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菜鸟和大师的第一次对弈

掰着指头算算,帅朗这份没有试用期的工作已经做了快一周了,工作倒没什么意见,吃完早饭买上菜,乘十九路公共汽车到四环路口,然后再换乘乡镇小巴,等到村口再步行到祁圪裆村古清治家里,差不多就上午十点了,午饭过后就没什么事了,下午四五点黄晓一准驾车来接送。这工作说轻松也不轻松,每天来回二三十公里呢,打交道的一个是长得像神仙的古老头,另一个是生得像妖怪的黄晓,估计一般人还真不敢来挣这个钱,几日下来帅朗倒也熟稔了,黄晓面相虽恶,可顶多就是嘴臭说话没地方,心眼不坏。而古清治就让帅朗纳闷了,原本把这人归到江湖骗子一类了,可处了几日才发现没那么简单,连黄晓的老板寇仲见了老头也叫“师爸”,尊敬得很。祁圪裆村虽然地处远郊,可这地儿的一幢老房子也值个十万二十万,这么说古老头儿肯定不是个四海为家、衣食无着的主;不过要说他是个正当人士更说不通了,没什么收入来源吧,每天喝的是好茶好酒,抽的是三十块钱一包的黄金叶,吃上更挑剔,每天都要吃新鲜的菜肉。每天下午帅朗回家,古老头儿也搭车回城,把帅朗扔到大东关,俩人就不知所踪,这事让帅朗严重怀疑老头儿没准儿在城里还有根据地。

反正怎么说呢,借用很多年前的一句烂广告词说叫:不看不知道,老头真奇妙。这老家伙就像一本易经,你不看他吧,扯淡,你越看吧,还越 看不懂。

见华总那天晚上,帅朗回了大东关,趴在电脑桌上搜了一个半小时,最后还是老大韩同港帮忙,才把黑格尔相关的哲学内容搜罗了一部分,让帅朗大跌眼镜的是,敢情古老头儿不是忽悠,还真是黑格尔那厮的原话,这就纳闷了啊,把哲学和迷信扯一块儿,再来个中西合璧大揉搓,要整出来的玩意儿,估计除了杂种不会有其他东西,可就这玩意儿都能冠冕堂皇把人唬住?要不是亲眼所见,帅朗都不敢相信这事还能这么办。晚上搜罗的时候,边搜帅朗还边试着和博学多才的韩老大讲了一番,学着古老头儿那说法把俩样往一块儿扯,果不其然,韩同港听得云里雾里,最后给了个定论:你丫有病。旁边凑热闹的田园和平果,压根儿就分不清黑格尔、腾格尔和菲林格尔的区别,也给了帅朗个定论:病得不轻。

这事让帅朗认识到了,邯郸学步是不行的,特别是学古老头儿那步子,帅朗自认没那本事。

前一天的没消化完,第二天帅朗刚到祁圪裆村,访客又来了,白白胖胖的华总领着个干瘦老头专程上门拜访来了,一介绍才知道是市古玩鉴赏协会的王修让会长,据说是个名人,地方台的鉴宝节目上露过面。也是瘦个子人显精神,脖子挺长像个官窑出的瓶子,脸上的褶子一层一层比泼墨山水画还有层次感,人长得也像古董。仨人一坐,又摆上龙门阵了,今儿不说哲学了,改风水流派了,俩老头儿一唱一合一白活,据说这风水学又称什么堪舆学,和现代的生态学、环境地理学、气场物理学都能扯上关系,而且具有深刻的科学性、实用性,发展到今天已经逐步形成了峦头派、理气派还有什么三合派等等,各派的代表人物俩老头儿如数家珍般都能白活出来。原本帅朗以为这寻龙点穴就是找个埋人地方而已,不料听俩老头比划,这里头包括寻龙、辨形、认砂、辨水口、睹明堂、观朝岸、找贵人、看来水、辨云气、点穴……足足十大项内容,一项一项被俩老头儿一解释,差不多就到中午了,端茶倒水当助手的帅朗暗瞧着华辰逸老总那样,差不多和自己一样,听傻了,傻得快要五体投地了。

连帅朗这会儿也有点相信古清治没准儿真是个半吊子地师出身,毕竟 这风水学知识专业性这么唬人,不是谁都瞎诌得出来的。

又过了一天,又来访客了,还是华辰逸,不过多带了一位,一介绍是华辰逸老舅,姓康。是个走路打战、说话磕巴的老头儿,看样子有七十开外了,走路都得刘秘书和陈副总搀着。看吧,今儿这话题从理论上升到实例了,据说在离中州不远的新郑县,也就是华总老家出过个名人,人家祖居水井出墨香,所以后来就出了个文豪巨星,谁呢?写“此情可待成追忆”的李商隐呗,那是千古流芳呐;还有个祖坟冒青烟,后世出了个大文官的实例,谁呀?写《琵琶行》的白居易呗,那叫名垂青史呐;还有商汤伊尹、许由管仲,再加上轩辕黄帝,山明水秀出人杰的例子那是数不胜数,这些中州的名人最后归结到一个总纲上:你们康家、华家祖上风水好哎,看您外甥华总,这不活生生的例子么,一点都不比“活财神”康百万差,当年康百万是“马跑千里不吃别家草,人行千里尽是康家田”,现在看您外甥,那是车行天下,路通九州呀……由此引申到华家此次迁坟,一定要慎之又慎,人家康百万连富十二代,你们华家要迁个好龙穴,富他个十七八代都不在话下。

连着三天,就最后一天吹得最没水准,不过还就最后这天邪了,康老头听得津津有味,没准儿说起来姓康和历史上康百万还有点血统联系啥的,激动之下磕巴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华辰逸那水平自然听得出这话里的水分,不过看得出他脸上得意之情很甚,身边拍马屁的太多已经麻木了,要是乡野之人还是个风水大师也知道泰华和他华辰逸的大名,那自我感觉自然是要爽多了。

作为旁观者的帅朗呢,认为最爽的应该是古清治了,忽悠来忽悠去,这单生意看样子跑不了了。

听了这么几天,帅朗对古清治的语言艺术也多有了解,怎么样发挥这号艺术魅力呢?就是跟文化人讲迷信玄学,跟没文化的人普及基础文化知识,这办法见了外国人都管用,怎么办呢?你讲古汉语呗,三句就把他们听傻了。

可笑归可笑啊,不过收获可是货真价实的,三天连茶带酒收了人家一 大堆全是高档货,帅朗看得直咋舌,几次想趁没人问问古清治,这龙还没开始寻呢,倒收了人家这么多礼了,骗人家多少才算个够呀?

几次想问,不过每次都把话咽回肚子里了,为什么呢?好像人家根本没骗人呀?

确实没骗,一没张口,二没伸手,都是他们自己提着礼物上门来了,每次都推让好久,人家古老头都不收,是华总硬留下的。就这还是看在王会长的面子和华家这位舅老爷年事已高的份上,才答应出山的。


大师出山,连跟班也捎带着沾光了,当天下午没回家,被来请古大师的那位陈副总和刘秘书恭恭敬敬请上车了,就帅朗见了若干次的那辆奔驰R500。

这车,坐进了里面才真知道有多好,木质的靠椅背漆色能映出人影来,柔软的座位一屁股坐上能把人陷进去,立马那舒服的感觉能直透到骨子里。从磕碰不平的村道上驶离祁圪裆村时,根本感觉不到颠簸,刚坐上去没一会儿,帅朗只觉得浑身酥酥的,那感觉已经超越舒服了……要不都愿意当有钱人呢,开上这车,身边陪着美女出来逛荡,那才叫神仙生活呢。

第一次坐大奔,边扭着屁股边意淫的帅朗上车没多会儿早乐歪歪了,正乐着,脚面一疼,轻轻“哎哟”了一声,吃疼侧头,却是旁边坐的古清治脚下做着小动作在示意,做着正身的手势,帅朗抿抿嘴,翻着白眼头侧过了一边,没多理会。这老头老嫌自己没教养,而帅朗最嫌别人嫌弃自己,除了人前貌似祖孙亲戚俩,人后基本上尿不到一个壶里。

俩人正做小动作的工夫,前面驾着老总车的陈副总说话了,很客气地说道:“古大师……华总老家的亲戚今儿晚上差不多都来了,明儿一早他们亲自拜访您……我们这样安排您看合适不合适……今天晚上您二位我们安排在裕达世纪酒店,给您二位都开了单间,还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我就可以了……”

“咝……”帅朗吸着凉气,眼睛一瞪来劲了,爽的感觉又加深了一层, 这可是中州有名的五星酒店,没想到这规格升级得这么快。还没等惊讶出来,脚面上又是一疼,一低头,又是老头儿拿布鞋踩了自己一脚,霎时间省得自己是古大师的跟班,不能太贪恋享受,过于失态,赶紧收敛脸色,悄悄一瞥古清治,古老头的表现可淡泊多了,寻常事一般笑了笑回着:“客随主便啊,简单点,别那么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能请到您是我们的荣幸。”

陈副总乐滋滋地说着,心里悬着的事终于有了个交代,此时像还有什么话,侧脸示意了刘秘书一眼,副驾上的刘秘书从车随箱里提着两瓶饮料回过头来,递给帅朗和古清治,附带上一个职业性的微笑,不过这个笑不是给帅朗的,而是给推拒没接饮料的古大师的,就听这秘书很客气地说:“古大师,还有个小事,关于您这次寻龙点穴的费用,华总的意思呢是您开个价,凡事按大行大市来,我们按这行的规矩可以先付您一部分……”

哟?帅朗顾不上开饮料了,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了,瞥眼瞧着刘秘书,这位秘书姓刘名玉蓉,年纪有三十多了,差不多能当华总的半个家,说这话恐怕是华总不方便当面说,假秘书之手办事,免得请来人干活不卖力,而此事也是帅朗揣摩了不少天的实质性内容。侧眼再瞧古大师微眯着眼,帅朗心里暗道,不知道这老家伙狮子大开口得吞多少?

“呵呵……这事华总和我谈过了,有价不为师、为师则无价,不提不提……”老头儿淡然摇摇头,似乎根本不为金钱所动。

“这……”刘秘书为难了,侧头瞧了陈副总一眼。陈副总却用眼睛示意了一下说了句,把协议给古大师。秘书随即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份协议文本,递给了古清治,古清治微微讶色接到手里,看了起来。

车驶出了祁圪裆村,速度缓缓提升,麦田、水塘、树木逐渐被越来越多的楼房建筑和广告牌取代,轻快行驰的车里空气却稍稍沉闷了几分,终于谈到正题了,还是钱。

此时古清治无暇旁顾了,两眼炯炯直盯着两页薄薄的协议文本,目光眨也不眨,这表情落到了帅朗眼中,差不多能契合帅朗几天前对这事的判断,对于这人,帅朗有一种复杂而又简单的感觉。说简单就俗套了,先前 说得不管怎么样天花乱坠,都是为了这会儿的照价收费。在第一次见到华辰逸时,帅朗就隐隐地感觉到了会有现在这么一个场景,天下熙熙攘攘,都脱不出皆为利来往的框架。说复杂呢,也是帅朗的一种感觉,虽然直到现在也在怀疑古清治究竟是不是风水地师,不过更不愿意相信这位和蔼、可亲、慈祥且给过自己不少好处的老头会是个骗子,不管帅朗从哪个角度看,都觉得此人不像个唯利是图的骗子。

要不,他就是真的风水地师,这就是按劳取酬?帅朗抱着万一之想,此时不惮以恶意来揣度这位可爱的老头了。不过这么一揣度,再一看正襟危坐像在斟酌协议条款的古清治,另一个严肃的问题又泛上心头了。

哦哟哟哟,把我给笨得,还没来得及和老头商量奖金的事呢,就我这当跟班表现这么出色,这单要挣得多了,也不知道有我的份没有!?

古清治在心无旁骛地斟酌着协议,帅朗心里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想得最多的是,依这数日所见,华总出手这么大方,每每到祁圪裆村都不缺礼品奉送,昨天还专程送了十几份备选墓地的资料诚恳请教,老古坐家里都收不少好货了,这出现场等于上门服务了,恐怕价码低不了。

车前保持着注视前方的陈副总和刘秘书,俩人眼睛互瞟着心里也在盘算,这是华总交代的事,也是华总唯一不放心的事,但凡扮个清高出世的作态,那八成是要抬高价码了,不过谁让华总很信服古大师呢,交代的时候就说了不管多少,只要把事办好。刘秘书和陈副总来的路上嘀咕了几句,还没忘了了解行情,这些年什么都炒作得厉害,连迷信也被炒得不轻,行情是一般点的寻龙师傅得个一两万打发,出名的就得五六万七八万不等了,在盛行风水的南方,有寻龙师出场费炒到十几万的也不稀罕。这次华总是想把祖坟迁到中州附近,毕竟离新郑老家也不算远,这样话可选的其实就是市区和郊区的十几处墓园了。其实这个钱在外行看来和白捡的差不多,指头点点下葬地方而已。这些俩人都有底了,心理价位嘛差不多比照华总的身家,太贵了可以稍微商量商量,太便宜反而不好,常言道什么来着,便宜没好货呗。

这俩人了解,可帅朗就两眼一抹黑了,支着脖子看着古清治手里的协 议,耶嗬,《寻龙定穴协议》还分甲乙双方呢,难道还有法律效力?再一细瞧,什么甲方负责在什么范围内找寻一个乙方家族福分大小可以承受的真龙正穴……什么预测从安葬之日起至葬后60天内应注意的事项及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什么负责为乙方预测好所葬之地的发福或催贵情况……什么乙方不再另请人来评判甲方为乙方所点的龙穴,否则该协议自行立即失效,甲方可以不返还乙方所预交的费用……当看到费用总额拾万千字样的空格时,帅朗下意识地吸溜吸溜鼻子,心里暗道,他娘的,发大了,万字前面还预留了一个“拾”的空格,那岂不是有可能填个数,这单不得上六位数了!?

不过嘛,也可以理解,这年头有些事还真说不准,活人住的地方一直涨,没准儿死人住的也不便宜,像古大师这号,相当于阴间派驻阳间的住宅设计开发商哎!?

三个人各怀鬼胎,就古清治安静,在细细看着条文,不置可否,刘秘书生怕古大师有意见似的解释着:“这是几家墓园开发商给我们提供的,据说现在请大师出山寻龙定穴都用这种协议文本,基本上是大行大市……古大师,您别介意,不是我们不相信您,不过涉及华总的家事,我们也不敢怠慢,您放心,预付和后续的费用我们会如实如期照付……至于价格嘛,基本上我们遵照您的意愿来……”

五万?十万……十几万……几十万……

帅朗听着刘秘书的话那叫一个悦耳动听,脑子里瞬间飞过成垛成垛的人民币,那得多少钱哎?自己工作两年还没攒够三万……听这口气,看协议那字样,帅朗满心满眼都被唾手可得的人民币塞满了……又一次看看古清治,这回不觉得老头忽悠可笑了,不但不可笑,而且变成很崇拜的眼光了,就这赚钱水平,几个白领绑一块儿都干不过老家伙。

刘秘书轻声慢语说着,不时回头看古清治的脸色,似乎生怕大师一开口漫天要价让自己下不来台似的,其实刚才强调“大行大市”、“基本上遵照您的意愿”就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只要不是太过分,都能接受。边寻思着边看了几眼,那大师果真不同常人,看完了似乎心有未甘又看了 几眼,这才把协议递还给刘秘书,轻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怎么了,古大师,您对协议有意见?有不满意的地方我们可以协商修改。”刘秘书诧异地接过协议,古清治一欠身子,正斟酌开口的语句,不料此时旁边坐了很久早快憋不住的帅朗吱声了,抢在头里说话了,一开口朗朗有声、振振有词,很有风度地学着老头那水火不浸的样子说:“刘秘书,您不了解我大爷,这个协议他是不会签的。”

“为什么呢?”刘秘书诧异成惊讶了,开车的陈副总也惊了惊,回头看了一眼。

“我大爷呀,一生淡泊名利、与世无争、潜心玄学、乐在其中,经常教育我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它何用……不都说了嘛,有师无价、有价无师,正经八百的地师哪是你们花钱买得到的,要不是看在华家老舅和王会长两位老人面子上,我大爷都不会出山呢……其实华总的意思就想葬在中州附近的墓园里,举手之劳嘛,谈钱多伤感情……”帅朗装模作样正色说道,边说边瞥了古老头一眼,给了老头一个得意的眼神。丫的,让你不是说我没教养就是说我不学无术,不在关键时候给你个难堪,你还不知道哥们儿几斤几两呢!?

帅朗说完了,正襟危坐保持着庄重姿势,给诧异看了一眼的刘秘书的感觉是:说的是心里话,不像开玩笑。

“那也不合适呀,我们总不能白请古大师嘛。”陈副总说道,虽然有点诧异,不过只当是人家客气。刘秘书呢,搞懵了,看看面无表情的古清治,又看看貌似清高的帅朗,这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尴尬地拿着协议手僵在那儿。帅朗得意之情更甚,抢白了一句,咬着嘴唇,脸斜忒忒看着古清治,心里得意地暗道:

再让你丫装,再装你一毛钱也落不着。

可不料,姜是老的辣,皮是老树厚,古清治不但没有难堪,反而呵呵一笑,很赞赏地拍拍帅朗的肩膀,感叹似的说道:

“还是我这个远房小孙了解我啊……钱嘛,我是不会要的,和华总已经谈过这事了,冲王会长和华家舅老爷的面子,这个忙我帮了,分文不 取,这不是惺惺作态,也不是待价而售,你们还是没理解有价无师、有师无价的话,掏钱你请不到寻龙师。”

嗝……帅朗嗓子里重重响了一声,噎住了,原本等着看笑话,等着看老头儿推辞不过再反口讨价还价,不料又听到同样的话,这倒吃惊了,眨巴着眼使着眼色,要真不要钱,古清治不知道心疼不心疼,帅朗倒有点心疼了。

古清治没理会帅朗的小动作,收回了手臂,两手交叉,手心向天,保持着雷打不动的尊容,这尊容没吓住帅朗,可把陈副总和刘秘书吓住了,你说现在找个不讲价钱、不谈报酬、急公好义的人多难呀?可身后就端坐着这么一位视千金如粪土的,能不惊讶么?

陈副总放缓了车速,看了看发呆的刘秘书,俩人眼神交流着,俱是一般般心思,人家这根本不要酬劳,比漫天要价还难对付。顿了顿,刘秘书开口了,很尊敬很客气地轻声问着:“古大师,您要是坚持分文不收,我们反而更难办了。”

是难办,要是出去说华总一分钱没花找了寻龙地师,那不笑掉人大牙么?

“呵呵……那是你们的事喽,我就这个规矩,这辈子我定的穴不多,不过都分文不取,要想花钱找那容易,大街上不缺明码标价的风水师,大学里也不缺著作等身的风水专家。小刘,你没发现那份协议本身就是自相矛盾的吗?”古清治道。

刘秘书一扬协议,奇怪了:“有吗?”

“呵呵,你看啊。”古清治拿过协议指着条文说上了:“甲方负责找寻一个乙方家族福分大小可以承受的真龙正穴,我问你,如果他们找得出大福大贵的龙穴,还用靠给别人寻龙挣钱?我看是骗钱吧?之所以加上这个‘福分大小可以承受’的字眼,那是给你们埋个伏笔,后代福贵了,是地师的功劳;后代破落了,那是你们福分承受不起。你觉得呢?”

这一问,刘秘书愣了愣,隐隐觉得自己有上当的感觉,顿时对后座坦然相告的人多了几分尊敬。

还没完,古清治稍一停顿又说上了:“还有这一条,负责为乙方预测好所葬之地的发福或催贵情况,要能催福发贵,还在乎你们这点酬劳?我可以告诉你,真正的地师催福发贵那是异相立现,还用60天?6个时辰都过不了,根本不用预测……还有这一条,乙方不再另请人来评判甲方为乙方所点的龙穴,否则,该协议自行立即失效,甲方可以不返还乙方预交的费用,这纯粹就是骗子想出来的条文,真金不怕火炼,好货不怕查验,他们不让别人来评判,那是心虚呀……心虚之下甚至想出了个一评判就不返还预交费用的条款,我甚至敢说,制作这个协议的人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古清治义正词严,扭头过来的刘秘书被说得秀靥渐渐成了苦瓜模样,咧着嘴轻“啊”了一声,有点讪意地收回了协议,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古大师,这个非法律性条文我们还真没接触过……毕竟这行很特殊。”

“哎……不怨你们,现在风水学已经沦为骗人的幌子了,我从来不敢自封地师,可据我所知,没有哪一个沽名钓誉凭这个敛财的会是真正的地师……老朽我已经年届古稀,徒子徒孙里都有发家致富的,他们的孝敬我都花不完,要这些身外之物干什么……报酬的事呀,再也休提……如若再提,让华总另请高明吧。”古清治摆着手,闭上了眼睛。

刘秘书不知道是激动得了不得,还是震惊得很厉害,眼神很敬畏地从老头身上收了回去,扭转了身子,不敢再劝了,细细揣度古大师指出协议的问题,暗吸了一口凉气,这要是真找上个无良之辈签了协议,最低限度都得赔不少预付款,这下子心里吃惊更甚,看了陈副总一眼,不知该如何是好。那开车的陈副总却很激动,安慰着刘秘书:“没事,小刘,就这么回华总……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老爷子我看就算个真人……”

帅朗傻了,这回真傻了,其实他扫过那几眼也揣度到了对己方有利的条款,不料古清治比想象中坦然,直接示之以人了,更没想到自己心血来潮逗逗老家伙,却成全了古大师的清誉,现在看老头气定神闲,倒让帅朗有点心疼那唾手可得的酬劳了,好歹都是钱呐,谁还嫌钱烫手怎么地?

又一次神情复杂地侧头看了看古清治,此时老爷子可是实实在在地道 貌岸然了,保持着闭目养神的姿势,那叫一个宝相庄严,唾手可得的钱都不要,这风度可是谁也望尘莫及了。

耶!这老忽悠不会把自己也忽悠晕了,真把自己当地师不要报酬了吧?帅朗心里犯着疑惑,这个解释说服不了自己。

要不,这家伙就是深藏不露的阴阳地师,公园里那是给仨胖子开玩笑?转眼帅朗又在寻找一个可能的解释。

再要不,是别有所图,可除了钱还有什么可图的呀?帅朗挠着腮帮,找到第三个解释,还是说服不了自己。

原本以为古清治大不了就是下了点功夫,研究过了华辰逸,不管哲学、风水学、地理学还是什么物理气场学,都是表象,这些表象之后的目的才是实质内容,除了钱好像已经找不出更大的目的。可现在人家不但指出了协议中的问题,而且是一千个、一万个分文不收,不像糊涂了,不像个深藏不露的地师,不像别有所图,连想要钱都不太像……可不想要钱,帅朗也觉得更不像。

车驶进了市区,汇进了车流,直到位于紫荆路的裕达世纪酒店,刘秘书殷勤地下车开门,把古大师请下车,陈副总领着路直进了酒店,跟在背后一言不发的帅朗,不时看着翩然负手而行的古清治,举手投足依然是一副大师的风范。突然间,帅朗意识到了一个不祥的预兆:

假象,从拿了那不用签字的三千月薪,直到现在自己所看到的,全部是假象……


“还是分文不收?”华辰逸也懵了,比听到库存日系、欧系轿车全线召回还要惊讶。

对面坐着刚回来的陈副总和刘秘书,不约而同重重地点点头,安顿下了古大师一行俩人又陪着吃了晚饭,他们回头就到华总家里汇报来了。

这就纳闷了,理论上老而弥贪才说得通,可偏偏就碰到了自始至终清高示人的主,这把华总给纳闷得呀,起身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一会儿仰面想什么,一会儿又托腮思考什么。窗户之外,车满为患的家门口此 时才稍稍有了点松动,亲朋好友包括生意上的伙伴,连日来问候随礼的络绎不绝,夫人正忙着在客厅里招呼来人呢,这些事倒不用华总操心,只是该操心的,似乎还有点放不下心来。半晌华总才拨了个电话,让夫人把王修让会长请到书房里,王会长也等着和华总筹划明天的出行寻龙一事呢,正和老家来的几位上年纪的老人聊着。

富在深山有远亲,何况是闹市,这些天家里来来往往的人就没断过,能清静谈点事的地方就剩这个小书房了。等人的时间里,陈副总和刘秘书互视了一眼,俱在揣度老总的心思,现在华总的书桌上就摆着十几张照片和装帧精美的铜版宣传册,这些都是公司公关部联系的墓地,差不多把中州到新郑县周边好一点的墓园墓地资料搜罗完备了,就等着选一处迁坟下葬呢。这些天除了主动拜访古大师,其实还接待了不少上门拜访的墓园开发商,但一直确定不下来。一方面,以华总的身份自然不想随随便便迁个墓园,万一不合适再动,那麻烦就大了,再说上门找的墓园开发商没准儿就没安好心,说不定就等着抬着华总身份做广告呢,这个冤大头华总岂能看不出,即便对方承诺优惠划块墓地,他也回绝了,只说再等等挑挑。另一方面呢,迁坟是牵动了整个亲戚家族的事,老舅这辈的人除了迷信其他的都不信,还确实需要个阴阳地师去去心疑,华辰逸请古清治其实伸头挨宰的准备都做好了,谁知道对方根本没下刀,这可不让人纳闷上了。

本来今天派副总和秘书代自己出面谈费用已经算计好了,总的来说比较看好古清治,但也不是就只靠这一头,要价高点可以承受就承受,要是太离谱,大不了找个由头不用,不怕出钱还怕别人说咱傻呢;要价太低更不敢用,出了钱也怕人家笑话;这心理价位华辰逸估摸在十万到二十万之间,能排到中州数得着就成了……可算计了不少次,就没算计到这种情况:分文不收。

是水平有限不敢伸手?还是不要报酬另有所图?

华辰逸直拍着前额想不通了,又一次问陈副总:“陈副总,你确定,他确实是分文不取,不是故作姿态?没有暗示其他?”

陈昂点点头道:“确实是,还是那句话,有师无价、有价无师。除了 这些都没说话,更别说什么暗示了。”

“咝……那你觉得呢?刘秘书,他没其他要求?”华辰逸再问道。

“没有,他不但不要报酬,还给我指出了寻龙定穴协议里的问题,很中肯,其实那份协议对邀请方很不利,比如古大师指出‘福分能承受’、‘不得找同行评判’等字眼都属别有用心,说得很有道理,本来就是虚妄之事,真出了什么娄子,都怪罪不到地师的身上。”

“是吗?有这样的事?”

这又给了华辰逸一个吃惊,细细一追问,脸上那份狐疑不但没有散去,反而郁结得更甚几分,正不知这等稀罕事该如何解释时,王修让会长敲门进来了。心下无着的华辰逸上前搀着这位直坐到中桌,说上了,说什么呢,自然是心里的担忧了。朋友战友加上平时有过交道的名流给介绍的地方就不少,都是上档次的墓地,本来这墓园就已经挑得眼花缭乱不知道该选哪一处了,好容易找到个像样的风水先生吧,还分文不收,分文不收倒让华总更拿不定主意了。

王修让会长听着,偶尔笑笑,随手翻阅着十几处墓园图片,等华总的疑问说完了,哈哈一笑指摘着:“这就对喽,分文不取这才是真正的寻龙地师……在阴阳这个行当里有‘阳世财、阴世孽’一说,阳世你聚的财多,那你阴世积的孽就多……”

正说着,不料对面坐着陈副总和刘秘书脸色怪怪的,王会长侧眼一瞧华总,也是一样的脸色,立时省得是“阳世财、阴世孽”这句有问题了,要论聚财多少积孽多少,面前华总岂不是积孽最多。一想到这儿,他赶紧笑着歉意地解释着:“几位别误会啊,这是仅限于阴阳这个行当,我的意思是说呀,老一辈里偶尔出上这么一个两个真正通阴阳的,谁也不敢拿这个敛财……当年安葬您母亲时,舅老爷不说了,一条烟两瓶酒三顿饭就请了个阴阳先生,其实阴阳这个行当有个传说,叫‘谋生有生、发家破家’,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你拿这个糊口无所谓,但你要靠这东西发家,肯定要破家的,能遵从这些老规矩的人才信得过……您说现在谣传的什么大师寻龙定穴,出场费就几万十几万,真要有那么好的地方,他不给自个儿留 着,还指给您呀?”

“是啊,那要是古大师不收钱,也不愿意指出好龙穴来呢?”刘秘书接着话题反问了,此时她是观察着华总的脸色有这么一问,刘秘书隐隐约约还是觉得这寻龙点穴过于玄乎。

“哎,你们说到正点上了,别人可能留给自己,他不会。”王会长神神秘秘一笑,抖包袱了。

“那为什么?”华总问。

“呵呵……很简单,真正的阴阳很好辨别,大多数都出在鳏、寡、孤、独一类人里,为什么呢?绝后了呀,他要钱干什么?没用。他要龙穴更没用……只有这号人才敢干有违天和的事,而且他们轻易都不敢干,比如这寻龙定穴我也知道点,最关键的不是找到龙穴,而是找到之后的催福发贵,一般蒙人的寻龙师怎么做呢?哎,画个符贴贴,弄个雷击木什么的敲敲,然后等好几十天,回头告诉你异相了啊,这儿长了一堆草、这儿多了一棵树、那儿多了个泉眼什么的,那都是蒙人的……真正的地师一引动地眼,一催一发,这周边山体、地形或者天气什么的,都有可能出现异相,而且是马上出现……甚至可能勾出阴煞来,我可告诉你们,别人没那本事,古清治肯定有,这本事是钱买不来的。”

王会长嘴唇得啵着,唾沫星子飞溅,讲得神乎其神,声音越压越低,生怕旁人得知一般,边说边凛然地盯着在座几人,这几个人可不知道该信还是不信,面面相觑着。

“不会吧……这么玄……乎。”刘秘书惊讶地结巴说着,往窗外望了一眼,天已黑,黑乎乎地亮着星星、灯光,也看得诡异了。陈副总也是凛然一脸,现在想想古大师的种种异人之处,这倒不敢开口了,看了华总一眼。华辰逸也一样,因为这事天天听老舅、听王会长说,再加上古大师白活,听懂没听懂且不说,可这心里疑虑却是越积越多了,寻龙定穴确实有催福发贵一说,意指通过寻龙师施法,对阴宅的风水进行调整以期达到完美,一调自然有异相出现,不过像王会长说得这么玄乎,就不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内了,斟酌了片刻狐疑地问着:“那王叔,要这么说,这异相,我 们也能看到了?”

“嗯,那当然……你们看啊,我跟老古打招呼已经十几天了,他偏偏就选了明天这个日子寻龙,为什么呢?”

“为什么呀?”

“明天是阴历三月初一……春分节气,阴气下沉,宜入阴宅呐……就你们提供的这十几处墓园,他只要看到合适的阴宅龙穴,找对时辰,入宅催福,异相马上就能出现……具体什么异相我可说不准,我就三十多年前在乡下见过一次真正的寻龙师催福,那坟地周边呀,被阴宅里喷出来雾气锁了整整三天,当地牛羊牲口跟中邪了一样,到了那座山脚就绕着走……你们别说我迷信,现代科学解释不了的灵异事件多了,不信你们跟着古大师瞧去,保证你们只要见到,一辈子都忘不了……”

“啊!?”

华总、陈副总加上刘秘书,被王会长神神叨叨、正经八百的话说得战战兢兢,这么煞有介事,倒让仨人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了,结合古大师的种种不同常人之处,现在想想这个连钱也不稀罕的阴阳先生没准儿真有那本事。又白活了种种寻龙定穴中可能出现的风水异相,什么泉眼暴涌、什么地势下沉、什么枯木绽春、什么黑雾缭绕、什么走兽狂嘶、什么……不说了,王会长神神叨叨说得累了,起身告辞,反正你们明天就能见到,到时候吓着了,可别说我没提醒啊,真正的地师那是寻常难得一见的。刘秘书紧跟着下来安排车去送人。

等送完人再回头进了书房,华辰逸和副总陈昂端坐着,像已经发生了异相一样,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刘秘书进门才把俩人惊醒了,有点心虚的刘秘书轻轻关上门,还未开口,华总倒先问上了:“陈昂,你信么?”

话里,不确定的味道浓了几分,眼神闪烁着,那是心疑了。

“我也说不准。”陈昂副总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说信吧,那有点迷信了,说不信吧,万一明天兑现了呢,结巴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了。

“刘秘书,你信么?”华总又问。

“我……我觉得很有可能……”刘秘书战战兢兢,女人心志难坚,最 容易松动。

“我还不信邪了……明儿亲自去看看……”

华辰逸一锤定音了,说了句亲自去看,眼睛恰恰落在了书桌上的一堆墓园照片上,围栏、石雕、坟茔、墓碑……几样实物照片不知道和脑海里什么影像重合在一起,让他冷生生地激灵了一下,尔后下意识地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连别墅区的灯光影影绰绰的也像那传说中的……鬼火!?

心疑,就像飘忽不定的鬼火,被勾出来了,古大师究竟可用不可用,究竟是不是别有居心的疑虑,倒没人敢随便乱说了……


叮……咚……叮……咚……

清脆悦耳的门铃声响在裕华世纪酒店十二层某房间,深红的实木门上金属门牌标着1206四个花体数字煞是好看,低头,脚下踏着的是柔软的麻织地毯。稍顷门开,古清治看到站在门口的是帅朗,双手捧着件乌色丝衣,递了上来。这是电话通知黄晓送来的行头,古清治接在手,就要关门,不料这小子脚快,挤着门缝就钻进来了,原本还有几分庄重的古清治笑了笑,关上了门,随意地问:“怎么了?这么舒服的环境不想休息?”

“古大爷,问您个事行不?”帅朗回头问着,脸上少有地出现了巴结谄媚之色,随即一屁股坐到雪白的床单上,床很软,陷下去了一大片。古清治把衣服放好,坐到另一张床上,开始解衣,看样子准备洗澡了,边解扣子边笑着问:“你一客气称呼,必是有所疑问,想问我为什么不要钱,对吧?”

“啊,对呀。”帅朗点点头。

古清治一笑道:“你不都说了吗,我淡泊名利、与世无争、视钱财为粪土嘛。”

“我那是开你玩笑,谁知道你真不要……你不是开玩笑吧,真不要?还是等着他们事后给,我严重怀疑你是欲擒故纵啊。”帅朗实话实说了,脸上堆着很浓重的怀疑之色。

“呵呵……那我不开玩笑地告诉你,我还就是不要,事前事后都不 要……我要得高了,他们会小看我,甚至于会因此怀疑我是借此骗钱;要得低了,他们把我当成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更小看我;甚至我只要一拿钱,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就会降一大截,一个寻龙地师最高不过标到十几万,相对我这大师的身份,还是少了点……所以,我就不要了,事前事后我都不准备要华辰逸一分钱,为了地师的清誉,我个人只能牺牲一回喽……”

古清治解释着,不过缺了在车上那么点正色,说不开玩笑,不过很像玩笑开大了。帅朗注意地看着古清治的表情变化,这货毫无顾忌,已经脱了上衣,褪了长裤,脱得半光了,仙风道骨就没了,全身瘦骨嶙峋,腿上斑斑点点,身上皮肤可比脸上差远了,骨节看着很大,帅朗看到老头长得窈窕,眼睛一动不动盯着。等找着拖鞋,古清治不经意看帅朗时,这小家伙正直勾勾看着自己,一下子让古清治感觉别扭了,出声催促着:“去,该干吗干吗去,明儿还干活呢,盯着我看什么?有意思呀?”

“嘿嘿……有意思……”帅朗鬼鬼祟祟笑了笑,一呲嘴白森森的牙,笑得眼快眯上了,跟着想到来此的话题,又劝道:“我说古大爷,那咱不能光干活不要报酬呀?再说,我实在不相信您老人家……”

下面的话没说,不过抬眼皮戏谑瞧的样子古清治猜到了,笑着接道:“不相信我有这么高风格?”

“嗯,对呀,给我,我都不客气,公园动动嘴皮都收人好几百,现在费这么大劲儿,反而做义工啦?总得有个原因吧?”帅朗咧着嘴问,十二分不相信。

“哈哈……那我积点阴德行不?我巴结华总也行呀?要不我专门不要钱,让你肉疼也行呀?省得我一下子挣那么多钱,你在我身边看着眼红……哈哈……反正我就是不要华辰逸的钱,我把这话搁这儿啊,说到做到,省得你把我当江湖骗子。”古清治很确定地说。

“装得跟真的一样,肯定别有隐情。”帅朗扭着脑袋,直白了一句。

“以你只认识钱的智商,我就告诉你隐情,你也未必理解得了……早点睡,我洗澡去了,别忘了给我关好门啊,明儿还要早起呢……”老头趿拉着拖鞋,不忘连损带贬给了帅朗几句,哈哈笑着进卫生间了。

哟嗬,这老不死的……帅朗气得呲眉瞪眼,直咬嘴唇,本来想求教几句探探虚实,要合适的话,再商量商量跟班的补助和奖金也未必不可,不料反被贬了一通,落得自己好像很财迷很没风格似的,朝着卫生间的方向呸了一口,气咻咻起身要回房间里……一起身一转身,不过身形瞬间又转回来了,眼睛盯着两床之间床头柜上的酒店入住指南,跟着脸色暗喜,眼骨碌碌转着,耳听着卫生间的水声,一个很绝妙的想法进入了帅朗的脑海,忿从心头起、坏从胆边生,一刹那做了一个决定。

就见帅朗坏笑着,轻手轻脚坐到床边,翻着指南,找着内线电话,轻轻拿起电话来拨了个号,轻声问着:

“喂,休闲中心么?问你们什么呢,怎么没给我房间打骚扰电话呀?哦,快开两会了,你们不骚扰了啊,这不还没开么?呵呵,没事没事,没人骚扰我老不习惯了,这不等不及了么,有按摩的吗?什么按摩?特殊按摩呗,正规按摩哪儿没有,还来你们这儿找呀?不就想来五星酒店开开洋荤么……有吧,那给叫来,叫俩啊,哥要双飞……1206房间,快点啊……什么要求?年纪小点、人水灵点、身材火辣点呗,不中意我可要换啊……”

帅朗放了电话,捂着嘴,轻手轻脚出房间,打着保险留着门,一关上房门,笑声忍不住喷出来了,快跑着回了对面自己的房间1203,关上门,嘿嘿哈哈地笑着乐得打颠……笑了半天,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凑到猫眼跟前向外望着。这五星服务端得是效率尚可,不一会儿就见一绿一粉俩裙装的妞,露着白生生四条腿站在古清治门前摁响了门铃,门开了,人消失了,不知道是古清治见色起意拽进去了,还是那俩妞不容分说挤进去了,反正是进去了……

哈哈哈……帅朗扭过头,一屁股坐到地毯上,想着自己这个绝妙法子简直自己都要叫绝了,他要装清高不做,肯定被俩妞鄙视;他要是做,就那年纪和身子骨,收了钱俩妞也得鄙视他。敢做他老头明天还寻龙,能找得着北就不错了……想着老头被俩小妞折腾可能出现的后果,越想越好笑,帅朗靠门盘膝坐着,直拍得大腿啪啪作响,笑得嘴酸肚子疼。

正乐得起劲的时候,“叮咚”一声门铃吓了帅朗一跳,紧张地捂住嘴 压住声音,又是一声门铃再响,这下更紧张了,一骨碌爬起来,暗道不会老家伙被妞损一通找后账来了吧,那咱也装一无所知,气气他……一站起身凑上猫眼,一看门外景象,帅朗心呼一下子直冲到嗓子眼跟前,喉咙里重重咳了一声,眼珠差点飞出去……

古清治没来兴师问罪,不过比古清治来了更让帅朗吃惊。

视线透过猫眼向下,是白嫩白嫩一片,胸。流线型的V型低胸,鼓鼓囊囊喷勃欲出。视线稍稍抬高,也是白嫩白嫩一片,是脸。笑吟吟像堆了朵花,似乎知道有人从猫眼偷窥自己似的,小手一收一张地打着招呼。

是俩妞、俩靓妞、俩胸大的靓妞……帅朗愣了愣,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对付了,又看了看距离太近,视线太狭,也没分清是不是刚才自己招来塞古老头房间里那俩,差不多应该是了,这么正规的酒店不是本房间号码预约不会给你送货上门,一送还是双飞。只是不知道这俩妞刚进古清治房间,怎么又被忽悠到这儿来了,一下子抓挠着脑袋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正想着,笃笃笃又是几声敲门,连门铃也不按了。

帅朗心里蓦地急了,装不知道,这是最直接的办法,他腾地拉开了门,当门一站,那表情说多严肃就有多严肃,很正人君子地问:“找谁?”

“找你呀,大哥。”左边那位水绿裙的美眉脱口就来,报之以一个暧昧的笑。身体向前凑了几公分,几乎就要挤进门了。

“哇……大哥这么威风呀,搞得人家好怕怕哦……”右边粉红美眉掩鼻一笑,小手拍着胸脯貌似害怕,不过手拍的地方太过敏感,恐怕是把帅朗的视线往那个想入非非的地方引。

“哎哎哎……你们谁呀,我不认识你们,怎么随便敲别人房门。”

帅朗伸手拦着,作势要关门。当先的粉红美眉,白嫩嫩的脸蛋不见糗色,甜笑着问:“先生您姓帅吧?”

“是啊……怎么了。”帅朗随口应道,不过一应声后悔了,立马恨不得把话再收回来,这倒不用认识了,自我介绍了。

果不其然,他一认可,那水绿裙的美眉腻歪上来了:“都说找你了,没错吧……姓帅的帅哥哦。”

说着俩美眉都要往房间里挤,帅朗只觉得迎面四个鼓囊囊的奶包压迫而来,不迭地后退了一步,一后退又猛醒绝对不能后退,他一正身子,义正词严地斥着:“嗨,姓帅的多呢,光我一个呀?去,我不认识你们……”

“哟哟哟……”粉红美眉一手支门,正色道:“帅哥,1206那位大爷让我们来的啊,把我们赶走你可别后悔。”

“什么大爷,我更不认识。”帅朗翻着白眼不理会。

“不能吧,那位大爷给了我们二百小费,说看不上也不让我们白跑。”水绿裙美眉小声说着,眼珠乌溜溜打量着帅朗,蓦地笑道:“放心吧,大哥,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啊?这老家伙,亏他想得出来……”帅朗一愣,气着了,看来是搬了俩妞没撬动老头,被老头轻飘飘给扔回来了。一眨眼,身形一松动,俩妞倒不客气进来了,帅朗不迭地喊着:“嗨、嗨,你们怎么进来了……”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搭讪上,那俩妞进了门,一位说着,里面说话,别让人瞅见……另一位关着门,推了帅朗一把劝着,哦哟瞧您,出来玩不就图个高兴嘛,我们姐们伺候,你当皇帝。俩人一左一右就要挟持上来,帅朗没料到事态会发展得如此严重,打架斗殴倒没少经历,不过和俩妞PK还真是头一回,人家一挤一进来,帅朗反倒局促了,顾不上骂古老头了,直靠着墙举着手生怕被非礼似的劝着:“喂喂,姐们……别别别……听我说,我真不需要,真的真的不需要……”

“哎哟,瞧大哥您,脸皮子还这么薄呀,男人有不需要的么?”水绿裙美眉调戏了一句。关门回身的粉红美眉也凑上来了,秋波一送,意味深长地说:“别担心,我们会让你需要的……”

说着话,俏皮的小舌头沿着红嘟嘟的嘴唇舔了一圈,暧昧的眼神伴着个每个男人都懂得的姿势,一个丰腴一个苗条、一个胸大一个腿长、两双凤眼却是一般的火辣,直往帅朗身上瞄,甭说实战了,这俩五星妞的身材就让人产生强烈生理反应了。帅朗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往自己下身摸,一摸,迎着俩妞的眼光又觉得很不雅,手触电似的收回来,尴尬地站着,心里暗道坏了……坏了……搬了两块石头,砸自己脚上了……这地方 服务忒周到了,连劝嫖也这么热情……这可咋弄!?

磨破嘴皮子,好说歹说,帅朗才把俩妞劝走,临走之前还被骂了一声穷鬼。

帅朗侧头看看1206房间,那叫一个佩服兼郁闷,这么个突发奇想的招数都被老头轻轻松松踢了回来,连惯于用恶作剧捉弄别人的帅朗自己也着了道,还真想不到,老家伙忽悠风水行,忽悠妞都不比别人差。他悻悻然退回了房间,关上了门,悻然呆坐了良久,才起身进了卫生间,哗哗拧开了水龙头……

洗了凉水澡,好容易把这个郁闷冲淡了几分,围着浴巾从卫生间出来的帅朗“扑通”直把自己扔到床上,拧开床头的灯,点了支烟,惬意地抽了一口。再看这个房间,比自己租住的大了一倍不止,仿红木的桌椅,绣着花团锦簇的地毯,四十二寸的大壁挂电视,再加上与房间色调搭配的墙色,给人一种很温馨的感觉,四仰八叉躺在柔软舒适大床上的帅朗眼盯着天花板,无聊地吐着烟圈,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什么。

每一个道貌岸然的表象之后都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帅朗知道即便自己看得到,想得出,也不是自己逆转得了的,甚至已经由最初的身不由己变成了现在的不太介意,毕竟现在能糊口且高尚的行业所剩不多了,即便有,帅朗也未必能踏进那个门槛。

其实混的生活,就是在骗与被骗中挣扎,混得越久,对别人防范得越严,自我保护的意识也越强,有些事还是能躲就躲、能缩就缩、见好就收,甚至帅朗并不介意扮演骗人的角色,否则在这个骗子林立的环境中根本无法独立生存。当然,一切的大前提是得看得清和自己打交道的究竟是些什么人。

那么这一次呢?

帅朗把玩着手机,心里浮现着这数日见过的人,仙风道骨的古老头、面相不入眼的黄晓、仅露过一次面的黄晓的老板寇仲,还有那位像古董的王会长,再加上家世不薄的华总、唯唯诺诺的陈副总和不苟言笑的刘秘书。从寇仲水产品销售公司领了那份月薪开始,帅朗就步步小心,每天到 祁圪裆村,身上现金都不多带,不过华辰逸出现在祁圪裆村后帅朗就放心了,相比于这位,自己肯定不是目标,顶多是个可有可无的棋子。说起来就自己拿的月薪,连华辰逸送的礼品都不值……一直以为古清治从卦仙眨眼成了地师,十成十是要借着华辰逸迁坟大捞一笔,而且帅朗隐隐感觉到,似乎老头对公园被窥破耿耿于怀似的,这些天每每挖苦帅朗不学无术、贬损帅朗眼界太浅、逗弄帅朗财心太重,都有那么点炫耀的意思,好像就是把帅朗这个无足轻重、根本不起作用的人摆到身边,卖弄一般地按部就班进行着自己的事,从讲象征性艺术开始到今天分文不取的作态,每一步都看得帅朗云里雾里,似乎帅朗显得越笨越看不懂,老头的得意之情就更甚了几分。

这就像一个魔术师在你眼前变来变去,而观者根本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一样,是那种骗过所有人视线的得意。

慢慢地帅朗似乎抓住了什么迹象,脸上多了一份窥破秘辛的笑容。轻描淡写把俩妞忽悠出来,恐怕不是世外高人能有的世俗才情……帅朗心里暗道,虽然今天晚上的事有点尴尬,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最起码看到了光溜溜的古大师,从他身上斑斑点点的皮肤上联想到了一些事;看到俩五星级的妞,也领教了古大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才情,由此反证了自己怀疑的事,恐怕古大师的目标还真不是那十万八万的寻龙费,目标应该更大。

这个结果,让帅朗呵呵的自得其乐地笑着,似乎从尴尬中意外地收获了几分得意。

起身把钱包都拿起来又塞进口袋,百无聊赖地随意看了一下薄薄的钱包,只有两张百元红钞,塞好了钱包,努力不再去想这些伤自尊的事了,拉着被子,似乎又没有什么睡意,对于古大师的作态,就差那么一点点就想通了,关键就在明天的表现上,帅朗倒觉得没什么可想的了。

那么现在想什么呢?

拿着手机的时候翻查着电话号码,找几位认识的同行,不是非要联系这些人,而是帅朗想通了一些事,预感到自己这份助理工作已经接近尾声 了,当然,好的一点是那三千月薪不用退了,老头根本不在乎那俩钱,说起来自己还赚了……而能一直留下来的原因是,帅朗发现不管是古清治还是黄晓都对自己没有恶意,否则他早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翻着、查着,手突然停下来了,看到这个号码时,帅朗的所有动作都停止了,眼睛停滞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脸温馨和喜悦,心里那些阴暗的想法、恶意的揣度全部消失了,代之的是一脸阳光。

是一个名字:王雪娜。

这个名字把帅朗带回到了一周多前,在还没有找到这份工作时,在人才市场挤挤攘攘时,那个青涩、含羞、梳着大辫子的小学妹给此时他的心里带来了一缕清新的阳光,相比于同是那天遇到的女骗子,相比后来遇到的这些个个居心叵测的家伙,相比今天晚上遇到这俩爱钞不爱俏的妞,那么清纯、那么羞涩,更显得如此清晰。

哦哟……真该死,把这事给忘了,帅朗这会儿真后悔了,后悔不迭地拍着额头,还说试着约学妹呢,这些天光顾揣摩古老头的心思,倒把这事给搁一边了。此时看着名字,手颤了几颤,几乎就要按捺不住拨出电话了,不过看看时间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又觉得这个时间拨电话有点唐突,放下吧又有点不忍,想了想,斟酌了良久,手指按着键,输着问候短信:

雪娜,实习的地方定下来了吗?好久没联系你,还好吧。

嗯,不错……称呼显得不生分,问候显得很自然,如果她还记得我,肯定要问候我,告诉我她在哪儿,问问我找到工作了没……帅朗一脸喜色,暂时忘了心里的纠结,摁着发送键,心里不无几分得意地想着,小女生最容易被感动,而自己那天表现那么出众,一定会给她留下个好印象,没准儿这……有助于俩人进一步发展啊。

正想着,没想到手机骤然响了。耶,这短信回得真快……帅朗大喜过望,翻看着,霎时又愣了,是王雪娜回复过来的:定下来了,一切都好,谢谢!

就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帅朗看得有点发愣。定下来了,那在哪儿呢?帅朗看得奇怪了。一切都好,谢谢……那咋连我好不好也不问问呢?

又等了一会儿,没有再来短信,而且帅朗三番思索也没再发短信……得,白忙活了,没戏。帅朗心里暗道,有点出乎意料了,没有问候,也没有告诉定下来的地方,更没有帅朗期待的邀约,而且淡淡的话里,让帅朗咂摸到了一种凉凉的味道,就像嘴里吮过的老冰棍一样,这都一周了,那感觉……甭提了,凉逑了。

手机扔到了一边,灯关了,人睡了。

此时此刻,在中大教工楼某幢亮着灯的卧室,同样躺在被窝里,手里一直握着手机的王雪娜,被这个突来的问候搞得有点猝不及防,回复后,一直在忐忑地等着下一条短信或者电话拨过来。等待的时间里,眼前浮现的是那个眼睛会笑的学长,那个投机钻空的学长,那个在大热天递给自己一盒冰激凌的学长,两个人很短促的相识,每每回想总会让王雪娜感到甜甜的,就像还在品尝着那盒冰激凌的味道,即便知道了这位学长在学校的过去,即便每天耳听同学和父母对身处社会妖魔化的描述,仍然让她不惮以某种恶意来揣度这位帮过自己的人……他会约我?他会向我示爱?他会请我到什么地方吃饭然后进一步发展?或者像关妍慧危言耸听的那样,会扮着个假象来泡我?

什么也没有,王雪娜等了很久,什么也没有等到,于是同样把手机放到床头,关了灯,黑暗里眨着眼睛,有点庆幸,这个人没有给自己出难题,万一他要邀约,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庆幸之后又有点失落,失落的是貌似他很喜欢我的样子,却没有约我。

生活就是这样,有很多难忘邂逅,可更多的是擦肩而过。这一夜,两个人都忆念了对方很久,可两个人的电话都没有再响起。


“昨天睡得好吧?”古清治和蔼地问着。

“挺好。”帅朗点点头,一副确实挺好的样子,反问着:“古大师您呢?”

“嗯,也挺好。”古清治笑道,“好像有人在我房间里打电话招嫖了,不会是你吧?”

“没有啊?怎么可能?”帅朗正色道,很无辜的表情,很大惊失色的表情,然后是恍然大悟的表情,眨眼便想起来了:“我房间里也来了俩妞,这肯定是酒店拉生意的借口,不过他们心眼再多也白搭,您老连财都不爱,怎么会好色呢?”

“那你呢?好色了没有?”古清治笑着问,昨晚上他同样在猫眼里看到一部分经过,本以为今天帅朗肯定要说几句难听话发泄发泄,可没想到自己也料错了,帅朗比往常还平和。

“嘿嘿……我倒是好色,可我没钱呀,总不能一个月工资一晚上折腾完了吧?哎,古大师,您问这干吗?不是想给我发奖金,成全我一回吧?提前说好,我不介意的啊,那俩妞还真水灵……”帅朗随意道,貌似开玩笑的口吻,不过在委婉地表达加薪的心思了,说完了期待地看看古大师,不料古大师摇摇头,不置可否地回了句:“提前都说了,你要腐败我可不负担。”

一句话让帅朗失望了,脸侧过了一边,又像往常到了祁圪裆村一样眯着眼晒太阳,古清治下意识地抹抹眉毛,暗道自己有点走眼了,虽然这孩子不像其他人那么心浮气躁,不过心气也不高。

俩人身处的地方在裕达世纪的门厅,清晨的太阳刚刚升起,在高耸的玻璃墙上闪着耀眼的光,门厅之外的停车场和街市亮堂堂的一片,身着乌丝绸装的古清治负手而立,白发白眉显得有点气宇不凡,就这卖相引得不少进出男女侧目打量,回头率怕要直追美女了。帅朗也在看,偶尔看到古清治审视自己的眼神,现在越来越相信,让自己以这种另类的方式存在,是为了更加衬托周围事物的美好,特别是衬托古大师的气宇轩昂。反观自己的着装就差多了,同样是乌丝绸装厚底布鞋,可配着张群众脸,背了个大布包,包上绣得稀里古怪的图案,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傻。

什么货得什么包装、什么人得什么着装,同样的衣服穿得效果差异太大,一个像天上下凡普度众生的,一个像乡下进城兜售地瓜的,这俩人站一块儿和以前还是一样,啥都不缺,就缺那么点和谐。

“哎哎,腰站直点……”古清治又看了帅朗一眼,伸手在帅朗的背上 轻拍了拍,嘱咐着:“正式上场可别掉链子,今天的事说简单也简单,华总在中州名气不小,十几处墓园都要看一看,得找一处风水最好的地方……说难呢,也不容易,今天是三月初一,阳气上升阴气下沉,正适合阴宅催福,催官催福在阴阳一行都属逆天行事,很可能有异相出现,到时候别大惊小怪啊……”

“惊什么呀?我就不相信您能把鬼招出来?连你不都是无神论者?”帅朗不信了。

“是么?我要真招出点什么邪物来,你害怕不?”古清治像成竹在胸,打着预防针。

“呵呵……我怕人,不怕鬼。”帅朗笑着来了句。

“好,无知无畏也有好处。”古清治没招了,讪然一句,又看着帅朗懒洋洋佝腰了,咂吧着嘴不悦地伸手又拍了拍帅朗的背:“哎,腰挺直点……我说你怎么老摆个弯腰姿势?你什么都不缺,明明个机灵人嘛,有时候表现得有点缺心眼。”

“啧……能怨我吗?以前是打工仔,现在是跟班,见了老板低头哈腰都习惯了,我要表现得比您还拽,那不抢您的镜头吗?我这样越傻,不正好越衬托您的英明嘛……”帅朗说得虽然卑下,可表现得却有点惫懒,说着话又佝偻着腰了,古清治倒真有点不悦了,正要训一句,不料看见四辆车从街面拐进了裕华世纪的停车场,直向门厅驶来,就立时正正身子,负起手来,不再搭理跟班了。

两个人好像有这么个共同点,在角色转换的时候非常快,眨眼间,帅朗又成了稍显傻愣的跟班样子。

来了,车来了,一辆本田商务车,中间是那辆大奔,后面还跟着两辆,一辆沃尔沃轿车,一辆丰田霸道,亏得华总是卖车的,开出来的都是好车。四辆车次第一停,几个人迎了上来,华总当先朝古清治走来,两个人貌似相逢得喜出望外,握手寒暄着,古清治直被华总请上了奔驰座驾,帅朗亦步亦趋地跟在古清治背后,也上了这辆,上车却发现车里就华辰逸一个人,看来这礼数给得实在够意思,华总要亲自驾车陪同古大师寻龙定 穴了。

华总上车,前后几辆车的人才上车关门。帅朗前后瞧瞧,当先商务车里的人不认识,估计是带队领路的,四五个人;后面车一辆是陈副总,一辆是刘秘书,陪着王修让会长和华家的老家亲戚,这一行数数差不多有十三四个人了,车稍停即走,次第出了裕华世纪的楼盘处,上了紫荆路。帅朗注意到华辰逸老总几次回头,看古大师之后才斟酌着开口说道:

“大师,王会长安排的第一站是漭山公墓,您对那儿有了解么?”

“当然,东临黄河、西临楚汉古战场,自古以来有‘生在苏杭、葬在北漭’之说,这个地方居山望川,负阴抱阳,风水绝佳,历来有‘国坟’之称……”古清治不动声色,淡然说道。

“我夫人最看好的倒是这里,不知道您意下如何?”华总问。

“葬地之形多以水辨,而漭山之地来龙气势汹涌,从天而降,又如巨浪重屋叠嶂,这是王侯大官的葬地,未必能找到适合令堂下葬的穴位……再说此地谁也知道风水绝佳,而民间之中并不缺乏能人异士,恐怕能找到的好穴位留不下喽……”古清治有些惋惜地说。

“有道理……人多没好饭,鬼多没好窝,都往那儿挤,未必就是好事……”华总笑道,不知道是真心还是有意附和了古清治一句,两个人呵呵一笑,古大师不置可否,这华总看样子是心有顾忌,拐出紫荆路的时候轻描淡写地问:“古大师,我昨天听刘秘书说您还是分文不取,这个事我得道个歉啊,是我安排的,看来我还是有点唐突您了。”

“呵呵,好说……好说。”古清治微笑道。

“那我还稍有点疑问了,咱们……我是说我和您,可是素无交情……您别误会啊,我对您是很景仰,听人讲风水我听得不少了,还就觉得您讲得透彻……我母亲这事吧,说是承王会长的情,不过让您空跑一趟,我这心里实在有点过意不去呀……”华总貌似随意地说道。帅朗暗赞着这话很有水平,既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又能一探古清治此举的虚实。听罢侧头看着古清治,只见得老古淡然一笑,很像早有准备一般,话说就来:“没什么过意不去的,我已经行将就木了,日不过三餐、躺不过数尺、命不过数 年,真要取这些黄白之物又有何用……华总真要心里过意不去,那就送我个大人情如何?”

假的,在找借口……帅朗眼珠子一转,心里暗道,不知道老头会找一个什么样的借口让华辰逸去掉最后疑虑,肯定会是一个似是而非的借口,一定会出乎意料,不过肯定又在情理之中。

“您请讲,只要我能办到。”华辰逸倒有几分爽快,口气听着也放心了,有所求就对了。

“很简单,对于您是举手之劳……我算半个江湖人了,无儿无女一生孤独,唯有个故人之后实在没出息,老话说叫挑担没膀、唱戏没嗓、家无余粮、身无所长,实在让我放不下心来,我是想恳请华总,将来他要是混不下去了打着我古清治的旗号求到华总门下,华总能给碗糊口的饭……”

“哦,这样啊……那简单,随时可以来找我……”

“华总千万别介怀,我也是人老了瞎操心,其实呀,当辈人管不了隔辈的事呀……见笑了,华总。”

“别,我倒觉得您眼光看得挺远……我听王会长说了,真正的阴阳大师都不以本行敛财,这点最让我敬服,今天看来是所言不虚……您放心,别说故人之后了,就您本人有什么事,通个气,在中州这地面上我还是能帮得到的……”

“呵呵……那老朽恭敬不如从命了啊……”

两个人说得挺投缘,甚至华辰逸还几次回头留意地看了帅朗几眼,稍带点年轻人的愣劲、乡下人的傻劲的帅朗似乎让华总长舒了一口气,而且听古大师这么一讲,给后辈没出息的留条后路,倒也确实比拿上十万八万酬金要合适得多,一切俱在情理之中,一个不大不小的过渡打消了华辰逸几分疑虑。

不过轮到帅朗翻白眼郁闷了,肚子里暗骂着:妈的,把我当成那没出息的了……我说怎么一直让我打扮得这么傻。


二十多公里路转眼即到,车停在墓区的停车场里,次第下车的一行人 帅朗看清了,还真叫不少,华总陪着古大师,陈副总陪同着男性亲戚四个人,刘秘书和华夫人各搀了两位女性亲戚,看样子年纪都不小了,而商务车里那两位帅哥加一位美女和帅朗的身份差不多,就是跑腿的,下车就直奔着去联系墓区管理处。

下车伊始,帅朗的眼睛瞅来瞅去就拐弯了,拐到了华夫人的身上,素衣黑帽挽着轻纱的华夫人在众人之中显得亭亭玉立,举手投足不失几分雍容华贵之气,先前觉得刘秘书勉强算个美女,不过和华夫人站一块儿,顶多当个丫鬟就差不多了,此时又和夫家这几位土里土气的婶姨站在一起,实在鹤立鸡群得厉害,不吸引人的眼光都不可能。

“罗盘……”有人在喊。

“罗盘……”又有人在喊。

“哦哟……”帅朗走神了,不过屁股上蓦地一疼才反应过来,一回头,敢情是古清治黑着脸喊人没听着,直接上脚了,气得帅朗呲眉瞪眼,好歹咬咬牙没发作,这才想起自己的任务了,摸着包把个大方盒子递出来,古清治瞪了帅朗一眼,眼睛余光又瞟了数米之外的华夫人一眼,警告着帅朗不得见色起意一般。

帅朗抿抿嘴巴,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吭声了,刚才确实也有点被华夫人的风韵吸引了,古清治有点生气似的,不过又不好发作,瞪了帅朗一眼,打开盒子,一个形状古朴,磨得白不白、黄不黄的东西现在手上,帅朗刚把盒子接到手上,身侧不远有人喊着:“老古,说好了这东西将来留给我啊……”

侧头一瞧,是王会长、陈副总和华总都围上来了,听得这话,古清治呵呵一笑道:“风水器物,识者不忌,不识大凶,你敢要啊。”

“我只认古董,有什么不敢要?呵呵……来来,我先观摩观摩……”王会长伸着枯手讨要上来,古清治倒也大方,直接递给王会长,那东西仿佛有什么魔力似的,王会长一接在手,脸上的皱纹先皱后展,随着手抚摸的动作开始舒展,那叫一个惬意,看得帅朗直掉下巴,这丫好像比抚摸美女的肌肤还舒爽似的那种感觉,可明明就是个磨得锃亮的破家什……这还 不算,王会长这么一神神叨叨,把华总的好奇勾引上来了,把玩一会儿又直递给华总,华辰逸接物在手,脸色跟着也慎重了几分,对着光线斟酌了良久,又端起来看了看底部,嘴里念着:“磨兜坚、慎勿言……这是明代的物件,象牙雕吧。”

“华总好眼力,我觊觎老家伙这个象牙罗盘可不是一天两天了,罗盘是堪舆学的重要测具,也反映了我国风水文化的特点。象牙罗盘不易变形,刻度标准,属于精品,此盘雕刻精工,字体端正,正楷背篆,我在南京曾见过一枚,不过铜件腐蚀,指南针损坏,没想到老古手里还有保存得这么完好的一件。”

王会长见猎心喜,侃侃而言,不时地瞟着罗盘,那老而弥贪的德性却连帅朗也有所不如了。又听王会长讲了几句关于此罗盘的典故,这“磨兜坚”其实也就是诫人慎言之意,也是风水先生的守身之则,闻得此言,华总的表情却更郑重了,捧着罗盘恭敬地递给古清治,鞠了一躬道:“谢谢古大师……谢谢您这么慎重,有这么贵重的古物,怨不得您看不上那点费用小钱了,倒是我华辰逸唐突您老人家了。今天但说无妨,千万别慎言。”

“呵呵……上辈传下来的东西,让华总见笑了。放心,我今天就替您当这个家了,一定不磨兜坚……”古清治接物在手,倒是随便得很,众人附和一笑,对这个本身就貌似神仙的老头刮目相看了,甚至华总的跟班找来的墓园管理处的人也多看了老头几眼,要说卖相,这群人里古大师倒不比华夫人差。

人来了,进正园了,拐过围墙就是,哇哦……一拐进正园,帅朗眼珠又差点掉下来,人才市场的人山人海就够壮观了,墓园这格局一点也不比人才市场差,入眼沿矮山而上,大小林立的墓碑坟茔足有数千之众,掩映在草丛、树木、山色之中的碑林,即便是大上午的光景,看得人心里也是肃然一片。不是祭奠节日,墓区显得有点荒凉,白惨惨的太阳光下,偶尔的鸟鸣风声,听得人心里都有点发瘆的感觉。

哇……人真多呐!帅朗数着眼前的石碑,根本数不清。

墓区管理员是位三十多岁男子,估计是待得久了,肃穆的脸上也看不 到多少生气了,只不过话说出来,倒让帅朗觉得像同行了,这人边领着众人进园,边滔滔不绝推销上了:

“我们这儿是经省民政厅、市政府批准,市民政局主办的永久性公墓,墓园区位于黄河风景名胜区漭山之巅;东眺波涛滚滚、万古不休的母亲河——黄河;在观黄阁上可俯看炎黄二帝塑像,西临楚汉古战场。自古以来,这里就是风水宝地,历代达官显贵在此选址安葬者数不胜数。墓园规划占地500亩,一期工程112亩,二期工程正在建设之中,总体是园林式风格,气势磅礴、巍巍壮观……大家看一看,环境优雅,鸟语花香,这是蜀桧,那是红叶李,还有桂花、月季、大蕾花等等都是专门移植过来的,山头是雪松,处在这地方简直是令人心旷神怡,风景这边独好……为亲人在这里择一方安乐祥和之居,与漭山、黄河、青松翠柏朝夕相伴,万古流芳,那将是后人最大的快慰……”

刚刚引起了众人肃穆的心境,谁知道这人话锋一转,大煞风景了:“我们这里交通方便,配套设施齐全,公交车及旅游车均可到达,自驾车可直接进入墓区停车场。墓园设有管理处、休息处,市区设有办事处,均是全天候服务,二十四小时值班,随到随办,方便快捷,节假日不休……不但可以为逝者入葬服务,各位如果有意,也可以预订生穴,我们全程为您服务。”

偏偏有个不长眼的跟班,华总的人,张口就问:“什么是生穴?”

“就是那些……”墓园管理员指指碑林中有红字标示的墓碑解释道,“可以给还在世的长辈亲朋先预订,现在用地这么紧张,甭到时候手忙脚乱订不上就麻烦了,黄泉路上无老少,人死可不挑时辰。”

又有个不长眼的“扑哧”笑了,一笑众人都看,却是帅朗,赶紧收敛行色。不过大家倒没有介意,后面这个生穴介绍实在太过露骨,怕人不死不来买墓地似的。华总有些怏怏不乐了,看了陈副总一眼,陈副总赶紧拽着管理员走到前头小声安排着什么,估计是让那货闭嘴。

“等等……”

有人在喊等了,此时的路程不过走了不到一半,正处在碑林的中央地 带,蜿蜒的小路拾阶而上的众人都停下来,是走在中央的古清治发话了,扬长一指山斜面凹处问着:“那儿几处可有空穴?”

“哟?好眼力啊……”管理员小胡子一撇赞上了,手跟着一指解释道:“不是您光能看出来,能看出那儿好的人多了,没地了,那地方人说叫势如降龙、水绕云从,大官葬地,埋了一个副军级干部,两个副省级干部,一个副部级干部,还有一个巡抚墓,是古迹不能动了……”

“废什么话,问你有没有地方?”华总被这人搞得晕头转向,气哼哼问了句。

“没有。”墓园管理员摇摇头,这回干脆不废话了。

正看着罗盘的古清治头也不抬,又是扬长一指:“那儿呢?龙耳之处,河水之侧,子山后土立乾之位。”

“耶,是位风水先生呀?好眼力。”墓园管理员讶了一声,一竖大拇指又来了:“那儿也有人看出来是什么福贵之地,埋了四个老总、俩华侨,外加个台湾同胞,还有俩清朝的盐商墓也是古墓,都是万里迢迢回咱们这儿叶落归根了……生在苏杭、死在北漭,那是一点不假啊,谁让咱们北漭风景独好呢!?”

“甭废话,有穴位没有?”陈副总替老总问上了。

“没有。”墓园管理员又摇摇头,那眼神好像在说,挑什么挑嘛,就没见这么挑剔的人,这国坟轮得着你们挑吗?能挤进来就不错了。

“走吧,那这儿就没好穴可寻了。”古清治摇摇头,不再前移步子了,转身而走,有了这么个雷人的墓园管理员,就有好地方也没那心情了,而且古大师瞧也不瞧随意点出的俩处看样子都是达官显贵之地,这手功夫别说华总,连那墓园管理员也有点诧异了,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古大师这水平起码是毋庸置疑了,华辰逸和夫人亲戚几人商议了几句,都次第跟着往回走,一半是这里确实没有中意的墓地,另一半,估计是被国坟店大欺客气着了。

人一走,墓园管理员愣愣,直拍前额,没想到这些人说走就走,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此时又想起这干人来时的乘车,似乎想挽回这单生意, 赶紧喊道:“喂喂,各位等等……我们墓园二期工程立马就竣工了,就在漭山之后。已经开始预订了啊,高档墓区,现在预付,八折优惠。”

“草木郁茂、生气相随;草木不生、生气不来,童山岂可葬。”前行的古清治大声白活了一句,头也不回。华总的步子稍稍一顿,这几日学风水也多少有点心得了,后头的假山以及移植的草木短时难有生气,恐怕是风水大忌,再说迁坟时间也来不及,摇摇头,走了。

“嗨、嗨……别走啊……咱们墓园还有五十多穴位……你看,这儿、那儿,都有……总有合适的不是?”墓园管理员稍稍急了,随手拦了个人,不迭地指着碑林中的空穴,被拦下的是走在最后的帅朗,这回也看清了,空碑是空穴,红色的是生穴,也就是没死先订的穴,黑字的才是亡者,看看几个空穴处在碑林中央巴掌大的地方,帅朗鼻子哼哼瞪着,神色凛然地小声叱着管理员:

“哼,真不长眼……你看人家像住经济适用墓的么?人家要买豪华阴宅,简称豪宅。”

帅朗“切”了一声,转头就谑笑着扬长而走,可把那墓园管理员郁闷的呀,半天反不过这个劲来,直看着那一行四辆车,等车走人离开墓园,才歪嘴斜眼朝着车影呸了一口:“什么人啊,不能摆谱摆这儿来吧!?”

漭山墓园第一站,民俗公墓第二站,第二站停留的时间更短,市区对于公墓的规划相当严格,除了一个多平方米的墓穴可售,就是一方格的骨灰陈列架可挑,刚进园就退了出来,华家夫妇自恃这等身份,当然是看不上眼,也甭提风水了,这地方延续了城市化的特色,人挨人、坟连坟,就一个字:挤。

车驶出民俗公墓不久停了下来,商务车里一位二十郎当、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下车,又直上了华总那辆车,看是华总亲自驾车,稍稍有点局促地坐到副驾上,车队继续向前行着,刚刚电话里告知了,是要全部的墓园资料,那小伙子把厚厚的一摞东西直递给后座的古清治,古清治随意地翻阅着,用很快的速度分拣出来了,递回去了一部分说:“这几家不用去。”

“这……为什么?”跟班诧异道。

“风水之法,得水为上,且以左水为美,一喜环弯、二喜归聚、三喜明净、四喜平和……这几处墓园根本连水都没有,还谈什么风水?”

古清治反问了一句。那跟班立时懵了,生怕华总责怪一般战战兢兢。帅朗看那小伙的样子,抱之以同情的一笑,跟古大师讲话,鲜有不懵的,就看大师想不想让你懵了。

“听古大师的……通知王会长,下一行程到青龙山,那儿据说也开始开发高档墓区了。”

驾车的华总说了句,环弯、归聚、明净、平和都是所说的水形,这点基础华总好歹学了点,不过也有那么点道理,环境讲山明水秀,要连水也没有,自然算不上好环境了。

这一说认可了,那小伙直翻着行程,连划去了数家,电话通知前面带路的车,直接到下一家:青龙山纪念公墓。

这地方不算远,也不算近,行车期间差不多就是听华总一个人说话,内幕又往进透了一层,基本上以华总的身份,家里有这等白事,只要有消息传出去,自然是应者如云,不缺拍马屁巴结跑腿的人。不过华总的心思是老娘去世时自己都不在身边,这一回想亲自操办,来个风光大葬,而且这事不想假手于人,也不准备坐在家里偏听偏信,要亲自选一处风水宝地尽尽孝心,所以这次出来是轻车简从,谁也没有通知,就怕有了手下的故意安排自己看不到真相。

听见没有,就这,还是轻车简从,帅朗脸上浮过一丝笑意,这一丝笑意恰恰被古清治捕捉到了。也恰恰在古清治眉毛微挑稍显得意时,帅朗的眼神也捕捉过来,于是两个人的眼光片刻交流,一触即开,一个又回复了稍显木讷的跟班样子,一个又成了不苟言笑的寻龙地师。

古清治此时终于发现帅朗那么点优点了,起码这孩子人前从来不多嘴,而且这副老实长相很有迷惑性,就那表情你根本看不出他心里想什么,每每办点事让他也出乎意料,这才是他最大的兴趣所在。而帅朗这一刻也看清了,虽然不知道古清治是怎么操纵的,但古清治现在已经渐渐操纵了华辰逸的思维,接下来,恐怕华辰逸要按部就班地沿着古大师设计好 的步骤最终走到终点。

如果这样想,那么青龙山纪念园公墓肯定就不是目的地了,为什么呢?好戏似乎不应该开锣这么早。

帅朗琢磨着,安安静静地坐着,一如既往地保持着作壁上观的态度,当了数日助理,在即将结束的这天,恐怕将会是最有意思的一天……

揭底吗?算了吧,别说帅朗现在还揭不出来,就算揭得出来,帅朗也未必敢了,越来越感觉到这是一个精妙的骗局,比自己遇上的那什么羽绒服里塞鸡毛、盗版书上配书号之类的下三滥手法要高明得多。


又在沉闷的车厢里待了一个小时,才驶到了距301国道不远的青龙山公墓,下车伊始,向华总汇报的那位跟班快步跑着到墓园管理处找人,按着华总的安排,不报身份、不说来意,反正就是来了解了解,就像持币观望楼盘的大户一样,看房来了,还不让你看出我是大户。以华总的想法,也只有这样,才能了解到殡葬业里的实情,这比坐家里听属下汇报要实际得多,比如要不了解,还真不知道“国坟”里的好地方就和楼盘一样,好地段都被有权有地位和有钱的抢了。

稍等的片刻里,帅朗观察着此地的风景,还别说,要论风景好,城里还就数这些墓园,此处更甚,迎门的是雕龙牌楼,古大师在向大伙介绍着这叫“迎门九重楼”,中州的传统建筑,镇宅避邪之物,停车场在墓园之外,牌楼往左是一溜商铺,多数是殡葬用品,最远处竖着一层一层大石碑,七八个工人有的正用切割机哧哧嚓嚓干着活,有的正在描着碑线,有的捋着袖子在扛家伙,估计是淡季的缘故,还有几位凑上来推销花圈、挽纱和墓碑的生意人,被陈副总全挡到人群之外了。而牌楼往右,除了墓园管理处,还有一处宾馆和饭店的简易建筑,应该是给祭祀者提供方便的。

此时一行人形成了鲜明的层次,古大师已经习惯了成为人群焦点,一开口自然是听者注目,华总和王会长一左一右,刘秘书和华夫人相随的亲戚围在一旁,外层是陈副总带着公司的四位忙前忙后,人群之外的帅朗成了没人注意的全职旁观者。自从判断到此处不是最终目的,帅朗对此地兴 趣已经大减了。

稍顷片刻,那位跑腿的小伙带着墓园管理员出来了,一下子人群又多了个焦点,连帅朗也被吸引住了。

是位姑娘,比刘秘书年轻,没华夫人漂亮的一位,黑衣正装和工装裙,很正式的着装,那掩饰不住的年青活力给这个特殊的地方增添了点亮色,古朴庄重的园林建筑,加上这么一位貌似白领的职业装女性,端得是传统和现代完美结合,再加上这些服务设施,没准儿还是阴间和阳世都在与时俱进。这姑娘领着众人进了墓园,说话朗朗上口,声音格外动听,像位导游背后拽了一串尾巴似的介绍着:

“我们这里是省民政学校殡仪实习基地,市政府命名的‘花园式单位’,有最为齐备、正规的批准手续,保障客户无后顾之忧,利益永久。到此的中上路已经扩宽为上下六车道的西部景观大道,去年开通12路公交车直达,无论何时,您可以在观赏大道美景中极为快捷地到达纪念园,绝无塞车和交通拥堵的烦恼……”

完了,形象顿时下跌了一大截,又是一推销墓地的,帅朗咬着嘴唇笑了笑,不知道会不会和漭山那位一样雷人,给众人推销活人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