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 第四节

雷东宝早上起来,想到小雷家的烦心事,躺床上想了好一会儿。他最清楚的是,未来几年会提心吊胆了,他能做的,大约也只有约束正明,不要再岀炸锅的大事。还有,那该死的贷款。而今开始的贷款活动,将与以往有所差异了,昨天银行已经对小雷家偿贷能力表示怀疑,那么,再要银行贷款给小雷家,他需要给出什么理由?他想来想去,什么理由银行都不会相信。那么找陈平原帮忙协调呢?倒是容易请出陈平原这尊神,用正明罚岀的那笔钱。

忽然雷东宝鼻端闻到一股馋人的香气,紧接着屁股挨了一掌,又有声音打断他的思路,“死鬼,知道你醒着,还不起来,八点了。”

雷东宝异常不满,操,又来烦他,这人就是话多。可是,早餐的香气够诱人,他只能起床洗漱。韦春红斜睨着雷东宝一张脸皱得猪头一样往洗手间走,背后问了一句:“麻烦难收拾了?”

“嗯,你听说啥了?”

“说你借了银行那么多钱,得还不出破产了,还说你躲出去躲银行去了。我不信,你这人就是把你扔进老虎嘴里,你也得折腾一番打下几粒老虎牙,你那铜厂炸一声,你能闷声不响一点招都没了?你可狠着呢,不仅对我心狠,对啥都狠,就是狠不过你老娘。”

“不捎我一句会死吗?”

“当然会死,死得不能再死。哎,你小雷家到底怎样啊。”

“不好,麻烦很大,我又得往身上撂担子了。”

“噢。”听雷东宝这么说,韦春红就不讥诮了,很是知心地道:“前儿你还说,等铜厂开了,你可以闭着眼睛做太上皇,看来是老天看你还年轻,不让你休息。你就死了享福的心吧,你这人是劳碌命。”

雷东宝湿漉漉的脸从水盆里抬岀来,很是赞同地道:“没错,整个是劳碌命。”

“以后该吃的吃,该睡的睡,该结婚的结婚,也别赖着等哪一天享福了天上掉吃的掉喝的掉媳妇,你就那命,老老实实认了吧。”

“又来了。”雷东宝不理她,走去吃饭。好大一碗鸡汤面,被他吃个底朝天。

韦春红没坐,就旁边站着似笑非笑问:“昨晚到现在,还没看我一眼,我胖了还是瘦了?”

雷东宝眼睛都不抬,“不就烫个头吗。”

韦春红这才嘻嘻笑了,“好看吗?”

“难看,稻草一把。你短发最清爽。”

韦春红撩起就是一脚,气哼哼收起碗筷走了。雷东宝本想立即就去陈平原那儿游说的,可想到手头没带东西,决定还是暂时不去。走下楼去,见韦春红与帮工的在忙碌,也不理他,他就悻悻走了。

韦春红斜眼看着,忽然起身追出去,追到刚跳上摩托车的雷东宝身边,淡淡地道:“我前面男人的弟弟,想来我家倒插门。你说我答应呢,还是不答应?”

雷东宝一愣,毫不犹豫地道:“你还想嫁别人?”

“奇了,我为什么不能想?卖给你雷家了?今天我把你东西收拾出来,晚上你有空来取一下,我看你妈看不起我不让我进门,你也越来越不拿正眼瞧我,咱做人总得自己拎得清。就这么说定了。”说完就转身回屋。

雷东宝不以为然地道:“想我晚上来?手段越来越高了。”

韦春红从门口探岀头来,冷冷道:“稀罕,走着瞧。”

雷东宝觉岀有些不寻常,只得道:“你别添乱。”回答他的是“砰”一声关门声。雷东宝原地愣了会儿,骑车远去。韦春红在里面看着咬牙切齿。她也有点心冷了,不知道雷东宝当她什么人,爱来来,不爱来就不来,比住旅馆还方便,不用登记。住旅馆还跟老板娘寒暄一声呢,他却一句好话都没有。就算他遇到麻烦,可正眼看她一眼会死吗?再想到雷母当初对她说的话,更是灰心丧气。

雷东宝到村办,领了正明去登峰上班。他把铜厂的人也召集起来,一起站厂门口开一个会,不容置疑地宣布他的决定。他以最坚决的口吻告诉众人:钱,不是问题。然后,他坐镇正明的办公室,一言不发旁观正明开始工作。于是,众人即使反对正明,质疑正明,当着雷东宝的面,也不敢多说一句废话,工作得以顺利展开。正明没想到雷东宝是以这种方式支持他归来,虽然很不习惯雷东宝看着他办公,可底气一下大大充盈,整个人终于恢复精气。他打电话把老娘妻子孩子从县里叫了回来,看来平安无事了。

傍晚,雷东宝心想倒要看看韦春红玩什么手段,正准备要走,士根却叫住他,说要请吃饭喝酒,跟他谈谈昨晚说的那个大胆决定。雷东宝跨在摩托车上不下来,问士根:“你要阻止我?灌醉我套我话?”

士根道:“我要问你担不担得起这责任。我今天想了一天,全面分析给你听。你要去韦……那个饭店?”

“是啊,她要扔了我的东西,我拿了就回来,你等我。”

雷士根一愣,“韦……她挺有见识的。”

雷东宝道:“再有见识也玩不过你,你管着印把子硬是拆散我们。现在你看,好了吧。我走了。”

雷士根看着雷东宝走,一时看不清楚雷东宝到底是恼还是无所谓,想到若雷东宝还真与韦春红分手了……他一时头大万分。

雷东宝到了韦春红店里,韦春红也正眼都不瞧他,自然也没有好酒好菜招呼。雷东宝站门厅等了一下,不耐烦,就自己上了三楼,走进一看,果然地上铺着一张旧床单,上面乱糟糟的都是他的衣服细软。雷东宝一时脑袋转不过弯来,韦春红这回是当真的?当真要招前小叔子上门?韦春红若只是说两人断交她要结婚,雷东宝并不会信,他知道韦春红对他好。可现在韦春红说得那么有鼻子有眼,明确说明是前小叔子,而且还是倒插门,雷东宝面对着这一地衣服细软,终于不能不信了。

韦春红斜眼看雷东宝上去了,便交待几句,也跟了上去。却见雷东宝叉着腰站在一堆衣服面前发呆,发了会儿呆,也不知怎么想了,忽然蹲下扯住床单角狠狠打上两个结,站起来,又是叉腰发呆,却没扛起布包,而是伸腿一脚将布包踢到屋角。待得雷东宝转身,韦春红看到他一脸沮丧,竟然是一脸沮丧。雷东宝看见韦春红,立刻变了脸色。两人瞪着眼对视会儿,雷东宝走过去,扛起背包,却又放下,对韦春红道:“现在扛出去,下面那么多人吃饭,你脸上不好看。你拿些酒菜上来,我等下走,不会赖这儿。”

韦春红不知说什么好,转身下去,拿了两瓶啤酒,几个冷热菜上来,放下就走。雷东宝打个电话给士根,告诉士根他暂时不回小雷家,却听士根劝他,要他和韦春红好好说说,不要闹僵。雷东宝没回答,扔了电话。他心底终于慢慢生出一颗一颗的火苗,不等第二瓶啤酒下肚,就已经烧岀一肚子的火。都在逼他。小雷家的时势逼他,老娘逼他,士根正明忠富红伟他们逼他,银行贷款逼他,他自己的意气逼他,本来还有个韦春红这边是最随心所欲的,现在韦春红也逼他。都逼他,逼得他没个落脚地,逼得他每天忙得脚不沾地。都没人体谅体谅他现在心里压力有多重吗?雷东宝什么菜都没吃,净是喝啤酒,两瓶不够他喝。他自己下去,熟门熟路又取四瓶上楼。

醉眼朦胧中,他又翻出电话打给宋运辉,拨完号码就急着道:“小辉,我问你,你说我他妈现在这么辛苦干什么?我忙得跟龟孙子一样,他们都说是应该,谁让我他妈是书记。我想过点好日子,他们都反对,怕我只顾自己过好日子不管他们。你说我他妈图什么?以前图吃口饱饭,后来图跟你姐过好日子,现在呢?好日子想都别想,我还要辛辛苦苦卖命。我这条劳碌命,他们看准我是劳碌命,都当我混帐看不明白,谁都逼着我拼命,呵……”雷东宝忽然觉得不对,电话里怎么传来“呜呜呜”的声音,好像并没接通。他气得扔了电话,继续闷头喝酒。

韦春红又偷偷上来瞧,见桌上菜没动过,空酒瓶却已经在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不知几只,雷东宝手里捏着啤酒瓶还喝。歇一口气的当儿,韦春红看到他岀掌从上往下抹了把脸,然后看他呆呆发愣。韦春红一时心软,走了进去。雷东宝听见声音转头见她,撑着酒瓶子起来,道:“打烊了?我走吧。”人却往卫生间走去。韦春红分明看到雷东宝脸上一脸的水,不知酒怎么喝到脸上去了。她想着不好,也不顾害臊后面跟去,等他方便完,冲完水,她硬按下雷东宝的头,要他张嘴,她帮着雷东宝将一肚子的酒抠了出来。全是酒,没一点菜。

雷东宝吐完,更没了力气,靠墙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韦春红拉不动他,只得从那一堆衣服里拿来属于雷东宝的毛巾帮他擦脸擦手。然后打扫卫生。雷东宝一动不动看着韦春红忙碌。韦春红忙完,见雷东宝的胖手直直伸向她,以为他要起来,便伸手拉他,不想却被雷东宝拉倒,落到他怀里。她听雷东宝唉声叹气地说,“我累死了。”不知怎的,韦春红的心又软了,情不自禁地原谅他从来出差都不给她带东西,原谅他拖了一年还没结成婚,原谅他从来对她一阵热一阵冷总体趋势越来越冷。雷东宝没有放开韦春红,迷迷糊糊间,只觉得要抱住什么要紧东西,绝不能放手。

第二天醒来,他看到自己躺在卫生间地上,身下垫了褥子,身上盖了被子。他忘了昨晚做了什么,起身时候也没太多宿醉的难受。下去看到韦春红,韦春红不说话,却眼皮红肿看着他叹气。雷东宝不知道昨晚跟韦春红怎么了,试探着强硬地道:“我不拿走衣服。”

韦春红叹声气,“唉,随便吧。”转身走开。

雷东宝看着,发了会儿愣。很快韦春红端来两付大饼油条,一只茶叶蛋,一碗豆浆。雷东宝吃,韦春红坐旁边默默看着,帮他剥茶叶蛋,两人都是无话。等雷东宝吃完,韦春红轻道:“你晚上来,我给你炖着冰糖梨呢。”

雷东宝有些意外,不清楚韦春红态度怎么有了转变,应了一声“好”,但看着韦春红脸色着实古怪,便问:“怎么了?我昨晚怎么你了?”

韦春红摇头:“没有。你回去悠着点上班,别太累着。上去换件干净衬衫再走吧,那件白隐条的,我早上刚熨的。”

雷东宝更摸不到头脑:“你干吗呢?你不会晚上要我好看吧?”

韦春红哭笑不得,只得道:“怕就别来。”

雷东宝这才觉得正常,上去换件衣服走了。韦春红看着他满是精神的背影,想到他昨晚满脸的水,还有彻底的疲倦,心里微微的疼。

士根将从正明那儿罚来的钱交给雷东宝的时候,特意掩上办公室的门,按住雷东宝准备签字的手,严肃地道:“东宝,你要看清楚,这个数字不小,十万。你想清楚了?”

“不然你还有什么办法!?”

“我怕你想得太简单。这种事要是被告发了,你得坐牢。但你还别以为村里人能帮你说好话,说你是为大家作牺牲,大家只会说,书记拿去十万,恐怕五万落进他自己兜里了,这事儿谁说得清啊。你看,你还得背黑锅。”

雷东宝皱眉道:“操,我每天冲人低三下四,有人还说我吃公家钱养那么胖。都听他们的,我们还做什么事。”

士根还是没有放手,悠悠地道:“东宝,你还记得当年老书记自杀的事吗?今天的钱,你经手,我也是经手,我怕,我不愿担负犯法的责任。根据忠富红伟正明他们的说法,我们的收入不足以支付我们所负责任,虽然我们的收入已经被人骂太高。东宝,你为自己想想。”

雷东宝索性放下笔,看着士根道:“你请我吃饭要跟我单独谈的就是这些话?他们几个现在也吃到味道了?刚开始加工资时候他们还高兴得跟钱是偷来的一样呢。”

士根道:“正明铜厂的事还不够教训他们?该想想办法了。”

雷东宝想了会儿,道:“你们一起想些主意出来,怎么做。别都来问我,我只有一只脑袋。我现在先解决最要紧问题,你别给我打岔了。”

士根一愣,谁打岔了?“你也别打岔,我问你,你拿走这十万,你想好了没有?我看照这势头,十万口子一开,以后还得几万几万填进去,一直等到铜厂电线厂全部顺利运行。我问了人,一万,坐一年。”

雷东宝反而笑出来:“我运气不会那么差吧?谁揭发我去?你们?收钱的人?拿来,我签字。趁正明那儿正好现在没钱发,赶紧重新定个工资奖金办法出来。我看让忠富红伟也做些手脚,先掖阵子利润,好让新工资奖金办法推出。具体你们去考虑吧,别忘了我。”

士根见雷东宝说了就走,忙伸手拉住,“你急什么,离晚饭时间还早,那么早去干吗?还有件事……”士根老脸有些尴尬地摸岀一张敲了章的介绍信,交给雷东宝,“你妈那儿的工作,我替你做了,我说铜厂一炸,县里追究炸飞国家财产的责任,要靠韦老板出面找领导摆平。你妈答应了。”

雷东宝一时迷糊,拿到介绍信一看,才知道原来士根终于在结婚证明上盖章。雷东宝“嘿嘿”一笑,把介绍信收进皮包,“你们真势利,眼看着我现在坐在火山口上,你们才让春红进门。也不想想人家还肯来不。”

士根脸一红,道:“要不我去说说?”

雷东宝笑道:“你还真想得岀,走了。罗氏沼虾卖得好,我还得去忠富那儿拿两袋捎去。”

雷东宝是夜在韦春红的饭店请陈平原吃的饭,席上自然有牛蛙、罗氏沼虾、尼罗罗非鱼。饭后骑摩托车“护送”陈平原的汽车回家,交给陈平原一个袋子,看到这样大的数目,雷东宝原以为陈平原会吓傻几分钟,但陈平原不,陈平原甚至都没问要做什么,对着一包钱吸了两枝闷烟,终于答应收下,然后亲自送雷东宝到楼下。雷东宝心说真狠,可也放心大半。就冲他跟陈平原那么几年的交情,彼此也算是知根知底,陈平原对别人如何,他不好说,对他,那是绝对不会收了不办事的。

雷东宝回到韦春红那边,把士根刚给的介绍信交给韦春红,不过,雷东宝很真心地跟韦春红说:“这一年我不会跟你结婚,会连累你。”

韦春红看看介绍信,再看看雷东宝,轻松地道:“我不怕。我只怀疑你心里压根儿没想跟我结婚。”

“有些问题你想不到,别以为太简单。”

“我不怕。我只要你真心待我,就像今天一样认真跟我说话,我死也值了。”

雷东宝虽然不能明白韦春红干吗对他这么好,可心里还是着实感动,“干吗死啊活啊,那明天就去办了。礼拜天这里办几桌酒,我要把几个人请来。”

韦春红有些无奈地看着雷东宝,无奈地笑道:“这几个是不是你不用结婚做幌子请不来的人?”

雷东宝“呵呵”一笑,默认,他也没觉得被揭穿有什么不好意思,早知道韦春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机灵得很。韦春红也没法拒绝,心说未来她的饭店可能就成雷东宝犯罪现场了。她还能不知道雷东宝的小雷家最近遇那么多事,雷东宝想要做什么。猜都猜得出来。

杨巡的二期终于开业,他做了无数工作,才把原先食品日用品混杂的局面调整了,改为楼下食品楼上日用品。期间不知吵了多少架,而且还动用武力强搬。杨巡负责吵架,寻建祥负责打架,但两人因此好一阵子晚上不敢出门,怕被人黑了。终于全部搬好,虽然只是花了半个月,杨巡还是觉得跟度过漫长一年似的,操心得即使是他那么年轻的人,竟然也会冒出好几根白发。

杨巡还在市场沿街屋顶上花边似的做了一圈广告牌,那是他等火车经过上海北京看到在东北实践过一次,如今照搬照抄,当中老大一块就先给了他市场的联系方式。这圈广告牌生的意外财,让杨巡终于可以在三期预算之外有了余钱,可以拿回家让老娘还债。

杨巡眼看最近几天稍微有闲,就跟寻建祥商议拟订最近几天的工作计划,让寻建祥可以行之有据,他准备回家一趟。不想宋运辉打电话来杨巡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饭。杨巡当然是满口答应,都不问宋运辉有什么事,也觉得到时寻建祥一起去也是理所当然。

傍晚时候,宋运辉自己上来市场办公室,看到两个人就笑道:“大寻,你自己做饭吃。今天市规划局长请我,我带小杨过去看看,拿以前插队老友名义让杨巡认识认识规划局的同志。小杨,你换好点的衣服,带足名片。”

杨巡连忙答应,拿衣服的当儿,忍不住问:“规划局具体干啥的?”

宋运辉笑道:“我们职工小区后面本来规划有条路,规划局不知怎么偷偷给改道了,这一来我们厂车不是要绕远道进小区了吗?我找他们市长说,他们今天请客道歉。小杨你这下明白规划局是干什么了的吧?”

杨巡笑道:“我也有听说他们是做这个的,市场造之前还去他们那里盖章批规划红线,只是有啥用啊……不过宋厂长介绍的人我一定要抓住机会认识,换个场合我递烟上去人家还给扔回来呢。”

宋运辉笑叱:“别说的那么可怜,现在谁都知道杨巡大老板,开个老大批发市场,什么货色都有。你头发抹的什么啊。”宋运辉心中补充一句,跟汉奸似的。

寻建祥笑道:“现在好多人给小杨介绍女朋友,小杨现在头面注意得紧,走出去看背影就是许文强。”

杨巡只是笑,并不反驳,收拾妥当,与宋运辉一起下去,上了宋运辉自己开的切诺基。宋运辉上车就跟杨巡道:“大寻女朋友……你跟她说话方便吗?”

“方便,宋厂长有什么话要我捎给她?对了,她户口已经转过来,准备跟大寻领证转正了。”

宋运辉略微寻思了一下,道:“她一个人来这里,心里可能不放心。你有机会跟她说一下,只要有大寻在,她在东海就没人敢动她,我会逐步给她表现机会,一步步升迁。”

杨巡立刻领会宋运辉的意思,点头道:“她还小,不懂宋厂长跟大寻的交情,说话时候也谈起过她的担心,怕东海的好位置不牢靠。大寻口风严实,不肯乱吹你们俩交情,难怪她小姑娘胡思乱想。”

宋运辉微笑,他还能看不出寻建祥看他平时这么辛苦,不愿拿小事麻烦他的意思。“我怕跟大寻说了等于白说,还是你帮我传达吧,你把握一下怎么说话,别吓到小姑娘。还有顺便也跟她说一下,别跟我太太提东海的事,没事也别跟我太太走太近。我太太脑子单纯又好管闲事,所以我才远远把她放到县教育局,跟东海项目人员隔离,免得她操心那么大个摊子,省得我上班是东海回家还是东海。”

杨巡至此才终于融会贯通,明白怎么回事。不由笑道:“我赞同宋厂长的意思,家里嘛,男人出来独当一面,女人还是好好管好家养好孩子。女人外面做事太辛苦,我们能挡着,就让他们歇着。”

宋运辉心中暗笑,他说的话,哪天杨巡不是完全赞同而且找出赞同理由的。不过这种话倒也让人听着欢喜,杨巡有杨巡的本事。一会儿到了饭店,与东海其他几个职工汇合,大家与规划局的和和气气吃了一顿饭。宋运辉如此介绍杨巡:这个小弟是我插队时期认识,当年我就住他家,彼此兄弟相称。于是,规划局的自然对杨巡另眼相待,但杨巡还是替宋运辉喝了不少的酒。

因此杨巡第二天上了火车,人还糊里糊涂不是很清楚。但再不清楚他也算是个老出差,上去火车便逮住一个到乘警,想办法混到一张硬卧,便抱着钱倒头大睡。他年轻,一觉睡醒,早又容光焕发,什么事都没有。

睡足之后,他才有充足的脑力仔细回想昨晚酒席上面的闲谈。这一回想,才终于明白,规划局除了批红线图,果然还有其他很大“用处”,宋运辉帮了他一个天大的忙。他当然清楚,宋运辉帮他,只是举手之劳,但对于他来说,他不能不记宋运辉的恩情,而他的报答,自然是着落在寻建祥头上。

因着杨逦的信,杨巡回到家里,看到妈妈的时候,自然是上下打量个仔细。果然见妈妈脸颊一边一团黑斑,看上去异常苍老憔悴。杨母看到大儿子意外回来,高兴得很,可也留意到儿子的反常,笑着问:“你看啥?妈脸上还描花不成?”

杨巡不敢在妈面前胡说,忙笑道:“妈,你知道我突然袭击来干吗?我来查你在家都吃些什么。”

杨母道:“还能吃什么,地里岀什么我吃什么呗。老大,你这回回来又黑又瘦,脸色也不大好,很苦?”

“总算结束了,三期已经结顶,等着里面粉刷收拾一下,可以租了。妈,我这回带来些钱,你把这两个月到期的都给了吧。”

“哦哟,好,好。我先给你做饭,晚上算帐。老大,竹园子里捉只鸡,还是你杀。”

杨巡分明听出妈妈“哦哟”一声中浓浓的如释重负,也不知是他被杨逦心中斥骂后过分留意了,还是妈妈果真如释重负。他到后面竹园捉了只公鸡,知道妈得留着母鸡下蛋。等他操刀放血做完,他妈也正好烧了一大木盆滚水出来让他给鸡褪毛。杨巡拿筷子把鸡毛大致滑拉干净,便掏出内脏清洗,鸡壳子交给他妈仔细拔去细毛。

杨母拔着鸡毛,闲闲地道:“这回做完,总可以歇一阵了吧?你个人问题考虑没有?”

杨巡没想到妈妈问起他的个人问题,笑道:“有几个朋友给我做介绍,我先看看再说。三期还没完,没时间啊,每天打仗一样,空下来就是睡觉。不过看起来三期结束后,还得另外想项目出来,不能让我的批发市场被人赶上。昨天跟着宋厂长和市规划局的人吃饭,才知道原来全市有那么多各种各样批发市场准备开工,都是看着我这边做得好,有样学样了。有什么羊毛衫市场,轻纺市场,水果市场,食品市场,跟我学的食品日杂也要上两家,那么多,以后不知道要分去我多少客流。我总得想个办法才行,别让他们赶上我才行。”

杨母听了又愁上了:“他们怎么也不自己动脑筋想主意出来?这样抄人家的,闹得你追我赶的还能有个完?”

杨巡笑道:“妈你愁什么,我回头跟人签店铺出租合同一签就签五年,这么多店铺都给我拴着,他们就是开个比我大十倍的市场,也找不到人开店。就是开满店了也开不出好店,现在个人大批发商都在我那儿。放心,人是活的,随时可以调整对策,有的是办法。只是我得想办法让市场容下更多店铺。”

杨母道:“老大,钱会不会不够用?”

杨巡又是仿佛看到妈妈的担心提到嗓子眼,忙笑道:“先缓缓再说,暂时不用。钱的事,我准备另外找个途径解决。”

“哎,不行,不能借高利贷,利息太黑。你还是计划岀个数字,妈替你借,钱的事情,交给谁都不能放心。”

杨巡当然知道钱的事有多重,除了妈他还真是交给谁都不放心。但是,他看看妈妈削瘦的肩胛,想到杨逦的责备,心中不忍再把如此重担交付给妈,假装若无其事地道:“我当然不会去借高利贷。不过妈你可能不知道,现在能借钱的已经不止银行信用社,刚刚市里成立一家国托,全称是国际信托投资有限公司,拗口吧?我刚听说我们这样的单位也能问国托借钱。它只要政策能让我借到钱,我请宋厂长出面帮我说一下,宋厂长在市里说话有份,他帮忙,应该很容易借出钱来。妈,你知道宋厂长怎么向人介绍我?”

杨母听着有理,便被儿子成功牵走话题,“宋厂长可真帮你,哪天他春节回家,你带妈过去好好谢谢他,让老二老三老四以后见面叫他叔叔。”

杨巡大笑:“人家还不到三十呢,哈哈,宋厂长每天最头痛的事情是脸上没有皱纹,表情严肃不到底。”

杨母惊道:“这么能干?人家这是吃什么长的?他怎么介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