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致命失误
第二天,李斌良带着刑警大队全体人员,来到了茶楼。因为预先已经跟茶楼老板说好,加之早上并没人来喝茶,所以,老板同意把茶楼借给他们使用一个小时。
演练开始,问题很快暴露出来。
李斌良安排一中队长扮演袁万春,安排二、三中队长分别扮演耿凤君和耿凤臣,关伟当然演自己的角色,而陈云清则由他的弟弟陈云亮来扮演。
演练一开始就出了问题,当关伟和陈云亮在扮演茶楼老板的刑警引导下,从外边进入散座大厅时,大家都随着走进来,顿时发现,这散座大厅一览无余,如果藏个什么人,应该一眼就能发现。
可是,关伟和陈云清当时却没有发现耿凤臣。
关伟解释说:“当时,耿凤臣一定藏在哪个包间里。”
有这个可能。可是,既然是绑架案,作为老侦查员的大案队长陈云清和副队长关伟,闯进来之后能对别的包间看也不看,就直奔事发的茶室吗?
关伟:“当时,我们只顾着解救人质,别的都顾不上了。”
有点儿勉强,但是,你拿不出证据来否认,只能存疑。
第二个问题来了,而且,这个问题特别不好解释。
“陈云清”——陈云亮和关伟闯进茶室,枪口对准了“耿凤君”。
可是,茶室很小,茶室的门更小,只能容一人通过,一个人闯进去了,横身一站,后边的人很难找到合适的位置,那么,两个人的枪口是怎么指着耿凤君的呢?现在,“陈云清”的枪口指向了“耿凤君”,随后闯入的关伟使劲儿挤了一下“陈云清”,才把枪端起来。
可是,这么一来,问题就产生了,因为,现在是“陈云清”在左方前边一点的地方,关伟在右方后边一点的地方,那么从外边闯进来的耿凤臣为什么不先打站在后边的关伟,反倒撇开他,开枪打前边的陈云清呢?
更有意思的是,扮演耿凤臣的刑警闯进来后,居然把关伟撞到一旁,自己也踉跄一下,才向陈云清“开枪”的……
陈云亮先提出了疑问:“关哥,你在后边,耿凤臣为什么不打你,偏打我哥呀?”
关伟:“这……我也不知道啊,大概,是看你哥在前面,枪口离耿凤君近吧……当时太乱太急,我也记不得所有细节了,反正,大体上是这么回事。”
“可是,他打死我哥,为什么不回手打你,反倒往外跑啊,再说,你在后边,他怎么从你身边跑出去的呀?”
关伟冒汗了:“云亮,你这话啥意思啊,难道我骗你?我说了,当时太乱,我也不是每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对,他开枪打死陈队的时候,我的枪口也在对着耿凤君,所以就顺势开火了,刚开完枪,要掉回来对付他耿凤臣,他却猛地一撞,我没准备,一下被他撞开,他就逃跑了!”
解释得很勉强,缺乏说服力。陈云亮还想追问,却被李斌良把话接过。
“对,事情往往是当局者迷,关队长当时全力应付局面,哪能把所有细节都记住。总之,我们要从这起案件中接受教训,不能重犯这种错误……来来,现在我们就总结一下,这起案件有多少教训要总结……”
话题被引开,关伟松了口气。
教训总结完,李斌良从入室、熟悉环境和外围侦查入手,又来到包间门外,对如何进入包间、控制对手等都进行了综合演练,然后带大家来到茶楼外,转到徐进安身上。
茶楼外的街道旁,徐进安比比画画地说:“我当时正在城南加油站给车加油,接到关伟的电话后,立刻开车往这边赶,来到门口,就是那儿,我怕引起注意,就把车停到那边,然后步行往这边跑过来,刚下车,就听到茶楼里边传出枪声,我知道坏了,一边拔枪一边往茶楼跑,就在这时,耿凤臣从里边跑出来……”
徐进安讲到这里语塞了一下。
因为,大家看到,徐进安讲话的时候,恰好走到茶楼对面,如果耿凤臣从茶楼跑出来,那就恰好跟他撞了个对面。
可是,他说过,一连几枪,都没有打中耿凤臣,而且,手中有枪的耿凤臣只顾逃跑,也没向他开火。
徐进安:“啊,耿凤臣从里边跑出来的时候,我走到那儿,就前面,咱们走过来的地方,他一看到我,扭头就往那边跑了,我向天上鸣了一枪,让他站住,他不但不听,反而跑得更快了,哎,就在前面,一拐弯就不见了!”
有人现出怀疑的目光,但是,没人把话说出来。
李斌良也没有深究,继续分析总结经验教训。
实战演练顺利完成,大家都觉得很有收获,不过,心里也都留下一些疑点。
晚上下班后,陈云亮刚走出大楼,关伟就从旁边凑过来,一拉他的胳膊:“走,云亮,跟关哥喝几杯去!”
陈云亮疑惑地看着关伟。
关伟:“咳,云亮,关哥心里不好受啊。云清大哥的事,我本已经淡忘了,可是,今儿个到远香茶楼一番演练,又把我心里的伤痕挑破了,走,陪关哥喝几杯去!”
陈云亮想了想,跟关伟去了酒店,酒菜上来,喝下一大口后,陈云亮先开了口。
“关哥,我跟你一样,今儿个去远香茶楼,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对了,现场演练时,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儿,如果像你说的那样,我哥哥先冲进茶室的,他应该在前面,你在后边,怎么耿凤臣打我哥不打你呀?”
“咳,你问我,我问谁去呀?我想问耿凤臣,可没地方找他去……对了,你想想,我们冲进去的时候,枪口对枪口,我哪有工夫细看谁站在哪儿啊?反正,我和你哥枪口正对着耿凤君呢,耿凤臣不知就从哪儿出来了,一枪就把你哥打倒了……云亮,关哥跟你哥是生死弟兄,他死后,我发誓要把你当亲兄弟照顾,可现在听你的话,是不是怀疑关哥呀?”
陈云亮看看关伟,怀疑的目光消逝了:“不不,关哥,我怀疑谁也不能怀疑你呀!”
关伟:“那就好,来,咱们再喝一杯!”
二人撞杯。
同一个晚上,李斌良又把何政委、鲁鹏、赵民找到自己的办公室,对演习的情况进行了总结,在李斌良发现的疑点基础上,大家进行了深入分析,又发现了更多的疑点。
赵民:“我看,这绑架案本身就充满疑点,袁万春在奉春的势力远远超过耿凤臣兄弟,就凭他们俩,敢用暴力对付袁万春?就算当时得逞了,袁万春事后也完全可以向公安机关控告啊,要想翻过来也不是件难事啊。再说了,袁万春走到哪儿都带着保镖,为什么那天就没带呢?”
这个疑点,李斌良已经想过了。
何政委:“那个茶楼老板报案也有问题。如果我是耿氏兄弟,干这种事不会找茶楼,即使找茶楼,一定挑特别可靠的地方,茶楼老板一定是自己人,而不是举报我的人。”
李斌良也想过这个问题。
赵民:“解救的环节也不对头。关伟说,他和陈云清冲进去时,看到耿凤君的枪口正顶着袁万春的脑袋,看到他们后,立刻把枪口指向关伟,被关伟先开枪击毙,这太不可能。正常来说,一个绑匪控制了人质,他看到警察,首先会以人质为挡箭牌,跟警察周旋,怎么抬枪就要打警察呢?再说了,要是真开枪的话,也应该先把袁万春击毙呀,怎么能什么也没干,反被警察一枪毙了呢?”
说得也很切中要害。
鲁鹏:“还有,袁万春,身上,没有,血。”
什么?这可是李斌良没想到的。
“鲁局,怎么回事?你说说,袁万春身上没有血?你怎么知道的?”
“事发,当时,我在,外地,审查时,赵民,被排除,在外。我,回来后,觉得,不对头,就私下,问了问,好几个人说,那天,没看到,袁万春,身上有,血迹。”
嗯……这确实不对呀。袁万春就在耿凤君身旁,耿凤君被击毙,他身上怎么一点儿血都没溅上呢?再说了,陈云清也死在茶室,也没溅到他身上血?这可太蹊跷了。
而且,审查时,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和主管大案的副大队长都被排除在外,也太不正常了。
赵民:“当时,鲁局外出抓逃了,我呢,因为平时跟耿凤臣有来往,就有人让我回避,找了个不大不小的案子,说我能力强,派我带人盯着,所以,也就不可能参与审查了。”
何政委:“再后来,鲁鹏回来后,知道了这事,老是问这问那,结果,他就出事了,去了鲁山派出所。”
明白了。
几人又研究了一会儿,都觉得虽然有所收获,但是,时机仍然没成熟,现在,还远远没到动他们的时候,还得继续同他们僵持下去。
赵民:“妈的,明明知道他们是内奸,是杀人犯,却还得把他们当战友,真是太难了!”
何政委:“难也得这么办。坚持一段吧,我相信,时间不会太久了。”
李斌良:“对。为了不惊动他们,我还要组织刑警大队继续现在的演习。”
按照商定的方案,李斌良次日又来到刑警大队,根据《致命失误》中的案例,继续组织大家分析讨论,实战演习,继续像昨天那样对存在的疑点深究不止。
他注意到,徐进安和关伟的紧张不安渐渐松弛下来。
既摸清了情况,又没有惊动他们。目的达到了。
更让人高兴的是,刑警大队的同志们纷纷反映,这种实战演练,对他们今后处置同类案件减少伤亡很有意义。
这是意外收获。
演练刚刚结束,李斌良又接到一个通知,参加市政法委电视电话会议。
参加会议的有整个奉春市所属的各县市区公检法机关的领导,中层干部和刑侦部门的全体民警。悬挂的会标下,市委蒋书记和市公检法司四个部门的领导端坐在主席台上。
会标上写着:奉春市政法机关打黑除恶斗争动员大会。
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市公安局长林荫主持了会议,并做了重要讲话。
林荫首先指出,所以搞这次会战,一方面是上级公安机关的部署要求,另一方面,也是奉春治安工作的实际需要,同时,也是因为《湖州晚报》的报道所使。他拿出那份《湖州晚报》指点着说:“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再无动于衷,就是渎职和犯罪。我们必须迅速行动,彻底查清并打掉我市的黑恶势力,还奉春人民一片平安净土。”
接着,他分析了当前黑恶势力的形态,将其分成几个层次。第一层次是一些形成时间不长,处于萌芽状态的,他说:“这种情况比较好解决,只要我们态度坚决,掌握证据,可以很快把他们打掉。对这种情况,我们要坚持露头就打的原则,绝不能让他们坐大,形成气候。”第二层次,他指出,“这一层次的黑恶势力往往已经形成一段时间,并且在社会上有相当影响,他们有的为了保护自己免受打击,还努力渗透公安政法机关,和我们政法机关、主要是公安机关的执法者拉上关系,这样的黑恶团伙,相对而言,要想打掉就有相当难度了。”
最后,他说到了第三层次:“这个层次的黑恶势力,形成往往有相当长的历史,他们以暴力和违法犯罪起家,往往积累了雄厚的经济基础,并且已经成功地渗入到政界,也同样和我们公安政法机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的保护伞,已经不是个别警察或者检察官、法官,而往往是这些机关的个别领导,有时,甚至是一个单位,一个部门,甚至,还有比公安政法机关更高、更强有力的机关,得到个别高层腐败分子的保护。而且,由于历史较长,他们又善于保护自己,往往有了一些名誉和地位,也就是头上有了光环。另外,由于他们势力强大,仅凭名声,就足以对他人产生慑服作用,所以,一般不再采取赤裸裸的暴力手段,所以,也很难抓到他们的罪证,也就是说,他们已经进入了洗白阶段,打掉这样的黑恶势力难度最大……”
听着林局长的话,李斌良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他深切地感到,林荫的讲话,就是自己的心里话,就是自己要讲的话。而且,认真听起来,他的话还显然有一定指向。
激动中,李斌良心里也产生一丝忧虑:“他们的保护伞,已经不是个别警察或者检察官、法官,而往往是这些机关的个别领导,有时,甚至是一个单位,一个部门,甚至,还有比公安政法机关更高、更强有力的机关,得到个别高层腐败分子的保护。”这会不会使一些人产生联想……
大屏幕上出现了另一个人的面孔,他坐在林荫旁边,脸微微扬着,没有表情,也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是任大祥,看上去,他瘦了一些,也苍老了一些。
他到底是怎么样个人?他和奉春的黑恶势力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他到底卷入这个案子有多深?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他知道多少内情……暂时还不清楚,但是,总有一天,会清楚的。
林局长现在讲这些,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赞同吗?他是刑侦副局长,在奉春公安机关经营多年,他能支持林局长的工作吗?当然,他表面不会不支持,但是,他阳奉阴违或者暗中捣乱,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再说了,他也有更高层的后台呀……
李斌良看到了,屏幕上的蒋书记一脸冷峻,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不知他的内心是不是这样。对呀,林局长的讲话,他听了能不能有想法?他会像他说的那样,支持林局长工作吗?如果不支持,林局长该怎么开展工作,如何实现自己的目标……
林荫的讲话到了尾声:“同志们,这是对奉春治安、对奉春人民都至关重要的一次会战,也一定会有很多困难在等着我们,但是,只要我们下定决心,有市委、市政府的正确领导,有全体公安政法民警的努力,有广大人民群众的支持,英勇顽强,忘我拼搏,我们就一定会取得最后的胜利。谢谢大家!”
掌声。
无论是屏幕上,还是屏幕下,掌声都非常热烈。
可是,这些掌声,有多少是发自内心的?当面临着与黑恶势力进行殊死斗争时,与会的人有多少能像林局长说的那样,英勇顽强,忘我拼搏……
会议的最后,蒋书记又做了重要指示,其内容和林荫到任那天讲的差不多,只是更完善、严密一些,逻辑性更强一些。一是要高度重视,加强领导,二是加强协作,形成合力,三是态度坚决,决不手软,四是强化纪律,注意政策。在最后的问题上,他说得稍稍多了一点儿,他要求公检法机关的领导干部和内部人员,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己,和黑恶势力划清界限,真正履行职责,完成会战任务。另外,特别强调了注意政策,也就是,在工作中,一定要强化政治意识,严格依法办案,是黑恶势力,坚决打掉,不是黑恶势力,也不能为了出成绩而强拉硬扯。对一些社会影响大、较为敏感的问题,一定要及时向市委请示汇报……
话是挑不出毛病来,但是,那种意味还是能感受到的。
散会后,林荫给李斌良打来电话,要他去一趟市局,有些事商量一下,李斌良也正有话要对他讲,放下电话就急忙前往。
来到林荫办公室,关上门,没有一句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林荫:“斌良,奉春这次打黑除恶专项斗争,成败如何,你责任重大呀!”
李斌良早就意识到了。
李斌良:“只要有领导支持,我不会辜负领导期望的。事实上,我们的会战已经开始了。”
两人的声音低下来,很快商定,春城分局要利用这次契机,一方面完成打掉奉春市区黑恶势力的任务,另一方面查明耿凤臣案件的真相。说到最后,李斌良提到了袁万春关在里边的两个手下,问林荫怎么处理好。
林荫皱起眉头,他告诉李斌良,蒋书记过问这事了,虽然没有明确说该怎么办,但是,对这件事的关心是显而易见的,他主要是担心这件事影响万春集团的形象,进而影响我市对外招商引资的形象。
“从案卷上看,除了非法持有猎枪,别的还真定不了,如果像他们说的那样,简直是见义勇为,协助公安机关工作了,这我们也不得不考虑。”
李斌良和林荫低声商量了一会儿,形成了一致意见。
该说的基本说完了,二人都陷入沉默中,他们都深感心头沉重,同时也有些紧张。因为,这是一项前景并不明朗的战斗啊,谁知前面有什么在等着……
敲门声响起,李斌良急忙走过去打开门,心不由得一跳。
出现在门口的是任大祥,他看到李斌良也一愣,急忙向后退去:“啊,你们唠,我一会儿再来,一会儿再来……”
林荫急忙地:“别别,任局,快进来,我正要跟你商量一些事呢,进来吧,斌良也不是外人!”
任大祥只好走进来。
林荫:“任局,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你先说。”
任大祥:“啊……是这样,正好李局长也在,你们报上来那个案子,我们刑侦口研究了一下,觉得不太好办……”
任大祥说的是袁万春那两个手下,李飞已经被释放了,可是,这两个人不太好处理,李斌良就把卷宗报到了市局。
现在,任大祥提了出来,他说:这两个人坚持说,他们的行动只是为了保护袁万春,那天晚上,他们只是想抓住耿凤臣,交给公安机关,获取奖金,没有别的意思。至于非法持有猎枪,他们倒承认,说是在外地买的,至于买谁的,也很难查清。
“林局长,你看,该怎么办?”
李斌良和林荫已经研究过这件事,所以,林荫接过卷宗翻了翻说:“听你们这么一说,这个案子还真得谨慎,何况,他们是万春集团的人,所以,得考虑各方面影响,你们看看,取保有没有毛病,如果没毛病,可以这么办。”
“没毛病没毛病……”任大祥脱口说出这话后,马上又退回半步:“不过呢,就怕有人说咸道淡,什么他们是袁万春的人,我们公安机关欺软怕硬了。对了,斌良,这是你们的案子,还是你们定吧!”
李斌良:“我们……好吧,既然这样,我回去就给他们办取保手续!”
任大祥:“你看着办吧……对,如果取保的话,保金一定要多收,别的不说,非法持有枪支一条就足够了!”
李斌良:“行。”
李斌良向林荫和任大祥告别,匆匆赶回局里。
赵民听到要给袁万春的两个手下办取保,气冲冲地说:“李局,你怎么也怕硬的?案子不清不白,怎么能取保呢?”
李斌良:“你说呢?”
“我说……哎,李局,你是不是有别的意思啊?”
李斌良:“没有。不过,风得刮起来才知道它从哪边刮来的,不刮你怎么知道啊?”
赵民乐了,马上颠颠地去办手续。李斌良想了想,又给袁万春打了电话,把情况告诉了他。袁万春在电话里连声感谢,于是,两个小子就大摇大摆地恢复了自由。
当晚,李斌良把何政委、鲁鹏和赵民召到自己的办公室,对本市黑恶势力的情况进行了分析,三人说的一些事,要比苗雨那篇文章严重得多,李斌良听得心惊肉跳。
李斌良:“这么说,你们对这种情况早就清楚啊!”
何政委三人互相看了看,谁也不说话。
显然,他们默认了李斌良的看法。
李斌良感到有些心痛:亲爱的同志们,你们怎么回事啊,你们都是人民警察,你们明明知道这种情况,却视若无睹,一言不发,保持沉默,对,你们默认了这种现状,可是,你们知道不知道,这是失职,在你们的沉默下,奉春人民承受着多少苦难!
在李斌良咄咄逼人的目光下,还是赵民先开口了:“李局,其实不光是我们,几乎所有奉春人都清楚……”
“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
鲁鹏:“不沉默,又,怎么样?我,不就是,例子吗?”
李斌良:“什么,你……”
鲁鹏:“对,我,到这步,肯定是,他们,搞的鬼。”
赵民:“对,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是,谁也不出声,出声也没有用。”
李斌良:“鲁局,你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鲁鹏看看何政委:“政委,你说吧!”
何政委垂着眼睛:“说啥呀。斌良,鲁鹏肯定是被陷害的。他平时工作太认真,特别是眼睛一直盯着袁万春和他的手下,所以,就引起了人家的不满……”
何政委讲了鲁鹏事件的大致经过。处分他时,给他认定的性质是,作风粗暴,耍特权,殴打无辜群众。实际上,那是个阴谋,是个圈套,那个被打的人是故意向鲁鹏挑衅,激他动手,鲁鹏在极怒之下才动了手。因为他力气大,一巴掌打掉了两颗牙齿,所以,就被人借机整掉了。
鲁鹏:“有件事,我,没跟,你们说,事情,发生后,袁万春,通过人,找过我,说,我只要,听他的,他,就帮我,摆平,这事,不但,照当,副局长,还可以,升局长。我把,中间人,骂走了,所以,才……”
鲁鹏住口了,他大概觉得,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
何政委和赵民也沉默着。
所有人都沉默着,不只是在座的几个人。
肉霸、煤霸、沙霸、气霸……所有事关人民群众生活的行业全被人用暴力垄断,人民群众不得不付出不应付出的经济成本和人格尊严,可奇怪的是,却没有人站出来反抗,最起码,自己到奉春以来,没有接到过这方面的揭发检举,哪怕是控诉信。
一片沉默。
问题的严重性就在这里:沉默,所有的人都在沉默。人民群众已经被黑恶势力的淫威所慑服,已经默认这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这才是最可怕的。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我们不是野兽,不是动物世界,人类早已进入文明社会,党和国家也正在致力于建设一个文明和谐的社会。
可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怎么会和谐?
不,在某些人看来,这就是和谐了,因为人们都在沉默,谁也不发出声音,这不就和谐了吗?
人们,你为什么沉默,为什么默认这种现状……
赵民:“其实,谁也不愿意这样,可有什么办法呢?就说鲁局吧,还是公安局副局长呢,他只是稍稍主持了一点儿正义,就是这种下场,别人谁还敢跟他学呀?李局,这回,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调离刑警大队了吧。既然发挥不了作用,还要随时防备暗算,何必呢?惹不起,还躲得起吧!”
何政委:“是这个理,不是我们胆小,实在是斗不过人家。其实,前些年,奉春人也没少给上边写信,反映黑恶势力猖獗的问题,可是,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正义非但不能伸张,反而受到严酷的迫害,于是,人们就慢慢知道,是斗不过他们的,所以,只好选择了沉默!”
本来,怒气渐渐溢满了李斌良的胸膛,他真想拍桌子骂上一通,可是,听了赵民和何政委的话,怒气又变成了痛苦的思考:是啊,谁愿意受到盘剥侵害,谁愿意没有尊严地活着?可是,当你一次次反抗毫无作用的时候,你也就渐渐地失去了反抗的动力和希望,就选择了沉默。
怎么会这样?
李斌良,你愤怒也好,痛苦也好,都没有用,现在,你是春城公安分局的局长,你有责任改变这种状况,你还是快点儿拿出行动来吧!
对,必须马上采取行动。
行动就是斗争。
可是,斗争,要讲究策略。
李斌良迅速召开本局打黑除恶动员大会,会上,李斌良传达了市政法委和市公安局的部署,对林荫的讲话,他更是逐字逐句传达,对重要部分,反复强调。从与会人员的脸色上看,他们肯定受到了一定震动。
李斌良知道,这样做有打草惊蛇之嫌,但是,他也知道,面临的对手们都是消息灵通人士,他们恐怕早就听到了风声,感受到了不安,所以,也就不在乎这样一个会议了,对他们的斗争策略是多方面的。
全局动员大会之后,李斌良又来到刑警大队,召开专门会议。会议一开始,他就提出一个问题让大家回答:“大家说说,我们刑侦队伍是干什么的,我们在打黑除恶斗争中处于什么地位和角色?谁能说?”
李斌良看着刑警大队全体队员,大家垂着眼睛互相看看,又看看徐进安和关伟,没人发言。
李斌良:“怎么,没人知道吗?连自己打什么家伙的都不知道吗?徐大队,你是头儿,你说说吧!”
徐进安:“这……我们刑警大队是负责侦破刑事案件的,是各警种中的尖刀单位。”
李斌良:“对,那么,在打黑除恶斗争中,你们是什么角色呢?”
徐进安:“这……也是尖刀,要承担主要任务。”
“说得对。大家听清楚了吧,我们局打黑除恶的斗争开展得如何,能否取得预期目标,关键就在你们身上,明白吗?”
没人呼应。李斌良正要再问,忽然有个人冷不丁地冒出一声:“明白!”
是教导员王天,他冒出这句话后,眼睛依然看着天棚,好像不是他说的一样。
李斌良:“那好,我再问个问题,我们刑警大队既然负有这样的责任,那么,在打黑除恶斗争中,最应该注意的是什么?”
还是没人出声,又是王天慢半拍发出一声:“纪律!”
别说,还真说到点子上了。
李斌良:“对,王教导员说得非常对。我今天专门到刑警大队来开这个会,第一个要强调的就是纪律。这个纪律不只是公安纪律,什么跑风漏气:通风报信啊,更重要的是政治纪律。我希望,大家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是刑警,是刑事犯罪的克星,是他们的死敌,有你们没他们,有他们没你们。千万不要跟他们穿到一条裤子里去,一定要站稳脚跟,站稳立场。明白吗?”
这回,有了一点儿稀疏的回声:“明白……”
“怎么回事,没吃饭啊?”王天突然眼睛不再望天,而是望着在场的所有人:“重说一遍,明白不明白?”
“明白!”
这回,声音大多了,也齐多了。不管真假,听到耳朵里,心里就痛快一点儿。
这个王天真是个有趣的人物。
李斌良:“好,我要强调的就这一点,下边,再提出两点要求,一、要尽快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来,别搞老八股那一套,什么指导思想、工作目标、具体措施了,一定要切实可行,把你们的打法、具体工作措施和设想写明白,让我一看就知道你们准备怎么干就行了。二、要开展深入的摸底调查,发现和掌握黑恶势力的犯罪线索,为稳准狠地打击提供依据。对了,根据目前奉春的治安实际,我不得不要求具体点儿,每个中队,最少摸上一条黑恶势力犯罪线索来,这个线索一定要有价值。徐大队,王教导员,这就算我给你们的指标吧,一共八个中队,七个是案件中队,你们拿上七条来就行。听清了吗?”
王天和徐进安声调一高一低:“听见了!”
不知谁扑哧笑了一声,惹得大家都笑了。
王天严肃地:“笑什么笑,有什么可笑的?”
看他的样子,几个人笑得更厉害了,但是,看看李斌良,又急忙控制住了。
李斌良:“那好,我看,下边,各中队都表一下态吧,大家能不能完成任务?从哪个中队开始?”
七个实战中队长互相看看,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落到关伟身上。
关伟满身不舒服地扭动了一下,扭着脖子:“都他妈看我干什么?”
什么东西,这种场合,说话还带脏字。
徐进安:“关伟,怎么说话呢?对,你是大案队长,先表态吧。虚的不用说,就说能不能完成任务吧!”
关伟:“这……尽量吧!”
徐进安火了:“什么?尽量?别忘了,你们是大案队!”
“这……行,我争取完成任务。”
对这样的人,李斌良懒得说什么。
接着,一个个中队长依次表态,都表示能完成任务。
李斌良:“那好,我等待着你们兑现保证。对了,这次,我们来真格的,在打黑除恶斗争中,成绩显著的,提拔重用,态度消极、成绩很差的,降级免职。我说到做到,保证兑现!”
刑警们听了李斌良的话,都有些动容。
李斌良:“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徐大队,关队长,你们俩一个是大队长,一个是大案队长,对咱们奉春的治安肯定很熟悉吧,这么多年,你们对奉春的黑恶势力到底有没有数,谁是奉春最大的黑恶势力?”
徐进安和关伟互相看了看,徐进安使了个眼色。
关伟:“这……那就数耿氏兄弟了,耿凤君死了,现在就剩下耿凤臣了!”
妈的,这种时候了,还来这一套。看看吧,权力落到这种人手里会变成什么?如果不是自己盯着,任由他们干,不知这次打黑除恶让他们搞成什么样子!
李斌良:“耿凤臣现在是半死的老虎了,还有别人吗?”
徐进安和关伟互相看看,都摇摇头。
李斌良:“没有了?”
二人摇摇头,又点头。
徐进安:“没有……不,我想不出来了。”
关伟:“我也想不出来了!”
“好吧,我不逼你们了,只是提醒你们注意,这既是一项公安业务,也是一项政治任务,如果有人不认真工作,搪塞敷衍、包庇袒护,一旦发现,不管是谁,不管他有什么后台,都要追究他们的责任!”
刑警们的目光偷偷地望望徐进安和关伟。
看来,大家心里都有数。
李斌良各个参战单位都走了一遍,根据其工作性质的不同,提出不同的要求。回到办公室后,又亲自制定了一个问卷调查表,准备由城乡派出所发到辖区各个层面的群众中去。
在这个表格的设计中,李斌良发挥了创造性,他首先起草了致全市人民的一封信,把公安机关打黑除恶的决心向被调查者宣示,并把黑恶势力的法律界定注明,让被调查者知道什么是黑恶势力,然后,在正面列出了几条,要被调查者填写。一是问被调查者认为本市有没有黑恶势力,二是问被调查者认为黑恶势力活动在哪些领域,三是问被调查者能否提供黑恶势力人员的名字,四是问被调查者能否提供黑恶势力的犯罪线索……总之,每一条都非常具体,而且,除了被调查者自愿填写文字,其余都是在对应的选项上画勾或画叉,调查表又不填写被调查人的名字,这样,会使被调查者放心地表达自己的态度。
鲁鹏和赵民看了李斌良设计的表格,又高兴又佩服。
鲁鹏:“行,好,肯定,能行。”
赵民:“李局,你真有两下子,这调查表太有针对性了,肯定有群众会提供线索。”
李斌良也暗自得意,马上布置办公室打印,发到各派出所。
部署完毕,各单位都行动起来,李斌良又掉过头,和鲁鹏、赵民等人研究耿凤臣……不,研究袁万春的案子。
这几天,李斌良再没有对耿凤臣布置抓捕,一方面,他觉得耿凤臣隐藏的地方肯定非常隐秘,盲目抓捕不会取得好效果。而且,从现在掌握的情况看,他极可能是冤枉的,是受害人,因此,也就没有社会危害性,放松几天也没关系。另一方面,更觉得耿凤臣暂时不归案更好一些,他就像双方对弈暗藏的一个棋子,暂时先不使用,一旦使用,就会发挥对方意想不到的效果。另外,李斌良还有一个担心,就像耿凤臣在电话里问的那样,他归案后,能不能保证他的安全,在目前的情况下,自己真的不敢百分之百地打这个保票。
现在,要把主要精力投放到获取袁万春的犯罪证据上来,而在这方面,可做的工作不是很多,最切实的线索就是那封敲诈恐吓信的来路,也就是出自哪台打印机。
再具体说,这封信是否出自关丽丽别墅中那台打印机。
要想查明这件事,似乎也很简单,就是公开找上门去,把打印机控制起来,然后拿它打印出的样品同原来的那封敲诈信进行比较,如果确认是它,就可以采取下一步行动了。
可是,李斌良觉得这个方法不合适,不得当。别的不说,肯定会打草惊蛇,袁万春一旦知道我们的用意,肯定会采取意想不到的对付办法,给破案带来大麻烦。
那么,该怎么办呢?还像上次似的,采取秘密手段?
也不好办。一是这种行动不是轻易采用的,搞不好会出副效果。二是关丽丽的别墅防卫很严密,自从上次耿凤臣闯入后,门窗都加了坚固的铁栅栏,还新设了报警装置、录像监控等,所以,采取那种方法难度很大。
别的,就一时想不出好办法来了。
真是急人,如此重要的线索在眼前摆着,却不能取得,真让人受不了。
不过,李斌良知道,着急是没用的,冷静下来,应该会想出好办法来的。
可是,还没容他想出办法来,黄淼走进他的办公室:“李局,有记者采访。”
又是记者。谁?是韩峰还是谁?
“李局,你接待不接待?”
李斌良:“他们说没说采访什么?”
黄淼:“说了,采访我局打黑除恶的工作情况。”
这……
这倒可以考虑,借着他们的笔和嘴宣传一下,也可以起到发动群众的作用……不行,会战才刚刚开始,什么结果还不能确定,这种时候,还是低调为妙。
“黄主任,我看,你接待一下吧,就说我忙,过几天再亲自接待他们。”
黄淼:“可是,她说一定要见你,必须见你。”
“谁呀,这种态度……”
话没说完,一个人走进来,李斌良顿时如遭雷击,站在办公桌后动弹不了啦。
是她……
是做梦吗?一定是梦……
“你好,李局长,我是《湖州晚报》的记者苗雨,笔名江南,这次来找你,主要是采访一下贵局打黑除恶的工作情况。”
这……是她吗?她是苗雨吗?
她怎么这个样子?难道你不认识我吗?你为什么用这种公事公办的口气跟我说话……
苗雨:“李局长,实在对不起,占用你的时间了,可是,我特意从省城来采访你,你一定要接待我。”
说到这儿,苗雨忽然向李斌良眨了一下眼睛,并无声地笑了一下,露出那非常熟悉的洁白牙齿。
是她,这表情是她的,是她,不是梦……
李斌良:“啊,好吧,不过,我太忙,时间不能太长,请坐吧!”
苗雨:“谢谢李局长!”
苗雨坐到李斌良对面的椅子上,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手提电脑和一支录音笔。
黄淼走上来,给苗雨和李斌良分别倒了一杯水,用半开玩笑的语气搭讪着:“苗记者不但文章写得好,人也漂亮,真是才貌双全哪!”
苗雨:“谢谢黄主任,不过,黄主任更漂亮啊!”
黄淼:“不敢不敢,我怎么能和你比呀!”
听着二人的话,李斌良不由得瞥了她们一眼,并无意识地做了比较。看上去,两个女人都很漂亮,苗雨要比黄淼年轻一些,可是,要是单论漂亮程度,还真不一定赶得上黄淼。但是,她身上透出一种书卷气,一股朝气,一种活力,还有一种单纯……这些,就不是黄淼能比的了。黄淼的漂亮中含有一种挑逗、诱惑的意味,是使男人想入非非的那种。如果真的没有道德约束,恐怕哪个男人都愿意跟她上床,可是,要说做妻子、做爱人,恐怕就没有几个人了。特别是在苗雨面前,她的漂亮显得俗气,平庸,显得……对呀,怎么才注意到,她今天怎么显得有点儿憔悴,瞧,妆化得也浓了一些,是不是为了遮盖憔悴呀。她为何憔悴?难道,她的心里也承受着什么压力……
黄淼的目光看过来,正好撞到他的目光。
黄淼:“李局,你看,我……”
李斌良:“啊……黄主任,没事了,你忙去吧!”
黄淼:“这……好吧。苗记者,你忙吧,中午,我陪你吃饭。”
苗雨:“不用了,我们有规定,不能接受被采访者的宴请和礼物……”
“可是,总得吃饭吧……”
“不不,我的午饭已经安排好了,有人请。”
李斌良听了这话,心一动:有人请,谁?一定是韩峰了……
好不容易才把心中泛上来的苦涩酸水压下去。
黄淼:“那好吧,苗记者你忙着,我先过去了!”
“好的,谢谢你了黄主任!”
黄淼走到门口,又扭头看了李斌良和苗雨一眼,才走出去,轻轻关上门。
此时,李斌良已经平静下来,是苗雨午间有人请的话提醒了他:现在,你和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关系了。
苗雨显然也有这种意识,她的目光和李斌良的目光相碰后,仅稍稍停留一下,就移开了,并迅速转入采访。
“李局长,咱们谈谈吧。对,我在基层走访时,看到一张你们局的调查表,设计得挺有意思,我想,这一定是你的灵感吧,现在,我们首先谈谈这个问题,你为什么要这样设计这个调查表?”
太过分了,太绝情了,太公事公办了,连个迂回都没有,苗雨,你怎么会这样……
尽管心里很是酸楚,可是,李斌良还是控制住自己,同样用公事公办的口气说:“苗记者,看来,你的职业敏感确实很强,一下就发现了这个调查表。我们所以这样设计,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李斌良谈了起来,把自己的用意和希望一一说了出来,谈到后边,还补充说:“我们也希望得到你们新闻媒介的大力支持,让广大奉春人民知道我们的决心,并积极行动起来,向我们提供线索,争取打黑除恶斗争的全胜。”
一说到自己的职责和工作,李斌良很快就进入了角色,一时把自己和苗雨的纠葛放到了一边,语调中也充满了激情,除了保密方面的内容,他把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出来。也许,苗雨受到了感染,表情也渐渐缓和起来,眼睛也忘情地盯住了他,并闪动着一种让人捉摸不定的神采,似乎又回到了过去……
在李斌良说话时,苗雨一边看着他,一边用手指迅速地敲打着电脑键盘,可是,打着打着她停下来,不再记录,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等他说完了,她依然这副样子,忘了继续采访,也忘了说话。
这……
李斌良:“苗雨,你……”
苗雨眼睛闪了一下缓过来,但是,忽然把头转向一旁。
怎么了?
李斌良:“苗雨,你……”
苗雨扭着头不说话。从身姿上看,她好像心情很不平静,正在努力恢复过来……
难道……
李斌良心中迸射出一点火星,并渐渐闪亮起来。
苗雨擦了一下眼睛,终于扭过头,对他笑了一下。
那动人心魄的笑容,那铭刻在心灵深处、永远也不会消逝的笑容……
李斌良的心“突突”地跳起来:“苗雨,你,只是,来采访,我的吗?”
李斌良忽然觉得,自己说话有点儿像鲁鹏了。
苗雨再次擦拭了一下眼睛,然后垂下头:“当然,不全是,我想,向你,解释一下……”
她也像鲁鹏那样说话了。
李斌良:“苗雨,你要,说什么,快说,快……”
苗雨抬起头,看着李斌良:“你能,原谅我吗?”
李斌良:“能。我什么,都可以,原谅你。你,不需要,原谅。”
苗雨想要说什么,却又一时难以开口的样子,李斌良的心激动地跳个不停。此时,忽然想起一件事需要对她解释。
“苗雨,那次,那个电话,是你打的吧?”
“什么电话?”
“就是,那天晚上……对,你现在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苗雨说了号码,李斌良拿出手机,迅速拨了一遍。
苗雨不解地看着他。
电话拨通了,苗雨的手机在包里响起铃声,可是,李斌良在自己的手机中听到的却是——
“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
是她,那天晚上,是她的电话把自己惊醒,把自己从黄淼身边拉开……
苗雨明白了李斌良的意思,脸上现出红晕。
李斌良关了手机,心里更激动了:她为什么打那个电话?难道,她在跟踪自己?她为什么跟踪自己?
苗雨望着李斌良开口了。
“斌良,我现在给你解释,把一切都告诉你……”
“铃铃铃铃……”
李斌良的手机铃声忽然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李斌良真不想接,可是,他知道,不接不行,他只好生气地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号码,心又一惊。
是她……啊,是前妻王淑芬的号码。
太巧了,她怎么偏偏这时候打来电话,她要干什么?
李斌良把手机放到耳边,眼睛还盯着苗雨,用手指示意她等待。
李斌良:“喂,我是李斌良,有事吗?”
王淑芬:“这……我……”
李斌良:“说话呀,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快说,我在接受记者采访。”
王淑芬:“这……那,等一会儿再说吧!”
王淑芬那边把电话放下了。
李斌良想继续刚才和苗雨的情境,但是,苗雨的神情已经发生了明显的改变。
“谁的电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王淑芬,说一会儿再打来!”
“她这么老远给你打来电话,肯定有急事,你赶快打回去问问吧!”
李斌良也在这么想,听了苗雨的话,急忙拿出手机,拨了回去。
王淑芬迅速接起电话:“喂……”
李斌良:“淑芬,你是不是有急事,抓紧说吧!”
王淑芬:“这……你有时间吗?”
“有有,快说,出什么事了?”
“这……”
“淑芬,你怎么吞吞吐吐的,快说呀,出什么事了?”
“苗……苗苗不见了!”
“什么……”
李斌良如闻炸雷。
苗苗不见了,自己的女儿不见了……天哪,我的女儿,我的心肝宝贝……
去年侦破山阳县委书记郑楠妻子和女儿被害案时,苗苗就不见过,被凶手高大昆和赵汉雄绑架了,差点儿送了命,难道,那一幕又要重演……
种种不祥的联想出现在脑海中,李斌良忍不住冲着话筒吼起来。
“王淑芬,你怎么搞的,你……”
没等他说完,王淑芬那边就哭起来:“你跟我喊什么,是我让她没的吗?你把她往我身边一扔,自己潇洒去了,出了事,就什么都怪我……”
李斌良:“我……”
有人在旁边扯了他一下,使他把话吞了回去。
是苗雨。她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发火,他立刻控制住自己,同时也产生内疚心理:是啊,她是母亲,她哪能愿意孩子出事,确实,她一个人带着孩子,确实不容易,现在肯定快疯了,你冲她发什么火?
“行了,淑芬,别哭了,我不该冲你发火,快说,详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此时,李斌良最害怕的是重演山阳那一幕,那回,好歹把女儿救了回来,这回还有那么幸运的事吗?如果她真的出了事,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王淑芬的话让他多少安慰了一些,原来,一些日子来,因为她处了一个男的,苗苗就一直在跟她赌气,并和她产生了隔阂,娘俩吵了几架,昨天晚上放学后,苗苗就没有回家。
这么说,不是被绑架,是出走了!
可是……
李斌良稍一放松,心马上又收紧了:出走也严重啊,刚刚十一岁,一个小女孩儿,谁知出走后会发生什么事。
紧接着,马上又联想到山阳那回事。万一,她再落到赵汉雄、高大昆那样的人手中……对,落到袁万春的手中,那不同样危险吗……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逼问道:“她既然昨天晚上就不见了,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这……我不得先找找吗?再说,我……我也怕你怪我,寻思找到了就不……不告诉你了!”
“可是,一夜过去了,要是出事……你想过没有,她会去哪儿呢?”
王淑芬:“她一个小孩子,能去哪儿?该找的地方我都找遍了,哪儿也没有。后来,我发现抽屉里的钱少了二百……李斌良,她会不会去你那儿啊,对了,我在火车站,马上就上火车了!”
李斌良:“什么……你要来奉春?”
“对,苗苗要是找不到,我也就不回江泉了!”
李斌良:“这……你什么意思啊!”
“你说呢?孩子没了,我还活着干什么,我得给她爸爸谢罪呀。”
“王淑芬,这种时候,你怎么说这些话!”
“可我说的是真的,该上车了,到奉春我再跟你联系!”
“这……你等等!”
王淑芬已经把电话撂下了。
李斌良想把电话反拨回去,想了想又放下了。
他努力回到现实中来,才发现苗雨正在盯着自己。
苗雨:“怎么,苗苗又不见了?”
李斌良痛苦地咬着嘴唇,点点头。
“怎么又出这种事了。斌良,你别着急,快说说,具体怎么回事?”
李斌良把情况大略地说了一下。
苗雨:“如果这样,危险不至于那么大,你别太担心……对了,别在屋待着了,想法找孩子啊!”
李斌良:“这……这是奉春,她到底是不是来了这里还不一定……”
“可是,有这个可能啊,王淑芬说得对,一个孩子和母亲发生了矛盾,能去哪儿呢?只有找她的父亲。”
“这……难道,她真来了?”
“太有可能了!”
苗雨的口气非常坚定,李斌良听着,心里也安定了好多,可是,他眼前马上浮现出女儿的面庞和身影,好像看到她一个人在车厢里徘徊的样子……
李斌良跳了起来:“快走……”
赶到车站的不只是李斌良和苗雨。从办公室里出来,苗雨就把情况告诉了黄淼,黄淼又通知了专案组,赵民闻听,立刻着了急,随着李斌良赶来。
在火车站很快打听到,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江泉方向来奉春共有四趟火车,火车站工作人员没有注意什么独身女孩儿,刚才还到了一趟,也没人注意到这个情景。
赵民把李斌良介绍给车站派出所的几个警察,他们一听,立刻全力以赴地帮着找了起来。大约十几分钟,李斌良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急忙把手机放到耳边,里边立刻传出一个声音:
“爸……”
“苗苗,苗苗,你在哪儿……”
苗苗:“爸,我……我……”
换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李局长,别着急,我是站前派出所……”
天哪,李斌良浑身一软,差点儿摔倒,继而,一股从胸腔迸出的哽咽使他无法抑制地抽泣起来。
十分钟后,他看到了女儿,她浑身和脸蛋都脏兮兮的,怯生生的目光迎着他,当李斌良无言地把她抱在怀中后,她这才哭出声来:“爸,我错了,我不该让你操心……”
李斌良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又二十分钟后,父女俩坐在一家小饭店的包房里,事实和王淑芬说的差不多,苗苗抽泣着告诉爸爸,她不喜欢那个男人,最近,他总是来家里,她不想看到他,因此开始不愿意回家,并几次跟妈妈吵架,最终来到奉春,想找自己的爸爸。可是,下车后,她忽然想到一向繁忙的爸爸,想到自己这么做给爸爸带来的压力,一时不敢和爸爸联系,在火车站附近的街头徘徊,被站前派出所的警察发现。一开始,她还不说自己的真实身份,直到听旁边的警察打电话,知道爸爸正在到处找她,这才把自己的一切告诉他们……
李斌良听着女儿的话,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用一只手臂揽着女儿,另一只手用筷子给她夹她爱吃的东西。直到她吃饱了,他才耐心地跟她讲起道理,告诉她,她已经大了,应该懂事了,还说她母亲一个人带她这么多年,有多么不容易,要她多为母亲着想。这些话,他是发自内心说出来的,也是他的心里话,这么多年来,自己独身生活,虽然也很难,可毕竟是男的,何况,由于工作压力大,生活上的不便和艰难就退到了第二位。而她呢,从感情上来讲,女人显然比男人更需要感情关怀,这么多年,她好不容易处了一个男人,女儿却这样一种态度,她的心里该是什么滋味啊……
李斌良慢慢地、一点一点儿地把这些话说给苗苗,苗苗都听到了心里,眼睛里渐渐盈满了泪水。等李斌良住口后,她知错地望着他小声说:“爸,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我还是不喜欢那个男人,我喜欢你……”
李斌良的眼泪一下被女儿说出来,他再也不能说话,把头扭向一旁。
苗苗:“爸爸,既然你知道我妈妈那么苦,你为什么不管她呢?爸爸,你帮帮她吧,求你了……”
李斌良:“苗苗……”
“爸爸,你知道吗?我经常做一个同样的梦,梦中,我们家又回到从前,你,妈妈,我……天是那么亮,那么蓝,爸爸,我们家再也不能那样了吗?”
李斌良觉得嗓子痛得无法喘息。女儿的梦境,像刀子般刺中了他心灵深处最软弱的地方,他拼命咬着牙,把泪水咽进腹中。
“苗苗,别说了,吃饱了吗?该结账了,下午我们还得去火车站接你妈妈……”
下午下班前,李斌良和女儿在火车站出站口接到了王淑芬。她看到李斌良和女儿,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但是,转瞬间就控制住自己。
李斌良找到苗苗不久就给她打了电话,所以,见到苗苗并不太过吃惊。
十几分钟后,三个人又进了一家饭店,坐到一张餐桌前,苗苗坐在中间。
他们这副样子,无论谁看到,都会认为是一家三口。
此时,苗苗感到无比的幸福,她多么渴望这种情景啊,吃饭的时候,她偷偷问李斌良:“爸爸,我不是做梦吧?”
李斌良不知说什么好。
吃了一会儿,李斌良对女儿说:“苗苗,明天跟妈妈回家吧!”
苗苗刚想说什么,但是,看看母亲,忍住了,摇摇头。
李斌良:“苗苗,爸爸太忙,没有时间陪你呀,明天,一定跟妈妈回去!”
苗苗看看母亲,突然地:“不,我不回去,我妈妈也不回去!”
苗苗说着哭起来,李斌良急忙劝慰:“好好,不回去,不回去,这样吧,你和妈妈都在奉春住几天,然后再回去,好吗?”
苗苗看看母亲,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什么意思。
李斌良转向王淑芬:“淑芬,你怎么打算,工作上离得开吗?”
王淑芬闷闷地:“什么离开离不开的,已经来了,就服从她吧!”
苗苗高兴地:“太好了,太好了,谢谢爸爸,谢谢妈妈!”
李斌良不知说什么才好。
吃过饭,李斌良送苗苗和王淑芬去一家旅馆,苗苗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母亲,蹦蹦跳跳地向前走着。李斌良知道这样不合适,可是,犟不过苗苗,好在奉春没有多少人认识他们,只好这样走着,一直走进旅馆。
李斌良把她们送入一个房间,这是个标准间,里边恰好有两张床,价格还可以接受。进房间后,和苗苗说了一会儿话,又说自己有事,必须离开,答应明天再来陪她们,苗苗这才放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