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漏海眼
用罢早饭,三人启程上路,那小男孩万分不舍,扯着谷缜衣袖,眼泪汪汪。谷缜摸摸他头,塞给他一块大银子,小孩不识,怪问道:“这是什么呀,亮闪闪的,是糖么?”谷缜笑道:“不是糖,给你爹娘,将来供你读书用。”房东夫妇瞧见,欢天喜地,推脱两句,也就笑纳了。
三人别过房东,拍马直趋徽州,姚晴马快,陆、谷二人马慢,她素来好胜,不时跑出老远,掉过头来,撅着小嘴,向二人跃马示威,惹得谷缜心中暗骂:“直娘贼,早知如此,还不如找两只山西毛驴儿骑着痛快。”
这不快转头即逝,瞧着沿途胜景,谷缜蓦地意兴大发,笑谈风物。他胸中神奇鬼博,各方地理风俗、传说土产,莫不信口道来,引人入胜。不止陆渐听得津津有味,姚晴也忘了炫耀马力,随在一旁,听得入神,只觉许多事儿,竟是从没听过的。
行了两日,沿新安江向西,次早来到徽州地界,眼见峰峦连绵,叠青泻翠,倒影江中,竟将一川烟水染成溶溶碧色。
谷缜触景生情,挥鞭笑指道:“这徽州当得起物宝天华四字,西北就是黄山,七十二峰巧夺天下之美;这条新安江则是黄山百泉所聚,明澈如练,清寒侵肌。有道是:‘徂徕无老松,易水无良工’,这黄山松,新安水,又变化出天下第一的徽墨,‘黄金易得,徽墨难求’,自古都是大大有名。近代方家的‘铜雀瓦’、程家的‘青玉案’,均是不让古人的好墨。还有这水染的丝缎也极好,至于三潭的枇杷,黄山的木耳,那也都是难得的珍品了……”
说到这里,他目光一转,见路边有几个卖果子的小贩,不觉笑道:“是了,我忘了这个。”翻身下马,须臾买来一捧干果,笑道:“这榧子是此间土产,来来来,咱们分而食之。”
姚晴以前吃过,并不希罕,陆渐却觉新鲜,见那榧子模样平常,剥开一尝,却是滋味甘美。谷缜道:“这榧子有诗说得好:‘味甘宣郡蜂雏蜜,韵胜雍城骆乳酥,一点生春流齿颊,十年飞梦绕江湖’,我就爱最末一句,‘十年飞梦绕江湖’,若能在江湖上自由自在,遨游十年,那又是何等快活。”说罢纵声大笑,豪情意气,流露眉梢。
目下徽州在望,进一步危机四伏,谷缜却谈笑风生,若无其事,这份潇洒气度,饶是姚晴,也觉心折,微笑道:“臭狐狸,徽州还有一样出产,你却忘了说!”
谷缜道:“什么出产?”姚晴道:“汪直算不算徽州的出产。”谷缜一笑,叹道:“自然也算!但这徽州不止出了汪直,还出了一个大大有名的人物,你知道是谁?”姚晴冷哼道:“是谁?”谷缜道:“便是督宪江南的胡宗宪胡大人了。”
陆、姚二人均是讶异,谷缜抚掌叹道:“这一州之中,竟出了两个势如水火的大人物,也算是千古少有了。”
说笑间,入了城门,谷缜引着二人,在城中转了几转,来到一处大宅,宅门上书“墨仙坊”,门首一方石碑,镌有隶书二行:“一技之精,上掩千古。”
谷缜瞧了,失笑道:“这老程,自拍马屁的功夫越发高明了。”才说罢,忽听有人远远应道:“这小谷,话很不通。老夫是人非马,哪来马屁,既无马屁,又何来自拍之理?”
三人闻声望去,一个宽袍峨冠的老者背了一匣书,笑眯眯骑着毛驴,逍遥而来。谷缜将手一摊,笑道:“老程,你好。”那老者翻身下驴,一把抱住谷缜,喜逐颜开:“小谷,好几年不见,你躲哪儿去了?是不是有了娘儿们,便忘了老友了。”
“哪里话?”谷缜笑道:“娘儿们没有,却遇上几只臭虫,叮得我满头是包,不得已,来你宅上避避风头,顺道借几锭墨使。”老程笑容一敛,正色道:“避风头可以,这墨锭么,只卖不借。”
谷缜嘿嘿一笑,说道:“老程,三年不见,还是恁地抠门。”老程道:“跟你谷少爷打交道,若不抠门些,岂不没活路了?”两人相视大笑,携手入门,早有仆童出来,牵马引路。
入堂就坐,谷缜为双方引荐,说到老程时笑道:“这位程老哥大号公泽,自承祖业,制墨为生,先前我说的名墨‘青玉案’,就是他家的招牌,确然当得起‘一技之精,上掩千古’的赞语。”
程公泽与谷缜说笑不禁,对陆、姚二人却甚是端方,闻言赶忙谦让两句。谷缜又道:“这世间我对头不少,朋友也有几个,却不甚多,老程就是其中之一了。”程公泽闻言,眉间大有喜色。
这时间,下方奉上茶来,谷缜啜了小半口,一转眼,忽见程公泽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神色颇为紧张,不觉笑道:“这茶入口恬淡,余味清奇,大有孤绝凛冽之气,莫不是黄山绝壁上采来的野茶?”
程公泽喜上眉梢,啧啧道:“鬼灵精,鬼灵精,就你品得出来,就你品得出来……”谷缜笑道:“你这老程,还有什么宝贝,不要吞吞吐吐,一咕脑儿献出来吧!”程公泽笑呵呵转回后堂,拿来几件玉玩字画,以及一个制作精巧的檀木盒子。
谷缜逐一把玩,拿到玉玩时,笑道:“这是‘碾玉楼’洪得意的新手艺罢?几年不见,这老洪毫无长进,改天我去骂他。”又拿起一轴画,展开一瞥,啧啧道:“韩干的牧马图,不是膺品,还是真迹!没天理了?”他纵然嘻笑怒骂,品评起来,却是毫不含糊,程公泽听得拈须微笑,连连点头。忽见谷缜拿起檀木盒子,揭开时,却是一方墨锭。谷缜反复把玩,又用鼻嗅,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程公泽见了,神色间又度紧张起来。
谷缜放回墨锭,忽道:“这墨锭制艺精绝,不消多说,却有一样,不如从前。”程公泽叹道:“真被你瞧出来了。”谷缜道:“这墨锭的香气为何差了许多?”
“说起来,要怪小谷你了!”程公泽苦笑道,“这几年你不知去向,南海的商路竟然断了,南海异香不来中土。徽墨的妙处,一半妙在墨料,一半妙在墨香,南海异香不能入贡,只能用些本土的香药充数,香气自然差得远了。”
谷缜笑道:“不打紧,这点小事,我来设法。”程公泽大喜道:“全赖老弟了,不过口说无凭……”谷缜瞪眼道:“去你的,得寸进尺,要我签军令状么?”程公泽挠头直笑,他专于制墨之艺,一谈到制墨,便有几分痴气。
谷缜又道:“就这几样?”程公泽笑道:“还有一样宝贝,却是程某最爱,你猜是甚?”谷缜目光一转,拍手笑道:“不消说,定是令千金了!”程公泽哈哈笑道:“雪烟,出来吧!”
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从堂后转出,螓首低垂,娇弱不胜,向众人打个万福,眼角稍抬,怯怯道:“谷少爷好!”
谷缜打量她一阵,笑道:“人道女大十八变,三年前还是小不点儿,如今却出脱成美人儿了。但这少爷二字叫得不妥,我跟你爹兄弟相称,你该叫我谷叔叔才是。”
程雪烟俏脸涨红,咬着嘴唇,却不吱声。谷缜又转向程公泽笑道:“乖侄女有婆家了么?”程公泽道:“还没呢,小丫头眼角高,瞧不起人,都怪我惯坏了。”谷缜笑道:“豪门公子、书香子弟我也认得几个,但大多不是东西。若不然,倒不妨做个媒人。”
姚晴冷眼旁观,见程氏父女意兴阑珊,心中雪亮,便淡淡说道:“臭狐狸,少说几句,会憋死你么?”谷缜眼珠一转,嘻嘻笑道:“好好,不说了。但有一件正事,还要拜托老程。”程公泽道:“兄弟请讲。”谷缜道:“你是此间商魁,眼线广阔,且帮我查一件事。”说着让他附耳过来,嘀咕几声,程公泽神色数变,点一点头,匆匆下堂去了。
程雪烟说道:“还请谷少爷去后面用膳。”谷缜笑道:“好说,好说。”三人随她来到后院,只见石秀水曲,茂竹幽深,却是好一个清净去处。
程雪烟将三人引至园中小厅,自己张罗膳食,她看似娇怯,支使家中仆妇,却是不卑不亢,井然有序,不像弱龄少女,倒似一家之主。奈何谷缜口角风流,调笑无忌,几番撩得她面红耳赤,不待张罗完毕,便慌张去了。
用罢饭,谷缜自去厢房睡觉。陆、姚二人则坐着说话,不多时丫鬟来报“香汤烧好”。姚晴好洁,沐浴一番,神清气爽,当下回房小睡,不想睡至半途,却做了一个恶梦,遽尔惊醒,满头是汗。
回忆梦中烈火、焦尸,姚晴心颤神摇,呆坐许久。待得披衣出门,已是深夜时分。闲云掩月,园内沉寂,唯有远处一灯如豆,撩人幽思。
姚晴近前,透过窗纱,绰约可见女子倩影,她识得正是程雪烟,心中不由奇怪:“这女孩儿夜半不眠,却在作甚?”纵上房顶,揭瓦瞧去,只见程雪烟坐在案前,信笔书写。姚晴定神细看,竟是吃了一惊,敢情那宣纸上大大小小,写的全是“谷缜”二字。
如此写满一纸,程雪烟又发一阵呆,将字纸引燃,丢入火盆,然后叹一口气,坐回床边,向着那堆灰烬,呆呆出神。姚晴不由暗自叹息,寻思道:“臭狐狸又造孽了,至于这女子,哼,却也白痴得紧,流水无意,落花又何必有情?”当下既恨谷缜轻薄无聊,又对这程雪烟充满鄙夷。
盖上屋瓦,方要下房,蓦地瞥见向月处闪过一道黑影,轻若云絮,飘然而飞。
姚晴吃了一惊,纵身追赶。那人十分机警,姚晴一动,便觉出有人追踪,足下加紧。姚晴自也随之加快步子。这般一前一后,越过程家围墙,在城中屋宇间攀垣走壁,你追我赶。过了时许,两人始终相距三丈,那人无法抛下姚晴,姚晴也不能追上。从后望去,那人窄肩细腰,窈窕多姿,分明是个年轻女子。如此一来,姚晴更憋足了一口气,提气轻身,紧追不舍。
不多时,她身子发热,呼吸渐转急促,这时间,忽见那女子高高纵起,身姿曼妙,落在一处屋顶上,将身一缩,猫在暗处。
姚晴只怕对方暗算,也陡然止步,伏在左近,只见那女子一双眸子映射月华,在黑暗里闪闪发亮,忽而吃吃轻笑,笑声娇媚入骨,如一缕细丝,在人心尖儿上撩拨。姚晴听得心痒,捏下一块碎瓦,嗖地射去。
两人相距数丈,那碎瓦射去,却如石沉大海,那女子眸子清亮如故,只多了一丝笑意。姚晴暗暗吃惊,正要施展“坤元”神通,忽见那眸子下燃起两点绿火,飘忽不定。
姚晴见此异象,心神大震,土劲蓄足,却忘了发出,忽听那女子咯咯笑道:“粉狮子,别淘气,你弄痒我啦。”
姚晴莫名其妙,那女子又笑道:“还你。”说着劲风急来。姚晴一挥袖,轻轻裹住来物,正是那块碎瓦,方要反击,忽觉不妙,“坤元”所至,掌下屋瓦掀起,在身前布成屏障,只听叮叮急响,青瓦上迸出点点火星。
姚晴暗呼好险,原来这女子十分狡猾,先将碎瓦掷回,姚晴接下,但觉她手劲甚弱,便生轻视之心,谁料那女子掷瓦不过是迷惑对手,随那瓦片,突然射出凌厉暗器,又多又狠,若非姚晴机智,必为所乘。
姚晴一挥手,细碎声响过,满天瓦片如有灵性,重叠如故,不曾惊动屋主。她举目望去,满城房舍重叠不尽,杳然消失在夜色深处,那女子所伏屋顶却是空空荡荡,就似从来不曾有人停留。
姚晴迎着晚风,默立半晌,撕下一块衣衫,裹住手掌,俯身摸索,摸到几枚寸许长的三棱细锥,对着星光一映,微微泛蓝,显是喂有剧毒。
姚晴大恼,忖想这女子端的歹毒,对手若非自己,十九没命。欲要穷追,又忌惮这棱锥暗器,是以犹豫已久,怏怏转回。
回到程家,已是天色微亮,遥见谷缜房中灯火通明,走近时,却听门内有人说话,推门一瞧,却是谷、陆二人坐在桌旁,谷缜手持一张素笺,眉头微皱。
姚晴心头一沉,叫道:“又有留书?”二人见她,均有讶色,谷缜笑着招呼道:“大美人早,我昨晚听到动静,惊醒时,便见这个了。”姚晴接下一看,笺上墨迹未干,歪歪扭扭写了八个大字:“大祸将至,速离徽州”。
谷缜道:“这字丑怪不堪,曲如春蚓,盘如秋蛇,依我看应是左手书写。留字人想是老相识了,故意反手留字,叫我看不出他的身份。”
姚晴冷笑一声,将素笺掷还给他,道:“什么老相识,是老相好才对?”
陆、谷二人对视一眼,陆渐道:“阿晴,怎地这样说?”姚晴将夜里的遭遇说了一遍,又将那棱锥丢在桌上,说道:“分明就是这女子投书,你且想一想,生平哪位相好,有这样的好心?”
谷缜盯着棱锥,审视一会儿,忽道:“你说那女子语声又媚又软?”姚晴道:“比萃云楼的姑娘还媚还软呢!”
谷缜眼中闪过一丝恍惚。惊觉时,忽见姚、陆二人望着自己,意似询问,不觉笑道:“看我作甚?”陆渐道:“你猜到是谁了?”谷缜摇头道:“有个人选,却拿不准。”姚晴呸了一声,道:“什么叫拿不准?老相好太多了么。”谷缜苦笑道:“只因那人没有这么好的武功,与我半斤八两罢了。”姚晴一愣,也不再问。
三人呆坐到天亮,程雪烟备好早点,前来相邀。用了饭,三人正品香茶,忽见程公泽满头大汗,跑了进来,眉间大有喜色。谷缜一见,郁闷烟消,笑道:“必有好消息了。”
程公泽跑得急了,端碗茶一气喝光,笑道:“我查了一夜,发觉两件事情,跟你吩咐的有关。第一件,是黄山西南柏寿村富户刘正德家失窃了十石新米、两口肥羊;昨日报官,官差去查,见地上有米粒散落成线,向山里去了,官差怕是山贼所为,不敢深入;第二件,是黄山东南方的泰光镇,镇里的‘福龄堂’丢了若干药材,我派人问了,却是砒霜。小谷你说可怪不可怪?”
“砒霜?”谷缜沉吟一阵,百思不解,当下拱手笑道,“多劳程兄了,小弟叨扰一夜,也当告辞。”程公泽吃惊道:“怎不多住两天?”谷缜道:“我仇家很多,又很厉害,再住下去,会给你惹来莫大灾祸,越早告辞,越无后患。”
程公泽终不是江湖中人,听得脸色发白,怔忡无语。谷缜讨了些干粮美酒,又换了两匹好马。其间程雪烟再未现身,直待三人临行,才来相送,双目微微红肿,低头不语。姚晴瞧在眼里,不禁看了陆渐一眼,暗自庆幸:“还好他土头土脑,言语无味,没有拈花惹草的本事。”
一阵风出了城外,谷缜忽地勒住马匹,说道:“陆渐,这一去,有两件事,一好一坏,你先听哪个?”姚晴冷哼道:“故弄玄虚。”陆渐则想了想,说道:“先听好的吧。”谷缜笑道:“汪老鬼必然藏在黄山,这是好事。”陆渐精神一振,说道:“坏事呢。”谷缜道:“坏事么,那就是东岛高手已至徽州。”陆渐吃了一惊,默然半晌,道:“此话当真?”谷缜道:“八九不离十,如今之计,若要洗刷我的冤屈,就须在徽州逗留,若要保命,那就逃得越远越好。”
陆渐、姚晴对视几眼,陆渐皱眉道:“若是逃了,你我又能活么?”谷缜笑道:“多活几天,也说不定。”陆渐也笑了笑,淡然道:“这么说,逃与不逃,均是不免一死,既然如此,我选不逃。”谷缜注视他道:“你不后悔?”陆渐略一迟疑,回望姚晴,姚晴露出不耐神气,扭头道:“瞧我作甚,你去哪儿,我也去哪儿!”陆渐心中一阵激动,谷缜不觉叹了口气,拍马走在前面。
奔突不久,忽听蹄声,只见前方道旁,一左一右,驰出两匹白马,毛羽光亮,骑士均为英俊少年,一色如雪白衣,背上剑柄红缨飘展,英姿飒爽。见了三人,蓦地调转马头,原路驰回。
谷缜眼神一变,哼了一声。再行一里,忽又见迎面奔来两匹黑马,通体乌黑如炭,骑者是两名娟秀少女,墨绿衣裙,各背一面金灿灿的琵琶,见了三人,忽又调转马头,原路驰回。
姚晴奇道:“这些人弄什么玄虚?”谷缜笑笑不语。再进里许,忽又见两匹黄骠马驰骋而来,马上坐着一对黄衫少年,各背一张古筝,仍是不到近前,便即转回;陆渐、姚晴越瞧越奇。其后再行一里,又来二骑枣红马,鬃毛飞扬,如烈焰翻腾,两名红衣少女,一带玉箫,一佩玉笛,见了三人,打个转,又奔了回去。
姚晴顾视谷缜,狐疑道:“臭狐狸,你知道缘故,是不是?”
“我自然知道。”谷缜笑道,“这叫做‘八骏迎君归’。”陆渐道:“迎君归?归哪儿去?”谷缜笑容一敛,徐徐道:“归阎罗地府、十八地狱。”
“什么话?”姚晴啐了一口,怒道:“我不受他迎接,他又怎的?”谷缜摇头道:“被‘不漏海眼’看上的人,哪儿是说逃就逃的?”陆渐心神剧震,冲口而出:“‘不漏海眼’,狱岛叶梵?”谷缜笑道:“不错,叶老梵亲临中土,给足了谷某的面子,倘若不去,大大失礼。”
姚晴轻哼一声,道:“什么漏眼不漏眼的,本姑娘偏不受他牵制,他向西迎,我偏向北。”将鞭一挥,便向道边歧路疾走。才奔数丈,忽听咻的一声,姚晴坐骑猛然下沉。她反应奇快,将身一纵,飘然掠出丈余,回头望去,那马瘫倒在地,耳边一个小孔,血水如注,竟是一击入脑,当即陨命。
姚晴呆了呆,纵身上前,在那马头上一拍,劲力所至,小孔里滚出一颗血淋淋的松子,她心头一沉,转眼望去,四周林木森森,烟云霏霏,云林深处,杳不可测,似有无数鬼怪妖物,藏身其中,以姚晴包天之胆,也觉阵阵发怵。
谷缜朗朗一笑,扬声道:“叶叔叔,你何苦这般猴急?”话音未落,又是咻咻两声,谷缜坐骑应声倒毙,将他颠下马来。
陆渐也没看清暗器来势,但他神通在手,见与不见,全不相干,锐响一起,他手已挥出,蓦觉掌心一痛,几被贯穿。与此同时,“天劫驭兵法”应势而生,掌肌凹凸,筋脉流转,倏尔抵消来势,陆渐摊掌一瞧,掌心一粒碧绿松子,余势不尽,滴溜溜转个不停。
忽听左方林子里有人赞道:“好身手。”“手”字落地,复归沉寂。谷缜侧耳聆听,笑道:“这个叶老梵,藏头露尾,着实惫懒。”
陆渐微一沉吟,跳下马来,一拍马臀,那马原路奔回。谷缜道:“怎么不要马了?”陆渐叹道:“无辜畜类,何苦让它随我送命?”谷缜笑道:“说得极是。”回望姚晴,见她脸色惨白,紧咬下唇,不由笑道:“大美人,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呢。”
姚晴双颊血色一涌,叱道:“臭狐狸再胡说,我打你老大的耳刮子?”谷缜哈哈大笑,迈步前行。陆渐瞧他背影,忽地叹了口气,姚晴扯他衣袖一下,小声道:“你害怕么?”
陆渐摇头道:“怕是不怕,但这样处处受制于人,当真闷杀人了。”说罢深深望她一眼,蓦地伸手握住她手。姚晴芳心一颤,双颊泛红,蓦然记起,相识以来,陆渐第一次主动来拉自己。霎时间,一股暖意荡过心胸,颊上绽出温柔笑意,陆渐也报之一笑,二人携手并肩,尾随谷缜而去。
又行二里,远处山前乐声大作,有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箫管呜咽,笛声清扬,古筝漫如流水,琵琶乱如碎玉,其间叮叮错杂,仿佛有人击剑一般。
走得近了,遥见山前空地上铺了一方波斯地毯,花纹鲜丽,繁复耀眼,上置一张矮榻,卧着一名三旬男子,他眉目英挺,长发披落,丝袍蔚蓝如海,织有云龙戏鳌图,随他举手投足,丝光流转,龙游鳌戏,栩栩如活。
八名少年男女均然在座,鼓筝吹笛,拨弄琵琶,两名白衣少年举剑对舞,舞姿清妙,有如两只玉蝶,翩然来去。
陆渐寻思:“这蓝袍人当是叶梵了。”想起松子毙马之事,心中有气,蓦地闪身,抢到两名白衣少年中间,那二人恰好挥剑对刺,收势不及,眼看刺穿陆渐腰腹。
陆渐骈起食中二指,双手一分,间不容发捺住二人剑尖。“天劫驭兵法”原本得自“补天劫手”,并非定要兵刃才能施为。嗡嗡两声,二少年长剑脱手,陆渐喝一声“起”,手臂倏振,两道剑光冲天而起,凌空转折,如电坠下,两名少年转念不及,便听噌噌两下,长剑双双贯入鞘中。
这夺剑还剑,劲力之巧,拿捏之准,端的惊世骇俗。二少年瞪大了眼,击剑姿势殊无变化,屈膝探身,光阴仿佛凝滞一般。丝竹声也忽然消失,众少年望着陆渐,人人面无血色。
陆渐双手夺剑,两眼却不离叶梵,见他从头至尾,眼不眨,手不抬,优哉游哉,满脸笑意。不觉甚是困惑,心道这人要么冷血无情,浑不在意属下生死,要么便是看穿自身武功,夺剑还剑,均在意料中事,故而无须出手。一念及此,他双拳紧握,掌心不觉沁出汗来。
谷缜微微一笑,忽道:“叶老梵,你这排场太过老套,怎不换个新的?”叶梵打量他一眼,微微笑道:“好呀,你说说,换什么新的?”谷缜笑道:“比方说男人扮女人,女人扮男人,至于八骏迎君归,却不妨改成八骏骑人归,人不骑马,马来骑人。”
众少年听了,暗叫苦也,无不瞪视谷缜,露出气愤之色。
叶梵却是双眼一亮,一拍大腿,起身笑道:“你这猴儿,人虽可恶,鬼点子却不错。”说到这里,又生疑惑,皱眉道,“只不过,人骑马容易,马骑人么……”身形忽闪,不经意间,将一匹白马四蹄朝天,扛了起来。陆渐瞧得,目定口呆。
那白马本是难得良驹,骨骼神骏,体重千钧,骤然被人举起,惊得四蹄乱蹬。叶梵任其挣扎,屹然不动,蓦地足不点地,绕场飞奔一周,才将马轻轻放下,拍拍双手,招呼一名白衣少年道:“赵武,你也来试试?”
赵武煞白了脸,哆嗦两下,扑通跪倒,流泪道:“主人,属下本事低微,哪能担负如此重任?”
叶梵皱了皱眉,怒哼一声,又对另一个白衣少年道:“钱嘉,那么你来。”钱嘉面如土色,身子前倾,两脚却死死钉在地上。叶梵不耐,一沉身,又将白马扛起,腾腾腾直奔过来。
钱嘉见那骏马口吐白沫,四蹄乱飞,吓得半死,大叫一声,转头便跑。叶梵紧追不舍,没口子叫道:“别怕,别怕……”
钱嘉怎能不怕,跑得十多步,忽觉背后风急,心知叶梵赶到,不觉双腿一软,瘫软在地。
叶梵见钱嘉蜷在地上,浑如一堆烂泥,一时大皱眉头,又望四周,见众属下拥成一堆,神色惊恐,见他目光扫来,俱往后缩。叶梵大为不悦,放下马匹,悻悻道:“可惜,主意是好,这帮奴才却不争气。”
姚晴、陆渐又是好笑,又觉吃惊;谷缜却苦忍笑意,一本正经道:“不怪别人,怪只怪叶老梵你不知变通,这世上原本有个法子,不须费力,也能以马骑人的。”
叶梵盯着他,冷笑道:“小子又想骗人,世上哪有这等便宜法子?”谷缜摊手笑道:“你若不信,我也没法。”
叶梵好出风头,生平最爱干些招摇惊耸、哗众取宠的勾当,以显得与众不同。此时一想到八名属下扛马开路、世人瞠目结舌的场面,便觉心痒,当即转怒为笑,和颜悦色道:“好啊,你说来听听。”
谷缜笑道:“有道是‘法不空取’,要我告诉你法子也成,你也须得告诉我一事,若不然,我宁死不说。”叶梵道:“什么事?”谷缜道:“你先说说,你是怎么找来徽州的?”叶梵漫不经意道:“这个么,却是别人告诉我的。”
谷缜心头一动,问道:“是谁?”叶梵笑了笑,说道:“非说不可?”谷缜道:“不说不行!”叶梵嘿了一声,面色一沉,一字字道:“那就是你老子谷神通了。”
谷缜身子微震,冲口而出:“你说谎。”叶梵皱眉道:“我骗你作甚。前日傍晚,我收到他的手书,说你就在此间,我赶了一昼夜,方才赶到。”谷缜伸手道:“手书拿来?”叶梵失笑道:“你糊涂了么?忘了岛上的规矩。”谷缜猛可想起,东岛规矩,收到传书,看完即毁。
叶梵见谷缜神情疑惑,不觉笑道:“有道是‘虎毒不食子’,谷神通不忍心亲手拿你,故而委托于我。嘿嘿,你还是乖乖听话,跟我回去,换一个从轻发落,若不然,哼……”
谷缜沉吟半晌,忽地笑着打断他道:“叶老梵,你想知道马骑人的诀窍么?”叶梵道:“那是自然。”谷缜道:“很好。”转向赵武招手道,“你骑上马去。”
赵武莫名其妙,但觉只需不被马骑,一切好办,当即乖乖上马。叶梵摸着下巴瞧了瞧,疑惑道:“这个还是人骑马,哪来马骑人?”
“快啦,快啦!”谷缜笑道,“烦请叶叔叔竖个蜻蜓。”叶梵二话不说,头下脚上,倒竖一个蜻蜓,问道:“再要怎的?”
谷缜哈哈大笑,大声道:“叶老梵,教你个乖,正着看是人骑马,倒着看就是马骑人,从今往后,不要忘了。”
诚然,叶梵倒着身子望过去,赵武人下马上,岂不“马骑人”了?听得这话,勃然大怒,翻转过来,厉声道:“臭小子,你敢戏弄长辈?”谷缜笑道:“谁叫你不说实话,栽赃给我老爹。”
叶梵闻言,目光陡厉,陆渐见状,横身拦住。叶梵瞥他一眼,笑道:“你就是那个陆渐?”陆渐不料他以五尊之身,也知道自己姓名,微感讶异,点了点头。叶梵笑了笑,点头道:“你的武功有些意思。”身形忽闪。刷刷两声,叶梵双手持剑,转回原处。赵武、钱嘉回手一摸,背后剑鞘空空如也。
叶梵道:“你来夺我这剑试试。”说着双手举剑,慢慢刺出。陆渐素来谨慎,见他身法,暗自凛然,此时见他出剑虽慢,自也不敢大意,当即注视剑尖,凝眸不动。眼见那剑越逼越近,蓦地骈起二指,挥指捺出。
指剑相交,陆渐便觉一股绝强内劲自剑身传来,指掌剧痛。当即运转“天劫驭兵法”,化解来劲,进而反击。
不料他手劲一变,叶梵内劲亦变,正好克制陆渐的劲力,陆渐无法,“天劫驭兵法”随之生变。恁地一来,二人劲力遥相克制,如潮来去,激得那剑身如流水波动,颤吟不绝。
陆渐吃惊无比,劫力所至,细察叶梵体内真气,但觉浩然奔涌,变化莫测,浑不觉其凝滞之处。“天劫驭兵法”纵是发挥到极致,也占不到丝毫便宜。不多时,陆渐满脸涨红,汗水顺着发梢滴落,呼吸慢慢拙重起来,他自悟出这法门以来,无往不胜,从没遇上如此敌手,叶梵内劲变化之奇,几可说“敌不变,我不变,敌若变,我先变”,斗得越久,陆渐越是有心无力。
正当陆渐绝望之极,忽听叶梵纵声长笑,内劲忽收,陆渐手中压力陡轻,铮铮两声,夺回双剑。他不及欣喜,忽觉胸口窒涩,叶梵一只左掌,已然抵在胸前。
陆渐功夫在手,却被双剑牵制,叶梵弃剑用掌,顿时抵挡不及,只觉脑中哄的一声,变成空白。
姚晴远远瞧见,浑身冰凉,檀口微张,欲要呼喊,却被一口气堵在喉间,无法出口。谁料叶梵掌力含而不吐,凝视陆渐,忽地微笑道:“奇怪,你的本领竟然只在双手,别的地方很是差劲,嘿嘿,叶某却是高估你了!”
这时间,忽听谷缜道:“叶老梵,那艘红毛战舰,你还要不要?”叶梵目光一寒,怒哼道:“我也正想问你,乖乖说出,少顿板子!”谷缜笑道:“那你先撤掌,我就告诉你舰船下落。”陆渐心中奇怪极了:“红毛战舰已经沉入大海,还有什么好说的?”却见叶梵神色变幻,蓦地撤掌,后退两步道:“好,你说。”
姚晴忍不住纵身奔上,握住陆渐之手,急道:“你没事么?”陆渐摇头道:“我没事。”姚晴道:“先吐纳三次,看看有无异样。”陆渐如法做了,又道无事。姚晴这才松了一口气。
谷缜笑了笑,拍掌道:“几年不见,叶老梵内功越发高明了,当真浩如大海,收放自如。”
“少来这套。”叶梵不耐道,“快说红毛战舰下落?”谷缜摸摸下巴,说道:“说也无妨,但这红毛战舰,须得小小改动一字。”叶梵道:“什么字?”谷缜道:“将红字改成无字。”
“无毛战舰?”叶梵大皱眉头。
“是呀是呀。”谷缜一本正经道,“那战舰已经沉入大海,别说红毛,一根毛都没留下,故而叫做无毛战舰。”
叶梵眉峰颤动几下,蓦地怒极反笑:“谷笑儿,你真当我不敢杀你。”谷缜笑道:“你的‘鲸息功’独步天下,杀我容易无比,太过容易的事,你叶老梵是不屑做的。”
叶梵爱听好话,听了怒意稍平,冷哼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即便不杀你,也得打断你两条狗腿,给我的宝船报仇。”将手一招,叫道,“乖乖过来受罚,若让我出手,除了双腿,外加两手。”
陆渐心头一震,蓦地掉转长剑,刷刷刺向叶梵。叶梵眼也不转,轻哼一声,双脚凝立不动,举起右手,按中陆渐左手剑脊,向前一推。
陆渐一觉内劲涌来,“天劫驭兵法”立时运转,却不料叶梵这轻轻一推,却用上了“鲸息”神通中的“滔天炁”,劲力前后相叠,少说也有十重,陆渐化解一重,又来一重。正自应付不暇,叶梵又举左手,推中他右手长剑。
这先后两推,劲力迥然大异,方向也各不同。陆渐身不由主,双剑偏转,倏地刺向姚晴。
这一下,陆、姚二人均感意外。姚晴愣在那里,睁着一双妙目,浑然忘了抵御。陆渐情急间左剑搭上右剑,双手运转“天劫驭兵法”,左剑驭右剑,右剑驭左剑,互消去势。眼看距离姚晴不过半尺,双剑遽尔下沉,嗤嗤两声,刺入土里。
陆渐虽然扭转剑势,身子仍是不能自主,手舞足蹈,直扑姚晴。姚晴方要闪避,又怕他摔倒,犹豫间,已被陆渐抱个正着。叶梵的“鲸息功”余势不衰,姚晴足下踉跄,也被带倒,两人相拥着滚了一匝,方才停住,均是满面羞红,疾疾分开。叶梵见了,双手按腰,哈哈大笑。
姚晴一咬牙,双手按地,土破藤出,缚住叶梵双脚。她方才趁着叶梵说话,早将“孽因子”布下,只待时机发动。
叶梵眼见藤蔓绕身,微露讶色,继而笑道:“好一个‘化生’妖术,一晃多年,温黛那妖妇竟有了传人。”他嘴里说笑,身形不动,任那藤蔓缠绕,直至姚晴将“化生”术催到极致,再也无法多缠一匝。那藤蔓纠缠纵横,将叶梵囫囵裹在正中,离地而起,悬在半空,形如一个青灰色的硕大虫茧。
姚晴胸口起伏,汗如雨落,喘一口气,正想歇息,忽听那藤“茧”中叶梵轻轻笑一声,瓮声瓮气道:“缠好了么?我要出来了。”姚晴闻声变色,只觉手下骤急,所有藤蔓同时绷紧,那藤“茧”向内微微一缩,遽尔鼓胀起来,蓬的一声,节节寸断,一道蓝影冲天而起,叶梵发出一声长笑,高叫道:“小的们,奏起乐来。”
众少年纷纷坐回原地,各操乐器,赵武问道:“奏何乐曲,还请主人明示。”
叶梵身法翩然,凌空转折,笑道:“先奏一曲‘秦王破阵乐’,壮我声威。”赵武应一声“是”,将间一挥,众少年丝竹齐鸣,威武雄壮,直如阵马突出,万众齐呼。
叶梵哈哈大笑,身未落地,双掌一翻,两道掌风分击陆、姚二人。
陆渐借力使一个“雀母相”,挽着姚晴向后掠去。叶梵掌力劈空,黄尘激扬,口中讶然道:“好小子,竟然藏了私。”
姚晴缓过一口气,双手内劲涌出,两根藤蔓钻出地表,缠向叶梵。叶梵笑道:“黔驴技穷也!”一挥袖,藤蔓被劲风所激,反向姚晴如风扫来。
陆渐只恐伤着姚晴,不顾厉害,飞身纵上,出手如风,横拽藤蔓,不料藤上附有叶梵的“滔天炁”,劲力重叠,虽被陆渐拽住,其势依然不衰,藤尾凌空圈转,好似两条鞭子,啪啪抽中陆渐双颊,陆渐头晕眼花,口中腥咸,自忖脸颊也必肿胀了,但怕脱手伤及姚晴,忍着疼痛,死拽不放,竟被那藤蔓拖得向后倒退。
情急间,陆渐心头忽动,这两根长藤虽是木质,却又何尝不是一种兵刃,既是兵刃,“天劫驭兵法”足以驭之,当即一拨一送,长藤来势陡止,盘空一绕,忽又转回。
叶梵微感惊讶,左掌正欲抵挡,不料那“长生藤”蓦地生长数尺,将他左腕牢牢缠住。叶梵双目一转,露出微笑,掌势前送,直直拍向姚晴。
陆渐身形陡转,双手如弹筝鼓瑟,在藤上忽挑忽拨。叶梵手腕陡沉,蓦地不听使唤,掌力歪斜,蓬的一声,姚晴身边尘土翻飞,多了一个凹坑。
“好!”叶梵大笑一声,“这样子才有意思。”抖手挣断藤蔓,腾空纵起,曲肘运掌,正欲吐劲。陆渐双手又是一挽,双藤飞起,见风就长,刷地缠住叶梵足踝,双手运转“天劫驭兵法”,叶梵身在半空,无所依恃,顿时失了平衡,一招“滔天炁”又度偏出,击中丈外大树,轰隆一声,大树居中而折。
急管繁弦,乐声渐高,那笛声尤为轩昂,上冲霄汉,啸风凌云,势如一骑破阵、所向披靡。乐声中,叶梵手舞足蹈,凌空乱转,连连出掌,却无一掌击正,只搅得满天扬尘。众少年一边演奏,两只眼睛也随着他滴溜溜乱转,心中惊讶之情,无以复加,不料忽来一掌,正中众人前方,轰隆一声,搅得演奏之人灰头土脸,乐声气势也不由得弱了几分。
“周流土劲”自姚晴双手双脚涌出,远至八方,源源不绝。“长生藤”断而复续,越变越多,越变越长。而这藤蔓越是纠缠,越合陆渐之意,他左一拨,右一捺,以“天劫驭兵法”驾驭诸藤,十余根长藤如怪蛇乱发,伴随叶梵左右,缠绕其手足,搅乱其招式。
叶梵武功之强,在东岛一人之下,单打独斗,陆、姚二人远非其敌。只不料这“化生”之术配合“天劫驭兵法”,竟尔生出奇效。叶梵初时轻敌,此时越斗越觉缚手缚脚,几度被陆渐数藤齐下,拉扯得下盘虚浮、手脚不稳,不自觉焦躁起来,打点精神,双掌翻飞,“涡旋劲”、“滔天炁”、“陷空力”、“阴阳流”、“生灭道”、“滴水劲”,奇劲横生,怪力猛起,如恶兽利牙,撕扯万物。
陆渐肌肤如受刀割,呼吸维艰,又觉藤蔓屡被扯断,断而复生,越变越多,渐渐难以驾驭。姚晴真气有限,藤蔓一多,气力也由此分散,当即叫道:“阿晴,藤少些好。”姚晴心领神会,化去若干藤蔓,仅剩六根,六道青芒形如一只硕大章鱼挥舞腕足,忽伸忽缩,忽直忽曲,盘空缭绕,无所不至。
藤蔓减少,陆渐左弹右弄,越发得心应手,使到潇洒处,大有手挥五弦、目送归鸿之概。谷缜瞧得舒服,拍手叫好。
叶梵久斗不下,忽听谷缜叫好,怒从心起,不自禁纵声长啸,将满场丝竹,一时压住。
“小的们。”叶梵高声厉叫,“先将谷缜拿下,别叫他跑了。”八少年得令,齐向谷缜扑来。谷缜嘻嘻一笑,向着八人扮个鬼脸,转身便跑。陆渐匆忙中分出两根长藤,却只缠住最末一对男女,轻轻一拨,那二人身不由主,离地飞起,不由得失声尖叫。
蓝影骤闪,叶梵破空抢到,夺下二人,远远掷出。两人有如腾云驾雾,急飞数丈,双足落地却是十分轻缓,两人松一口气,抬眼望去,只见叶梵被三根藤蔓缠住手脚,朗朗大笑,遽尔间,那三根藤蔓如遭火焚,波的一声,化为飞灰。
这一下出其不意,姚晴浑身剧震,陆渐又牵两根藤蔓,分缠叶梵腰身、大腿。不料方一缠上,又化成灰,不由骇然道:“阿晴,这,这怎么回事?”姚晴俏脸发白,苦笑道:“他,他看穿了我的真气。”陆渐一愣,道:“看穿了又怎的?”姚晴道:“他若看穿,便能克制我的‘周流土劲’,化生之术,就算破了。”
叶梵飘然落地,朗朗笑道:“八部神通,变化虽多,却跳不出‘周流八劲’。若无这八种真气支撑,任你何种神通,均是无用。可笑世人常为水火风雷的表象所迷惑,却不会克制其中真气。至于你这丫头,学了一丁点儿‘化生’的皮毛,就来卖弄,岂有不被看穿之理……”说着大袖一拂,丝光流转,如海浪起伏,口中却笑道,“但能练成‘化生’,必然就是来日的‘地母’。东岛西城誓不两立,今日相见,断不容你活在人世。”
谷缜奔跑半晌,转头一瞧,身后六人越逼越近,心知逃脱无望,索性转身,拱手笑道:“各位师兄师姐,何必如此辛苦,小弟认输就是。”
那六人见他恁地轻易服输,一时面面相觑,惊愕不胜。赵武叫道:“还不束手就缚。”谷缜双手一伸,笑道:“请缚,请缚!这位赵武兄真是人如其名,英姿神武,燕赵豪士所不能及,小弟若不束手,岂非有眼无珠?”
赵武听得受用,点头笑道:“你若老老实实的,我就不绑你了。”钱嘉道:“当心,听说他狡猾得很。”一个绿衣女瞧他一眼,露出轻蔑之色,噘嘴道:“他就算狡猾,武功却不怎样,也不怕他跑了。”
谷缜瞧这女子一眼,寻思:“到底还是女孩儿心软!”当即笑道:“我这几年身在幽狱,孤陋寡闻,不想今日得见六位人中龙凤,幸何如之。这三位师姐,貌美如仙,容光照人。别说我武功低微,就算高强,也不敢乱动一动,若不留神,碰着三位姐姐,岂不是暴殄天物?理应砍手剁脚,拉去喂狗的。”
但凡女子,无不爱人赞己美貌,即便对方虚情假意,心中也觉熨帖;是以三女听到最后两句,无不面露微笑。
谷缜见三名男子神色不豫,忙笑道:“三位师兄能与三位师姐并辔行走江湖,真是莫大福分。”这话既捧众女,又捧群男,那三男听得这话,多少有几分得色。唯有钱嘉机警,见谷缜大献殷勤,隐觉不对,咳声道:“主人还等着呢,快快回去。”
五人醒悟过来,忙道:“是呀。”押着谷缜回走,谷缜假意老实,低头走了两步,忽地抬头,向一名红衣少女笑道:“这位师姐的脂粉好香,是在‘敷玉斋’买的么?”
那红衣少女咦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谷缜笑道:“那家的香气与众不同,我一嗅便知,师姐这个还不算极好的,大约是掌柜狗眼瞧人低,见你不是大家小姐,不拿上品出来。”
三女均是凝听,闻言怒道:“竟有此事?定然与他好瞧。”谷缜又道:“那‘敷玉斋’除了脂粉,还有一样宝贝,名叫做‘百炼碧芝去茧膏’,任是何种老茧,一抹便脱,光滑柔腻,就和没生茧子一样。”
这一语看似无心,实则正中三女心病,三女平日练剑,手上留下若干茧子,虽说只在虎口掌心,外人不易看见,但平时瞧着摸着,总觉美中不足,听得这话,兴致大起,各各止步,围住谷缜询问行情。谷缜笑嘻嘻地道:“那老板和我很熟,旁人要时,千金难买;我若去讨,不收分文。师姐们若要,回岛时,我顺道去讨几帖就是。”
三女真有不胜之喜,谷缜仿佛慢不经意,又问起她们画眉的黛墨、身着的裙子、脚穿的绣鞋,头戴的首饰,每问一样,便细细品说,哪儿黛墨最软最黑,一染不褪;哪儿的衣裙、绣鞋质料最好,样式如何风流;至于首饰,谷缜更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行家,几日几夜也说不完的。
谷缜鉴赏本精,见识奇博,一张巧嘴,更能将活人说死、死人说活,三女几曾遇上这种妙人,不觉听得入迷,半步也不肯挪动。
这些都是女孩儿顶有兴趣的勾当,三名男子从旁听得,自然大不耐烦,连声催促。三女心知若是回到叶梵那里,管束一严,必然无法放肆议论,当下充耳不闻,只围着谷缜,又听又问。赵武只怕回去晚了,叶梵责怪,屡催无果,忍不住推了谷缜一把,谁料谷缜应手而倒,大声呻吟起来。
三女又惊又怒,唧唧喳喳叫骂道:“你这人好狠毒?”“良心都被狗吃了吗?”“出手也不知轻重,是蛮牛还是野猪呀……”赵武被骂得抬不起头来,自忖方才并未气力,终不成劲由心生,内劲自然涌出,伤了此人,倘若如此,岂不是功力大进?一时间望着双手,亦忧亦喜,好不迷惑。其他二男见状,忙作壁上观,要知四男四女终年同行,暗生情愫,争风吃醋,也是等闲之事,此时见赵武大失芳心,旁观之余,甚感快意。
三女骂了几声,见谷缜口吐白沫,在地上翻来滚去,蓦地一滚,滚到那名绿衣女脚下。绿衣女大动柔肠,忍不住俯身去扶,说道:“究竟怎么……”话未说完,后心一痛,颈项生寒。谷缜翻身跃起,一手扣住她背心要穴,一手把着明晃晃的匕首,勒住她脖子。
其他五人目定口呆,那绿衣女惊道:“你……你没受伤?”谷缜笑道:“师姐得罪,捉不了我,你大不了挨顿臭骂,我被你捉住,可就死路一条了。”胁着她步步后退,大声道:“各位留步。”不料五人双目喷火,竟然一步不让,着着进逼。
谷缜心中暗骂,钱嘉盯着他,寒声道:“你这厮虽然狡诈,却打错了算盘,她不过是主人的婢子,死了也不打紧,但你杀她之后,我却有手段,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谷缜皱眉瞧了瞧他,又看看怀中女子,蓦地笑了笑,道:“我干吗杀她?”松手将那绿衣女放开,那女子一番好心,反遭恶报,心中怒极,一得自由,心头恶起,反手一肘,顶得谷缜痛彻心肺,大叫一声,跌倒在一株大树下。
赵武目射寒光,大声道:“主人说了,要打断他双脚,给红毛战船报仇。咱们索性顺主人的意,将他双腿打折了,看他还弄不弄鬼?”其他五人均恨谷缜狡诈,纷纷点头。
赵武面露狞笑,跳上前去,举起右脚,对准谷缜膝盖,方要狠狠踩下,谁知眼角余光所至,忽见林中寒星闪动,扑面而来。赵武大惊失色,急往后跃,不料那寒星甚多,有如群蜂出巢。赵武肩头、大腿各是一痛,不由得大叫栽倒,一阵麻痒来自伤处,顿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眼看叶梵步步进逼,陆渐嗓子发干,双腿颤抖,蓦地大步抢上,挡在姚晴身前,扬声道:“你要碰她,先将我杀了,你不杀我,就,就别想碰她一下。”姚晴身子一颤,道:“你……你……”嗓子一哑,说不下去。
叶梵目光流转,笑道:“好一对同命鸳鸯。若要杀你,又有何难?”左脚一撑,身形陡转,呼地的一掌拍将过来。陆渐使招“半狮人相”,蹲身出拳。不料二劲方交,叶梵内劲忽向后缩。陆渐拳劲打空,便觉一股绝大吸力扯得他马步虚浮,直直向叶梵撞了过去。
叶梵左掌使“陷空力”,拖动陆渐身形,右掌则蓄满“滔天炁”,正拟送出,忽见姚晴银牙微咬,双手相合,齐齐按在地面,霎时间,一根藤蔓破土而出,旋风般向他小腿卷来。
叶梵心中冷笑,他已洞悉“长生藤”的变化,藤蔓一旦着身,便会被他内息焚化,故而任其来缠,心神贯注掌上,立意将陆渐毙于掌下。
嗖,藤蔓缠至,叶梵左掌劲力将吐未吐,小腿忽地刺痛。情急间,逆转掌势,向下一挥,劈断藤蔓,飘退丈余。立足未稳,忽觉一股痛痒由痛处直蹿上来。
“有毒……”叶梵心念一转,目光投向那半截残藤,那藤兀自缠绕腿上,上面尖刺根根怒张,形如毒蛇利牙,在日光中泛着淡淡金色。
“蛇牙荆!”叶梵又惊又悔。他深知这荆刺厉害,不敢大意,当即运功震断藤蔓,将毒素逐分逼出。
陆渐死里逃生,踉跄站定,尚不知到底发生何事,心头一片茫然,忽听姚晴颤声叫道:“快,快……”陆渐掉头望去,见她面色苍白,几近透明,肌肤下一股淡淡青气浮现隐没,嘴角弧线忽而向上,忽而向下,说不出的怪异。
陆渐不曾见过姚晴如此神态,心中吃惊,急纵上前,问道:“你说‘快、快’什么啊?”姚晴口唇颤抖,费尽气力,蓦地吐出一声:“快逃……”话音未落,鲜血夺口而出,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陆渐大惊失色,扭头望去,谷缜踪影也无,若是依照姚晴的话,岂不是丢下朋友,不顾义气。再瞧叶梵,虽是凝立不动,眼中却有厉芒浮动,仿佛噬人猛兽,随时扑来。
陆渐没的心头一寒,虽不知这东岛高手发生何事,但他身上杀气却是越来越浓,远隔数丈,仍是扑面而来。陆渐不由打个寒噤,低头看了姚晴一眼,蓦地有了决断,一躬身,将她负在背上,发足飞奔。
叶梵全力逼毒,不敢紧追,眼见对手远遁,端的怒不可遏,纵声长啸,上决浮云,声闻数里。陆渐只觉啸声如在耳边,心头惶惑,只有一个念头:“快逃,快逃。”不知不觉使出“马王相”,大金刚神力贯注腿上,不辨方向,只顾狂奔。
浓云渐起,笼山蔽林,间有微风徐来,掀出一角苍山、半树碧叶。不多时,斜雨疏疏,裹着点点细烟,蒙蒙烟雨中,不时传来归鸟的扑翅声。
姚晴身子颤抖,越来越剧,陆渐心中焦虑万分,透过岚蔼雨幕,极目望去,忽见道边浓阴里有檐角飞出,当即大步赶上,却是一座荒废神庙。塑像残缺,匾额无踪。陆渐见识粗浅,也不知供的是山神水神,还是土地菩萨。所幸庙内干爽,便将姚晴放在神龛前,见她脸上青气浓重,身子冰冷颤抖,呼吸已自十分微弱。陆渐连叫几声“阿晴”,她却始终紧闭双眼,又想到谷缜生死未卜,种种伤感、自责涌上陆渐心头,眼泪蓦地夺眶而出,点点滴在姚晴脸上。
过了一会儿,忽听一声轻轻叹息,陆渐急忙抹泪,定眼望去,却见姚晴眼帘微动,慢慢张开,眸子虽然黯淡了许多,但仍是黑白分明,神采流转,有如秋水剪成。
陆渐惊喜不胜,一时间手足无措,含泪笑道:“你醒啦?阿晴,你别吓我,我,我经不起的……”
姚晴深深看他一眼,忽地笑笑,叹道:“傻小子,哭什么,自古以来,谁无一死呢?”陆渐一时未能听真,心念数转,蓦地明白过来,但觉如雷轰顶,张口结舌,吃吃道:“你,你说谁,谁,谁会死了……”
姚晴轻轻吐了口气,慢慢道:“《黑天书》有黑天劫……‘周流六虚功’也有‘八大天劫’……若是、若是超越本身修为,强用神通,必遭反噬……我的‘周流土劲’修为不到,却强用第二变‘蛇牙荆’,土劲反噬,活不久啦……”这话字字有如针刺,扎得陆渐心头滴血,又如巨雷,轰得他双耳嗡鸣、头昏脑沉,呆了好一会儿,蓦地如梦初醒,一把攥住姚晴身子,失声叫道:“阿晴,你骗我么,你定是骗我的。你,你从来就爱骗我,害我担心。”叫着叫着,不知不觉,眼泪顺着双颊淌了下来。
姚晴微微苦笑,摇头叹道:“我,我以往常常骗你,这次……这次却不骗……”说到这儿,乌黑的眉毛轻轻颤抖,面上青气越来越浓。陆渐悲痛莫名,低头攥拳,喉间发出呜咽之声,牙齿咬着下唇,唇破血流,点点鲜血,和着眼泪,滴在野寺青灰色的地砖上,泪痕点点,黑沉如墨。
姚晴轻轻一笑,细声说道,“别哭啦,你且摸我腰间,有,有一个小囊……”陆渐伸手摸去,触到一个小小锦囊,拉开看时,却是鱼和尚的舍利,不由诧道:“这个,这个不是在左飞卿哪儿么?”
“你呀,真叫人没法子?”姚晴微微苦笑,眼里飘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我说的话,这世上唯有你才会每一句牢记在心、深信不疑的……唉,陆渐呀,你傻乎乎的,谷缜完了,我又去了,你,你傻乎乎的,会不会受人欺负呢……”说到这里,她双眼一阖,抿嘴发抖,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流淌下来。
陆渐心中大痛,按捺不住,呜地痛哭起来,边哭边道:“你骗人……阿晴,你又骗我不是?从今往后,你说什么,我都不信,我都不信……”
哭泣中,忽听姚晴又叹一口气,道:“你扶我起来……”陆渐只得忍泪将她扶起,抱在怀里,姚晴忽地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我告诉你风、雷、地三部隐语,你记好了,将来破解画像秘密,修成神功,为我报仇……”
陆渐泪水模糊双眼,泣不成声,脑子里乱哄哄的,听姚晴念了一遍,三句隐语也不过记得半句,忽就觉怀中女子身子微微一震,低头望去,姚晴正慢慢闭上眼睛。
陆渐并非第一次面对生死,鱼和尚死时,他难受极了,举头向天,号啕大哭,然而与如今相比,那时的悲痛就如沧海一粟,不及此时之万一。他只觉身子空荡荡的,血肉魂魄,似都在这一霎融了,化了。眼泪刚才还流个不住,这时却忽地止了,陆渐生平第一次明白,悲伤之极,反而漠然,越是想哭,越是不能出声,当痛哭之意充塞心胸,竟连眼泪也挤不出一滴来。
人生至悲,莫过于此。
淅淅沥沥,风雨如晦,倏尔一阵狂风,将雨卷入庙里,溅在陆渐后颈,冰凉彻骨。他打个寒战,蓦地清醒过来,心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大喊大叫:“不成!不成呀!阿晴不能死,不能死……她若死了,你还活什么?她若死了,你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陆渐将姚晴盘膝放置,倏尔变相,将隐脉劫力化为内力,度入姚晴体内……“人相”、“我相”、“寿者相”、“马王相”、“猴王相”、“雀母相”、“雄猪相”、“神鱼相”、“半狮人相”……十六相变完,再变一次。
姚晴体内殊无动静,就与死人一般,陆渐却如疯了一般,不断注入内力。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随他内力注入,姚晴身子里蓦地涌起一股寒气,从任脉起始,迂回周行,抗拒入体内力。陆渐也渐渐觉察到了,虽不知这股真气来自何处,但既有一丝真气,便有一线生机,陆渐狂喜不胜,便只顾转化内力,压制那股阴寒之气。
由“任脉”到“督脉”,由“奇经八脉”到“十二主脉”,两般真气逐脉争斗,陆渐的“大金刚神力”浑厚不绝,似乎正是那阴寒之气的克星,那寒气虽然强劲无比,却被逐脉逼入死角,势如毒蛇盘曲,抵死顽抗。
雨声冷冷,光阴无声。陆渐与那寒气苦斗,但觉时光忽快忽慢,慢的时候,仿佛只有一瞬,慢的时候,却似乎过去一生一世,不由得心力交瘁,疲乏欲死,空虚感阵如潮水,涌上心头,不知觉间,身周的景物忽就变了:无天无地,黑白交融,身前的姚晴也已不见,唯有无涯虚空,横亘眼前。
陆渐呆了呆,蓦地明白发生何事,当下慢慢起身,举目望去,黑暗中,三垣帝星正透过逐渐淡去的血色雾气,发出微微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