。”格兰比很明显打算再一次劝说他将泰米艾尔带离战争。劳伦斯打断了他,用膝盖轻推了一下泰米艾尔。“忠诚号”因为泰米艾尔起飞后重量的减轻而重新浮了起来,最终他们一起升上了天空。
“忠诚号”上空的空气中弥漫着火箭形成的刺鼻的硫磺味,就像是燧石的味道,虽然有冷风,但仍然粘在他的舌头和皮肤上。“她在那!”泰米艾尔努力地向更高处飞去。顺着他的目光,劳伦斯看到“夜之花”又出现在空中。她确实从让人炫目的光中恢复得很快,从过去与这个品种打交道的经验上来看,他认为她可能是一个新的杂交品种,“我们要去追击她吗?”
劳伦斯有些犹豫。为了泰米艾尔脱离他们的控制,使“夜之花”失去作用是最紧急的事情,一旦“忠诚号”不得不投降,泰米艾尔就必须努力回到岸上去,那样她就可以在漆黑的路途中不断地攻击他们。而且法国驱逐舰会对船造成更大的破坏。一阵炮火意味着对人们的大屠杀。如果“忠诚号”被俘获,对海军和空军来说都是一次可怕的打击——他们不可能再腾出这么大的运输船了。
“不,”劳伦斯最终说,“我们的首要任务是要保护‘忠诚号’——我们必须对那些驱逐舰做些什么。”他这样说更多的是让他自己,而不是泰米艾尔确信。他认为这样的决定是正确的,但是可怕的怀疑却在持续着。普通人的勇敢在空军中就有可能是鲁莽,因为他必须对一条稀有的、珍贵的龙负责任。过度谨慎是格兰比的责任,但这并不是说他错了。劳伦斯并不是在空军中长大的,因此他知道他可以自然地回避掉那些强加到龙上校身上的控制。但是他仍然忍不住想自己是否过多地考虑了自己的荣誉。
泰米艾尔已经对战争充满了热情,并没有争辩什么,只是低下头看着那些驱逐舰。“那些船看起来比‘忠诚号’小多了,”泰米艾尔疑惑地说,“她真的有危险吗?”
“非常危险,他们会对她扫射。”正当劳伦斯说话时,另一只火箭又发射了。爆炸声出奇地近,他现在正在泰米艾尔的背上,不得不用手挡住被光晃到的眼睛。当光点最终从眼中消失时,他警觉地发现下风向有一艘驱逐舰突然掉转了方向,这是一次冒险,而且对他来说,如果单纯为了占据有利的位置,他是不会这样做的。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种做法取得了辉煌的成果。现在“忠诚号”脆弱的船尾完全暴露在法国船左舷的炮口之下。“天啊!那边!”他急切地喊着,虽然泰米艾尔看不见他的手势,但他仍然指着那个方向。
“我看到了。”泰米艾尔说着,已经俯冲了下去。为了聚集空气形成神风,他的身体迅速膨胀起来,随着胸的扩张,闪光的皮毛也变得紧张起来。劳伦斯可以明显感受到低沉的隆隆声已经在泰米艾尔的皮肤下产生,这意味着具有破坏力的力量就要出现了。
“夜之花”发现了他的意图,她飞到他们的身后。他可以听到她翅膀扇动的声音,但是泰米艾尔更快、更大的重量并没有妨碍他俯冲。火药爆炸的声音四处响起,那是她的枪手在射击,但是他们的努力在黑暗中只能凭猜测来完成。劳伦斯俯下身去,贴近泰米艾尔的脖子,默默地期待着他可以飞得更快。
在他们的下面,驱逐舰上的大炮爆发出一阵烟雾,火焰从左舷处发射出来,闪着吓人的暗红色,击中了泰米艾尔的胸部。驱逐舰的甲板上又开始了新一轮枪的射击,泰米艾尔抽搐了一下,非常剧烈,好像是被击中了。劳伦斯焦急地叫着他的名字,但是泰米艾尔并没有停止向船的冲刺,他对准了驱逐舰,准备给她破坏性的一击,劳伦斯的声音被神风雷鸣般的声音淹没了。
泰米艾尔过去从没有用神风攻击过船,但是在多佛战役中,劳伦斯曾经见过神风对拿破仑的运输器造成的巨大破坏力,那些木板被吹得粉碎,他期待同样的事情在此处也可以发生。甲板粉碎,船桁被破坏,甚至可能可以击碎桅杆。但是法国驱逐舰制造得很坚固,是用两英寸的橡木板制成的,而为了保证桅杆和船桁在战争中的安全,也都用铁链子加固在索具上。
然而,船上的帆遭遇了泰米艾尔吼叫产生的力量,它们颤抖了一阵,之后完全膨胀起来。大量的支柱就像小提琴的琴弦一样折断了,桅杆都弯向一边。然而它们还是在支撑着,木板和帆布在风中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劳伦斯的心沉下去了,看起来不会产生更大的破坏了。
但是,虽然部分没有屈服,整体却屈服了。就在泰米艾尔停止吼叫,快速飞过时,整个船转了过去,船的一侧朝向风,渐渐地倒向一边。巨大的力量使她只有横梁露在外面。人们紧紧地抓住帆或者桅杆,脚在半空中不停地蹬着,还有一些人沉到了海底。
从它上面掠过时,劳伦斯转过头去看她,泰米艾尔几乎是贴着水面游过去。在悬在船舱窗户里的灯照射下,他看到船尾用可爱的金色字母写着“华勒雷”。此时,船正疯狂地摇动着,几乎翻转过去。它的上校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劳伦斯能够听到水面上不断传达着命令,人们拿着各种锚爬到了露出水面的一侧,扔出绳索,努力把船翻转过来。
但是已经没有时间了,泰米艾尔警觉到这一点,在水面上又刮起一阵神风,巨大的浪翻卷起来。浪花上升得很慢,但是很高,就好像要执行某种谨慎的任务。就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船在黑暗中漂浮着,而巨大的闪耀的水墙似乎把黑暗也遮蔽住了。然后,水墙倒了下来,浪头淹没了它,就像淹没了一个儿童玩具,海水熄灭了它所有的炮火。
它没能再浮上来,苍白的气泡也慢慢地消失,分散开来的小的浪花追逐着大一些的浪花,撞在露在水面的船身的弧线上,破碎了。只有一段时间。它最终消失在水面上,一阵金色的火花照亮了天空。“夜之花”低低地盘旋在翻腾的水面上空,发出深深的孤独的哀鸣声,似乎不能理解船的突然消失。
“忠诚号”上并没有传出喝彩的声音,虽然他们已经看到这一幕。劳伦斯也保持着沉默,心情很低落。三百个人,可能更多,海洋却那么平静,不再泛起水花。一条船可能在大风中沉没,沉没在强烈的风和40英尺高的浪里。一条船偶尔也可能因为事故而沉没,在一场战争中起火或爆炸,或者触礁。但是没有人碰过它,在这个开放的海域里,帆鼓起不超过10英尺,风也不超过14级,现在却完全消失了。
泰米艾尔咳了起来,汗淋淋的,然后发出疼痛的声音。劳伦斯嘶哑着嗓子喊道:“回到船上去,立刻!”但是“夜之花”疯狂地冲向他们。在下一个耀眼的火箭的照耀下,他能够看到登陆者在等待的轮廓,这些人正准备跳过来,刀、剑和枪的边缘闪着白色的光。泰米艾尔飞的时间太长了,感到异常不舒服,而且疲劳无比。当“夜之花”靠近时,他努力地飞离她,但是他没法在空中飞得更快了,而且他逃离这条龙的话,就无法保证“忠诚号”的安全。
劳伦斯多么希望能够让人们到龙身上来治疗伤口。他能够感受到泰米艾尔的翅膀在颤抖,每挥一下都很费力,他的脑海里满是那个血腥的时刻,还有可怕的炸弹撞击的一刻。现在在空中的每时每刻都可能加重泰米艾尔的伤。但是他能够听到法国龙队员的叫喊声,即使没有翻译,他也能听出声音中充满悲伤和恐惧,他认为他们不会接受投降的。
“我听到翅膀挥动的声音。”泰米艾尔喘着粗气说,声音因为疼痛而变得高而淡薄。他的意思是又来了一条龙,劳伦斯徒劳地向深深的黑夜中望去。是英国龙还是法国龙呢?“夜之花”突然又朝他们猛冲过来。泰米艾尔聚集了力量,突然加速。忽然听到一阵“嘶嘶”的声音,是尼提德斯在那里,用他那吓人的银灰色的翅膀击中了法国龙的头部。沃伦上校站在他背上的索具里,疯狂地用帽子向劳伦斯示意,高喊着:“快走!快走!”
都西尔也从另一侧来到他们附近,向“夜之花”的侧腹咬去,迫使法国龙后退了两步并且咬中了她。这两条轻一点的龙是阵形中速度最快的龙,而且不像巨大的“夜之花”那样重,因此可以反复攻击她。泰米艾尔慢慢在空中划出弧线返了回来,每次挥动时,翅膀都微微地颤抖。当翅膀在船上合起来时,劳伦斯看见队员们慌忙地清理龙甲板,好让他下来。到处都是碎片、一段一段的绳子、扭曲的钢铁。“忠诚号”在扫射过程中受了重创,第二条驱逐舰对低一些的甲板进行了持续的炮轰。
泰米艾尔无法正常着陆,而是笨拙地摔在甲板上,整个船都震动起来。劳伦斯还没等他们停稳就解开了皮带。他没有在索具上搭把手就直接划了下来。当他重重地跳到甲板上时,他的腿完全撑不住了,但是他立刻重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来到泰米艾尔的头边。
凯因斯已经开始工作了,正忙于止血。为了让他更好地工作,泰米艾尔在很多双手的引导下慢慢地倒向一侧,地勤人员为医生举着灯。劳伦斯跪在泰米艾尔的头边,把脸颊贴在他柔软的嘴唇上,温暖的血洇湿了他的裤子,他两眼刺痛,模糊了起来。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这有没有意义,泰米艾尔对他吹出温暖的气息以示回答,虽然他并没有说什么。
“这儿,我找到了!拿钳子来!艾伦,别傻了!”凯因斯在他身后某处说着,“好的。铁是热的吗?哦,劳伦斯,他必须保持稳定。”
“坚持住,亲爱的!”劳伦斯抚摸着泰米艾尔的鼻子说道,“要尽你的全力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泰米艾尔只是发出了一阵”嘶嘶”声,红色的闪光的鼻孔发出很大的气喘声。一下心跳,两下心跳,呼吸终于又正常了。凯因斯将尖尖的子弹扔到托盘里时发出叮的一声。当灼热的铁贴在伤口上时,泰米艾尔又发出一阵低鸣。闻到皮毛烧焦的味道,劳伦斯几乎站了起来。
“好了,结束了。伤口已经清理干净了,子弹射在了胸骨上,”凯因斯说。风将烟吹散了,突然间劳伦斯又可以听清长枪的开火声、回音,以及船上所有的声音了。世界再一次充满意义了。
劳伦斯站了起来,摇晃着,“罗兰,”他说,“你和摩根跑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帆布块或者其他他们能够提供的软填料。我们得在泰米艾尔周围放一些填料。”
“摩根死了,先生,”罗兰说,在灯光下,他意外地发现流在她脸上的是泪水而不是汗水,泪水在她脏兮兮的脸上冲出了一条条纹路。“戴尔和我会去的。”
这两个人没有等他点头,就立刻跑开了,与水手们结实的身体相比,他们的身材是那么的小。他的目光跟随了他们一段时间,又转了回来,表情变得冷酷起来。
后甲板上满是血迹,反射出亮光,好像刚刚油漆过似的。因为大屠杀和缺乏毁灭性的装备,劳伦斯认为法国人一定是把罐状炮弹都用上了,事实上他现在仍能看见有一些破碎的壳散落在甲板上。法国人将能分出来的人都塞到了小船里,这样就有很多人。两百个铤而走险的人努力登到船上来,因为他们船的失败而愤怒着。他们占据了格斗的有利位置,或者爬到扶手上,英国水手们竭力阻止他们,身后的甲板上都已经空了。手枪的声音清晰地响着,还有剑相互碰撞的声音。水手们拿着长矛对准企图冲上来的登船者不停地刺下去。
劳伦斯从没有在这样一个奇怪的、夹在中间的位置上看过一场登船战,一会儿靠近,一会儿又离开。他感到很不舒服,心绪不宁。为了让自己舒服一点儿,他把枪扔到了一边。大多数他的队员中,他都没有看到格兰比,他的第二上尉伊凡也不见了。在前部水手舱那边,马丁的黄色头发在灯光下闪亮着,他跳起来把一个人砍倒。然后在一个法国人的球棒击打下,消失了。
“劳伦斯!”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或者说类似他的名字的一句话,是三个被拉长的声音,听起来像“劳——人——斯”。他转过头去,孙凯指着北方,沿着风的方向,但是最后一只火箭的光也已经消失了,劳伦斯无法看到他到底想要指给他什么。
上空,“夜之花”突然大叫一声,猛地摆脱正向她的侧腹冲去的尼提德斯和都西尔,朝东方飞去。她飞得非常快,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她刚刚离开,就传来“帝王铜”低沉的吼声,还有“黄色收割机”高亢的叫声。他们掠过头顶时形成的风把支架吹得前后摇摆,火花四处飞散。
剩下来的那条法国驱逐舰立刻把灯熄灭了,试图借着黑暗逃走,但是莉莉领导的阵型从船上方掠过,飞得很低,桅杆发出“吱吱”的响声。这样来回飞了两次,在逐渐消失的红光中,劳伦斯看见法国旗降了下来,登船者丢下武器,蹲在甲板上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