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墓托”的道行也很深
这当会儿一直陪同着众人的陈副总发话了,也生怕再出漭山的洋相似的插了句:“别别,姑娘,咱们先别做广告,我们就来看看风水,是不是有适合我们选的墓地。”
“风水?我们这儿风水绝佳。”
那姑娘一听风水,脸上喜色和她身后的环境格格不入,更来劲了,回身一瞧跟来的十几位,然后玉臂轻挥,指向人群之前漫山林立的墓碑,像风景此处独好一般意气风发介绍着:“青龙山这里土质干爽、坚硬、纯香、重量、密度均为一流,园区朝向西北,背靠三山,左连二岭,右傍檀山,南高北低,山脉顺势而下,一气贯通。山底索河姗姗流转,这在风水上叫三山拱抱,气势磅礴,有位风水大师形容这里是:灵气生,聚而不散,地脉长,望而有节……”
得,看样子风水不怎么值钱,连妞也会白活几句,帅朗暗笑着,有人抢古大师的戏份了。
“呵呵,这位风水大师叫左玄奇,清弘治年间人。他的风水专著里专门讲过青龙山。”古清治负手而立,随意插了一句,一扬手示意着帅朗,帅朗这回不走神了,赶紧递上大师的家伙什,那个象牙罗盘。
古大师这一句,那姑娘迷瞪了一下子,估计是照本宣科,还真不知道 此话的来意,不过好在应对功夫不浅,笑了笑认可道:“对呀,看来这位大爷挺了解我们这儿呀。没错,说到古人,我们这儿的古迹就更多了,以东有明朝周王朝陵墓十三座,唐朝名臣李勋和晚唐诗人刘禹锡的墓冢也安卧在檀原上;在岗西的北周村,曾是周襄王驾幸之地;以南有著名的商代古城遗址……”
“好,谢谢姑娘,我们也瞻仰瞻仰……需要的话会请教您的。”
古清治持着罗盘慢步而行,沿着墓园中段的石梯拾阶而上,一行人随着大师的步子往前走,这下子以为来了大生意兴致勃勃推销的姑娘才发现自己的一番热情白费了,敢情大家伙的注意力都在这位老头身上呢。诧异了一下,她落到队伍之后了,走在人群最后的帅朗伸手做请,让她跟上,她这才反应过来,跟着一行人的步子也往前走。
哦哟,这推销是无处不在啊,美女效应是无处不用啊……只不过用在墓地的推销上就让帅朗心里感觉怪怪的了,一直走在人群的最后,走到了半山腰前面的一停,跟着都停下来了,就见前面持着罗盘的古大师极目四顾,如意气风发,要直抒胸臆一般手一斜指道:
“欲求高寿,须气脉雄壮,前高后低枕水天,坤方应有水,偏偏此处被人为破坏成了路冲;而且万兀峰突出,低水无力,难发大富……且风水以南向为尊,南为正向,非正向不可用负阴抱阳,而此处是朝向西北……要论风水,和漭山差了一个档次。”
“嗯……”华总站在低古大师一个台阶的位置,随着大师所指四下看看,索河比黄河的气势要差了不少,而青龙山山势朝向西北,更和国坟所在的漭山无法相比了,墓园区像一个起伏的凹形,虽然有山有形,可气势要差了点。
这点不用大师看,帅朗都看得出来,要不国坟那儿人家牌子大。
“嗨、嗨……我说大爷,您是来拆我们台来了啊?拿我们这儿和国坟比,那能比吗?您咋不和八宝山比比呢?”
有人不乐意了,是在人群之后的那位墓园推销员,分开人群走到最前面,姑娘有点花容色变,质问着越俎代庖的古大师:“我就不相信,我们 这儿好歹是省民政系统开发的,就没有一处风水好的地方?”
“有。这儿有一处。”
古清治话锋一转,手一指,南向、中段,山回首处,对着小姑娘笑吟吟道:“你既然说风水好,那你能说出这儿的风水为什么好吗?”
“这个……”姑娘愣了,超出推销知识范围了。
“呵呵……这叫牛角蝉翼,又称蝉翼砂山。说那句‘灵气生,聚而不散,地脉长,望而有节’的左大师有过专门论述。”古清治示意着地方,一句把墓园管理员说住了,毕竟这风水里的门道太多,那姑娘估计是怕在这么多人前出丑没吭声,就听古清治白活着:“你看来龙和左右山势呈‘个’字,龙无砂则孤、穴无砂则寒,整个园区就这个地方有龙有砂,能达到不使风吹、环抱有情的风水要旨……如果那儿还有穴位的话,倒可以考虑。”
“这么说还差不多。”姑娘点点头,勉强认可了。
“那这儿……还有位置么?”华夫人彬彬有礼,出声问了句,那姑娘对这位貌似贵妇的倒客气了,不好意思摇摇头:“对不起,那儿没有。”
“可是那儿……好像,还有啊。”华夫人诧异道,那地方明显有一块空地。
那姑娘得意了:“我们民政系统内部预留的,不对外预订,得我们领导签字,价格也很高。”
啊?华家夫妇脸上微微有点变色,那表情好像在说,一线墓园有黑幕,连这二线墓园都有黑幕了。
再看那块不足几平方米的地方也实在太过寒碜,就这地方都被预留了,看来好地方不仅仅古大师看得出来,能多少看出来的好地方,恐怕早被抢光了。夫妇俩互视了一眼,俱是一个心思:看不上。
“我得抱个歉啊,华总,如果你能选到这儿的话倒也勉强。”古清治歉意地说了句,转过身来,解释着:“不过此地我看并无大富大贵之所,蝉翼穴位依古例算勉强中下,当是地不过百顷、官不出五品、富不过三代……现代的城市建设已经延伸到郊远,平山、架桥、铺路、建厂、建 站,着实破了不少好风水……真龙难寻呐。”
边说边有点痛心疾首地摇摇头,似乎文化古迹被劫掠一般,华总也跟着有点兴味索然地回身,俩人一走,人群糊里糊涂就跟着又开始往回走了,那几位被搀着扶着领着的乡下亲戚,在这个场合差不多就是应景的角色。倒是华夫人颇有大家之风,拉着那位墓园推销妞的手说了几句,估计是客套话而已,那姑娘点头示意着递上了名片,这一行人果如帅朗先前所想,又是一次无功而返。
帅朗收了古清治递回来的罗盘,从队伍尾部又排到队伍尾部,正要跟上众人,有人轻声喊:“哎,小师傅……”
一侧头,是那位墓园推销妞,故意放慢步子落到了背后,帅朗笑笑示意,对这位妞可不怎么来电,一看那精明样子就是已经很世故了,绝对不会让人产生和她发生点故事的想法,帅朗仅仅是出于礼貌一笑,转头就走,不料那姑娘像有故事了,有意无意和帅朗凑到了一起,和颜悦色地轻声问:“小师傅,这些人什么来路?”
“哦……我不知道,我看风水的。”帅朗警惕道,刺探敌情的来了。
“就你?看风水有这么大年纪的吗?”那姑娘嗤鼻不屑了,俩人走在队伍最后,估计这姑娘是想套几句话而已,帅朗笑了笑,胡扯道:“小看我是吧,一头白毛的那是我师傅,我是大师跟班,未来的大师。”
“这我信……排场挺大的啊,我们这儿的居然还看不上。”姑娘小声说着。
“不是看不上,是你们开发商有黑幕,房子留个好楼层也罢,墓地也截留?”帅朗小声道,很不客气。
“你第一天入行呀?谁能不截留点,好墓地十几万呢,不走后门都埋不到这儿,切……”那姑娘有点发泄不满的意思,这一群人,她就对这位面相忠厚、而且不像和前面一路人的帅朗有好感。
“我还真是第一天入行,不过这也忒黑了点吧,不让人活,这也不让人死了,十几万?谁死得起?”帅朗吓了一跳。
“有便宜地方,那儿……”姑娘一指,墓园入口处的几间小楼,就听 她解释着:“骨灰陈列架,一人一格,年费三百。够便宜吧?”
“哦……我明白了。”帅朗恍然大悟,回身一指点:“那儿是高档住宅。”
再一指身边四周墓碑,这儿是经济适用房……随后一指骨灰储存地:那儿是蜗居,是不是这个意思!?
那妞一听,愕然一脸,跟着呵呵一笑,俩人稍停脚步,那姑娘对帅朗格外殷勤,边掏着名片边笑道:“呵呵……差不多就这个意思吧,你这人蛮有意思的啊……给你留个名片……回头找我。”
名片一递,帅朗倒有些战战兢兢不敢接,妞倒不丑,就是这职业实在有点那个,赶紧谦让着:“别别别,千万别客气,我来你们这儿住还得些年头。”
谁料那姑娘倒大方,名片直塞进帅朗的口袋小声说:“你想哪儿去了!?别装呀,装什么装?说吧,你们要多少提成?”
“啊?什么提成?”帅朗愣了。
“看风水哪儿不是风水,埋哪儿不是葬地……来之前提前打个招呼,这干吗呢,搞得人措手不及?”那姑娘看样子进入正题了,又有点埋怨帅朗了,那样跟个小媳妇似的又怨又恨,帅朗直皱眉头不知所为何来,跟着那姑娘很不客气地一拽帅朗悄声道:“给你师傅传个话,其他墓园给多少,我们也给多少,甚至更高。”
“哦……”帅朗大舒一口气,终于明白了,敢情神仙里还有“托”这个角色。一明白再看那妞,再看四周的坟地,在这环境里谈丫的回扣就有点哭笑不得了,脸上阴晴不定地喃喃说了句:“嗯……嗯,知道了,这事我得找我师傅商量商量……别拉我,让人瞧见多不好……”
“刚才我看他们都挺信你师傅,就没吭声,山头有几处高档墓区出售,回头联系我,我把底价给你,提成好说……中州看风水的在我们这儿拿提成的可不少,咱们建立长期业务来往,有的是钱赚……怎么样?”
姑娘小声说着,伴着神神秘秘的表情,不时轻拉轻拽帅朗一下引起帅朗的注意,看着帅朗脸色暗喜的样子,恐怕是动心了。等俩人对视时,帅朗果真是动心了的样子,给姑娘来了个大家都懂的笑容,于是俩人像是有 奸情一般会心一笑,一个表现得很贱,一个表现得更贱……
只不过逢场作戏贱笑的帅朗更多的是暗暗心惊,偶尔再看前行隔了十数步的古清治,心里懂了的,却是更多了几分……
懂了,如果不要寻龙费用,再有猫腻,就应该出在其他费用上,那么就应该是购置墓穴的费用了。准确地说是提成,通俗点讲叫回扣。
在推销行当里混了不少时日,对这里面的猫腻岂能不知,听这妞的口气,高档墓区提成在百分之十到二十之间,帅朗以华辰逸开出的寻龙师以十万到十五万这基准算算,却又有点不懂了,如果按这样计算,谁给的提成能超过寻龙费,而且要远远超过?那岂不是一座坟地要上百万了!?
可能么?这事似乎超过帅朗的认知范围了,百万千万甚至上亿的豪宅听说过,难不成真有自己信口胡诌来的豪华阴宅不成?最起码中州还没有这个先例。顾不上细较这其中的奥妙,帅朗看了前面的队伍一眼,慢步走着,感觉到没人注意自己二人,头稍倾,也亲热地问着那墓园推销妞:“大姐,问你个事行不?”
“想上了?想上了就别装。”那妞估计是想问帅朗想上钱了,不过这“想上”一说,说不出的别扭,帅朗一愣,一瞅那妞,很愕然的表情,不料那妞会错意了,又来一句:“想上了回头给姐打电话。”
得,帅朗被雷得不轻,当推销员的两大守则一是不要怯、二是不要脸,看样子对方的推销水平和自己有得一拼,帅朗嘿嘿一笑,应承着点点头,转移着话题:“您那事好说,我问其他事呢。”
“什么?”
“从今天往前数两周之内,是不是有人也问过刚才我师傅指着的墓地,就那块叫蝉翼的高档住宅。”帅朗问道。
“你问这个干什么?那儿确实是内部预留的,不对外。”姑娘诧异了,听着帅朗形容的高档住宅又笑了。
“问问呗,下次让我师傅别往那儿指,那不搅和咱们生意么?”帅朗找了个很好的理由。
“我刚才没把话说死……”推销妞又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地眼扫着 前方,小声道:“一看这人就是急着买墓地,让他们作作难,回头这价格上不好往上提嘛……也不是就不行,费用高点而已,现在说话不方便,回头给姐打电话,嗯,底价好说,知道了吧……”
那妞神神叨叨,把帅朗当成自己人暗示着,这倒让帅朗惊讶了,敢情还是有点小看这妞了,人家早看出了华辰逸急于购进,准备拉个内奸合伙就地起价呢,这一吃惊不小,他愣了愣,傻傻点点头:“知道了……我问你什么呢,不是说这事……就那块地,有人来看过这地方么?那么特殊的一块墓地,你不会不记得吧?”
“有,还真有。”那姑娘点点头。
“那您还记得来问过的那人吗?”帅朗问。
“很重要吗?”姑娘的防备心很强。
“当然重要,那货也是个风水高手,下次他来了你注意点。”帅朗随意道,推销员的本事渐露出来了,满嘴说出来的没一句真话,而且还句句合理合情,挑不出毛病来。
“不能吧,长得跟个大马猴样,一脸毛,看着人都反胃,开辆破别克比开大奔的还拽,你认识呀?”那姑娘随意道。
帅朗的脚步一停,闻得此言,顿觉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胸中郁结尽去,多日来一直怀疑的古大师所谓的神乎其技,终于有了最直接的佐证……能长得堪比大马猴让人反胃的水平,恐怕除了黄晓没别人了,这随手就指出哪里葬有富贵之人的本事,应该是黄晓先摸了底的,总不能古大师找出来的地方还都正好是买不到的地方吧?
刺探者却被人反刺探了,反刺探的帅朗此时乐呵了,胡乱搪塞了几句,二人谈得那叫一个投机。快到墓园出口了,一行人已经一半出了园,走在最后的帅朗回头也要告辞了,此时倒觉得最不经意的地方收获却是良多,多亏了这位姑娘,他回头大大方方一伸手,那姑娘很乐意地和帅朗握了握手,帅朗高兴地说:“大姐,你放心,咱们长期合作啊,回头我碰上谁死了,一准介绍给你。”
“那先谢谢了啊,回头联系我。”姑娘随意应了句,没发现这句话中的 语病。
帅朗笑着快步出了墓园,那姑娘一直在墓园门口保持着仪容向一行人招手告别,直到上车走人,最后帅朗又伸着脑袋,伸手出来跟她道别,车影消失在视线中,那姑娘才咂摸帅朗的话不对劲了,什么叫“碰上谁死了介绍给我?”
这一咂摸明白过来,她自言自语道:咦!?这小子有点缺心眼,话都不会说,肯定不是看风水的!?
虽然貌似有点缺心眼,不过风水背后的风声水深在帅朗眼中渐渐拨开了混沌的面纱……
第四站始祖陵园,同样发生了出乎预料之外而在情理之中的意外,好穴倒是有,不过据说被省府一位给预订了,而且那地方正坐南朝北,负阴抱阳,花岗岩堆砌的坟茔、高达一米的墓碑加上四周圈着的墓栏,足足占了十几个平方米,大有生前凌驾众人之上,死后仍要俯瞰芸芸众生之势,别说帅朗看不惯,连华辰逸也朝那坟吐了几口。第五站人间天堂陵园,好穴也有,只是墓地嫌狭小了,按照殡葬管理规定,个人墓地面积不超过0.9米×1.2米,而华总这身份自然不会选和普通市民一样的阴宅作为母亲的栖身之所,又一次否决了。第六站中原公墓,同样能选出风水之地,只不过这里有数处风水之忌,比如墓园的环境全部是钢筋水泥结构,湖水也是人工的;比如正对墓园山头立了个移动基站,比如绕墓园的河流被小造纸厂污染了,环境被破坏其实都不用古大师指出,连华辰逸也看得大摇其头。
从西郊、东郊跑到南郊,就没有个称心如意的地方,每每古大师随手点出的穴位,大家都能看出来这地方确实好,事实也证明好,但也确实不巧,不是已经埋进去了达官贵人,就是稍有纰瑕,再不就是墓园已经预订出去,走的地方越多,华辰逸的脸上忧色越甚,心情愈发不爽了。如果不是古大师在车上有点忌讳的话,帅朗丝毫不怀疑这些办事的手下要遭殃了。
于是话题从轻快渐趋沉重,从风水说到了环境,从环境说到了现实,说到现实,古大师娓娓道来得比风水还要震耳发聩,七百万人口的中州不过十几处墓园,按照人口老龄化的发展,每年十万人使用,十年之内现有墓地将使用完毕,出现一个“死无所葬”的尴尬境地,那恐怕是比“生无所居”还要让人感到凄凉的境况。
这话听得华总有点欷嘘,听得副驾上那位跟班有点身上发冷,而帅朗从中却是听出了几分别有用心,古大师应该不会凭空制造这种紧张气氛。一路走来,处处都看得到墓地紧张,特别是高档墓地用地紧张,风水好的高档墓地更是难觅,帅朗相信,这种紧张气氛是在为最终的一役毕其功做铺垫。抛开种种假象,和常见的骗术并没有什么区别:比如你想发财,就有人告诉你中奖了;比如你想娶媳妇,就有人给你送新娘了;比如你想升官,就有认识大领导有门路的人上门了,这都叫投其所好,骗其不备……而现在,华总是找一块风水宝地,帅朗估计那块地应该在某个地方已经备好,只等山重水复让华辰逸觉得渺茫时,再来个柳暗花明,尔后呢,欣喜之下当然是慷慨解囊喽。
聪明吗?高明吗?
未必,帅朗倒不敢把这个字眼冠在自己头上。现在哪一行的水都够深,哪一行都不缺人精,心计比水更深,能找到钱的空子差不多都被钻研透彻了,隔着一行你根本无法想象其中的奥妙。这一次如果不是古清治有意把自己放到旁观位置的话,恐怕他打破脑袋都想不到其中的秘辛如此之多。谁可能想到卖阴宅也有回扣,比阳宅回扣还高;谁更能想到风水大师还兼职干“墓托”的活;谁还能想到这年头底线沦陷到连死人也要猛宰一刀的程度……哎,帅朗一路瞥眼瞧着古大师的时候,却愈发心明如镜了,这个不显痕迹的局,此时回想起来,恐怕在自己到祁圪裆村之前就已经开始布了,因为自己头天到那里,就碰上陈副总上门请教,那已经是他们第二次上门了。
聪明,下钩钓鱼的永远要比鱼聪明。
走过的墓园越多,被古大师以巧妙手法否定越多,帅朗越来越觉出这 个骗局的高明之处了。每说一处的风水忌讳,几乎就是往别人思想上放一个疑点,有这个心疑在,自然是抱着再走走看看的心思走下一处,一处一处疑点越多,那剩下的选择就越来越少,最终会被古大师引进圈套,恐怕就是进了圈套,都不会惊醒自己的思想一直被别人左右着。
高明,此时帅朗看一直镇定如斯、不动声色的古清治,再也不敢把这位当成只会用“父在母先亡”那招的烂人了,说不定那天就是看见那仨胖子实在蠢,不屑于跟他们玩智商。
中午一行人在走马镇找了家饭店用餐,此地已经接近华总的新郑老家,排出来的墓园已经找了七七八八。下午又过了两家,每个墓园似乎古大师都不藏私,排出了几个可选之地,优劣之处都一一讲清,自然是优点弱、劣势明,只待华总抉择。市区近郊有山有水的地方已经走完,到了下午四点多光景,预定走的墓园差不多走完了,还有一个在北郊,另一个距此时众人身处的走马镇不远。一南一北明显无法兼顾了。在岔路口,车队停下来,华总和一干随从、亲戚就在路边商议了一番。
此时华辰逸已经显得焦躁不安了,走过的没有中意的,剩下的这两个墓园连详细介绍的资料都没有,再看看跑了一天几乎要无功而返的娇妻,看看一脸疲色累得不轻的亲戚,华总把办事跑腿的陈副总、刘秘书捎带那几个跟班训斥了一顿。不过这几人稍显委屈地解释着,这两家都是刚建成不久的墓园,还没有对外预订,而且距离市区较远,本身就不看好,好在王修让会长从中撮合着,一直说顺便再把这家看看,回头再和古大师通盘考虑到哪座墓园定穴。
于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车队向今天最后一个墓园驶去,名字叫:名流纪念墓园。
名虽名流,可明显名声还没有流传出来,这是个籍籍无名的墓园,经办此事的小伙介绍说是通过民政系统了解的全市、市郊、郊区各县区的墓园资料,言语中大家对它的所知都有限得很,连古大师也从未听说,不过帅朗却是在心里暗道:应该就是这里了。
费这么大劲儿,此时帅朗依然认定古清治除了钱不会有第二个目的, 之所以不要寻龙费用,是因为有比寻龙费更大的买卖。这和推销一个道理,只有牌子不大、名气不高、东西滞销的开发商,才会给出更高的提成来。
果真够偏僻,高速路二十分钟,下高速又行半个小时,看到走马岗的地名标识,这已经是中州南部的远郊区了,起伏的高地是建国前的黄泛区,长年累月的河水冲刷把泥沙堆砌成了高高矮矮的低丘,大坝新修和绿化之后,这些凹凸的小丘在此处平原地带差不多能当得起“山”的称呼了。又沿着新修未铺的公路再行十数分钟,稍显荒凉的地方沿山坳一处突兀的建筑上标着“名流纪念墓园”的大字现在眼前,一行人下车进了墓门无人驻守的公墓,直进了园区,所有的人包括帅朗眼前都是一亮。
平缓的山谷,沿山而上像一座天外行宫,恍如雕栏玉砌一般白色的墓栏掩映在绿树浓荫之中,远眺气势磅礴、近观错落有致,山后几处叠嶂重峦恍如云端建起的琼楼玉宇,墓园当中的一条溪流穿园而过,溪水淙淙,走近了能听到潺潺水声,暖暖的夕阳此时洒着一片金色,相伴着此时山间偶尔听到的莺莺鸟鸣,霎时给人一种来到了世外桃源的感觉。
豪华阴宅,横空出世了。
这像冬天里的棉袄、夏天里的雪糕,一下子投射到了在场所有人最需要的心理需求上。眨眼间,看了一天拥挤墓园的众人胸中郁闷尽去,接罗盘在手的古清治脸上喜色外露。不待说话,古清治持着罗盘沿路而走,步履飞快,后面的华总一行正要走人,跟班从墓园口的工地上找来一位问话的,这位德性可差多了,一身石灰沙土,歪戴个帽子,斜叼根烟,一问是这里的石匠,再一问墓园管理员还没有入住,见猎有点心喜的华总催促着把墓园管理员找来,顾不上一干男女亲戚,直追着古大师的步子往河边跑去了。
一天之内已经看过了数处墓园,个顶个地挤,就像住惯了蜗居,突然间再看别墅一样,那种意外之喜的心情几乎溢于言表,几乎让人无法抑制,华夫人兴致也来了,和刘秘书搀扶着乡下老人,循着丈夫的脚步跟了上去。
又是只留下帅朗一个人了,不幸言中的帅朗倒未见喜色,喃喃地自言 自语着:“瞎掰了句还蒙对了,想都不敢想,还真有这么豪华的阴宅……”
几眼看过,让帅朗有颠覆认识的感觉了,远远望去,每个雕栏围着的独立墓地像个篮球场,看样子要有数十平方米,一座山被墓地装饰得像宫殿,不远处刻碑的半成品个个有两米多高,碑顶、碑身、碑座是分离式的,要合起来那自然是威风凛凛,可不知道中州还有这么个稀罕地方。趁着没人注意自己的工夫,帅朗悄悄趋身到了叮叮当当敲石碑的工人旁边蹲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讨好地递了支烟,小声问着:“老哥,这儿一座墓多少钱?”
那石匠没说话,锤子一放,接过帅朗递的一根烟往耳朵上一夹,抹着一脸石灰,牛气哄哄地一竖两根指头,得意地看着帅朗,帅朗一愣,咬咬牙问道:“二十万?”
“二十万?二十万能叫名流?二十万都不够成本,整块砌的花岗岩、太行山上下来的;佛山运来的石雕、大鹅卵铺的路、手工雕的碑,最小的墓园都有八十多平方米,沿山开凿的,还请了个风水大师布局,你说得多少?”石匠其貌不扬,不过这口气蛮大。帅朗知道多少了,抹抹鼻子悻然道:“二百万对吧?”
“这是最次的,还不带管理费。二十万算个逑呀,我们村长死了老婆,随礼都收二十万……”石匠又给了帅朗个雷语,看帅朗也不像买得起二百万墓地的主,他没兴趣说话了,埋头干上活了。
咝……帅朗倒吸了一口凉气起身,即便猜测到了结果,仍然被这个结果惊得无以复加,二百万起步的标的金额,按青龙山那妞说的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二十的提成,这种新墓园给得更高,那岂不是……最少应该有四十万,甚至五六十万……帅朗惊讶地看着已经过河踱步沿山而上观朝案、睹明堂,看四方风水的古大师,心里油然而生一种不知道是景仰还是惊讶的感觉,心里暗道:哦哟,这老家伙,几十万进口袋,连诈骗都不算,这下忽悠大了,赚大了……
古清治站在半山腰坐南朝北,正穴墓口的方向,手平持着罗盘,一派肃穆庄重,保持着这姿势已经很久了……像在寻究天理循环、像是探究阴 阳之变,山风吹动了衣袂飘飘,平添了几分仙家风范。
几步之外,华辰逸负手而立,依栏而望,为了迁坟一事看过不少风水著作,这些日子又和王会长、古大师相处,耳濡目染学了不少。所谓风水不过是观四面之山峦、望两旁之水势,山往何处住,水往何处合,通过山水交合寻求落脉结穴之地,或是高坡、或是高阜。而这个地方无论怎么看,几乎都像依照风水标准范例天然而成一般,前有水,形似环弯,后有少祖、祖山各三重,结穴之处在两山夹峙之地,这种形似屏风的格局在风水上讲叫双龙对峙,王侯葬地。在中州吃喝玩乐的地方好找,可风水环境俱佳的地方还真难寻,今天经历了十多处的艰难繁复终于守得云开见日出了,此时站在这里,看得夫人在最底层的墓园依栏招手,看着几位老辈亲戚对着庄重大气的坟茔指指点点,一下子感觉疲惫尽散,心情舒爽多了。
“古大师,咱们早该来这儿了,要不是王会长随口说了一句,差点错过了……这是个双龙对峙风水局吧……”华辰逸回头,看到古大师持着罗盘依然那么仙风道骨庄重一脸,心情颇好地出声询问着。
“呵呵,华总天资聪颖,再学几日要把老朽比下去了。”古清治呵呵一笑,白眉舒展,朗声一句颇有风度,话锋一转道:“不过华总呀,明局你看出来了,暗局你没有看到。”
“咦?是吗?”华辰逸兴趣来了,请教道。
“你看……沿山而上掩映在树丛中的墓穴一共二十八座,暗合二十八星宿的布局,四维四象尽览,易经的四象是老阳、老阴、少阳、少阴,此山虽不知名,但左中右三座正合这四象之意;风水学的四象学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此地二十八穴正合四象,玄武拱北,朱雀峙南,青龙蟠东,白虎踞西,四势应四方之气,而穴居位乎中央,明暗各四象前后左右彼此平衡和谐,柔顺而有生旺气势。这是个风水高手布的局……草莽之上,不乏龙蛇之辈呀。”古清治道,很谦恭的表情,似乎对布此局的人存着尊敬,边说边示意着四周高下的地势给华辰逸讲解。这位华总随着古大师的示意前后看看,倒确如古大师所言,看来此地就是准备开发高档墓区,走的是精品路线,一座山头不过二十几座墓穴,再加上古大师这么一 说,倒越看越喜欢了,和市区、近郊那些拥挤的地方相比,可不知道要强上多少倍。华总笑了笑,满心喜欢地说:“挺好……挺好……我看就这儿吧。”
“稍等……这里面还有蹊跷。”古清治道。
“有问题?”华辰逸微微一怔,愣了。
“风水之外的事。此地原本籍籍无名,何时就有了如此奢华的墓园竟一无所知,这是其一;如果是新园的话,那得考虑是不是价格合适,是不是有完备审批,是不是能永久迁入。能让逝者安息才是我们此行的最大心愿,千万别再节外生枝,如若不行,宁可回头再从其他墓园勉强挑出一处来……风水之事考虑周全容易,而风水之外的事老朽就无能为力了。”两个人站到了墓栏边上,古清治解释着,态度很严肃,话说得很中肯。
不过华辰逸一听犯病了,摇摇手道:“就这儿吧,您世外高人,对世情不屑一顾,我可不行,憋了一肚子气。您看到了,什么军职干部、什么民政系统干部、什么政府要员,什么华侨巨子,生前高人一等,死后还要压人一级,好歹我也是老总身份,敢情在这种地方还排不上队啊……算了算了,哪怕多花点钱,咱不受那窝囊气,我父母在世的时候就是一对老实人,要真和这帮人隔邻家,那不得被他们欺负呀……”
华总不知道是替父母分忧还是替自己泄愤,反正气愤愤的表情不可自抑了,话里前后都矛盾了不少,看来挑的那几处靠特权才能入葬的墓地成功地让华总觉得有人压他一头,挑起心火了。古清治不动声色笑了笑,摇摇头道:“就怕好事多磨呀。”
“怎么?大师预测出点什么来了?”华辰逸现在走累了,生怕起变故一般问着。
“没预测出来,不过看出来了……你看。”古清治斜手一指,华辰逸顺着大师的手指方向一瞧,台阶之下奔上来了一位跟班,公司公关部推销汽车的,跑得气喘吁吁,看样子有什么事了,那小伙喘着气说:“来了…来了……开发商来了,从走马镇来了。”
“哦……走,看看去,手续没什么问题吧?”华总紧声问着,那位喘着 气断断续续介绍着:“手续他们说带来了,是名流开发公司和镇政府、区民政局共同开发的。”
“那就没问题了,沾上官字,谁也管不着。”华辰逸随口一句,他对世情可比对风水洞明多了。
“有点其他问题,他们说还不准备开售。”跟班道。
“啊?为什么?又不是不给钱,这东西还能囤积呀?”华辰逸不悦地说。
“不是……工程还没完,他们根本还没定价。”跟班道。
华总愣了愣,笑了,一挥手无所谓地说:“多大个事……没定价不更好,咱们给他定。”
这就是有钱人的特性了,心情如果好了,钱就不差了。
后面看着的古清治微微笑着,只待华总迫不及待地和跟班相随下山,良久才缓缓地沿原路下山。
上山慢下山快,等下了山脚,趟过石头垫的小河,已经看到一辆吉普和一辆桑塔纳轿车直接开进了园区,三位人高马大的男子站等着,看样子是开发商闻讯来了,华辰逸快步走着,迎了上去。
此时一轮金色的夕阳渐渐地从山顶藏起了笑脸,天色晦明晦暗,那先到的三位接洽来人,没有注意到身侧不远处还有一位在偷窥的人,是帅朗,乌色绸装斜挎布包,这恰如乡农的打扮直接被仨人忽略过了,三个人的注意力都被奔上前来的华辰逸吸引着,西装革履头发油亮、面白无须气宇轩昂的华总即便远观也看得出是事主,更何况身侧还围着几位时刻准备去搀一下扶一下华总过河的跟班。这三个人脸上微露着笑意,一闪而过。
后面那二位,一位长发束了个马尾巴,穿着多袋马甲,另一位长着络腮胡子,体格很壮,身上绷着身登山装,像越野爱好者,站在二人之前的是一位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四旬上下年纪,也是西装革履的打扮,不过派头就比华总要差几个档次了。那脸色有点青乌,明显是烟酒过度不注意保养,而且作态也不行,头稍前倾,背稍佝,右腋下夹着公文包,要不是在这种环境里,没准儿会让人怀疑他是小职员,这个姿势是准备随时上前点头哈腰和别人握手问好。
看着这三位,又看看从山腰拾阶而下的古清治,在墓园口不远处大石雕下席地坐着的帅朗心头泛着疑问:是对手戏?还是联手戏?
不管怎么演吧,如果所料不差,这几位和古大师应该是一个戏班子的。
戏,开演了。
那位当先的果真点头谄笑,上前直握着华辰逸的手自我介绍,名流开发公司总经理,冯山雄。
远郊乡下的土老板,很陌生,自然和华总这种身份不可同日而语,帅朗试图把此人和认识的寇仲、黄晓、古清治甚至水产公司那几位联系起来,不管相貌还是语态都相差太多。这个人就是个活脱脱的生意人,一看华辰逸掏名片,很惊讶很没风度地指着华总的包说:咦耶,娘哎,华老板您这包比我们开的这破车还贵哟……华辰逸自然是微笑示意,一副儒商派头十足,等把名片递过来,那人左右看看俩随从,直埋怨自己有眼不识泰山,看来泰华的声名也压到小小的走马镇上了。那位乡下的冯老板极尽巴结谄媚之能事,对相随的陈副总、刘秘书甚至那一干跟班也客气多了。
这个人,没被泰华一行放在眼里,不过乡下一开发墓地的小公司小老板而已。
帅朗在不远处站着,心里在暗笑,这叫嘴上说景仰,背后打黑枪,等捧得高了,才好下刀。
那么这刀怎么下呢?让帅朗稍稍诧异的是,华辰逸此时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直接就要点穴购入,可偏偏这么好的下刀机会,那位冯老板有点难色地一摊手回绝了:“华总,墓园最后合拢还没有完成,我们是镇政府、区民政局和名流公司联合开发的,名流公司也有三个股东,连定价都没个准信呢,让我们怎么卖?”
“怕我买不起呀?你开个价。”华总郁闷了一路,此时意气风发了,一挥手指着墓园之外:“外面那几辆都是我的私家车,要不给你押着当定金?”
“别别……我们知道您泰华老总的大名,我们合伙人要知道我敢收您定金,那不得把我埋这儿呀……”冯老板很卑躬,把华总捧得那叫一个高,不过越捧高吧,还越不出刀,话转着:“要不这样,冲您看上这儿了, 是给我们面子,得,不管哪个位置您看上了,我们给您预留着,拢口一合完,开售的时候我们亲自上门给您送签合同……这样总成吧?别说我诳您啊,全墓区按大中区位置定价,一个月后交付怎么样?”
冯老板看样子挺实诚,俩人白活着的工夫,亲戚家人都围过来了,这位仁兄倒不忘礼数,大嫂、大爷、大婶喊了一圈,蛮给华辰逸面子,不过听到一个月交付使用的话,华辰逸可等不了了,轻声问了夫人一句什么,夫人颔首示意,估计是看得上了,华辰逸这下不摆谱了,直拉着此人也客气上了:“冯经理,不是我难为你,新郑机场附属工程眼看着就过去了,阴阳给我们算的迁坟日子是后天,后天无论如何我得把这事办了,可拖了有些日子了……您给想想办法。”
“后天?那怎么行……这也太急了。”
冯老板难色更甚,不过想了想,立时想出了个办法:“这样吧,咱们这儿什么都不现成,华总我帮您到市郊近点的地方联系几处墓园,也有高档墓区出售的,我们几个股东都是开发墓园的,就是地方没这儿大……小马,你把青龙山和始祖墓园的电话给我找出来,那地方上档次。”
这三位都古道热肠,说着就要帮忙,不料这又是一块心病,华辰逸忙不迭地拉着这位小声道:“我们去过了,没看上……还就看上这儿了……不就是没合拢口嘛,加快点工程进度呀,就点扫尾工程了,还需要一个月呀,没工人我给你找个施工队,多大个事,明天一天给你扫完。”
“是啊,冯老弟,事捡要紧的来,你不能把生意往外推吧?”王会长背着手,也凑上来了。
陈副总自然不甘落后,拽着冯山雄,几乎嘴对脸上了求售着:“冯老板,您不能嘴上说好听的不办实事吧……别说了,价格好商量,就那块墓园,您开个价……”
刘秘书也凑上来了,华夫人也插了句嘴,那几位公司的中层和冯老板的跟班也拉扯着说上了,一听冯老板居然不出售,都聒噪上了,东一句西一句,反正就是你越不卖,我还越要买,你不卖还不行;你没定价,咱还就不在乎价格。十几张嘴在吧嗒,那三位哪挡得住,不迭地赔着笑脸说好 话……吧唧一声,冯老板吃不消这唾沫大阵了,一拍手示意安静,不料腋下公文包先掉了,哭笑不得地捡起来,看着众人解释上了:“华总,不是我不卖,这墓园是以二十八星宿建成的,很有讲究,光请风水大师寻龙布局就用了六个月,找了好几个地方,花了三十几万,这不,我们建成回头还得请位大师催福出官,否则墓园按风水讲究是不能入葬的。”
“风水,还要怎么催?”
华总一听这个,有点神经质地问上了,这些天听到最多的就是这个词,回头看看古大师正朝人群走来,示意手下去把人请来。一问这个,冯老板郑重了,先是介绍了一番风水格局,不过在华总看来已经没有什么神秘了,无非就和古大师看出来的一样,四象合四象,明暗双重布局,不过说到催福,这位冯老板慎重地说:“得阴日阴时,用一笔符对二十八座龙穴同时催福才管用……直到能催出异象来,才算成功。”
什么异象呢,冯山雄开始费唾沫星子了,据说龙穴都是地眼所在,地眼同开阴气外泄之后,如果在白天能看到云雾缭绕,如果在晚上,可以看到喜阴的动物汇集,比如蛇啦、蝎子啦、地龙啦、猫头鹰啦、蝙蝠啦、还有狼啦什么的等等……掰着指头数着,唾沫星子飞溅地介绍着。说符吧,就是个去心疑大家都理解,就贴个黄纸稀奇古怪画一通而已。不过说到异象,还那么真实,就让人诧异了,几句话听得一干人大眼瞪小眼都不吭声了,华辰逸和陈副总、刘秘书倒是先前听过,此时再听,三个人面面相觑,难不成还真有此事?别人没听过的,特别是那几位乡下亲戚就当听天书一般,听得咂舌不已,神情里一副敬畏之色。特别是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冯山雄说别的轻描淡写,不过说到那一堆恶心人、净让感官恐怖的东西还重重强调,已经有几位没到过乡下的华总跟班在耸耸肩挠痒痒了。
只有一个身上不痒的帅朗在人群之外静静听着,不过他心里痒痒,心里有点奇怪,为什么已经水到渠成了还要节外生枝,难道……难道还有其他隐情,这究竟是对手戏还是联手戏?怎么越看越像戏中有戏了呢?对了,那位主角呢?
对,古大师呢?帅朗看了看,古清治的瘦高个就站在另一侧的人群之 外,他负手而立,围在中央的仨人像是只顾和众人解释,根本没注意到此人似的。没人会认为他们四人认识……连帅朗也没有发现这四位认识的迹象,四个人连目光都没有交流过。
就在此时,也有人想起古大师来了,是华总,一把拉着冯山雄道:“冯老板,我们也请了个风水大师,我们给你催福总成吧?不收你钱。不就个什么一笔符嘛,我们古大师的水平比你们请的肯定高。”
这会儿,华辰逸对古大师已经是产生某种迷信了,说得振振有词,不过那位冯老板可不相信了,苦口劝着:“那不是一般的符,那是一笔画成的。”
华辰逸不服气了,回头问古清治道:“古大师,您会一笔符吗?”
“当然。”人群之外古清治给了个肯定的答复。
“喂喂,别别,华总……这一笔符不但是一笔画成,而且是二十八张同时画成,一模一样,这才叫一笔符,有一笔催福之意,这是风水大师的绝学,而且要靠符引动地眼……不是谁都画得出来的。”冯山雄拉着华辰逸解释道,华辰逸一听又惊讶了,可不知道这里头讲究还这么多。人群分开,古清治往回走,华辰逸不太确定地征询着古清治:“这……古大师,他说的这,您会不?”
“当然,我说的就是一笔催福……拿纸笔来……今日阴月阴日,再过一时辰就是阴时,我今天出来,就是为找到真龙之穴催福出官。”
古大师负手而立,人如标杆身如山岳,这形象往前一站,把冯山雄比得是无比猥琐,冯山雄有点张口结舌地看着古大师,似乎不敢相信。华辰逸催促了几句,不知道是不敢惹华总还是被古大师的风度折服了,冯山雄这才喊不远处看热闹的石匠们把管理处的桌子搬到园区之外的空地上,偌大一个方桌,要人霎时都围上来了。
不过此时冯山雄三位、华总夫妇、这帮根本不信迷信的年轻人都多持怀疑态度,帅朗注意到,倒是那位王会长表现得似乎很相信古大师的水平。说话间准备齐活了,那位梳马尾的手下端着个劣质塑料墨盒,另一位往桌上铺了厚厚的一摞黄裱纸,冯老板找来了一支比拇指还粗的大毛笔递给古清治,古清治一接,那老冯手又缩回去了,不太敢相信地说:“大师,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二十八张符一笔挥就,那样子我可记得……华总,要画不出来,您得答应我,等些日子我们把该办的办完,再迁进来如何?要不我给你找个墓园也成,冲华总您的面子,这事可不能马虎。”
“这……”华辰逸微微踌躇了一下,现在不差钱,就差时间,你说这事古大师万一掉了链子,那不又得黄了。华总看看夫人,夫人小声问着:“这二十八张怎么画呀?有这种事吗?”再看旁边的王会长,王会长却是颔首而立,那表情看得人云里雾里,甚至连不远处的帅朗此时也和众人一样有点怀疑。
一笔、二十八张、张张相同……这?这似乎有点天方夜谭了吧?就是复印机也要有差别呀?手能画出来?
怀疑的、半信半疑、根本就不相信的,老老少少、近近远远,加上那帮干活的石匠,足有二十多人了,以方桌为圆心圈了一大圈,小声嘀咕着,看着古大师不紧不慢,饱蘸了一笔墨汁,又细细揪了根笔尖的脱毛,深吸了一口气,尔后手抚着一摞方条形的黄裱纸,身子微倾。
开始……画了……
书法书法,本无定法。要论渊源之长,和阴阳周易八卦都不相上下;要论鱼龙混杂,和风水之说更是不相上下。发展到今天,是一个现实在进步、传统在衰微的格局。古人嘛,那写字称得上书法的多了;今人嘛,书法家能比上古人写字的都不多。就那样,挂个小尺幅敢标好几万都不脸红。
可今天、现在、此时此地,屏着鼻息大气不敢稍出的众人终于有眼福看到古大师神笔催福了,要是一笔二十八幅同时挥就,岂不是要冠绝古今了?怀着这份怀疑,二十余双眼睛都眨也不眨地看着古清治捋袖握笔、笔走中锋,画上了……
哟……那落笔叫一个翩若惊鸿、丰神盖代,直追二王。
哟……那运笔叫一个险绝胜正、世所无匹,赛过欧阳。
哟……那线条叫一个雄健宽厚、筋钢形峻,不输老颜。
哟……那神情叫一个凝重冷峭,手中仿佛是书写春秋的如椽大笔,非用千钧之力运之不可,仿佛也在告诉围观的这些人:爷写的不是字,是 寂寞。
耶哟,那动作叫一个潇洒,收笔一起瞬间挥就,大袖一甩,朝身后一扔,那笔画了条优美的弧线直落到远处,就见古大师负手而立,回头喊了句:“孙儿,取我峦山龙虎天师印加盖……冯老弟,派人跟我走,加印之后,贴在各墓穴的乾位,也就是正进七寸之位,贴完后半个时辰,看我催不催得出异相……”
写得迅速、扔得潇洒、说得牛气,几乎就刹那工夫一笔符挥就,一言说罢,朝山而行,大气不敢稍出的人群自然让开了一条路,古大师负手前行,又是一副虽千万人,吾独往矣的气势……一句话说得大伙儿是如雷贯耳,现场再看阵势,一多半人被雷倒了。
不会吧?才写了一张!?
“这也太简单了吧?”有人瞄着眼,看着黄裱上字不像字、符不像符的线条,附耳问身边的人。被问着的恰是刘秘书,刘秘书没敢妄下定论,直看陈副总,陈副总也忌讳不敢开口。不料冯老板手快,上前左瞄瞄、右瞄瞄,蹭一下子把最上面的一张揭了起来……异相出来了,华辰逸夫妇顿时瞧到异相了,第二张和第一张几乎一模一样,对了,那墨汁渗下来的……这下诧异了,华辰逸揭了一张,第三张依然如此,交到夫人手里,又揭一张,仍然渗下去了……华辰逸和冯山雄来劲了,俩人比赛似的,你揭一张、我揭一张,一圈人手里各拿了一张两张,那上面的线条却是一模一样,一下子狐疑和小视顿化作凛然生惧,敢情这一笔直渗了二十八张。纯墨书写的图形像草书中龙虎交合,缠缠绕绕笔意不断,再细看又像某种代表着神秘暗示的图形,这就不是普通人理解得了的了。华夫人看样子是艺术细胞不少,看着手掌宽的黄裱纸上的线条啧啧有声赞着,很有印象派画法的写意,估计就书法古大师都不差。众人指指点点,惊讶更甚,如获至宝般各持着那黄裱纸,说来说去说不出所以然来。
“这……这就是一笔符?”华辰逸此时瞠目结舌,惊得是无以复加了,那位冯老板惊惧地点点头,认可了,这才发现符已分散到了各人手上,赶紧地、凛然地、慎重地一张一张收回来,等再喊大师跟班来盖印时,帅朗 早候在身边了,从破布包里摸索出了那块三寸开外篆印,嘭嘭嘭一盖印,冯老板派着自己的俩伙计加上一干石匠,分持着长条黄裱写就的符咒,得儿得儿奔着追上古清治的步子了。
“厉害……厉害,这种异人华总也请得到,厉害…”冯老板加盖完大印,对帅朗似乎也客气了,回头又不忘谄媚似的巴结着华辰逸,华辰逸脸上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动,喃喃道:“好说……我一朋友……”
本来还想问什么,不过说不出来了,原本对古大师心存尊崇,此时更换作敬畏了。
就是嘛,众目睽睽之下,一笔连透二十八张黄裱纸,真能办到这事的人,还算人吗?
天色稍暗了,身边的华夫人紧紧地揽上了华总臂膀,此时见古大师的表现,诡异多了几分,更勾起了心里那么点疑惑,于是购阴宅的事暂且搁下了。回来的石匠跟冯老板汇报说大师要在山上催福催官,要众人稍等,那冯老板自然也是慎重得紧,先打发走了石匠们,回头又神神叨叨地告诫众人,今天不管看到什么异相,都千万别乱嚼舌根子……华总跟来的一班人都紧张地点点头,此时一行人的焦点又回到了古大师身上,放眼望去,已经翩然上山的古大师,身影几欲和山影天色融为一体,更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还有一个没人注意到的人,只有这个人没有注意古大师,趁着众人注意力集中的空隙,悄悄钻进了墓园管理处……
天色更暗了,没有月亮升起,不过好奇在每个人的心里升起来了,都看着山头,看着每个墓园,看着越来越暗的山色,等着异象……
诡异,升起来了,在场的华总夫妇和亲戚围成一圈,窃窃私语着什么,舅老爷、婶姨不但对这个墓园是百分百满意,而且对外甥请这么个异人料理丧事更是满意,小声评价着,就这位大师,肯定是有真本事的人,比咱村里的斋公、仙姑那肯定强多了。陈副总带着刘秘书和那一群跟班围了一堆,听王会长讲着同样的关于异象之说的话题,冯老板也凑上热闹,王会长又把那阴宅出黑雾、牲口不敢近山的异象说了一通,冯老板添油加 醋地说了一通名流墓园专从风水盛行的南方请回来一位寻龙大师,墓园去年夏天开始建设时大师也会一笔符,催得当天就窜出来几十条地龙,整整齐齐排着队走了,那大师说这是请人家把龙穴让出来呢。
什么叫地龙?蛇呗。一解释,这些城市来的架不住了,心里一颤,身上一凉,脑皮发麻,下意识地带着惊惧互相看看。人间无神,心中有鬼,配合着此时天色愈暗,不知何处偶尔传来一声夜枭,气氛更诡异和恐怖了几分。
黑夜,渐渐升起来了,不过直到天黑,直到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依然没有什么耸人听闻的异象出现,这倒让众人舒了口气。有的人在想着没准儿咱肉眼凡胎看不到异象吧?更多的人心里打着鼓,说不定异象也没有什么玄乎的,人谣传得太厉害,冯老板又像坐不住了似的趋上来问着华总夫妇:“华总,这位大师你哪儿请的?要是没有明显异象出现,墓地还是不能开用啊……”
“这个……我也不知道……”
华辰逸难为地说道,语不达意了,这些日子颠覆先前认知的事已经不少了,此时他倒希望别出现什么异象,早点把这事了了拉倒。
“要不,冯老板,我们俩先回。”梳马尾的爷们凑上来问着。冯老板还没吭声,络腮胡子看样子内急,直说着等一会儿放泡水去,冯老板心疼墓园风水一般喊着让这货滚远点,回头又向华总赔着不是……现在华夫人可对这个环境颇有怨言了,小声地提醒着丈夫时间几点了,而华辰逸觉得似乎不等大师下来就走有点说不过去了……
异象,还是没有出现,时间已经过了四十分钟了,越来越多的人兴味索然了,紧张的气氛松弛下来之后,感觉肚子有点咕咕叫了,正腹诽着的时候,异象终于出现了……
某个男人“嗷”一声凄厉的惨叫,提着裤子跌跌撞撞地从墓园之外冲了进来,这下子让人心里一揪吓住了,再看奔回来放水那哥们儿喘着大气,脸色惊惧得有点变形,喘着气说不出话来。冯山雄一惊,追问着怎么了,看到什么东西了,那人结结巴巴地说:“成……成……成……”
“成个逑……成什么?”冯老板一脚直踹他屁股,那人一踢被激出来了,迸出了一句:“成群地飞过来了,不知道是什么……”
啊?众人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围到一起,那人好容易提起了裤子往墓园之外一指,这下人挤得更紧了,眨眼间都被吓住了。
墓园之外、山谷空地、仰头上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盘旋着一圈一圈的黑影,影影绰绰好几拨,先是聚集着盘旋着,尔后越来越多,黑影像天外抛物一般层层叠叠、渐渐听到了叽叽喳喳的聒噪,声音像涛起啸声,渐涌渐大……是蝙蝠,是几百只、上千只蝙蝠,此时围聚在一山之地,渐渐地越来越多,蔚为壮观了。
“啊……”华辰逸抱着夫人,俩婶姨藏在舅老爷身后缩成一团,年轻人嘴里“我靠……我靠……我靠……”喊着,然后相互紧紧地靠在了一起,都满眼惊惧地看着四周,此时恰如到了地狱之门一般,甚至黑影幢幢夹杂着吱吱嘶嘶的叫声从头顶飞过,让人浑身发麻,那感觉叫一个说不出的恐怖。
“那个……那个……华总……我们……我们先告辞了啊……”
冯老板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黑暗中看不出表情,不过听得出声音里的恐惧,结结巴巴说着,那边手快的手下早上了车发动了,车灯一亮,光线一晃,此时再看黑压压的一片从山顶已经聚到了山脚,盘旋着飞舞着不知道多少蝙蝠,看得人心里发怵。好歹陈副总还没忘使命,拽着冯山雄不让走,回头问华总这墓地还定不定,这会儿华总机械地点点头,于是陈副总拽着冯山雄说定了,不能反悔,不过还没问价格呢……价格多少,得,冯山雄顾不上谈价格,直挣脱了陈副总的揪拽一溜上车,边走边说:“得,有这么位大师给你撑腰,我敢不给呀,回头再说价格,那都好说,好说……”
说话着车倒着,吱溜一声出了墓园,两辆车加着油门,蹭蹭蹿上路面没影了。
“辰逸,我害怕……”华夫人嘤咛一声,紧紧地靠着丈夫,两眼不敢仰视车窗外山上的奇景,华辰逸强自镇定着:“不怕…不怕,有古大师 在……快,小刘、陈昂,把车开进来……”
手忙脚乱的几个人飞奔着到园外开车,车进来了,又七手八脚慌乱地上车,进了车里安全感强了,惊魂未定地坐下来,好在蝙蝠都着魔似的朝墓地山周边汇聚,并没有伤人,四辆车的车灯耀着,此时再看前方,低矮的墓山像加了一个蠕动的盖子,不知道有多少蝙蝠围着墓地在打旋、争咬。聒噪的声音透过车窗仍传得进来,叽叽喳喳直往人耳朵里钻……
异象,这难道就是异象?
当然是,王会长解释着这催福和“蝠”是同音,自然有此中之意,而且蝠性喜阴,应该是大师引动地眼,阴气外泄,故有此异象出现。这个解释勉强让大伙镇定了几分,刚刚镇定,又想起大师来了,半晌不见大师从山上下来,这下华辰逸有些坐不住了,拨着电话问陈昂,陈昂也糊里糊涂说不清,稍坐的工夫还是夫人眼尖,直拽着丈夫的手,指着前方……
异象的制造者回来了……古大师若无其事地走进了光线之内,身畔身后盘旋俱是蝙蝠的影子,他不疾不徐地迎着车灯直走到四辆车前。这会儿华辰逸鼓着勇气下了车,直伸着双手迎了上去,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陈副总、王会长还有几位看着无事胆大的年轻人也下了车,围在大师身旁,可都不知道这第一句话该如何出口,俱是惊讶、尊崇加上几分不解地看着古清治。倒是王会长不怎么激动,笑了笑道:“都说了,异象一出,要异于常相……让你们躲开吧,还都好奇,看看,把孩子吓着了吧。”
“呵呵……只是阴气外泄,稍有异象而已,蝙蝠聚飞,万福来朝,福人福地,老朽的本事用尽了,华总,此地地眼已开,催福已成,三日后可辰时迁坟,午时下葬,担伞葬法施之,剩下的就简单了,随便找个阴阳师都可以办到……”古大师拱手作揖,像是事尽辞主。这下子华总惶恐更甚了,拉着大师的手亲切地说:“别,古大师,下葬的事还得请您操持,要不请到我家里暂住两日……”
“不可不可……”古清治坚决辞着,“阴阳阴阳,身上阴煞重,我们都是看宅不入宅、入宅不住宅,万万不可……”
“这……这怎么好意思。”华总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态度不那么坚决 了,要把这人引家里,自己倒不害怕,就怕吓着老婆孩子,看大师这么知情达意,倒真不好意思了,安排陈副总把古大师送回酒店,不料大师摇摇头,直说催福之后引动阴气,要回家好好歇息两日,有事可以随时上门。辞让了一番,华总看古大师坚持,就不勉强了,安排众人回城。当先的自然是华总了,载着夫人和自家亲戚先行一步,公司随从凑了一辆商务车,刘秘书载着女眷和王会长也随即上路。
等陈副总招呼古大师上车时,又出事了,古大师站着不走了,诧异地问陈昂道:“我那位呢?少一个人。”
“哟?是啊……小帅呢?”陈副总吓了一跳,跟着摸电话要问前几辆车,不过又放下了,肯定记得没上车,这下慌了,黑灯瞎火、荒山野外,把大师跟班给弄丢了,那可麻烦了。正要开门下车,不料古大师反而上车了,只是微微惊讶了一下而已,上车坐定道:“摁摁喇叭,不见人我们就走……”
“嘀……嘀……嘀……”几声长鸣,车灯下仍然能见到远处围聚的蝙蝠,数量未减,只不过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看惯了而且没危险。这会儿陈副总也觉得不怎么害怕了,就是那东西聚多了有点嗝应人得慌……又摁了几声,斜侧面有人影蹿着招着手上来了,果真是帅朗,喊着奔着直拍门上了车,呼通一声坐到了后座,跟着大喘着气,呼哧呼哧不知道是累得要命还是吓得要命……
“走吧。”古清治看了一眼,没说什么。陈副总倒觉得可笑了,边驾车起步边问着:“小帅,你跑哪儿去了,差点把你给忘了……”
“我……我……我害怕,就躲在石碑后头……”后面的帅朗,貌似惊魂未定的样子。
“呵呵……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古大师我算服了啊,要不是亲眼看见了,真不敢相信啊……”
陈副总赞叹了一句,古清治呵呵笑了笑,很谦虚,后面那位呢,没吭声,估计……估计给吓着了!?
车流、楼宇、长街、繁华的城市、耀眼的霓虹灯,从远郊回到市区,每每经历此事都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有余悸的时候似乎能体会到那种类似劫后余生的感觉。恐惧、惊奇、壮观、惊慌……种种感觉过后又成了每个人心里一个偌大的谜。
华总夫妻安顿好了此时已经对古大师近乎膜拜的亲戚,回头夫妇俩商议着,一位学机械,一位懂艺术,两位都是高知,度过恐慌心境,再坐下来咂摸着其中的蹊跷。他们翻着书籍,找着网页,自然之谜、奇闻轶事,什么南阳蝙蝠洞聚集数万蝙蝠,什么南方某地数千蝙蝠聚集大树,诸如此类不可解释的异象查看之下,越看却是谜团越多,难道真是那神奇的一笔符咒召来了蝙蝠聚集墓园?
无法解释,虽然不一定就觉得这是异象,不过肯定觉得古大师应该是位异人了。
刘秘书送完王会长也回家了,一回家就打开了全屋的灯,直到睡觉都没敢关上,一闭眼总是觉得眼前黑影子在晃……
还有若干位同行的小伙,回到熟悉的环境里终于安心了,吃完饭,喝了两口,热水澡一洗,惬意地往沙发上一躺,借着酒劲坐到电脑前,有点忍不住冲动,在QQ群里……在社区……在天涯……在微博……在BBS,开始抒发胸臆了,第一句话敲上屏幕了:今儿哥遇着个事,说了你们都不信,吓死哥了……
陈副总专程送古大师和帅朗俩人,一路陪同着俩人在裕华用了晚餐,本来还要把二人安排在这里,不过连古大师和跟班帅朗都嫌这里吵,要回郊区家里,又不敢忤逆二人,这才又把俩人送回了村里,扔下二人,车一溜烟跑了,生怕再碰到什么异象似的……
“哟!?吓着了……不会真吓着了吧?”古清治刚冲泡上一杯茶,抿了一口,诧异地问道。
白炽灯下,帅朗灰头灰脸,正一言不发地换着衣服,把黄晓给的那身行头脱了,换上了从裕华世纪带回来的衣服,从乡下无业青年又回复到了城里失业青年的样子。一俟古清治问,帅朗如惊魂未定一般呆呆看了古清 治一眼,把那绣着古朴图案的布包放到当屋桌上,古清治不置可否地摇摇头,随手拿过包解开来,象牙罗盘和龙虎大印都在,瞧了一眼,又合上布包。不料这个动作让帅朗有反应了,突然出声问着:“你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我,不怕我背着跑了呀?”
“呵呵,据我观察,你的鉴别能力仅限于人民币,古玩你应该不认识吧。”古清治笑了笑,斟了一杯茶,得意地轻抿着,像往常一样开了句玩笑。
“不认识我也知道是真的。”帅朗像是在赌气,悻然道了一句。又闭上嘴了,两个人像有默契一般就坐在正屋中央。一句说完又沉默了,这倒让古清治奇怪了,本来以为此事画上了句号帅朗一定要追问不休的,不料帅朗此时比哪一天都安静。反倒是古大师按捺不住了,见帅朗这样子,稍等片刻又诧异地问:“不会真吓着了吧?不至于吧?”
“真的……真吓着了。”帅朗紧张兮兮,点点头,两眼惶惶恐。
“这个符呀,是我峦山派不传之秘,我五岁开始师从峦山派大师左明诚先生学艺,十岁开始画符,这一笔……”古大师大手挥着说道。
“佩服,好厉害。”帅朗打断了,竖着大拇指很客气地把古清治的自吹自擂打断了。
还没说完呢表扬就来了,大师听得很不对劲,噎了一下,稍顷又来一句:“效力你可看到了,你不相信的事多了,不一定就不会发生,地眼洞开、蝙蝠聚飞、万福来朝……”
“佩服,好厉害。”帅朗再道,一瞪眼凛然竖大拇指,得,大师的话又被打断了。
“哦……现在知道厉害了。”古大师感觉帅朗的神情怪怪的,一时揣不准真假了,忙着催官催福,谁也没注意到帅朗怎么着就搞成这么个灰头灰脸的样子,说不定还真是被吓成这样了,稍停一下又白活着:“我今天一路指点,俱是中州龙脉所在,这本事可不是一天两天修炼出来的,看了这么多,你一点想法也没有?”
“厉害,佩服,真厉害。”帅朗翻着白眼,又来一句,答非所问,净表佩服之情了,这回连大拇指也不竖了,说完了撇撇嘴,给了古大师一个凛 然的眼神。
貌似很佩服,貌似很惊惧,可这等景仰怎么着也让古大师觉得里面味道怪怪的,从帅朗那态度上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得到,于是古大师那双洞悉阴阳之变的眼睛稍显迷懵了,诧异地看着端坐不动、眼神也不乱拐弯的帅朗,有点看不懂了,以他的识人之能,这孩子应该不会差到和别人一样被吓懵的水平,更何况已经放在身边这些时日了,要有疑惑是肯定的,而吓成这样就说不通了。
真蠢还是装傻?
古清治此时倒有疑问了,本来以为帅朗会把一肚子疑问倒出来,可偏偏颠倒过来了,疑问的倒成自己了,再想想当时在墓园也确实无暇注意这个小跟班,还真不知道他看出了多少,斟酌了片刻,试探地问着:“这才干了不到十天,看你这样,是准备走喽?”
“啊……不你说的嘛,我随时可以走,而且不用退钱。”帅朗一听这个有反应了,像正常人了,这句话一出可让古清治大失所望,撇撇嘴,品茶的兴致也没了,长叹了一口气道:“唉……走吧,约定有效,我不拦你。”
“谢谢大师啊。”
帅朗像是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还学着江湖人拱手的姿势,看上去颇为怪异,眉间甚至闪过一丝喜色,这一丝变化让古清治捕捉到了,疑窦又来,刚刚失望的心里一下子泛起了希望,下意识地抹抹眉毛,一忖之间换口气了,和蔼地说:“一会儿黄晓来,送你到大东关,都说萍水相逢情意浅,不过我倒是挺喜欢你的……你就是再笨也应该看出来了,我对你没有恶意,你觉得呢?”
“嘿嘿……要有恶意,我早揣上这东西溜了,让你鸡飞蛋打一场空。你对我够意思,我也没白拿你钱啊,一直当傻瓜陪到戏散场,没给你捅娄子啊。”帅朗道。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话间还不忘指指桌上的东西,那样子似乎在示意哥们儿没背着你的象牙罗盘溜,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知足吧。
突来一句,古清治“咦”了一声,诧异了,“早溜了”、“戏散场”, 两个关键词听得古清治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捕捉到了点异样,再看一如既往诚实的帅朗,那样子去掉了常见的惫懒和谑笑,很郑重不像开玩笑的样子。这下子古清治揣摩到了:这小子看似糊涂,实则精明,差点连他的眼睛也骗过去了,刚才那一堆“佩服”、“厉害”,应该都是反话。
于是古清治换了一种口吻,生怕听不到帅朗的真心话,小心翼翼侧身问:“那你看懂了么?”
帅朗一惊,回头要说话,不过刹那闭上嘴了,抿抿嘴,很诚实地摇摇头,不懂。
“哦……做得对。”古清治一看明白了,欠着身子笑了笑,赞赏着:“慎言是第一守则,我记得我说过你的优点,不盲目、不盲从……看来你看出来的东西不少,但我相信你没有看全,如果有疑惑,不妨说出来,我可以为你解答。如果你真看得够深,我倒不介意提携提携你……我这行你尝试过了,好烟好酒好礼相送,隔三差五出入五星酒店,何至于像你……”
这话说得真他妈伤自尊,不过帅朗早习惯了没有自尊的生活,吸溜着鼻子,嘿嘿笑了笑,不置可否。
不过越是这种慎言越让古清治无奈,半晌这货不吭声,古清治忍不住了,又抛了个橄榄枝道:“这样吧,咱们简单直接一点,你说了,戏演散场了,马上就要分手了……嗯,我拿出一万分手费来,你要是能把这数日来龙去脉说清楚,分手费归你,一拍两散;说不出来嘛,那对不起喽,你只能光着屁股走人了……”
“大爷,这就是我看不上你的地方了,干吗呢这是?我要说错了,你耻笑我一顿,增加你的成就感;我要说对了,你拐个弯换个说法,还是耻笑我一顿,我刚才已经表达过对你的尊敬和佩服了,何必再下个饵勾引我入套呢?”帅朗道,很不客气。
一听这话,古清治咧嘴了,拍拍桌子理论着:“耶,我这么大人了还至于和你开这个玩笑?怎么,怕我拿不出钱来呀?”
“那倒不是,这单你捞得不少,一万块不过是毛毛雨,你不过想求证一下是不是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我干吗要满足你?”帅朗嗤着鼻子,也 一如往常地得意了,一句话呛得古清治张口结舌,瞪着帅朗,可偏偏还说不出针锋相对的话来。
帅朗稍稍得意了,这个饵他没有上钩,此时揣度这数日所见,件件支离破碎是如此散乱,对于古清治究竟要干什么还是一个似是而非的猜测,尽管此时觉得这个猜测应该十有八九错不了了,不过有些事还是不能轻易开口,特别是涉及经济利益,这么大个饵,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还是慎重为妙。
“好,你是真不要这一万块是不是?”古清治貌似恼羞了,义正词严问道。
“当然,我这人很有原则的,没把握谁和你赌这个。”帅朗道。
“这样……我改变一下需要,一万块买一个我们之间互不相瞒的机会,你帮我求证,我也帮你求证,不管对错,钱都归你,怎么样?横竖你都得一万,不违反你的原则吧?”古清治又来一句,几乎是把钱拱手相让了。帅朗想了想,眯着眼乐了,笑了笑道:“这还差不多,你要这么说,我就不坚持原则了……好吧,开始,不过说好了,别恼羞成怒啊,我对你也没有恶意,说起来咱们也是一伙的,对不对?”
古清治一听也乐了,有点喜欢帅朗这个样子,如果让一个人说真话很难的话,对于某种职业也算一种优秀品质了,听得帅朗这么个开场白,微笑着点点头,默认一伙了。
“其实很简单,我估摸着那天咱们公园遇着了,你发现我这人比别人精明点,而老实长相和性子差别又太大,恰恰你也需要我这么个貌似诚实的跟班……干什么呢?让祁圪裆村这里看起来像个长居之所,毕竟你一个人在这儿装也不像回事不是?所以你就出三千块,请了我这么个跑龙套的对吧?而且还有另一层意思,骗倒别人会给施骗者带来心理满足感,而把种种迹象放在别人眼前,别人如果看不到也猜不透,那种自我满足感觉是不是更强……为了这个更强的满足感,甚至现在不惜再花一万块,大爷,何必呢?其实能骗倒华辰逸带来的满足感已经足够了,最起码中州没几个像您这么有胆有识的大忽悠了。”
帅朗说着,几句描出了大概,这回他不讳言了,自始至终都没有感觉到古清治对自己的恶意,而这一万块此时在帅朗看来,不过是老古这种大骗子的九牛一毛而已,不至于在这点小钱上玩花样,甚至帅朗相信自己恐怕要被古清治当成候补骗子培养了。
“呵呵,没错,不过太笼统,骗倒华辰逸可没有那么容易,人物关系你搞清楚了吗?”古清治像上课一般提问着。
“八九不离十吧,我后来想想,你是故意让我看到的,我想你们的结构应该是这样:在公园那位绰号叫锉炮的胖子介绍了句说‘卖水产的老寇介绍他们来的’,这句话很关键。寇仲是个小老板的身份,在他那个圈子喝酒聊天打屁就把您的大名传出去了,于是隔三差五没准儿就有人上门给您送小钱花,没准儿还是黄晓已经告知你来算卦人的真实身份情况了,于是时间一长,您这算卦奇准的名头就传开了,这是你们的生存之道……其实这里面的玄机是,有确切的消息来源了,甚至你不用‘父在母先亡’那一招都能把三个胖子的来历说个差不多,那天纯属逗他们玩呢,你、寇仲、黄晓是走得最近的……这一次呢,以你的身份接触不到华总那个层次,这其中应该有一个牵线人,这个人我想来想去,应该是王修让会长吧。”
“不能凭空猜测啊,你得说得让我信服呀?”
“把华辰逸迁坟的事告诉你,然后指点着陈昂、刘秘书上门,寻龙时把众人往名流墓园引,催福之前又在那儿危言耸听,制造恐怖气氛扰乱视听,都是他……要没王会长,你的名字都不会被华辰逸知道,这真可以啊,俩老头捉弄一老板,呵呵,还把他哄得团团转,要么我说你们厉害呢!?”
“呵呵……哈哈……”
话题中断了,古清治先是呵呵轻笑,之后又仰头哈哈大笑,大笑着该他给帅朗竖大拇指了,只当认可了,能猜到这儿,已经让古清治觉得水平不浅了,正笑着,不料帅朗又突兀一句:“冯山雄也是你同伙吧?”
“你说那个冯老板?我还真不认识。”古清治脸色蓦地一正,很随意地 摇摇头,不动声色,再看瞪着自己的帅朗似乎不相信,这倒郑重上了:
“别拿这种眼光看了,我真不认识,要不可能王会长认识?”
“不可能,王会长不一定认识,你肯定认识。”帅朗道。
“怎么可能,不能乱讹啊,那几个人看都没看我几眼。”古清治道,不像强自辩解,倒像真不认识这一行人。
“对了,破绽就在这儿。”帅朗道,一说古清治怔了怔,侧耳倾听的样子,就听帅朗解释道:“表面上你们根本不认识,那冯老板连看都没看你几眼,只顾招呼华总一行……可事实上破绽就出现在这儿,就您这卖相,走到哪儿都是焦点,连华夫人都没你的回头率高,如果第一次见,他们看你的眼光里能一点惊讶都没有,可能么?像你扮得这么仙风道骨能被人无视了?我只看了一眼,猜都没猜就知道你们是一伙……”
帅朗揭底了,这个意外的底揭出来,让古清治怔了许久,明显地超出考核标准了,隐隐地让他感觉到了一丝惊惶,这几个人却是王会长也不认识的,稍稍停顿了片刻,他蓦地笑了,一笑白眉和着皱纹绽开了,点点头道:“对,是我同伙……呵呵,不错,没有看错你。下面呢?”
“下面还用说吗?一伙串骗的而已……”帅朗道。
“等等……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要达到这个目的,需要做的事太多,一言以蔽之说得太容易了……而且呀,不一定全是假的,比如这风水之说就不是假的,你得懂,你得能说服了别人,对吧?”
“假的。”
“何以见得?”
“你这儿中堂挂着猛虎下山,我专门咨询了,可挂上山虎而不能挂下山虎,传说有形即有灵,下山虎是会伤人的,你要真懂阴阳之说,岂能不知这个忌讳?”
“哦,这是故意留了个破绽,考较华辰逸懂不懂点风水之说,看来他没看出来,你倒看出来了……是啊,这个忌讳我知道,所以我不在这儿住啊。”
“耶……”
古清治瞬间给了个很合理而且无可挑剔的理由,一下子把帅朗噎住了, 瞪着眼看着古清治,总不能这人越老脸皮越厚吧,还学会强词夺理了。
确实有点强词夺理,不过看样子是给下面的做铺垫,老头一欠身子白活着:“比如这寻龙定穴,你得会,对吧,否则别人怎么信服你呀?你还别不相信,我十几年前还真是寻龙师,今天你也看到了,罗盘一支手一点,直接都是达官贵人的葬地,这足以证明了……”
“假的。”
“怎么可能是假的,我点出来的确实是龙穴。”
“是龙穴,不过都是华辰逸买不到的,不是高干墓地就是巨富葬所,你正是借此挑起了华辰逸的心火,挑得他非要找一处超过别人的墓穴,这正中了你的下怀。攀比心理不是穷人才有,富人更甚。”
“那也不能证明我没有点龙穴的本事呀?”
“呵呵,大爷,这个事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好像有人提前已经把国坟、青龙山、始祖的墓园打探清楚了,根本就是准备充分,一点一个准,专点买不到的……其实呀古大爷,我不相信世上有十全十美,既然没有十全十美,就没有天衣无缝了,华辰逸之所以上了钩,是因为他的思维被你左右了,也就像你说的,是因为心有所系……”
帅朗隐隐晦晦说着,一到此处老头的脸色稍稍有点惊讶了,此时觉得眼前的超出他想象的更多了,这不知道是祸是福,是忧是喜。古清治咳嗽了几声,又摸索着点了支烟,抽了一口,烟圈吐出来时,脸上的讶色已去,对于提前摸底的事不肯定也不否认,此时再看帅朗,让古清治的兴趣大增了,烟抽了若干口才瞥眼过来问着:“那名流墓园的事呢?几十个人亲眼见到了,恐怕用不了几天,走马镇全镇都知道了。”
静下来了,这是一个坎,一个古清治丝毫没有向帅朗露出一点迹象的坎,以古清治的所料,能把帅朗难在这里已经是超出期望了,说完了看着帅朗的表情,不料他没有看到期待看到的那种迷茫求教的眼神,不但没看到,反而让帅朗更不屑了。帅朗鼻子里哼了哼,一言不发,起身走到屋角,在刚换下的那身行头上扒拉着,这个动作让古清治注意了,有点不解地看着帅朗要干什么。
答案立时揭晓,乌丝绸衣里,帅朗蹭地抽出来一样东西,一看那东西,古清治直撇嘴,大大出乎意料了;第二样东西再一抽出来,让古清治倒吸凉气,有点难堪之色了。
是那支如椽大笔和那盒劣质墨盒,还有更厉害的,摸索了几下居然挖出叠了几页的黄裱纸来,拿着三样东西,帅朗回到了正堂站到桌前,不待古清治开口,帅朗蘸着残余的墨汁往叠成小纸疙瘩的黄裱纸上笔尖一点,然后就在古清治眼前一折一折打开……于是一笔神符的异象重现了,轻轻的一滴墨汁如定向爆破一般直渗了若干层,一张黄裱虚点渗透着连成了一条线,帅朗笑了笑问道:
“我乃峦山派第N代亲传弟子,大师以为如何?”
咝……古清治有点难受似的倒吸了口凉气,可不知道当时自己信手一扔的东西怎么到了帅朗手里,而且还有墨,还有黄裱纸,敢情这小子的手脚比冯山雄还利索。他都提前告诉冯山雄把这玩意收拾好了,可不知道怎么还会被帅朗摸走,一怔之后古清治诧异地问着:“这东西怎么到你手上了?”
“你告诉我是什么成分,我就告诉你我怎么得到的。”帅朗一揉黄裱纸,促狭道。
“告诉你,你也配不出来,苍耳汁、龟尿作引,和水研出来的墨汁,墨碇需要用松烟墨……墨鱼粉也可以,不过渗不了这么深。”古清治撂底了,一撂底悻然拍着大腿,直埋怨冯山雄办事不力,帅朗呵呵笑着也揭底了:“这个联手戏可是我配合的啊,你给我一万也不冤,你的人出手太慢了,他吹嘘一笔符时我就觉得有问题,这好像是个引子,要把你引出来,于是我就注意了,你一扔,我悄悄捡了回来……然后他们一注意你上山,我就把墨盒也拿走了,后面没人注意,我就钻到管理处里翻腾了一会儿,一试,耶哟,我也能当大师……”
帅朗侃侃说着,越说越可笑,拿着揉成纸团的黄裱纸,学着大师的作态,随手朝身后一扔,滴溜溜纸团敲在门上轻响了一下,把沉思的古清治惊了惊,眼皮抬抬,眼睛亮了亮,不动声色地问:“你不会连招蝠还偷学会了吧?”
“这个……”帅朗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难色微显。
“这一招连冯山雄,连王修让也说不出所以然来,终于把你难住了,还真不容易啊……”古清治此时有几分自得之色了,端着茶杯,沏着茶放到了唇边,再看帅朗脸上肌肉往上抽,明显是那种明知道是骗局不知道骗从何来的难为之色,其实这个样子,倒确实让古清治蛮有成就感的。
就像智力和技巧角逐一样,我明明在你眼前玩了个大花样,可你说不清究竟我是怎么做的,那种满足感自然是要多上几分了。
可不料正瞧着,帅朗脸色一舒展,只待古清治舒了一口气,他坏笑了,一笑道:“是鳝血吧?”
嗝……古清治乍听手拿捏不稳打了个哆嗦,茶水洒了一半,惊愕地盯着帅朗。
原本尚有几分疑虑,不过老头这表现让帅朗有十成十的把握了,笑着不屑道:“你以为我灰头灰脸干什么去了,一说异象出现,别人不相信,我相信一定会出现,所以我趁天黑没人注意就往山上钻,我发现蝙蝠飞来都集中往几个点上聚,几个点都在墓栏之外的草丛里、树上,我钻过去一摸,黏黏稠稠看不出什么东西来了,不过一闻我闻出来了,是鳝血。你老可能不知道,我这人嘴馋,最爱吃鳝血饭,对这东西很敏感,而且去见你那一天,黄晓正指挥着一群人正杀鳝取血……这就合理了,要是招上几十只蝙蝠谁也能办到,不过这么大手笔,除了卖水产的,别人还真不行……根本不是地眼洞开阴气外泄了,是蝙蝠闻着味道找食来了……”
一切不过如此,稀松之极,帅朗扔出来之后已经全无神秘,就像哄传一时的华南虎照片,是挂历上拍的;也像很多年前水中取油的噱头,伪科学堂而皇之传遍大江南北;更像那位声名显赫一时的密宗国际大法师,揭底之后发现小学文化的农民大师已经骗了两个亿。真相之后往往是让人啼笑皆非的闹剧。
古清治无言了,轻轻地放下手中未来得及品啜的茶水,脸上的表情惊愕中有几分赞赏、肃穆中蕴涵着几分凝重,看着微微笑意外露的帅朗,又一次觉得自己走眼了,走眼得厉害,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让他欲言又止,连 他也觉得这最后一层面纱,没准儿也被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伙窥破了。
此时,外面已经听到了发动机的轻响,是辆轿车开来了,直停到了坡下,鸣着喇叭,是黄晓来了,古清治食指轻叩着桌面,半晌拿不准主意了……
“黄晓,你等一会儿……”
门吱哑一声响,古清治出声道。进门的黄晓也愣了,这一老一少,俩人泥塑木雕般地一左一右坐在堂椅上,像摆造型一般,怎么看怎么怪异,“师爸”一出声,黄晓一言不发又退了回去,掩上了门。
打发走了黄晓,再回头看帅朗,保持着坐势半晌不动的帅朗,不时斜斜忒着古清治,看来这份自我满足已经从古大师身上易位到帅朗这里了,这些揭出来的底明显地让古大师显出一点慌张,甚至语气中对帅朗客气多了。这反倒让帅朗觉得不自在,正要出言安慰一句,不料古清治先开口了,移了移茶杯道:“有因必有果,那依你认为,我这是要干什么?你觉得我是这件事里的主角?”
“骗局里没有主角,如果非要找一个主角,那只能是钱,而不是人。”帅朗道。
“说得好,那钱从何来?”古清治道。
“呵呵,这和你要干什么是个二而一的问题,非要我说出来吗?”帅朗笑道。
“当然,你一定觉得我是通过出售这块墓地背后拿提成?对吗?”古清治眉毛微挑,以答代问。
“不,应该比这个更大一点吧?”帅朗否决了,瞥了过来,正看到古清治脸色微微动容,霎时这个谈话又停顿了。
又一次觉得自己戳到了秘辛上,老头的尴尬反倒让帅朗觉得不忍了,想想这些日子俩人相处以来,古大师对自己还是蛮不错的,不但三千月薪先给了,手机费也安排黄晓交了,每天的菜米钱帅朗总也能从里头抠出包烟钱来,毕竟在自己没着没落的时候给了份薪水,这份人情这么大,做人不能太没良心不是……一念至此,帅朗转着话题说:
“古大爷,我没冒犯您,给您难堪的意思啊,您也看得出来我嘴很牢,要不是您追问我都不会说,这些生意上价格虚高、背后拿钱的事我也没少干过,大家都心知肚明,谁拿上了算谁有本事……严格地说,只要不触犯法律的事,没人管得着,甚至这事连骗局都算不上,毕竟自始至终您都没有从华辰逸手中骗一分钱……这点嘛,让我很佩服,相比拿十来八万寻龙费用,您这么干,可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惊讶,又一次微微惊讶,让古清治的眼睛里亮了亮,说到这里让古清治也感到身边的人高了几个档次,明显地感觉到帅朗有结束谈话的意思,古清治摆着手辞道:“不不,你别误会,我不是怕你窥探到这些秘密,只是我有一个想法还不能确定,这样吧,你要能说到点子上,没准儿对你是个机会……已经到这份上了,为什么不把你的想法都说出来,其实也就剩一个问题了,钱从哪儿来更多一点呢?”
“是整个墓园的销售吧?”帅朗直截了当一句,说话的同时不忘细察古清治的表情变化,即便是再不动声色的人也不会对猝来的真相无动于衷,帅朗注意到古大师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颤了颤,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帅朗心里暗暗觉得:应该就是了。
“继续……毕竟还有不合理的地方,小冯连华总购置墓地的价格都没谈拢呢?”古清治不动声色道。
“呵呵……这是欲擒故纵吧,目的是让他进来,而不是猛宰。”帅朗笑了笑道,看得古清治没吭声,又深入地解释了一句:“我原本以为你们会猛宰一刀,不过有了后来招蝠的事,我想没这么简单,其实只要迁到这里,剩下的事就好说了,华辰逸本就是个不差钱的主,他总不会在这事上还讨价还价吧?这钱欠不下,而且冯山雄的表现更增加了华辰逸对这块风水宝地的迷信,如果见面就宰二百万,恐怕华辰逸心里得打个问号,不过现在嘛,我想赶都赶不走了……”
当然赶不走了,就是华辰逸心有疑窦,也架不住一干乡下亲戚的迷信,这个地方已经是不二之选了,迁坟的日子都定了,再走恐怕都来不及了。不过这回古清治已经没有了惊讶,不动声色地问:“还有呢……”
“接下来华辰逸势必会风光大葬,又是汽贸的大佬,恐怕这个阵势小不了,只要把这个阵势再加上华辰逸的大名摆出来,那肯定会四方云动,名流可真要出名了。”帅朗道。
“还有吗?”古清治再问。
“再往下就简单了吧,有你那神笔催福的噱头,这个本身环境就好的墓园风水又要上个档次;再加上华辰逸搞出这么大动静,马上就会把名流墓园捧到天上去,甚至华辰逸的周围本身就是你们的目标客户群体。所以我想你的目标不在于一个墓地的提成,而在于整个墓园销售的提成,甚至我敢断言,将来高档墓地经营的龙头就要以名流马首是瞻了……你不会本身就是墓园的股东吧?”帅朗把最终的判断说出来了。
“呵呵……我还真不是股东。要是的话这个戏就不好演了,瞒过华辰逸没那么容易,只有我这种方外之人,他才相信我的奇诡之说。”古清治呵呵笑着释了个疑,这个倒让帅朗立时相信了,俩人相视一笑,如同有默契一般同时停止话题了。
简单,仍然没有这么繁复,其实在帅朗看来就是想趁着华辰逸的特殊身份把名流整体的销售推向市场,但这种以风水切入的营销推广方式有点闻所未闻,不过也可以理解,现在销售管你白猫黑猫,能拿回钱来就是好猫,对于墓园销售,这位古大师无疑是能带来销售收入的好猫,那么钱,帅朗认定肯定从这里出,而且不少。
话已至此,一切都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帅朗抱着几分期待地看着古清治,只待这老头像在公园里那样慷个他人之概,给一万分手费花花。而古清治像忘了此事一般,只是默不作声地坐着,偶尔带着几分奇怪的眼光看着帅朗,似乎是在找寻帅朗为什么能窥破此事的原因。半晌帅朗吃不消了,出声提醒着:“哎,大爷,不早了,咱们该走了……”
“马上,马上……”古清治道,摆摆手示意他少安毋躁,此时像确定了什么一样,很正色地问着帅朗:“你确定你的判断?”
“当然。”
“很肯定?”
“当然。”
“很自信?”
“当然。”
“那好,我给你个机会。”
古清治说道,像斟酌了很久才确定给帅朗这个机会一样,正正身子,迎着帅朗期待的眼光道:“你说得很好,主角不是人而是钱,不过你的猜测都是尚未发生的事。咱们这样,这件事很快就会见分晓,以三天为限吧,如果一切如你所言,我从得到的总额中剔出十万来归你如何?好在咱们也是同伙,这出戏你演得不错。”
“这……”帅朗只觉得心里某股血液直往头上涌,霎时间张口结舌了,一下子被猝来的幸福击晕了,霎时觉得这老头简直比神仙还可爱,喃喃两句道:“这……这怎么好意思?”
“别高兴得太早,附加一个条件。”古清治笑了笑,排出条件来了:“如果你发现数日后真相和你所说的大相径庭,那一万分手费我就不付你了……很简单,赌一把,我拿十万搏你即将得到的一万。”
“这……”帅朗吓了一跳,瞬间又觉得这话中有某种阴谋,眼珠滴溜溜转着,一时揣度不清真假。
“呵呵……反正都是白来的,你既然确定、既然肯定、既然自信,又有何不敢……不敢的原因说明你根本不确定,到现在为止我没有否定你说的话,可我同样也没有肯定你的话,你真的以为你能看清所有的脉络?不瞒你说,这是个布了长达数月的局,华辰逸的出现只是一个契机,你,也是……”古清治反问道,防守反击正式开始,说得振振有词、煞有介事。帅朗惊讶之后,脱口而出了句:“故弄玄虚吧?就这么大地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好啊,没什么花样了,那你要一万还是要十万……既然你看清了,以你的算法,一块墓地价格就超过二百万了,要是二十八座墓地的提成,这十万连零头都算不上吧,这十万你不至于怕我不给你吧?”古清治像胸有成竹一般,微笑着说,看着帅朗游移不定的眼神,似乎觉得此招很妙一 般,把帅朗的心神扰乱了,他的眼神再次征询帅朗的时候,帅朗还是不确定地盯着古清治,古清治不置可否地笑笑补充了句:“当然,保密是肯定的,不管你拿一万,还是十万,这些事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这一点我想你应该能做到。如果做不到,其他就免谈了。”
哦,封口费?还是故意诈我?我要只敢拿一万,他笑话我小家子气;可我要搏十万,这其中再有隐情怎么办?
他是在给我挖坑?还是给了一个大好处拉我入伙?
要不纯粹就是诈,等拿了一万,回头发现原本可以轻松拿十万的,看着我后悔呢?
帅朗的心思飞快转着,瞬间联想了若干种可能性,可哪一种也无法百分百确认,但再究其中的隐情却是毫无端倪了,似乎这钱再从其他地方来已经出无可出了。
“哈哈……走吧,看来你只配拿一万,一会儿进城给了你,咱们就一拍两散了啊,我说过,你眼界还太浅,在这事上,你还是有点自以为是了……”
古清治起身,用几分轻蔑的口吻说着,报之帅朗以一个不屑的眼神,那样子仿佛就在说:你丫只值一万。说着话就起得身来,准备要走,刚刚背过帅朗,身后响起了一声:“等等。”
是帅朗腾身起来了,十二分不服气地喊了句:“搏就搏,我还不相信你还藏得住什么花样。”
“好啊,三天后见分晓,到时候黄晓自然会联系你。”古清治头也不回说了句,迈步出了门。
“我怎么能见到分晓?你们私下拿钱还通知我呀?”帅朗反问道。
“我保证你能见到,我也保证我没兴趣骗你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小孩玩。”
古清治前面走着,语气不容分说,后面的帅朗锁上了门,紧跟上了老头的步伐,两个人上了车都没有再说话。黄晓发动着车子趁着夜色驶离祁圪裆村,上了村路,出了村道,又上了国道,驶向中州市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