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原智和精技

吟游歌者和流浪的文书在六大公国的社会中占了一席特殊的地位。他们是知识的宝库,不仅精通本身的技艺,还拥有许多其他的见识。吟游歌者深谙六大公国的历史,不仅是建造王国的一般性历史,还有关于小镇甚至那些能编成故事的家庭的独特历史。虽然每一位吟游歌者都梦想能亲眼目睹重大事件的发生,好取得编写新传说的权威,但他们真正亘古不变的重要性,却在于不断目睹那些构成一段段人生的小事件。每当有土地界线或家族血缘,甚至长期性的承诺遭到质疑时,吟游歌者都会被请来提供其他人可能早就忘记的细节。此外,支援他们,而非取代他们的是流浪的文书。只要付费,他们就会提供有关婚礼、新生儿、土地转移、家产继承或嫁妆等事件的书面记录。这些记录可能很繁复,因为他必须把每一位相关人士的身份都丝毫不差地表达出来,不单是姓名、职业,连血缘、住处和外貌也得描述清楚。通常吟游歌者是被请来担任文书所需要记录的事件的证人,因此他们时常结伴同行,或者一人同时拥有这两项本领。依照习俗,贵族家庭会盛情款待吟游歌者和文书,提供他们冬季的住所,也让他们衣食无忧地安享晚年。没有哪一位贵族会希望在吟游歌者和文书的叙述中留下恶名,或者更糟糕的是,完全不留痕迹。慷慨款待他们的行为是正常的传统礼节。如果一个人在城堡中作客,却不见任何吟游歌者的身影,那他就会知道这场宴席的主人是个吝啬鬼。


第二天下午,在一个名为鸦颈镇的贫穷小镇上,我在一家旅店的门口和乐师们道别。或者应该说,我是和贾许道别。蜜儿头也不回地大步走进旅店,笛儿则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我却没有任何感觉,然后她就跟着蜜儿走进了旅店,只有贾许和我站在街上。在此之前,我们都走在一起,他的手也还搭在我的肩上。“旅店门口有一道小阶梯。”我平静地提醒贾许。他点点头表达感谢。“嗯,如果有些热的食物就好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扬起下巴指了指门的方向。

我摇摇头,表达我的拒绝之意:“谢谢你,但是我不和你进去了,我还要赶路。”

“现在就走?进来吧,柯布,至少喝杯啤酒、吃点儿东西。我知道蜜儿……有时候挺令人难以忍受的,但她的话不代表我们所有人的想法。”

“不是那个原因,我只是有该做的事情要做。我已经拖延了很长一段时间了。直到昨天我才明白,如果再不去做,我将永无宁日。”

贾许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昨天是可怕的一天,但我不会因为它做出任何人生的决定。”他转头朝我这里看,“无论是什么事情,柯布,我想时间久了就会好转的。你知道大部分的事情都是这样的。”

“部分事情,”我心烦意乱地低声嘀咕,“其他事情则要等到你……补救之后才会好转,无论用什么方式。”

“好吧!”他伸出手,我也握住他的手,“那么就祝你好运。至少这只战士的手现在有一把剑可握,这对你来说一定不是坏运气。”

“门在这里,”说完我帮他开门,“也祝你好运。”我在他从我面前走过时对他说,然后在他身后把门关上。

当再度走到户外的街道上时,我感觉自己仿佛抛下了千斤重担。我又自由了,再也不会让自己承担像那样的事情。

我来了,我告诉夜眼。今天晚上我们就去狩猎。

我会守着你的。

我把肩上的行囊向上一提,重新握好拐杖,然后大步走在街上。尽管我想不出自己在鸦颈镇会需要什么东西,但我还是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市集广场,真是旧习难改。我竖起耳朵聆听那些讨价还价的人发牢骚、抱怨,听到买方询问物价为何如此昂贵,卖方就回答现在几乎没什么货从下游运过来了,那些能运来上游并到达鸦颈镇的稀少货品就变得十分珍贵了。他们表示,上游更远的地方物价更贵,即便有许多人抱怨物价太高,却仍有同样多的人前来寻找根本没有的东西。不单是公鹿堡的海水鱼和厚羊毛不再运往上游,而是像切德所预测的一样,没有丝绸和白兰地,也没有缤城商人的加工宝石。沿海大公国的商品已不复见,更远处的物资也是如此。帝尊阻断群山王国贸易路线的企图,也使得鸦颈镇的商人缺乏琥珀、毛皮和其他货物。鸦颈镇曾经是一个贸易城镇,如今却因为本地出产的物资过剩,且没有外来商品可以进行交易而变得萧条。

但至少一个走路摇晃的酒鬼知道该向哪儿埋怨去。他在市场里迂回穿行,把摊子都撞倒了,跌跌撞撞地穿越小贩摆在草席上展售的商品。他一头邋遢的黑发垂在肩上,和他的胡须混在一起。他一边走一边唱歌,或者更贴切一点说,是在咆哮,因为他的声音愈来愈大,然而听起来也没什么音调。我的脑海里响起修正音调的些许旋律,他继续拙劣地拼凑出这首歌原来的曲调,但曲调的感觉却很清晰。当黠谋国王仍是六大公国的君主时,河流来来往往地都运着黄金,如今帝尊当上国王,却让鲜血染红了海岸。第二段韵文则提到人们宁愿为了对抗红船而缴税,也不愿付税给一位躲起来的国王。城市卫队的到来中断了那首曲子。他们一共两人,我想我会看到他们拦住那酒鬼,然后把他身上的铜币抖出来以赔偿他所破坏的物品。市场忽然静下来的时候,我就应该事先警觉到守卫的出现。商业活动都停止了,人们从街道上散去,或者快速向后退到摊子旁让出一条路。守卫走过来的时候,所有的眼神都集中在他们身上。

他们迅速包围酒鬼,我也藏在人群中看着他们把他抓起来。酒鬼不悦地瞪大眼睛看着他们,然后用十分令人心寒的神情恳求,扫视人群。然后,一位守卫伸出戴着长手套的手,一拳击中他的腹部。这酒鬼看起来是个强壮的人,只是上了年纪肚子就大了起来。要是个虚弱的人早就被那一拳打倒了,他面对守卫的拳却只是弯着腰,像吹口哨一样呼气,然后突然呕吐出一滩发酸的麦酒。守卫们厌恶地向后退,其中一位还推了酒鬼一下,让他一下失去平衡,往后跌在市场的一个摊子上,将两篮鸡蛋撞到泥地上。鸡蛋商人一言不发,只是更退后地躲进摊子里,好像他一点都不希望被注意到。

两名守卫向前逼近这位不幸的人。第一位守卫抓住他的衣襟把他拉起来站好,然后迅速地挥出一拳,让他跌落在另一名守卫的手臂上,抓住他的守卫就把他架起来,好让他的伙伴继续用拳头猛击酒鬼的腹部。这回酒鬼倒下来跪在地上,他身后的守卫便若无其事地把他踢倒。

我不自觉地走上前去,直到有一只手抓住我的肩膀。我回头看到一位老妇人枯瘦的皱巴巴的脸,就是她伸手抓住的我。“别激怒他们,”她吸了一口气,“如果没有人激怒他们的话,他们把他揍一顿之后就会放他走的。如果激怒了他们,他们反而会杀了他,或者更糟的是,把他带到吾王广场。”

我凝视她疲惫的眼神,她似乎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来,但手还是没离开我的肩膀。于是,我和她一样别过头去,不再看他们揍人,也试着不去倾听那具身体所承受的力道,还有那挨打的酒鬼发出的窒息般的咕哝声。

这天很热,守卫身上的盔甲却比我平常见到的城市卫队的还多,或许那位酒鬼会因此得救,毕竟没有人会喜欢在盔甲里流汗。我一回头,刚好看见一名守卫弯腰割下那人的钱包,举起来掂了掂重量便没收了。此刻,另一名守卫环视群众并且宣布:“黑洛夫嘲讽了我们的国王,他因为他的这种叛国行为而遭到罚款和惩处。这也是对大家的警告。”

守卫丢下酒鬼,让他躺在市集广场的泥土和垃圾中,然后继续巡视。一名守卫边走边回头四处张望,却没人敢轻举妄动,直到他们走过转角离开。渐渐地,整个市场又恢复了蓬勃的朝气。老妇人把手移开我的肩膀,然后转身为了芜菁讨价还价,鸡蛋商人也来到他的摊子前,弯腰收集少许没有摔破的蛋和沾满蛋黄的篮子。而没有人正眼瞧那位倒在地上的人。

有好一会儿我只是站着不动,等着体内颤抖的冰冷消退。我想询问城市卫队为何在乎一位醉汉唱的歌,但没有人看到我充满疑问的眼神。突然间,我发现我对鸦颈镇上所有的一切一点用处也没有,只好将肩上的背包背好,再度踏上旅途。但是,当我靠近那位呻吟的人时,他的痛苦似乎在轻轻拍打着我,我愈接近他,这痛苦就愈明显,就像我的手被强迫地伸进火里一般。他抬头凝视我。泥地上沾满他的血和呕吐物。我试着继续走。

帮帮他。我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冲动。

我仿佛被刀割到一般停了下来,有种晕眩的感觉。那并非来自夜眼的请求。这位酒鬼用一只手支撑着自己,用充满痛苦的恳求眼神无声地注视我的双眼。我曾见过这种眼神,那是动物痛苦时的眼神。

或许我们应该帮他?夜眼不确定地问我。

嘘。我警告它。

求求你,帮帮他。这个请求愈来愈急切而有力。原血者请求原血者。我内心的声音愈来愈清晰,而且并非来自言语,而是影像。我用原智解读它的含意。那是一种对族群的义务感。

他们和我们同属狼群吗?夜眼纳闷地问我。我没回答它,我知道它能感受我同样的困惑。

黑洛夫勉强用手将自己撑起来单膝跪着,然后默默地将另一只手伸过来。我握住他的前臂让他慢慢站起来,当他站直的时候,身体稍微摇晃了一下。我继续握住他的手臂,让他靠在我身上保持平衡。见他如此笨拙,我就把拐杖递给了他,他接了过去,不过仍紧抓着我的手臂不放。酒鬼沉重地靠在我身上,我们缓慢地离开市场,此时有太多人好奇地望着我们。当我们走在街上的时候,人们抬起头来看我们,然后就别过头去。这人没对我说话,但我希望他能指出自己要走的方向,告诉我他家在哪里,然而他什么都没说。

我们走到郊外,发现这条路缓慢而曲折地向河岸边延伸。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洒下来,在水面上留下闪闪银光。长满青草的河岸上有个四周都是柳树的浅滩,有些人提着一篮篮刚洗好的衣服,正准备离开。他轻轻碰了我的手臂,让我知道他想到河边去。一到河边,黑洛夫就跪下向前弯腰,将整个头和脖子都泡在水里。抬头的时候他用手揉揉脸,然后又再次把自己的头埋进水里。当他再度抬头时,就像全身湿透的狗一样用力甩头,头上的水花四处飞溅。过了一会儿,他跪坐着,抬头用迷蒙的双眼看着我。

“我在城里喝太多酒了。”他心虚地说道。

我点点头,“你现在还好吗?”

他也点点头。我看得出来他在嘴里移动舌头,检查着伤口和松脱的牙齿。过往痛苦的记忆在我心中不断翻滚,我想远离任何会让我想起那件事的东西。

“那么,祝你好运。”我告诉他,然后弯腰在他身旁河水的上游喝了点水,同时将水袋装满。接着,我站起来重新背起背包转身离开,突然一股针刺般的原智感知在我的脑海中盘旋而过,引我看向树林。只见一条腿在移动,然后突然出现了一只棕熊。它嗅嗅空气,接着又四只脚着地摇摇晃晃地走向我们。“洛夫,”我一边平静地说道,一边开始缓慢向后退,“洛夫,有一只熊。”

“它是我的熊,”他也平静地说道,“你用不着害怕。”

当它拖着脚步从树林走到长满青草的河岸时,我一直僵直地站在原地。当它靠近洛夫时,发出了一声怪异的低吼,仿佛母牛呼唤小牛,然后用它的大头轻推洛夫的头,他也站起来把手靠在它倾斜的肩膀前和它碰了碰头。我感觉到他们彼此正在沟通,却不知在传递什么讯息,然后它就抬头直接看着我。原血者。它跟我道谢。它的鼻子上方有一对深沉的小眼睛。它行走的时候,阳光会照得它左右摇摆的毛皮闪闪发光。他们双双走向我,而我一动不动。

当他们非常靠近我的时候,它扬起鼻子,用口鼻牢牢地抵住我,然后开始深长地嗅着。

我的兄弟?夜眼有些警觉地询问。

我想不会有事的。我几乎不敢呼吸,因为我从来没有如此接近一只活的熊。

它的头和一个蒲式耳大小的篮子一样大,它在我胸前温热的呼吸还带着河水鱼的腥味。不一会儿它从我这里走开,喉咙里发出嗯嗯的喷气声,似乎在思索从我身上闻到的每一种气味。接着,它臀部贴地坐下,张开嘴巴呼吸空气,好像正用嘴品尝我的气味,然后缓缓地左右摇头,似乎做了一个决定。只见它再度四脚着地站起来走开。“过来吧!”洛夫简短说道,示意要我跟着他们。他们朝树林走过去,然后洛夫转头又对我说,“我们可以共享食物,也欢迎那匹狼加入。”

我于是跟着他们走去。

这样好吗?我感觉夜眼离我不远,而且正迂回地穿越树林走下山丘,尽可能迅速地朝我这里走来。

我需要了解他们是谁。他们像我们一样吗?我从来没有和我们这类的人说过话。

夜眼嘲笑般的嗤之以鼻。兽群之心把你扶养长大,他可比这对搭档更像我们这类人。不过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接近一只熊,或者说和熊一同思考的人。

我想知道更多。我坚持。它如何感觉我?如何朝我探寻?尽管我很好奇,却依然和这对奇怪的组合保持距离。这对人熊搭档摇摇晃晃地走在我前面,穿越河边的柳树林前进,避免出现在路上。当他们走到一片茂密的森林边缘时,他们仓促地越过路走到路的另一边,我也紧跟在后。这边的树木更高大,树荫也更深沉浓密,我们不一会儿就走上一条横越山丘表面的狩猎小径。我在夜眼突然出现在身边之前就感觉到它了,它因为急忙跑过来而喘着气。它用三条腿移动的样子令我心如刀割。它太常因我而受伤,而我又有什么权利要求它那么做?

我没有那么糟糕。

它不喜欢走在我后面,但这条小径对我们俩来说又太窄了。我让它走在我前面,然后和它一起前进。我们一路闪躲树枝和树干,紧紧注视我们着的向导。我们俩对那只熊都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只要它伸出熊掌轻轻一挥,就能让人成为瘸子甚至送命,而我对于熊少之又少的经验也告诉我它们的脾气并不好。在飘浮着它气味的空气中行走,让夜眼竖起了颈毛,我的皮肤也猛起鸡皮疙瘩。

不久,我们就来到一间依偎在山丘边的小木屋。这是一间由石头和圆木建造而成的屋子,用苔藓和泥土填补着缝隙。搭造屋顶的圆木覆盖了一层泥炭,小木屋的屋顶长满了青草,甚至还有小灌木。小木屋的门异常宽敞,而且是敞开的。这对人熊搭档先走进屋里,我迟疑片刻之后就壮起胆子靠近门口朝里看去,夜眼则停在后面半竖起颈毛,耳朵也向前伸直。

黑洛夫走回门边看着还在外面的我们。“进来吧,不要拘束。”他对我们说道。当他看到我迟疑的神情时,又继续说,“原血者不会互相攻击的。”

我缓慢地走进屋里。房间中央有一张低矮结实的桌子,两边各有一张凳子,在两张舒适的大椅子之间的角落,还有一座用河边石头堆成的壁炉。另一扇门里则是一间较小的卧房,屋里的味道闻起来就像一只熊的窝,充满难闻的臭气和泥土味。有些许骨头散落在屋里的一角,墙壁上也布满爪痕。

一名女子才刚扫完满是尘埃的地面,然后把扫把搁在一旁。她身穿棕色的衣服,一头闪亮的棕色短发仿佛是橡实的壳盖。她迅速朝我转过头来,棕色的双眼直勾勾地注视着我,此刻洛夫指着我说道:“这就是我告诉过你的客人,荷莉。”

“谢谢你们的热情款待。”我说道。

她看起来似乎吃了一惊。“原血者一向欢迎原血者。”她声称。

我将眼神移回,面对洛夫黑亮的眼神。“我以前从来没听过‘原血者’这个名词。”我大胆提出。

“但你知道它是什么。”他对我露出熊一般的微笑,同时也显现出熊的姿态:他笨重的脚步、缓慢地左右摇头晃脑的方式、收下巴低头观察的样子,就好像鼻子隔开了双眼。在他身后的女子缓缓点头,然后抬头和什么东西交换了眼神。我跟随她的眼神向上看去,就看到一只小老鹰栖息在交叉的屋椽上,只见它注视着我,梁上还挂着一条条白色的鸟粪。

“你是说原智?”我问道。

“不。这个名称是那些不了解它的人所取的,这个字眼被人瞧不起。我们这群原血者可不这么称呼它。”他转身走到靠在矮墙上的碗柜里拿出食物。一条长而厚实的熏鲑鱼,还有一条加上了许多坚果和水果烘焙而成的面包。那只熊之前用后腿站立,现在又四脚落地,似乎满怀感激地嗅着。它转头衔起旁边桌上的一片鱼肉,鱼肉在它的嘴里显得很小。然后,它衔着鱼肉缓慢而笨重地走到角落,背对着我们开始吃了起来。这名女子已经悄悄地坐在了椅子上观察着整个房间,当我看着她的时候,她便对着我微笑,还邀请我来到桌边,然后就又恢复原有的静默和注视。

我发现自己看到食物时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饱了,而在过去的两天里我几乎没吃任何东西。一阵轻声的呜咽从小木屋外传进来,提醒了我夜眼也和我一样饥饿。“没有奶酪,也没有奶油,”黑洛夫严肃地告诉我,“我还来不及买奶油和奶酪,城市卫队就拿走了我所有买卖赚得的钱,但是我们有很多鱼和面包,还有可以搭配面包的蜂蜜。你想吃什么就拿什么吧!”

我的眼神不经意地飘向门。

“你们俩都一样,”他对我补充,“在原血者之中,两位搭档就是一个整体,一向如此。”

“阿霙和我也一样欢迎你们,”这名女子轻声补充,“我是荷莉。”

我感激地对她点头致谢,然后问了问我的狼儿。

夜眼?你要进来吗?

我会到门口来。

不一会儿,一个灰色的影子溜过,经过敞开的门。我感觉到它在小木屋外四处寻觅,开始仔细嗅着这个地方的气味,一次又一次地记录熊的味道。然后它又经过门口,短暂地看向屋里,然后又在屋外走了一圈。它发现一只被吃了一半的鹿的尸体,上面覆盖一层磨碎的树叶和泥土。那地方离小木屋不远,是个典型的熊类藏匿处。我不需要提醒它别去管它。最后,它终于回到门口安顿下来,竖起耳朵警觉地坐下。

“如果它不想进来屋里,可以把食物拿给它。”洛夫催促我,然后又说,“我们都不应该强迫一位伙伴违背它的天性。”

“谢谢你。”我有些僵硬地说道,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应对。我从桌上拿起一条鲑鱼肉丢给夜眼,它也敏捷地接住,有好一会儿它只是嘴里衔着鱼肉坐在那里,只因它没有办法一边吃、一边完全保持警觉的状态。当它坐在那儿紧咬那片鱼肉时,一条细细长长的口水就从它的嘴里流出来。吃吧,我催促它。我认为他们不会伤害我们的。

它不需要我再催促它了,它把鱼肉丢在地上用前脚掌固定,撕咬下一大块肉,几乎没有用牙齿嚼就吞了下去。看着它狼吞虎咽地进食,唤醒了我的饥饿。我别过头去,看到黑洛夫帮我切了一片厚厚的面包,再涂上一层厚厚的蜂蜜,然后给他自己倒了一大杯蜂蜜酒,而我的那一杯早已搁在我的盘子旁边了。

“吃吧,别等我。”他邀请我,当我犹疑地看着那名女子时,她再次露出了微笑。

“别客气。”她平静地说道,然后走到桌边替自己拿了一盘东西,但只把一小块鱼肉和一小片面包放进盘中。我感觉她这么做是为了让我放轻松些,不像她也饿了的样子。“好好吃吧!”她告诉我,然后又说,“我们感觉得到你饿了,你知道的。”她没有和我们同桌,而是拿着她的食物走向壁炉边的椅子。

真是恭敬不如从命。我的吃相和夜眼差不多。它在吃第三片鱼肉时,我则不知道吃了多少片面包了,当我吃到第二片鱼肉时才想起招待我的屋主。洛夫一边帮我倒蜂蜜酒、一边说:“我曾经为了羊奶和奶酪这类的东西养了一只山羊,但它一直不习惯和希尔妲一起相处。这可怜的小东西总是太紧张,根本无法分泌乳汁,所以我们才改喝蜂蜜酒。希尔妲能闻到蜂蜜在哪里,因此我们可以自给自足。”

“真是太好喝了。”我惊叹道。我放下杯子,已经喝掉了四分之一的酒,然后呼出一大口酒气。虽然我还没吃完,但是之前迫切的饥饿感此刻已经消失了。黑洛夫从桌上拿起另一片鱼肉轻松地丢给希尔妲,它用嘴和脚掌接住,然后转身远离我们继续吃。他又拿了一片丢给疲惫感全消的夜眼,只见它跳起来接住,然后躺下来,鱼肉就在它两只前脚掌之间,接着它转头将鱼肉咬成一块一块大口吞下去。荷莉挑拣着自己的食物,撕下一片片小片的干鱼低头吃着。每当我朝她那儿一瞥的时候,都看到她用锐利的黑色双眼注视我,于是我转头看希尔妲。

“你怎么和一只母熊产生牵系的?”我问洛夫,然后又说,“希望这不是个鲁莽的问题。我从来没有和与动物产生牵系的人交谈,因为没有任何人肯公开承认这点。”

他把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然后把双手搁在肚子上,“我不会随便对任何人‘公开承认’。但我想你一看到我就知道了,就好像希尔妲和我都可以察觉附近是否有原血者。至于你的问题……我的母亲是一位原血者,她有两名孩子遗传了这个天性。当然,她感觉我们和她一样,所以就依照这种方式把我们扶养长大。当我长大成人之后,我就展开探索。”

我茫然地看着他,只见他摇摇头露出怜悯的微笑。

“我独自出来这世界闯荡,寻找我的动物伙伴。有些人在城镇里寻找,有些人在森林中寻找,我还听说有人甚至到海上去寻找。但是,我被树林吸引,所以就独自外出,大方开启我的知觉,除了冷水和恢复原血者活力的药草,其他什么都不吃。然后我找到了一个地方,就是这里,之后我就在一棵老树的树根之间坐下来等待。一阵子之后,希尔妲就出现在我眼前,和我一样在探索。我们互相试探,然后取得彼此的信任,接下来,嗯,我们就这么待在这里,已经七年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深情地看着希尔妲,仿佛是提到了自己的妻儿。

“刻意寻找可以牵系的动物。”我若有所思地说。

我相信你那天在找我,所以我才大声叫你。虽然当时我们都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夜眼沉思着,将我把它从牲畜贩子手中救出来的事赋予了全新的意义。

我不这么认为,我遗憾地说道。我从前和两只狗产生过牵系,也太清楚失去这样的伙伴有多么痛苦,所以那时我决心从此不再和动物产生牵系。

洛夫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似乎很震惊。“你在这匹狼之前已经有两次牵系了?然后失去了这两个同伴?”他摇摇头,根本不相信这件事情,“你这么年轻,实在是太早就产生第一次牵系了。”

我对他耸耸肩:“当我还很小的时候,就和大鼻子作伴。有一位懂得牵系的人把它带走了,因为他觉得这对我们来说都不好。后来,我确实又碰到它了,但它也在那一天里也丢了性命。然后另一只和我产生牵系的小狗……”

洛夫厌恶地看着我,就像博瑞屈对于原智的强烈反感一样,而荷莉只是沉默地摇摇头:“你在小时候就和动物产生了牵系?原谅我,但那是一种变态的行为,就像把一个小女孩嫁给一位成年男子一样。一个孩子还不能完全分享一只动物的生活,而我认识的所有原血者家长都尽力庇护孩子,不让他们有这种接触。”他的脸上露出同情的神色。“即便如此,当你的牵系伙伴被带走的时候,你一定感到极度痛苦。但是,无论是谁做了这件事情,不管他的原因是什么,都做得对。”他更认真地看着我,“我很惊讶你对原血者的生活方式一无所知,但却撑过来了。”

“在我的家乡,很少人谈论这个。当人们提到这类事情的时候,都称它为原智,并且这是一种公认的羞耻行为。”

“连你的双亲也这么告诉你?我很清楚人们是怎么看待原血者,还有所有相关的谎言。但一个人通常不会从自己的双亲那儿听到这些。我们的双亲都很珍惜家族的血缘,还在适当的时机帮我们找到合适的伴侣,这样才能传递香火。”

我从他坦然的注视下转而看着荷莉毫不避讳的凝视。“我不知道自己的双亲是谁。”即使不指名道姓,我还是很难开口说出来。“在我六岁的时候,我的母亲就把我送到我父亲那儿去了,但我的父亲选择……远离我。不过,我依然怀疑自己是不是从母亲那儿遗传到原血者特质的,虽然我已经不记得她了,也不记得她的家庭。”

“六岁?你都不记得了?她一定在把你送走之前教了你一些事情,让你懂得该如何保护自己……”

我叹了一口气。“我不记得她了。”我早就厌倦了人们反反复复地告诉我,说我一定还记得关于她的一些事,还说什么大多数人都记得三岁甚至更早以前的往事。

黑洛夫用喉咙发出介于嗥叫和叹息之间的低沉声响:“嗯,一定有人教过你些事情。”

“没有。”我冷冰冰地回答,对于争论这一点实在感到厌倦。我希望结束这个讨论,所以就重施故技,在人们问我太多问题时转移话题。“告诉我,你的事情吧!”我催促他,“你的母亲教了你什么?又是如何教你的?”

他露出微笑,皱起多肉的双颊,黑色的双眼瞇成了一条线。“她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教导我,你有这么长的时间听吗?”他看一看我的表情,又说,“不,我知道你是为了找话题才这么问的,但我可以提供你所需要的常识。和我们在一起住一阵子吧!我们会告诉你们俩都需要知道的事情,但是你不可能在几个小时,甚至一天之内就学会,这可能要好几个月,甚至也许得花上几年的工夫。”

角落里的荷莉忽然轻声说话:“我们还能帮他找个伴,他和欧力的女儿应该挺相配的。她比较年长,不过或许她可以让他稳定下来。”

洛夫开心地露齿而笑:“女人就是这样,才认识你五分钟,就要帮你找另一半了。”

荷莉露出微微温暖的笑意对我说:“薇塔和一只乌鸦牵系,你们一定可以一起好好狩猎的。待在这里,你就会遇到她,也会喜欢上她。原血者必须彼此结合。”

礼貌地拒绝,夜眼立刻提议。和人类住在一起已经够糟糕的了。如果你开始睡在熊的附近,就会沾满一身熊臭味,我们再也不能好好狩猎了,况且我也不想和一只爱戏弄乌鸦的女人分享猎物。它停顿了一下。除非他们认识一位和母狼牵系的女人?

黑洛夫的嘴角露出微笑。我怀疑他比表面上看起来的更清楚我们在说什么,我也这么告诉夜眼。

“如果你选择留下来的话,这就是我能教你的事情之一。”洛夫提议,“当你们交谈的时候,对于另一位原血者来说,你们就像是隔着嘎嘎作响的补锅手推车对彼此大叫。用不着这么……公开。你只是对着一匹狼说话,而不是所有的狼族大叫。不,不单是那样。我怀疑所有吃肉的人或是动物可能都能察觉到你们俩。告诉我,你们上次碰到一只大型的肉食动物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几天前的晚上有一群狗在追我。夜眼说道。

“狗群自然会在它们自己的地盘上吠叫,”洛夫说道,“我是指一只野生的肉食动物。”

“我想自从我们彼此牵系之后,还没碰到这类动物。”我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

“因为它们避开了你们,就跟被冶炼者跟踪你们是一样的道理。”黑洛夫镇定地说道。

一阵寒意一下窜过我的背脊。“被冶炼者?但是被冶炼者看来毫无原智感知,我也完全无法用原智察觉他们,只能用眼睛和鼻子或是……”

“在你本身的原血者感知中,所有的生物都会散发出亲属般的温暖,除了被冶炼者,对吗?”

我不安地点点头。

“他们失去了这种东西。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丧失的,不过这就是冶炼的后果,而且还会在他们的体内留下一股空虚。只要是原血者都很清楚这一点,而且知道我们比较容易遭到被冶炼的人的跟踪和攻击,尤其是当我们不小心地运用那些天赋时。没有人能确定为什么会这样,或许只有被冶炼的人自己知道,如果他们真的还‘知道’任何事情。不过,我们因此更应该对自己的言行以及本身的天赋提高警觉。”

“所以你建议夜眼和我应该克制自己使用原智?”

“我是建议你留下来一阵子,花些时间学习驾驭原血者的天赋本能,否则你只会碰到更多像昨天那样的打斗。”他露出一丝微笑。

“我没告诉你有关那场打斗的事情。”我平静地说道。

“你用不着说出来,”他解释道,“我相信这附近的每一位原血者都听到了你和他们的打斗。如果你们俩还不懂得控制彼此交谈的方式,你们之间所有的一切其实都藏不住。”他沉默片刻,然后继续说道,“难道你从来不觉得这很奇怪吗?为什么被冶炼的人会花时间攻击一匹狼,尽管他显然无法从这样的攻击中有所收获?因为它和你牵系着,所以他们才把注意力放在它身上。”

我愧疚地瞥了瞥夜眼:“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但是我们有要事在身,而且不能再等了。我想当我们朝内陆前进时,应该就比较不会碰到被冶炼的人了。我们应该没事的。”

“那倒很有可能,因为远赴内陆的被冶炼者都被国王集中起来了,不过那些漏网之鱼还是会被你所吸引。但即使你不再碰到任何被冶炼的人,也可能会遇到国王的侍卫队。他们最近对原智者特别感兴趣。这些日子以来,许多原血者都被邻居,甚至家人出卖给国王,因为他的赏金给得可真不少,而且他甚至不要求实际的证据证明他们真的是原血者。我们已经好多年都没碰到过如此热火朝天的肃清行动了。”

我不安地别过头去,很清楚帝尊为何如此痛恨原智者,而且他的精技小组也会支持他的这股仇恨。我一想到无辜的人们被出卖给帝尊,而他或许仅仅把他们当成是我来宣泄仇恨,不禁感到一阵恶心。此刻,我试着隐藏内心的怒火。

希尔妲回到桌边收拾桌面,然后用两只手掌抓住装蜂蜜的罐子,谨慎地摇摇晃晃地离开餐桌,然后坐在角落舔罐子里的蜂蜜。荷莉一直注视着我,但我无法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些什么。

黑洛夫搔搔胡须,在他的手指找到一个酸痛点时停了一下。他对我露出一个谨慎而忧郁的微笑:“我能理解你想杀帝尊国王的渴望,但我认为你会发现这没有你想得那么容易。”

我只是看着他,而夜眼却在喉咙底发出一声轻轻的嗥叫。希尔妲抬头一望,砰的一声双脚落地站起,蜂蜜罐子从它的双掌落下滚过地板。黑洛夫瞥了它一眼,它稍稍退后,却怒视着夜眼和我。我想没有什么比一只棕熊极度愤怒的目光更令人害怕的了。我没有动,荷莉则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仍然保持着镇定。在我们上方的屋椽上,阿霙惊恐地抖动全身的羽毛。

“如果你毫无顾忌地对夜里的月亮嗥出你心中所有的计划和愤慨,就不应该对别人知道自己的事感到震惊。我不认为你会遇到多少同情帝尊国王的原血者……也许一个都碰不到。而且事实上,如果你开口,会有很多人都帮你的。不过,沉默是金,对于那样的计划还是得保密。”

“从你之前所唱的歌,我就怀疑你和我有同感。”我平静地说道,“我也很感谢你的警告,但我和夜眼在彼此分享之前都已经挺小心谨慎的了。现在我们知道有被窃听的危险,我想我们会找出补救的方式的。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鸦颈镇的城市卫队会在乎一个哼唱取笑……国王的歌曲的醉汉?”我必须从喉咙逼出“国王”这个词。

“当他们还是鸦颈镇的城市卫队时,他们其实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个。但是那种情形,在鸦颈镇和其他河流道路边的城镇上已经成为过去时了。那些都是国王的侍卫,只是身着穿鸦颈镇城市卫队的制服罢了,而且他们从镇上的财库中支领薪资。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仍是吾王子民。帝尊登基还不到两个月就下令做出那样的改变,宣称如果城市卫队都是宣誓效忠的吾王子民,就应该更公平的执法,将六大公国的法令放在任何律法之前。你也看到了他们是如何执法的……大多是欺压得罪国王的可怜醉鬼。不过,在鸦颈镇的那两个家伙可没我听说的某些人来得恶劣。据说在沙弯镇,扒手和窃贼可以轻易谋生,只要他们让卫队分一杯羹。镇长们无法解散国王指派的卫队,也不获准用他们自己的人来补充人手。”

这听起来太像帝尊的作风了。我纳闷他会对权欲有多着迷呢。他会派间谍监视他的间谍吗?还是他早已这么做了?总之,这对整个六大公国来说不是个好兆头。

黑洛夫打断我的沉思:“现在,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尽管问吧!”我邀请他发问,却在心中斟酌自己是否会坦率地回答。

“昨天深夜……当你解决掉被冶炼的人之后,有另一个人攻击你。我感觉不出来他是谁,只知道你的狼在保护你,然后他不知怎么就……消失在某处。他将力量放进一个我无法了解的管道,而且也跟不上他。我只知道他和你们俩以不同的方式取胜。那是什么?”

“他是国王的一名仆人。”我避免直接回答他。但我不希望完全拒绝回答,况且这么回答似乎也无妨,因为他似乎已经知道了。

“你在和他们所说的精技对抗,是吧?”他的眼神锁住了我,见我没有回答,就继续说下去,“许多像我们这样的人都很想知道它的运作方式。在过去,精技使用者曾经把我们当成害虫般追捕,没有一个原血者家庭能说他们从未遭受过精技使用者的摧残,而如今那些日子再度来临。如果能有什么办法运用原血者的天赋对抗运用瞻远家族本领的那些人,那对我们来说可真是非常有价值的知识。”

荷莉悄悄地起身离开角落,走过来抓住洛夫的椅背,眼神越过他的肩膀凝视我。我感觉到自己的回答对他们来说意义重大。

“我无法教你那个。”我据实以告。

我们彼此的眼神相遇,他显然无法相信:“我今晚已经两度表示愿意教你我所知道的原血者知识,为你开启所有因你的无知而保持关闭的门。你却拒绝了我,但我对艾达发誓,我愿意大方地提供你这个机会。但我只要求这一件事情,它可能拯救我们许多同伴的生命,而你却说无法教我?”

我的眼神飘移到希尔妲身上,它的眼神又恢复珠子般明亮的神采。黑洛夫或许没发觉他自己的姿态和他的熊有多像。他们俩让我不得不开始估计从我这里到门口有多长的距离,而夜眼则早就站好准备开溜了。在洛夫身后的荷莉低头凝视我,在我们上方的老鹰也转过头看着我们。我强迫自己放松,表现出比真实感觉镇静得多的样子。这是我从博瑞屈那儿学来的,一种面对一个失落或悲伤的动物时的策略。

“我老实告诉你,”我谨慎地说道,“我无法教你我自己还不完全了解的东西。”我克制自己,不透露我本身就有人人怨恨的瞻远家族血缘。此刻我确认了以前所怀疑的事情,只有当精技管道在原智者和精技使用者之间开启时,原智者才能攻击精技使用者。就算我能描述夜眼和我做了些什么,也没有任何人能完全想象出来。一个人若想运用原智对抗精技,就得同时拥有精技和原智的能力。我平静地注视黑洛夫的眼神,意识到自己已经对他说实话了。

他缓缓地放松耸起来的肩膀,希尔妲也重新让一双前掌落地,用鼻子嗅着流了一地的蜂蜜。“也许,”他平静且挺固执地说道,“如果你留下来学习我必须教你的东西,就会开始明白自己之前并不完全了解的事,然后就可以教我。你认为呢?”

我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和平稳。“昨晚你已经看到国王的一位仆人攻击我了,难道你认为他们会让我待在这里学会更多对付他们的方法?不,我唯一的机会是在他们找出我之前,到他们老窝和他们正面对抗。”我迟疑片刻,然后说道,“虽然我无法教你我做的事情,但你大可放心,我只会运用它来对抗原血者的敌人。”

这终于是他可以接受的理由。他深思熟虑地抽动几下鼻子。我不安地纳闷自己是否也有许多狼的癖性,就像他之于熊,荷莉之于老鹰般。

“你至少会在这里过夜吧?”他忽然问我。

“我们比较适合在夜晚行进,”我遗憾地说道,“这对我们俩来说都比较舒服。”

他严肃地点点头。“好吧!我祝愿你能拥有达成你目标的所有好运气。如果你愿意的话,欢迎你在这个安全之地休息,直到月亮升起。”

我和夜眼商量了一下,感激地接受了他的提议。我检查夜眼身上的伤,发现情况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好。我在它的伤口涂上些许博瑞屈的药膏,然后我们就躺在地上伸展四肢睡了一个下午。完全放松对我们来说都很好,因为我们知道有人看护着我们。自从我们启程之后,这是我们睡得最好的一次了。当我们醒来时,我看到黑洛夫替我们准备了鱼、蜂蜜和面包好让我们带上路,那只老鹰却不见了。我猜它已经休息去了,好在夜间出没。荷莉站在房子附近的阴影中睡眼惺忪地看着我们。

“小心点,慢慢走,”洛夫在我们感谢他和收拾好他的赠礼后劝告我们,“走在艾达为你开启的道路上。”

他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等我回应。我感觉到这似乎是一个自己不熟悉的习惯,于是简短地祝福他:“祝你好运。”他也点点头。

“你知道你会回来的。”他继续说。

我缓缓摇摇头:“我很怀疑,不过非常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不,我知道你会回来。这不是你想要我教你的事情,而是你确实需要它。你不是个普通人。那些人自以为有权主宰所有动物,猎杀和吃掉它们,或者让它们屈服好控制其生命。但是你知道自己无权支配它们。马儿是出于自愿才让你骑在它身上,就像和你一同狩猎的狼。你对于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认知更为深入,相信自己有权成为它的一份子,而并非控制它。无论是狩猎者或是猎物,身为任何一方都没什么好羞耻的。随着时间过去,你会发现自己遇到一些迫切的问题。当你的伙伴希望加入一个真正的狼群时,你该怎么办?我向你保证,那一天一定会来临。当你结婚生子的时候,它又该怎么做?无可避免的你们其中一方总有一天会面临死亡,那时另一方该如何填补空虚,独自度过余生?你早晚会渴望认识自己其他的同类,需要知道如何感觉到并找出他们。这些问题都有答案,是属于原血者的答案,是我不能在一天之内对你说清楚的,你也无法在一周之内就理解。但你需要那些答案,你会为了它们回到这里。”

我低头注视林间小径上饱受践踏的泥土,不再十分肯定我不会回来找洛夫。

在阴影中的荷莉轻声地但很清楚地说道:“我相信你要去做的事情。我希望你成功,也会尽可能地帮助你。”她把眼神投射到洛夫身上,好像这是一件他们讨论过,但无法达成一致的事情。“如果你需要帮助就喊出来,就像你对夜眼一样,请求任何一个能听到你讯息的原血者传话给鸦颈镇的荷莉和阿霙。听到讯息的人可能就会帮你,但即使不帮你也会传话给我,我会尽力帮忙。”

洛夫忽然呼出一口气。“我们会尽力帮你,”但他补充她的话,“但你还是留下来先学会如何更好地保护自己会比较明智。”

我对点点头,但心里却决定不把他们任何人扯进我对帝尊的复仇行动中。当我抬头看洛夫时,他苦笑地看着我,然后耸耸肩:“那么走吧!但是你们俩都得提高警惕。你们在黎明前就会离开公鹿抵达法洛。如果你认为帝尊国王在这里掌控了我们,等你到了那里,你会发现那边的人们相信他就是有权这么做。”

我坚定地点点头,然后和夜眼再度踏上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