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者横拦无极处 第1节

大元朝。

大都城外十里处,鬼杀岗上辽阔的杉树森林。

夜风吹得很猛烈,黯淡的月光在树海的波涛下起起浮浮,偶而夜枭在林子里低嗥而过,除此之外只听得风的澎湃。

一个魁梧的男人,一只黑色的猫,各自蹲伏在树海两端。

相隔好几十公尺,久久相视不语。

男人白发苍苍,像闪电一样盘刺在脑后,与豪爽的白胡相互辉映。岁月在男人的身上留下了嚣张跋扈的印记。

男人穿着宽大的黑色袍子,肩上背着一把极其特殊的银枪,枪身细长坚固,枪头却是九条张牙舞爪的银龙,不见惯常的尖刺。

银龙姿势各异,或腾或翻,或滚或贲,或亢或悔,或纵或飞,九龙并非辐射四散,而是一种决不平衡的凶恶扰动。

龙的图腾在中国一向是高贵的禁忌,即使是马背上夺天下的蒙古人,也沿袭了中原这一套。在元大都城,平常百姓用错了,可是要拿头来赔。

但这男人眉宇间毫不掩饰的狂霸之气,绝对不下于枪头上那九只闪闪发亮的猛龙。

男人虽然在笑,表情却是出奇的认真。

而黑猫端正坐好,额头上一条鲜明的白线划过背脊,直到尾巴整条通白。

黑猫的身子随着树海自然的波动微微晃动,并没有被男人身上隐隐流绕出的霸气给震摄住。要说黑猫完全承受住霸气,不如说霸气直接穿透过它的身子,丝毫不受影响。

“白线儿,走吧。”男人缓缓说出这句话,语气中藏不住的期待。

要是大家知道有白线儿一同领军,随行的猎命师一定会多上数倍。

“有时候,分道扬镳也是一种勇气。”白线儿摇摇头,从猫的喉咙里说出人的字句。

本该很诡异的情境,但却没有分毫突兀,好像这只猫会说人话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

空气中淡淡的哀伤里,夹杂一股正在膨胀的愤怒。

“也是一种勇气?有些乍听很有哲理的话,根本都是强者伪弱的借口,讲得久了,再厉害的人也会变弱。”男人冷笑:“白线儿,几千年来,你的胆子越活越小,这些年领着忽必烈大军捣破南朝的气魄跑哪了?还是,在猫的字典里,勇气两个字的解释就是逃跑?”

白线儿静默了一会,似是难以反驳。

论岁数,由于姜公封印在白线儿体内的第一奇命“万寿无疆”已与它融合在一起,此时的它已是一千多岁的老猫,是猎命师中号称最梦幻的存在。

一千多岁了,不管是什么都够资格成精。

树有树神,花有花精,石有石妖。一千多岁的猫修炼何其惊人,号称承袭了姜公七百四十六种术的它,学会了说人话,根本不足为奇。

“乌禅,你怎么看待血族?”白线儿叹了口气。

“通通都该去死一死的东西。”男人哼的一声。

他的名字叫乌禅,猎命师乌氏家族的传人。

现年,一百二十七岁。

乌禅的身上栖伏着强大的“霸者横拦”,这狂风暴雨似的命再适合他不过,让他征战百年、所向无敌,几乎没想过再更换第二种“命”。

“一千多年来,秦汉唐宋元,这块土地征战不断。但由血族挑起的战争,只有十分之一不到。到头来,还是人类在吞噬人类。”白线儿缓缓说道:“人杀的人,比起血族杀的人,要多上好几十倍。”

白线儿看着乌禅,它明白这位亲密战友知道话中的意思。

“哼。”乌禅咧出一抹苍凉的笑:“这就是你好不容易找出的、可以不跟血族一战的理由?如果姜公天上有知,一定很想一脚踹翻你这只臭猫。”

白线儿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白色的细线。

跟姜公在一起的那段回忆,是它最快乐的日子。

所以它不能认同乌禅的话。

“徐福很危险,先不说他的力量已经大得无法想象。”白线儿认真地说:“京都早已是血族的禁脔,就算是一千个猎命师连手攻进去,生还者也数不过五根手指。”

关于东瀛京都的血族传说多不胜数,有的传言甚至荒诞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比如说,长着青色怪角的白额虎出没在寺庙与宫殿上、地下皇城有十几只黑色的鳞刺蛟龙看守着,夜晚的天空还可见到巨大的三头蝙蝠遮挡月色,奇奇怪怪的说法里全是血族豢养的畸形怪兽。

有人说,那是史前生物;也有人说,那是从地狱里的守门妖;但事实如何,谁也无法肯定。以前胆敢来犯的猎命师与猎人,都付出血的代价。

乌禅霍然站起,昂藏的身躯拔起一股凛然的气。

无数树叶往上激荡喷飞,银色的九龙长枪张牙舞爪呜咽着。

“我不是一千个猎命师,你也不是一千个猎命师。”乌禅瞪着白线儿,字字铿锵:“我们两个加起来,如果还不能直捣地下皇城杀死徐福,这世界上也不会有人办得到!”

白线儿身子轻轻一震。

不可否认的,乌禅的英雄气魄总是动摇它的意志。

“也许,这世界上真的没有……”白线儿犹疑。

“臭猫!”乌禅怒吼:“当年我们一块帮助铁木真,杀得西域血族一蹶不振的豪情壮志,你不会通通忘了罢!”银枪直指白线儿,强大的气劲冲出。

白线儿尾巴一甩,直奔而来的气劲瞬间瓦解,散在空虚之中。

“乌禅,我的朋友。”白线儿痛苦、却又平静地说:“活着是一件很让人舒服的事。我从人的身上学到了满足,或者是你所鄙视的懦弱。我宁愿这就么平平静静地活下去。不再有什么挑战,不再有惊心动魄,简简单单,就是一只猫所向往拥有的和平。”

乌禅手中的银枪微微颤抖,怒不可遏。

愤怒的尽头,就是浓缩再浓缩的伤心。

乌禅并非没有大脑的武夫,他力邀白线儿并肩作战,就是对血族盘据的东瀛所蕴藏的危险有充分的认知。他并不多托大。

但除了认知,乌禅还有坚定的觉悟。

白线儿别过头去,淡淡地说:“乌禅,罢了。没有人能一直当英雄的。也别……老是强迫一只猫跟在英雄的旁边。”

乌禅闭上眼睛,所见的,当然是一片的黑暗。

夜风吹打在铁铸般的身上,竟让他有些摇摇晃晃。

“这世间要美好,就别老是将烦恼揽在自己身上。老朋友,随时欢迎你找我共赴大漠甘泉。我一直怀念着坐在铁木真旁,一起吃着西域葡萄的时光。”白线儿的声音越来越远。

渐渐的,黑猫隐没在树巅尽头。

鬼杀岗上只剩下一条巨大又孤独的身影。

银色的长枪在天际一骤而逝,愤怒地劈下一道白色闪电。

赫然冲天一声,声波的能量吹压过树林,直震动到十里外的大都城。

那仿佛不知名远古怪兽的巨啸声,令皇城内三千名禁卫军一时大乱,面面相觑。

十天后,那长枪出现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