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在10号职工家属楼上,一挂长长的鞭炮炸响了……
这时,楼下的空地上,一下子开来了十二辆红色的摩托车!十二辆摩托一字摆开后,贴了“喜”字的10号楼的喜庆气氛就更浓了……
正在楼下贴“喜”字的周世中,看见开摩托的小伙们都来了,忙迎上前去,掏出烟来,四下让着,说:“各位都到了?上楼吧,上楼上楼,上楼歇会。”
那领头的高个年轻人说:“周师傅,我们哥们说话算数吧?”
周世中点点头,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不错,够意思!”
那高个年轻人又说:“周师傅,你也别客气。这都是自己人,都是朋友们。帮个小忙,不算啥。让新人下来吧。”
周世中看看他们,说:“那好,那好。有劳各位了!中午多喝两杯……”说着,便回身上楼去了。
片刻,一对新人(小田和周世慧)在众人的簇拥下从楼上走下来,他们两人穿着结婚礼服,胸前戴着红花……王大兰一边追着往人身上拴红布条,她见人就给人挂一个,还一边急急地嘱咐说:“记住,千万记住,不能走回头路!绕着走……”
他们下楼之后,又一挂鞭炮炸响了!紧接着,那领头的高个年轻人高声问:“新人坐哪辆?新人坐哪辆?”
此刻,小田说话了,小田说:“这样吧,哪辆也不坐,我们俩骑车……”
有人建议说:“一辈子就这一回,不坐摩托,找辆出租车算了。”
王大兰也说:“对,一辈子一回。要辆出租!让老班去叫……”
小田看了看周世慧,固执地说:“不要出租,就骑自行车。你说呢,世慧?”
周世慧说:“我听你的……”
众人一下子愣了,你看我我看你……周世中看了看小田,说:“骑车就骑车吧。”
那高个年轻人马上高声说:“哥们儿,都听好,给我压住速度。咱摩托给田哥的自行车开道!慢行,不能快。咱来个国宾级的,让田哥和嫂子好好风光风光!”
众小伙齐声叫道:“好哩……”
于是,十二辆摩托一起发动,呈扇形徐徐开出……后边是两辆挂了红花的自行车,小田和周世慧并肩骑在自行车上,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
新人被接走了。楼前的地上,鞭炮的硝烟还未散尽,地上散着一片炸出来的红色碎屑……
周世中坐在楼前的一个水泥台上,他有点累了,他为妹妹婚事忙活了一天一夜。他坐在那里,点上烟,默默地吸着……
就在这时,楼上的一扇窗户开了,窗前站着一个人,那人在默默地望着他……
周世中感觉到了什么,他抬头往楼上望去。瞬间,他的目光被定住了,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线把他的目光扯住了。他看见了站在窗前的李素云,李素云也正看着他。两人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就这么看着……看着看着,周世中把头低下去了……
远处的大街上,十二辆摩托威风风虎生生地在前边慢速开着……
后边是两辆并肩而行的自行车……
骑在车上的小田对周世慧说:“世慧,将来,我会让你坐上咱们自己的车。你信不信?”
周世慧幸福地说:“我信……”
梁全山很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他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自言自语地说:“你不能投降。不能投降。你要投降了,以后她可就逮住理了……好家伙,不能投降……”
梁全山在屋子里扭了一会儿,又来到正写作业的女儿面前,突然问:“小芬,你说爸爸投降不投降?”
小芬不解地望着他,说:“爸,啥投降不投降?坏人才投降哪……”
梁全山说:“对,对。坏人才投降。我要一投降,不就证明我是……”
女儿小芬睁着两只眼睛望着他说:“爸,你是不是想向妈妈投降?向妈妈投降可不是坏人……”
梁全山说:“我怎么会向她投降?该她向我投降!你说是不是,小芬。你妈妈这一段管过你没有?她成天不着家,饭都是爸爸做的!”
女儿小芬说:“爸,妈妈拿回来好多钱呢……”
梁全山说:“这孩子,小小年纪,也变得只有钱心了!爸爸也上着班呢,爸爸一月也开三百多块呢……”
小芬歪着小脑袋说:“那次,妈妈拿回来的是五百……”
梁全山发脾气说:“五百?五百怎么了?拿五百就该骑到我头上?真是的……”
小芬见梁全山变脸了,立刻吓得不敢吭声了……
梁全山背着手,自言自语说:“说来说去不就多拿俩钱吗?烧啥烧!哼,你看看那个样子?竟然敢还手了……操!”
小芬抬起头,偷眼望着梁全山,小声说:“爸……”
梁全山转过身来,望着女儿:“嗯……”
小芬说:“爸,你可以跟妈妈谈判……”
梁全山说:“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小芬用大人的口气说:“谈判,你跟妈妈谈判,谈判就不算投降了……”
梁全山在屋里扭了一圈,嘴里说:“噢,噢,这丫头,这丫头,知道的还不少哪……”而后他站住了,说:“对对。可以谈判,谈判不是低头,可以有理有利有节地……嗯,谈判!”
接着,梁全山又问女儿:“小芬,你说,你站在哪一边?是站在爸爸这一边,还是站在你妈妈那一边?”
小芬看了看爸爸的脸色说:“我,我站在爸爸这一边……”
梁全山说:“好。到时候,你可不能变卦。你不要怕,到时候你就说,是妈妈不对,妈妈一天到晚不着家……爸爸给你作主!”
梁全山说着,穿上外衣,就要出门去……
小芬说:“爸,你上哪儿去呀?”
梁全山雄赳赳地说:“你好好在家呆着,我现在就去找你妈妈谈判去……”
在棉织二厂的大门口,梁全山在门前骑着车子转了一圈又一圈……
末了,他停住车子,一只脚点着地,一只脚踏在自行车的脚踏上,望着棉织二厂的大门,自言自语地说:“她是我老婆,再怎么也是我老婆!我怕什么?我怕她个鸟……”说着,便蹬上车朝厂里冲去。
在棉织二厂的供销科里,崔玉娟正在忙着打电话。她对着话筒说:“……是,我就是。嗯,嗯嗯。可以,可以签。多少?嗯,行,就这样吧……”说完,她把话筒放下来,把桌上放的名片(这都是来联系业务的人送的名片)整理了一下……还没等她整理完,电话铃“叮铃铃……”又响了,她再次拿起电话,说:“哪里,驻马店?噢,噢,你好你好……对,必须货到付款。这是我们厂里的规定。什么?先付三分之一,那不行,真不行。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是老户。可厂里制度很严,谁也不行。这样行不行?你们分期付款,我们分期发货,不耽误你们就是了……是啊是啊,我们是被骗怕了,到现在还有好多帐没要回来呢……”
崔玉娟正打着电话,梁全山进来了。他往门里一站,故作气壮地望着崔玉娟,可崔玉娟就是不看他,一直在打电话……梁全山又四下瞅去,只见办公室的屋角处隔放着一张小折叠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地在床上放着……
崔玉娟打完了电话,却还是不理他,看见就像没看见一样。梁全山刚要上前说什么,又有一个人匆匆走过来,对崔玉娟请示说:“崔科长,邯郸那边又催呢。发货不发?”
崔玉娟问:“多少?”
那人说:“三十万。”
崔玉娟想了想说:“发吧。这是老关系户,他们的情况我知道,不会骗咱。不过,先不要发那么多,先发二十万。等货款一到紧接着再发十万……”
那人说:“优惠不优惠?”
崔玉娟说:“人家在咱困难时候支援过咱们,优惠百分之一吧。”
那人说:“好。我让他们马上发货……”说完,便匆匆走出去了。
这时,梁全山朝前跨了一步,说:“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回去不回去?”
崔玉娟瞥了他一眼,说:“我回去干什么?我回去让你欺负我哪?”
梁全山说:“谁欺负你了?你不欺负别人就行了,谁还敢欺负你?小芬今天还说呢,你这一段啥时候管过孩子?”
崔玉娟说:“回去也行,你必须给我说清楚,为啥跟踪我?再一条是,你得给我恢复名誉。你在楼上到处吆喝我,说我这说我那……我到底干啥见不得人的事了?”
梁全山看看她,一时没词儿了,就说:“你说你回去不回去吧?”
崔玉娟说:“你不说清楚,我就不回去。”
梁全山说:“你要不回去,咱就离婚,马上离婚!”
崔玉娟看了他一眼,说:“你别在这儿嚷,我不给你嚷,这是上班时间。下了班再说。你想离咱就离……”
梁全山气呼呼地说:“好,你铁你铁!我看你是有头项了……”
崔玉娟说:“你说啥是啥,我就是有头项了。”
梁全山说:“你,你现在敢说这话了……”
崔玉娟说:“我就是敢说这话了。你随便说,你想怎么说怎么说……”
梁全山摇着头说:“可怕呀,可怕呀,跟上人家花天酒地的,家都不要了!让大家都来听听……”
崔玉娟站起来说:“我也没见过这样的男人,啥本事没有,就敢往自己老婆身上乱泼脏水!你说这话亏心不亏心哪!”
梁全山跳起来说:“我啥本事也没有。我就是啥本事也没有!你有本事,有本事的一天到晚不着家……”
崔玉娟流着泪说:“我不给你吵,你别在这儿吵……”说着,快步走出去了。
梁全山在屋子里高声嚷道:“你走啥走?有理不怕说,让大家都来评评理!你走啥走?有种别走!你给我回来!”
外边,有人探头在看……
晚上,一对刚结婚的新人来到了医院,他们是来看白占元的。
他们提着礼物走进病房,白占元看见他们,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说:“哎呀,怎么不说一声呢?怎么不给我说一声呢?说啥我也该送点什么呀!”
周世慧说:“大伯,我们,也很仓促……想你有病,就没有让你……”
白占元说:“世中天天来,也不给我说一声。是怕我花钱吧?这是大喜事,我怎么能……”
小田说:“白师傅,酒给你留着哪,等你出院了,咱爷俩再……”
白占元摇摇头说:“世慧呀,你是看不起你大伯呀……”
周世慧忙坐到老人身旁,安慰说:“都怪他,仓仓促促的,还不让给你说。大伯,你打他……”
小田说:“该打,该打。白师傅,从今往后,世慧是你的女儿,我就是你的女婿。你老有啥情说了,我决无二话。”
这时,白占元眼里落泪了,他擦了擦眼,连声说:“好,好。你们年轻,好好过日子吧……”说着,他从身后的枕头下拿出一叠钱说:“这是厂里奖励我的一千块钱,其实我没脸要这钱,可他们非要放下。我……我老了,也没啥用项,你们刚办事,安个家不容易,就……”
小田马上截住话头说:“大伯,别,千万别。你老留着用吧……”
白占元抖着手说:“你们要是看得起我这个孤老头子,就把钱收下……”
周世慧也赶忙说:“大伯,本该我们孝敬你的。怎么能……”
白占元说:“世慧,你不是说是我的女儿吗?要是我的女儿,你就把钱收下。要是不收,你们也就别再来看我了……”
周世慧看了看小田,小田示意她不要收,可周世慧却说:“大伯,我把钱收下,我收下了……”说着,她把钱接了过来。
小田说:“世慧,你……大伯他不容易……”
周世慧故意笑着说:“你当女婿的,你别管。”
白占元说:“对,对。到底是世慧亲我呀!小田,你可要对我女儿好,你要是做半点对不起她的事,我可不依你……”
周世慧笑着说:“听见了吗?”
小田忙说:“不敢,不敢。”
当两人离开医院的时候,走在路上,小田埋怨说:“你看你,不让你收,你非收。拿人家这一千块钱,心里像压块砖似的……”
周世慧看了看他说:“不是说不为钱吵架吗?头一天你就为钱……”
小田说:“这能是为钱吗?”
周世慧说:“不为钱为什么?不就是这一千块惹你不高兴吗?”
小田说:哪能是为钱?白师傅这钱……
周世慧说:“我说要花老人的钱了吗?我是不想伤了老人的心。他要给,咱硬不要,他心里多难受呀……”
小田说:“那你接下这钱,打算咋办?”
周世慧说:“我把这钱交给我哥,让他给老人存起来。等将来……”
小田马上说:“明白了,夫人。我错了,我错了。”
周世慧撒娇说:“你还知道错?说不为钱吵嘴,你头一天就犯规。看来以后还会……”
小田说:“是呀,这是个谈钱的时代,怎么也离不开钱,想绕都绕不过去……好,好。你罚我吧。”
周世慧说:“叫我想想怎么罚你……”说着,她四下看了看,见周围的林荫道上没有人,就小声说:“我罚你背我,背我走五十步!”
小田说:“好……”说着,身子弯下来,手往后一揽,背起周世慧就跑,一边跑嘴里还一边唱着:“米道道道发米来,老头背着老太太……”
跑了没几步,周世慧忙说:“有人,有人!你快让我下来……”
小田说:“你不是罚我五十步吗?我就非不让你下来……”
周世慧笑着说:“好啊,你报复我哪……”说着,伸出两只拳头,在小田的背上轻轻擂起来……
晚上,梁全山正气呼呼地在床上躺着,嘴里自言自语地说:“嗨,长脾气了!还钱长脾气长!离就离,我还怕你离……”
正在这时,他突然听见了敲门声,他疑疑惑惑地坐起身来,想了想,身子又忽一下倒下来了……他重新躺下后,才漫不经心地对写作业的女儿说:“小芬,去看看是谁。”
女儿小芬去开了门,只见门前站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小老头,他手里还提着礼物,笑眯眯地在门口站着,他身后跟着的是司机小苗。笑眯眯的小老头摸了摸小芬的脑袋,和蔼地问:“是小芬吧?你爸爸在家吗?”
小芬眨着小眼睛说:“我爸在家……”说着,又朝屋里喊道:“爸爸,找你呢。”
到了这会儿,梁全山才趿拉着鞋,走过来说:“谁呀?进来吧。”
司机抢一步走进来介绍说:“梁师傅,这是我们厂长……”
梁全山一看,忙说:“噢,噢噢,请坐,请坐。”
厂长坐下来后,笑着说:“梁师傅,早就想来看你,一直忙。抽不出空来……”
梁全山知道是崔玉娟厂里的厂长,有点故意拿大堂,说:“看我?我有啥看的?小工人一个,你弄错了吧……”
厂长又笑了笑,说:“梁师傅,我今天来,头一个任务就是感谢你呀。感谢你对我们厂的支持。听说,很多家务活……像送孩子上学呀、做饭哪等等吧……都是你主动承担的,免去了玉娟的后顾之忧。玉娟可以说是我们厂的有功之臣。她调销售科以后,工作非常出色!这都与你的支持是分不开的。所以我今天来,就是代表我们全厂职工,专程向你致谢的……”
梁全山一听,便很不高兴地说:“厂长,你也别给我戴高帽子。啥支持不支持的?她咋不支持支持我呀?哼,成天不着家,我一个大男人,倒成了她雇的男保姆了!你说这像话吗?她要再这样,我非跟她离婚不可!”
厂长又笑笑说:“梁师傅,不要这样说嘛。玉娟是个非常好的同志。也可以说是个非常正派、非常能干的好女人。要是真离婚了,对你可是个损失呀!”
梁全山说:“损失?啥损失?哼!我看她问题大着呢……”
厂长说:“梁师傅,因为工作上的原因,玉娟有时候回来得晚一点,这情况是有的。我今天来,也说说这件事情,顺便跟你解释一下,希望你不要误会,不要因为工作影响了夫妻关系,这样就不好了。听说,你最近跟玉娟有些小摩擦,夫妻之间么,这是常有的事。有些误会,说开了,就没事了。首先,作为玉娟的厂长,我可以保证一点,玉娟同志是非常正派的。你所说的那些事,小苗同志给我讲了,这由小苗作证,那些都是些谣言,希望你不要相信那些谣传……”
小苗马上说:“梁师傅,这我可以作证。崔大姐真没有那些歪歪斜斜的事!真的没有。”
梁全山说:“啥谣言?我看是无风不起浪!你看看她那个态度?还反了她啦!不就是比我多拿几个钱吗?有啥了不起!看把她烧的!厂长,这话我说给你,你可以把话捎给她,我看她是不可挽救了!早晚也是离婚!”
厂长掏出烟来,递给梁全山一支,自己也点上吸着。他吸了两口,看看梁全山,又说:“老梁,我希望你慎重考虑一下。那边呢,玉娟也提出来了,说你整天跟踪她。没有这回事吧?”
梁全山一愣,有点口吃地说:“谁、谁、谁跟踪她了?胡说!她,她要是光明正大的,我跟踪她干什么?”
厂长说:“没有就好。没有就好。我也不相信,一个老爷儿们,当然不会干这事。你说是不是……”说着,他看了看梁全山,又说:“玉娟呢,也很委屈。她一心一意为厂里工作,家里还不理解她,一个女同志,她也难哪!可她一直说你跟踪她……这里边,怕是有误会吧?我看,你是不是跟她解释一下,道个歉什么的?把她接回来……”
梁全山马上说:“我向她道歉?我凭什么向她道歉?她怎么不向我道歉?她该向我道歉,她必须向我道歉!”
厂长说:“老梁,你先不要激动嘛。这个事呢,我们做为厂领导,当然不希望你们闹起来。你要非闹,我可就没有办法了……”
梁全山说:“你看你看,怎么是我非闹?是她要闹嘛,怎么成了我非闹了?”
厂长说:“我的意思是,老梁,你大度些,两人好好谈谈,把人接回来算了……”
梁全山却故意摆架子说:“不行,这不行。我不能去接她,不能让她蹬着鼻子上脸!她要回来就自己回来!不回来就离婚!”
厂长说:“老梁,你再考虑考虑,话我只能说到这儿了。我是衷心希望你们和好。你要是非要闹着离,我也把话说在这儿,玉娟同志是我们厂的有功之臣。我们不会看着不管的。真要是离了……”说到这儿,厂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会发动全厂职工给她找一个好的,到时候你可别后悔呀!好了,老梁同志,我告辞了……”说着,他站起身来,又摸了摸小芬的头,说:“多好的孩子呀!”
厂长走后,门开着,梁全山愣愣地站在那里,好半天不吭声……
这时,王大兰往门前探探头,说:“梁师傅,是玉娟厂里的领导来了?还提着礼物呢。是来劝你的吧?去把玉娟接回来吧……”
梁全山仍是虎死不倒架,说:“哼,让她厂里领导来,谁来也不行!这婚我是离定了!谁说也不行……”
王大兰说:“哎,可不能离。孩子那么大了,吵两句有啥哪?玉娟多能干呢……”
梁全山说:“能干个屁!没脸回来了,让我去接她?我凭啥接她?”
王大兰说:“哎哎,她让人捎信来,就是她服软了,你也得给她个台阶呀,她知道错了,让她回来算了。男子大汉,别鸡肠小肚的。她叫接,你就去接,这又不丢人。去吧去吧快去吧。”
梁全山大声说:“我是坚决不去。她不回来算了……”说着,“咚”地把门一关,却又小声对女儿说:“小芬小芬,作业写完了没有?”
小芬说:“快了。”
梁全山说:“快点写……”说了,又接着说:“算了,别写了,回来再写。走,快走……”
小芬一边收拾作业本,一边问:“干啥呀,爸?”
梁全山小声说:“别吭声,走,跟我走。你妈投降了,接你妈去。可别跟人说呀……”说着,他“啪”一下,拉灭了灯,拉着女儿在屋里站了一会儿,听见外边没有动静了,才轻轻地开了门……
夜里,李素云又来到了周世中家门前,她站在门旁处,叫道:“世中,你出来一下,有人找。”
周世中闻声从屋里走出来,刚看见是李素云,可李素云已经扭头走了。周世中只好跟在李素云后边,也默默地跟着走……
两人走进门来,李素云看了看他,说:“世中,世慧的事已经办了。你打算咋办呢?”
周世中说:“我,也想把事办了。可世慧刚办了,家里……你看是不是再等等?”
李素云说:“我说让你花钱了吗?咱不花钱,咱啥钱也不花,先去登个记不行吗?”
周世中说:“行是行。就是太委屈你了……”
李素云说:“我说委屈了吗?我看根本不是钱的问题。我说多少次了,我这儿有钱,不让你花钱,你就是不听……”
周世中马上说:“你有钱是你有钱。我也说过多少次了,办好办坏都不能花你那些钱。我一个大男人……”
李素云说:“世中,你是不是还跟秋霞扯着呢,你要扯着,就早点告诉我,省得人家……”说着,眼里湿湿的了。
周世中说:“你怎么还不相信我?到现在了你还不相信我?”
李素云说:“我不是不相信你。你老这么噫噫唉唉的,谁知道……再说,秋霞那边也扯扯绕绕的,我这心里老是慌慌不定……要不,你再见见她,把该说的,给她说清楚。省得……”
周世中说:“你要是不放心,我就再见见她,跟她说清楚。”
李素云问:“这一段,你没见过她吗?”
周世中说:“从她喝药抢救过来以后,我就再没见过她了……”
李素云说:“真没见过她?”
周世中看了她一眼,不再吭声了……
李素云忧怨地说:“我也不是不让你见她,你看你……”
李素云又说:“你没见她,也没见小虎吗?我的意思是说,有孩子这么扯着,总是不大好。要不就让小虎过来吧。我也喜欢小虎。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总不是事。你说呢?”
周世中说:“秋霞也愿意让孩子过来。可小虎不愿……”
李素云埋怨说:“孩子小,孩子懂什么?你也不能光听孩子的呀!”
周世中又不吭了……
李素云说:“前天,老魏来了封信,我看都没看,把信带封儿撕了!撕得碎碎的……”
周世中说:“你该看看。”
李素云说:“你这话啥意思?”
周世中说:“没啥意思。我说让你看看也没啥呀……”
李素云说:“没啥?还没啥?来个人都给我赶走……你还说没啥?”
周世中又不说话了……
李素云偎过来说:“世中,你烦我了?你是不是有点烦我了……”接着,她又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看你太累了。我想帮帮你,我是想早点过去,好帮帮你……”
周世中抚摩着她的头发,没有再说什么……
李素云又说:“你要是真和秋霞和好,我也不埋怨你。只是别让我再这样等了……”
周世中沉默了一会儿,说:“素云,我跟秋霞再谈一次,如果小虎愿意过来,就让他过来。你说呢?”
李素云像猫一样偎着他,小声说:“好。”
夜里,在棉纺厂的供销科办公室里,崔玉娟正在铺那张临时借来的折叠床……
这时候,女儿小芬走进来了。小芬站在那儿,朝身后看了一眼,叫道:“妈妈,回家吧。”
听见女儿的声音,崔玉娟转过身来,忙走过来搂住孩子说:“小芬,你怎么来了?”
此刻,梁全山也在门口出现了,他故意咳了一声,说:“回去吧!有功之人……”
崔玉娟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他,只牵着女儿的手,让女儿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然后又问:“小芬,吃饭了吗?”
女儿小芬说:“吃了,爸爸做的方便面,可咸了。”
崔玉娟说:“我给你倒水喝……”说着,就拿杯子给女儿倒水。
梁全山讪讪地说:“先说,可不是我要来接你,是你们厂长非让我来……”
一语未了,崔玉娟“哗”一下拉开抽屉,从里边拿出一张纸来,又“啪”一声拍在桌上,说:“签字吧!”
梁全山一愣,说:“签、签,签什么字?”
崔玉娟说:“你不是要离婚吗?厂长亲自去了,你还一口一个离婚,一口一个离婚……你不是非要离吗?你不是很铁吗?签字吧。”
梁全山愣了愣,说:“操啊!真,真,还真整……连连女儿都不要了……”
崔玉娟说:“谁说不要了,女儿跟着我,我一个人带着她,也死不了我!”
梁全山往门口的地上一蹲,说:“那事,说没有就没有呗,你还想怎么着?”
崔玉娟说:“我怎么着?我还能怎么着?你打了了,也骂了了,还往我身上泼一身屎……是你把我逼到这一步的!你签字吧,你签了字,咱明天就去离婚。我是一天也不跟你过了……”
梁全山蹲在那里想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故意皮着脸说:“扯什么扯?没有就算了嘛,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还不能说了?走,走,回家,回家……”说着,又高声叫女儿:“小芬,帮你妈收拾衣服,回家!”
崔玉娟说:“回家?姓梁的,这一次你别想!我不能再像往常那样,让你随便欺负我了!想想,你有多狠心!那会儿把我绑在椅子上,让一楼的人看我的笑话……”说着,崔玉娟掉泪了……
梁全山说:“嘿嘿,还扯起箔箩乱动弹了?咱打盆说盆,打罐说罐,你扯那么多陈年旧帐干什么?还是那一句话,你说你回去不回去吧?”
崔玉娟说:“你不是要离婚吗?签字吧。你怎么不签哪?你不是当着厂长的面,一句一个离婚吗?”
梁全山说:“谁说的?谁说的?我想离就离,也用不着跟他汇报!”
崔玉娟说:“你还嘴硬?人家小苗在一旁听着呢。人家早看不上去了……人家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男人,竟然去跟踪自己的老婆!厂长亲自登门,还一点面子都不给……”
梁全山一拍桌子说:“他胡扯淡!”
崔玉娟说:“你嚷什么嚷?深更半夜,你吓唬谁呢?”
梁全山说:“你走不走?你回去不回去?”
崔玉娟说:“我不回去!你签字吧。”
梁全山说:“你不回去?你不回去……”一边说着,一边四下里看,看见小芬,就说:“不回去?小芬,你说呢?她不回去,咱也不回去……”说着,往办公桌前的椅子上一坐,大腿往二腿上一跷,不吭了。
崔玉娟说:“你,你不要脸!”
梁全山说:“老婆孩子,一家三口,有啥要脸不要脸的……”
崔玉娟恨恨地看了他一眼,说:“你……”说着,也气呼呼地坐下了。
这时,小芬说:“妈妈,回去吧。我明天还要上课呢……”
梁全山马上说:“看看,看看,孩子是怎么说的?”
崔玉娟扭着脸,不理,也不吭……过了一会儿,崔玉娟才说:“让我回去也行,你必须给我说清楚,你为啥跟踪我,跟踪了我几次?你干的事也得让孩子听听……”
梁全山说:“谁跟踪你了?我是关心你……”
崔玉娟说:“关心我?有这样关心的吗?偷偷地跟在后边,跟贼一样!你说吧,你跟了我几次?”
梁全山说:“也没几次。我主要是怕你被染坏了。现在社会上啥人没有?那些大款们,手里掂着‘大哥大’,玩得女人一溜一溜的。我是不放心才……”
崔玉娟说:“噢,你就这么不相信你的老婆?你老婆就那么容易上人家的当?你老婆没见过钱是不是?”
梁全山说:“你也别这么说,现在这社会,花花梢梢的,谁也呛不住。那世中的老婆黄秋霞,不就滑进去了吗?”
崔玉娟说:“你拿我和她比啥比?你还怪会比呢!你发现我什么了?我是靠自己干出来的,我从来不靠人家!”
梁全山说:“你看,话不说不透嘛。你这么一说,我不就放心了?”
崔玉娟说:“放心了,哼!是你自己心不正。你说吧,到底跟了我几次?”
梁全山说:“没有几次,也就有个三四次……”
崔玉娟说:“三四次?光我看见的就不只四次!”
梁全山只好说:“有五六次,七次!行了吧?”
崔玉娟说:“听听,让孩子听听,成天下班就是跟踪老婆,你这也叫人干的事吗?”
梁全山说:“孩子懂什么?你给孩子说什么说?”
崔玉娟说:“我这是还报你呢!回回当着孩子的面审问我,就跟审贼一样!你都忘了?”
梁全山没话说了,只好说:“好好,你问吧,问吧。”
崔玉娟说:“小芬,你也拿笔记着,看你爸成天都干些啥事……”说着,也煞有介事的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一支笔,放在女儿的面前……
这时候,梁全山突然说:“玉娟,说句心里话,我也不知道是咋整的。这社会,我就是怕呀,我也不知道为啥怕?可我就是怕,我怕你有一天,一出门你就不回来了……”说着,他双手掩住脸,竟然掉泪了……
崔玉娟看他掉泪了,心一软,也哭着说:“你呀,还成天防我呢。你想我是容易的吗?一天到晚,腿都跑细了,家里男人还不相信,挣钱比你多了,你也嫉妒……你说,让我咋活呢?”
梁全山流着泪说:“是我错了,都是我不对……”
这时,女儿小芬扑过来,三口人抱成了一团……
早晨,梁全山端着一个小塑料筐,筐里装着他上街买来的五根油条走回来。
他上楼时,正好碰上王大兰提着一桶胡辣汤下楼。看见他,王大兰说:“买这么多油条,玉娟回来了?”
梁全山说:“回来了。厂长来了,她也做了个检查,我想想,孩子这么大了,就算了……”
王大兰说:“你也是的,早该去接她了。一家三口,玉娟又能挣钱,和和美美的,多好哪。”
梁全山“噢噢”了两声,便进门去了。他进了屋,对还没起床的崔玉娟说:“起来吧,粥熬好了,油条也买回来了,快起来吃吧。”
崔玉娟睁了睁眼,嗔道:“还说呢,昨晚上,你闹了半夜。回来又缠我……”
梁全山说:“快起来吧。我这不是将功赎罪吗?饭都做好了……”
崔玉娟说:“回来是回来,你可得给我恢复名誉。不然,让我咋见人呢?这话可是你说的……”
梁全山说:“好好,给你恢复名誉。快起来吧……”
上午,那家聘小田去当厂长的乡镇企业,派车接他来了。
小田和周世慧一同走下楼来,周世中也掂着东西下楼送他们……
下楼后,周世慧说:“哥,家里……”说着,头低下来了……
周世中笑笑说:“你放心去吧,家里没事,有我呢。”
周世慧说:“哥,这一摊子,我一走……”
周世中说:“没事,说没事就没事。”
小田赶忙说:“等那边安排住,我就让世慧回来……”
周世中却把小田拽到一旁,说:“小田,我有话给你说……”
小田走了几步,说:“周师傅,你放心,我会对世慧好的。”
周世中说:“我不是那意思。我是问你是不是拿定主意了?”
小田说:“我拿定主意了。”
周世中说:“你知道不知道?马上就要分房了。我听说,咱们这栋是要拆的,所以,你要不走,就可以分到一套新房了……”
小田说:“你是说,要我为这套房子留下来?”
周世中说:“主意由你自己拿,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个信息……”
小田说:“周哥,我知道你是好意。在城市里,一套新房是很有吸引力的。可我主意已定,我不会为一套房子改变主意的。不管到那里的前景如何,我都不会为一套房子改变主意。”
周世中望着他,没再说什么……
小田又说:“周师傅,我心里清楚,你不一定同意我的做法。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在厂里干得年数多,你们已经跟厂分不开了。可我不行,我想走自己的路。我想出去闯一闯。说实话,我也没有你这样的牺牲精神……”
周世中望着他,说:“你既然想好了,就去吧。世慧,就交给你了……”
小田说:“这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对她好。”
周世中说:“那好,你们走吧。”
这时,周世慧又说:“哥,我也顾不上去看小虎了。你替我去看看他吧。你告诉他,我回来会去看他……”
周世中说:“行。走吧……”
可是,临上车前,周世慧又说:“哥,你跟素云姐的事到底……抓紧吧,你也好有个帮手啊。”
周世中却截断说:“你别管了……”
车开走了。周世中在楼下站着,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在电器厂的家属楼前,下夜班的黄秋霞正在往楼上搬蜂窝煤。
儿子小虎也在帮她搬。两人一趟一趟地从楼下往楼上搬。一边搬着,黄秋霞一边说:“小虎,你慢点。”
小虎却满头是汗地搬着煤说:“没事……”可他话刚落音,因为走得太急,一下子栽倒在楼梯的台阶上!煤块轱轱辘辘地碎了一地……
黄秋霞放下手里搬的煤,忙上前去扶起他,关切地问:“摔疼了吗?”
小虎疼得龇着牙,却说:“没事,没事。”
黄秋霞说:“你别搬了,你玩去吧。”
可小虎却执意要搬……一直到煤搬完了,母子两人刚坐下来喘口气,却见又有人上门来了。这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人。老人来到门前,问:“这是黄秋霞家吗?”
黄秋霞忙迎出来说:“是啊。老师傅,您是……?”
老人说:“我是厂后勤科的。我已经来了两次了,都没找到你……”
黄秋霞说:“有事吗?老师傅,上屋坐吧。”
老人说:“我不多坐了。你就是黄秋霞?”
黄秋霞说:“我就是。”
老人看了看她,“噢”了一声,说:“我是来通知你的。厂里最近要搞房改。你住这套房子是你父母的,对不对?”
黄秋霞说:“是呀。”
老人说:“按规定,你父母要在的话,你还可以住。现在你的父母都不在了,厂里房子紧,按规定,你得把房子交出来……”
黄秋霞一下子怔住了,木呆呆地说:“叫我搬?那让我往哪儿搬呢?我又没地方住……”
老人说:“这事我也做不了主。我只是来通知你一声,厂里让你三天之内搬家。要是不搬的话……”
黄秋霞慌了,忙说:“老师傅,现在让我往哪儿搬呢?能不能再缓一缓,你总得让我找个地方吧?”
老人说:“你不是有单位吗?你找找你们厂,让你们厂想法解决嘛。”
黄秋霞说:“厂里也没房子。再说,我,我……”
老人说:“我也没有办法。你给我说也没有用。这事是厂里定的。不过是让我来通知你一声。就这样吧,三天时间。你必须得搬出去……”老人说完,扭头下楼去了。
黄秋霞愣愣地站在楼道里……
儿子小虎走上来拉住她说:“妈妈,不让咱住了?那咱回家吧?”
黄秋霞喃喃地说:“家,哪里还有家……”说着,泪无声地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