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凶手和战友
李斌良回到办公室时才发现,已经是中午时分。鲁鹏和赵民他们还没有消息,他没有追问,因为他知道,一旦他们有了突破性进展,会在第一时间告诉自己的。
因此,他既焦灼不安、又竭力保持平静地等待着。
可是,直到下班,也没有动静,李斌良沉不住气了,打电话给赵民问情况,想不到,赵民脱口就说:“李局,有进展了,我们正在路上……”
听了一会儿,李斌良明白了怎么回事,急忙离开办公室,离开公安局,驱车与鲁鹏和赵民他们会合。
上了鲁鹏和赵民的车,赵民把锤子交到李斌良的手中:“李局,好像摸着它的主人了。”
“怎么回事?快说!”
赵民:“是这样,我们跟派出所配合,又对发现它的地方全面梳理了一遍……对,不是有两户一直没看着吗?这回都见到面了,外出的也回来了。其中有一家姓范的,他家的大儿子看了锤子后说,这把锤子好像是他一个朋友的。”
好像……这恐怕不算什么太有价值的线索吧,这种锤子很普通,类似的太多了……
鲁鹏好像猜到了李斌良想的什么,吃力地补充说:“他说,他学过,木匠,对锤子、斧子,这类东西,特别注意,有一次,他帮朋友,修门框,用过,这把锤子。”
这还差不多。
李斌良:“那太好了,我们现在就去找锤子的主人!”
赵民:“我们已经去过一次,这家的门锁着,邻居说他家晚上才有人回来。我让小马盯着,刚才他打来电话,说人已经回来了……”
“对呀,这是我的锤子,怎么了?”
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看着赵民手中的锤子,有些疑惑地看着李斌良几人询问着。
李斌良几人对视一眼,都现出兴奋的眼神。
鲁鹏:“你,别急,再看看,到底,是不是,你的。”
“不用看,我自己的东西还不认识吗?对,它不是早就被你们缴去了吗,又出啥事了?”
李斌良几人疑惑地互视一眼,又转向男子。
赵民:“你说什么,它早被我们缴去了?你指的是什么……”
“你们自己还不知道吗?半年多了,有一回,我跟一个一起干活的人打了起来,我抄起这把锤子吓唬他,谁知他报了案,说我要杀他,你们警察来了,罚了我五百块钱,还把锤子没收了。对,到底怎么了?”
这……
李斌良:“你快说,没收你锤子的警察是谁?”
“关二啊,哼,就他那样子,还大案队长呢!”
这……
几人都惊呆了。
离开时,赵民恶狠狠地说:“这件事不能对任何人说,明白吗?”
“这……你们警察呢?”
“那也不能说,除了我们几个,你不能对任何人说起这把锤子的事,更不能说我们找过你!”
鲁鹏:“听清了吗?”
“听清了。”
太出人意料了,锤子居然是公安局缴获的赃物,居然出自刑警大队,出自大案队长之手!
虽然已经怀疑到他是黑恶势力的同伙,怀疑他是内奸,可万万没想到,他就是寻找的第三人,是他杀害的胡万生,是他袭击的自己!
李斌良眼前晃动着关伟的面容,恨不得马上把他抓起来。
这样的事情他都能做得出,还有什么不能做出呢?
可是,仅有愤恨不行,要先分析一下是怎么回事。
上车后,李斌良稍稍平静了一些,正要说什么,赵民突然开口了:“不对,这里还有问题。”
李斌良:“你是说,这把锤子……”
赵民:“对。记得,我发现这把锤子之前,关伟和别的人已经搜过那个污水井了,是吧?”
李斌良:“对。”
“那时,谁也没发现这把锤子,对吧?”
“对。”
“可是,后来我发现了锤子,这说明,凶手是在他们搜查后抛出来的,是吧?”
“对。”
“可是,现在我们已经确认这把锤子出自关伟的手,也就说明,他十有八九就是凶手,他为什么要把锤子抛出来呢?”
鲁鹏突然地:“转移,视线。”
有这个可能,他可能担心自己的行动有不妥之处,害怕侦查视线指向他,就把锤子抛到那个地方,把我们的视线引向那里。
可是,似乎还有点儿缺乏说服力。
看来,只有问关伟,才能完全清楚他为什么这么做了。
赵民:“还有,这把锤子既然是赃物,他怎么不怕别人认出来呢……啊,他肯定没上交,自己收起来了……李局,鲁局,我提议,把关伟拘起来,突审!”
“不行。”鲁鹏突然地,“绝对,不行。他干出,这种事,肯定,不会,轻易,说实话,弄不好,还,打草惊蛇。”
对,目前,绝对不能动他,一动他,他的同伙就会受惊,那样,局面就失控了……
那……怎么办?
一时想不出好办法。
一时之间,李斌良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那条黑暗神秘的小巷,似乎看到了自己的身影,看到一个人影从后面扑上来,抡起铁锤砸向自己。
现在,看清他的脸了,他就是关伟。
妈的……
一想到这些,李斌良肺都气炸了,一个刑警大队的大案队长居然袭击公安局长,谁能想到会有这种事发生?
从感情上,李斌良恨不得马上把关伟抓起来,可是,理智告诉他,绝不能这样做,这样做的时机还不成熟。
太巧了,几人回到局里,下车向楼内走的时候,恰好关伟从楼内走出来,他看到几人,站住了。
李斌良几人也站住了,双方短暂地对视了一下。
门前的灯光下,李斌良看到了关伟眼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不安。
愤恨又不可遏制地从心底生起,就是他,就是眼前这个人,差点要了自己的命……
鲁鹏:“关伟,你,干什么呢?”
鲁鹏的声音把李斌良从愤恨中拖出来,他一定是看出了什么,及时开口,转移关伟的注意力。
果然,关伟把目光转向鲁鹏,询问地望着他,好像没听到他说什么。
赵民:“关队,鲁局问你,这么晚了,还在忙什么?”
“啊,没什么,我……我要找李局谈谈。”
哦?!
李斌良:“找我谈?”
“对。”
“那好,说吧!”
关伟看一眼鲁鹏和赵民。
鲁鹏和赵民互相看了一眼,向楼内走去。
李斌良:“关队长,说吧!”
“李局,我听说,老鲁和赵民他们又在查那把锤子?”
“对呀,没有别的线索,我要他们把这个再查查。”
“这是啥意思啊,信不过我咋的?”
口气还挺冲的,大有问罪的架式。
李斌良的火又上来了,妈的,你个内奸,杀人犯,也太猖狂了,居然敢跟我来这一套!
可是,李斌良及时克制住自己:“关伟,你是什么意思啊?你查过的线索就不许别人再查了?难道你怕查出什么来吗?”
关伟一下语塞了:“这……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你看,我都查过了,他们还查……当然,我也可能有遗漏的地方,查查也可以……对了,有什么不好查的地方,跟我说一声,我可以帮忙。”
口气转回来了。
李斌良:“需要你时,我会通知你的!”
“那……我走了!”
“走吧……对了关伟,有件事跟你说说。《湖州晚报》那篇文章不知你听说没有,现在,市委对打黑除恶工作非常重视,市局新来的林局长要求得也很严,你是大案队长,要留意这方面的事情,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
“啊……行,行。”
关伟疑惑地闪闪目光,向外走去。
李斌良刚走进楼,就接到赵民的电话,让他去专案组一趟,有事商量。
李斌良走进专案组,发现除了鲁鹏、赵民,小马也在,他询问地看着三人。赵民和鲁鹏对视一眼,鲁鹏说:“你提出来的,你说吧!”
赵民:“行。李局,是这样,咱们不是要查袁万春的打印机吗?我们想出个办法。”
李斌良:“嗯?什么办法?”
赵民:“咱们不是分析过,既要查清那封敲诈信是不是袁万春发出的,还不能惊动他,所以才觉得不好下手吗?”
李斌良:“对,快说办法。”
赵民:“办法只有一个,偷!”
“偷……”
小马:“李局,我们可以在不被袁万春发现的情况下,潜入他的办公室,用他的打印机打出几张资料来,和样本一比对,不就行了吗?”
嗯……这可不是小事,属于秘搜性质,是不能轻率行动的……
可是,这确实是个切实可行的办法……
李斌良心里两种想法斗争着,可是,说出来的话是:“这难度太大了,我亲眼见过,万春公司的安全保卫非常严密……”
赵民:“我们想过了,这种行动,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尤其是绝对不能暴露。所以,我们要首先设计好行动方案,做到万无一失。”
李斌良的心被说动了,他思考了一下:“好,就这么办。”
赵民乐了:“那,我们开始准备了,夜里行动。”
李斌良:“准备去吧……哎,等一等,时间紧迫,我们不能把所有精力都投放到这项工作上,还得寻找别的线索。大家看看,还有哪些线索,可以查清事实,弄清真相。”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
鲁鹏:“有,茶楼。”
茶楼……
“鲁局,你是说,陈云清被杀害的茶楼?”
“对,那是,现场,可以,从那儿,下手。”
是个想法,可是,怎么下手?
“我怀疑,茶楼的,老板,有问题,是他,报的案,他,也是,证人。”
对呀,他是唯一的证人,证实了耿氏兄弟绑架了袁万春,击毙了陈云清,如果那一切都是假的,他肯定知道内情……
可是,如果这样,他肯定是他们的同伙,该怎么对他调查呢?惊动了他,也就惊动了他们。
必须想个万全之策。
赵民:“我有个办法。”
李斌良等人看着他。
赵民:“让郑运河出面。”
郑运河?那个旅馆老板?
“郑运河和我的关系很好,他跟我说过,他认识远香茶楼的老板,可以通过他接触一下,摸摸情况。”
是个办法,他们都是生意人,平时有来往,郑运河出面,也不会引起隋然的警觉。
李斌良面前浮现出郑运河的面孔,点点头:“可以,但是,一定叮嘱他,保密!”
赵民:“我知道。”
赵民匆匆离去,想不到,仅仅一个多小时,他就再次出现在李斌良面前。
“李局,出事了。”
李斌良一惊:“怎么了?”
“远香茶楼的老板不见了!”
什么……
赵民告诉李斌良,郑运河受他嘱托后,立刻行动,可是,他到远香茶楼后,却发现茶楼已经易主,经过一番打听,才知道隋然已经将茶楼兑出不干了。他继续打听,又发现隋然一家人都不在家里,谁也说不清他们去了哪里。郑运河给隋然打手机也打不通,关机了。
有这种事?
好好的茶楼为什么忽然不干了?一家人怎么忽然不见了,他们去了哪里?
赵民:“我怀疑,隋然一定受惊了。”
应该是这样。
“李局,怎么办?”
“这……你去准备晚上的行动吧,这件事我琢磨一下。”
赵民离去了,李斌良很快想出办法,要魏振远亲自去隋然居住的辖区派出所,查一查隋然家的户口迁走没有,如果迁走了,要查明迁往哪里。
半小时后,魏振远打回电话:“李局,隋然家的户口没有迁走,住房也没卖,不像搬家的样子。”
李斌良吁了口气,这么说,他们只是避一避,如果是这样,还有露头的时候。于是他嘱咐魏振远,安排可靠的责任区民警,注意隋然家的动向,一旦发现隋然的影子,立刻报告。
魏振远答应说一定安排好。
李斌良调过头来,开始琢磨晚上的行动。
晚十一时许,李斌良、鲁鹏和赵民、小马悄然在街头一辆普通的轿车中集合。
参加行动的就他们四人。李斌良不想让更多的人参与,人越多,保密就越困难,万一消息泄露,后果就严重了。本来,李斌良是不同意鲁鹏参加的,可是,他的犟劲儿上来,谁也拦不住,何况,人手确实不足,只好让他来了。
行动前,四人都打扮了一番,李斌良和鲁鹏倒没什么,只是换了身平常很少穿的便衣就算了,而赵民和小马就不同了,二人都穿上了破旧的衣服,冷眼看上去就像民工,还都穿了胶底鞋,用黑丝袜剪了两个洞,套在头上,只露出两只眼睛,就像电影电视上常见的蒙面人。对,还准备了一架夜视仪。
车辆也准备好了,是一辆普通的深色轿车,摘掉了牌子。他们的计划是,赵民和小马潜入袁万春公司的院子,而李斌良和鲁鹏开着车躲在附近的隐蔽处接应。
赵民对李斌良说:“李局,你别看小马平时不声不响,他可是警院特警班的高材生,攀登格斗,样样拿手,要是动手,三两个人不是他的对手,他还专门学过开锁破门……看着没有,就这个东西,他可以捅开任何门锁。”
赵民从小马怀中拿出的是一个改锥似的东西。
似乎没什么遗漏了,只是人太少了点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子夜时分,四人来到袁万春的公司院外,先隐蔽着在外围侦查了一圈,发现公司门口和院里虽有保安晃动,可是,后边却一片幽暗,保安的身影也很少过来。于是,赵民决定和小马从后边潜入院中,然后利用特制的攀缘绳索攀上去,进入袁万春办公室的楼层,再进入袁万春办公室。
一切,看上去切实可行。
鲁鹏:“记住,一旦,被发现,就跑,打死,也得,跑出来。”
赵民:“瞧好吧。小马,走!”
赵民和小马正要从黑暗中走出,向万春公司大楼走去,李斌良忽然把他们拦住:“别动,不对劲儿!”
赵民和小马停下脚步,随李斌良向万春公司的办公楼看去。
办公楼三层,有两个紧挨着的窗子突然亮了。
那是袁万春的屋子。
屋子里有人。
袁万春在屋子里……
如果是这样,现在行动显然是不明智的。
李斌良:“等一会儿,等他离开以后再行动。”
赵民和小马只好停下脚步,看着万春公司的办公楼,焦急地等待着。
等了好一会儿,窗子才黑下来,李斌良松了口气,盯着前面,等待着袁万春的身影走出来。
一会儿,万春公司大楼的门开了,三个人影匆匆走出来,因为那边有灯光,他们在明处,这边在暗处,所以能够看清楚,体态瘦小的人影是袁万春,他身边还跟随着两个身强体壮的男子,三人都穿着深色衣服,一个男子手上还拿着一件东西,好像是猎枪!
他们要干什么?
袁万春进入一辆普通轿车中,却没有马上启动,又见另外两个男子走出院子,四下巡视起来,好像在查看附近有没有人监视。李斌良等人隐身的地方距离较远,所以他们无法发现。
两个男子又走回院子,上了袁万春的轿车,很快,车向院外驶来……
李斌良:“袁万春好像有什么行动!”
赵民:“看样子像,怎么办?”
鲁鹏:“你们,干你们的,我和李局,盯着他们。小心点儿!”
赵民:“行,万一被人发现,我们就跑,没事儿。李局,你和鲁局跟着他们吧!”
李斌良此时别无选择。
四个人兵分两路,各自向不同的方向奔去。
李斌良将车启动,坐在副驾座位上的鲁鹏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用他那特有的短句,命令专案组两个成员过来,听从自己指挥。
鲁鹏对专案组有一个特殊安排,那就是,每天夜里,必须保证二到三人有充足的睡眠,以便次日能精力充沛地工作,现在,他只好把他们也调出来了。
虽然已是深夜,但奉春毕竟是城市,仍然时有车辆驶过,加之保持着距离,所以,前面的车并没有注意到被跟踪了,所以,一直在李斌良和鲁鹏的视野内。
可是,它驶了一会儿,忽然停下来。
一个人从车内走出来,而轿车继续向前驶去。
从瘦小的身影上可以辨出,下车的人是袁万春。
鲁鹏:“李局,你看……”
袁万春的身影向岔路走去,李斌良没有理睬他,驾车继续跟踪着前面的轿车。
车驶向僻静的街道,看来,他们真要干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现在,他们来到一条更为僻静的街道上,这里鲜有车辆行驶,为了不引起他们的怀疑,李斌良不得不拉开了同前面轿车的距离。
片刻后,前面的轿车停住了。
李斌良也把自己的车驶入路旁黑暗处停下来。
从车窗可见,前面的轿车门打开,两个人影走出来,匆匆向前走去。
李斌良和鲁鹏也从车中走出来,悄悄向前走去。
可以辨出,一个人影的手中还抓着那个东西——猎枪。
他们要干什么?
两个人影慢下来,走进路边更加浓重的黑影之中,再也看不清了。
李斌良和鲁鹏也只好停下来,隐藏在路边的黑暗中。
远远的前面,是一个十字路口。
鲁鹏:“李局,我绕那边,看看。”
没等李斌良回答,鲁鹏喘着粗重的呼吸离开了。
李斌良眼睛盯着两个人影隐藏的黑暗处,一点一点儿向前运动。
渐渐地,他看到了两个人影,他们躬着身子蜷伏在地,从身影上可以看出,他们在盯着前面的路口。
李斌良的目光越过他们,也盯向路口。
前面的路口,隐约有一个人影在徘徊。
他又是谁?
李斌良又小心地向前面运动了几米,路口的人影清晰了一些,隐约可见,他手举在耳边,好像在说着什么。
他在打手机。
这个人是谁,袁万春的手下为什么盯着他?
前面发出轻微的响动,两个人影又开始向前运动了,只是非常隐蔽小心。
李斌良同样小心地向前运动,距离路口更近了,终于辨出了人影是谁。
李飞。
他在这儿干什么?
袁万春的两个手下为什么盯着他?
李飞在路口徘徊了片刻后,又隐蔽到黑暗中。
片刻后,他又从隐身处走出来,四下寻觅着……
他在等人。
他在等谁?为什么这么诡秘?
难道……
李斌良想到一种可能,心禁不住激烈地跳起来。
远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李飞捕捉到了,头转了过去。
李斌良也向那个方向看去。
一个模糊的人影从那边出现了,小心地向李飞靠近。
李斌良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忽然后悔起来,如果多带几个人来,肯定……
来不及了,要紧的是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
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起来,从轮廓上看,肯定是个男子,他试探着向李飞靠近。
可是,李飞却待在原地不动,头还向另外一个方向扭动一下,是埋伏的那两个人影方向……
不对劲儿,要出事……
显然,来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停下脚步,向四周倾听观察起来。
突然,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两个人影突然从隐身处冲出,扑向刚刚出现的人影,人影见状,二话不说,扭头就跑。
两个人影紧紧追赶。
怎么办……
鲁鹏呢?哪儿去了……
来不及想了,前面忽然传来枪声。
猎枪的声音。
夜幕中,枪声格外惊心动魄。
不能再等了,李斌良跳起来,向前冲去。
“什么人,不许动,警察!”
李斌良的吼声发挥了作用,枪声再没有响,三人两组脚步声向不同的方向奔去。
李飞也向远处逃去。
李斌良:“李飞,我看见你了,你往哪儿跑!”
李飞听到了李斌良的吼声,跑了两步停下来,投降般把手举起来。
李斌良奔到李飞身边,枪口向他指了指:“老老实实待在这儿,动一步我回来跟你算账!”
李飞:“我……我不动,不动……”
李飞举着手臂蹲下身去,李斌良抛下他,继续向前追去。
前面,两个人向远处飞跑着,肯定是袁万春的两个手下。
李斌良一边追一边喊着:“站住,警察……”
李斌良向天上开了一枪,可是,两个人根本不理,继续向前狂奔,眼看就要逃远。
就在这时,一个闷雷般的嗓音从前面传来:“警察,都他妈给我站住!”
接着,传来“噼啪”的搏斗声和惨叫声。
不好,李斌良想到鲁鹏的身体,他一个人对两个,对方还有猎枪,实在太过危险,他一边奔过去一边对前面大喊着。
“住手,我是公安局长李斌良,谁动手我毙了他!”
喊声中,李斌良眨眼间冲到鲁鹏面前,却见搏斗已经停止,鲁鹏一手抓着一个,把二人按在地上,正给他们戴手铐。两个小子一边挣扎一边叫着。
“干什么,我们没犯法,我们在帮你们抓逃犯!”
李斌良上前,帮助鲁鹏把二人的手腕铐到一起。
鲁鹏:“李局……”
话没说完,鲁鹏身子一歪躺在地上。
李斌良吓坏了:“鲁局,鲁局,你怎么样,怎么样?”
鲁鹏躺在地上,睁着眼睛看着李斌良,说不出话来,黑暗中,仍然能看到他的胸脯在激烈地起伏着。
好像还没昏过去。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另外两个专案组成员来到了。
李斌良:“快,赶快打120,要急救车……”
“不,李局,不要……”
鲁鹏突然开口了,他大睁着眼睛,看着李斌良:“我……是累得,一会儿,就好,马上,就缓,过来了……快,快找枪。”
这……
鲁鹏提醒得对,李斌良立刻布置两个专案组成员寻找猎枪,不一会儿,那支撇到路旁黑暗中的猎枪找到了。
李斌良揪起两个被铐上手铐的人,他们正是袁万春的手下。其中一个脸上带刀疤的还大声分辩着。
“李局长,这是误会,误会,我们在帮你们抓逃犯!”
“少废话,快说,逃跑的那个人是谁?”
“耿凤臣,一定是耿凤臣!”
耿凤臣……这……
李斌良立刻要两个年轻刑警在附近搜捕,一会儿,两个人押着一个人回来了,可是,却不是耿凤臣,而是李飞。
“李局,这小子在那边藏着来着!”
李飞一声不吭,只是闪着贼溜溜的眼睛看着李斌良。
一个刑警小声提醒李斌良:“李局,应该调人搜捕耿凤臣。”
是应该。可是,李斌良想了想却说:“不必了,他早跑远了,咱们抓紧审查这三个人!”
之后,四人押着李飞和袁万春的两个手下返回。李斌良没有拗过鲁鹏,终于让他一起回到专案组办公室,鲁鹏这时也确实缓了过来。
李斌良之所以没坚持去医院,除了鲁鹏的执拗,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人手对抓获的三人进行突审。
这时,李斌良忽然想起赵民和小马。
天哪,他们还没回来,可别出事啊……
李斌良让两个专案组员看押好李飞三人,自己急忙走出专案组办公室,想给赵民打个电话,又怕干扰了他的行动,暴露了他的行踪,情急之下,他走出局办公楼,驾车向万春公司疾驶。
李斌良很快来到万春公司大楼前面的街道上,但是,他不敢停车,而是用中速从大门外驶过,眼睛看向大楼,顿时,一阵恐惧涌上心头。
袁万春办公室的窗子亮着。
显然,袁万春已经回到了办公室。
那么,赵民和小马呢?为什么没动静……
李斌良不敢想象,他把车停在一个隐蔽之处,悄悄藏到万春公司大楼外街道旁,向院里观察、倾听着。
院里很静,感觉不到什么异常。
李斌良绕到大楼后边,继续观察倾听,还是没有什么异常。
奇怪,两个人哪儿去了呢?
突然,轻微的响动传来。
李斌良急忙扭头,再次向大楼背影望去。
一个人影小心地从三楼的窗子钻出来,顺着钩绳滑下来,人影落地后,手臂抖了一下,钩绳落下来。
是他们。奇怪,他们没有被发现。
李斌良隐蔽在黑暗中等待着,不一会儿,赵民和小马从里边跳出来,李斌良急忙迎上去。
“赵民,小马,怎么样?”
赵民和小马看到李斌良,先是吃了一惊,然后高兴地露出白牙。
赵民:“成功了,快走!”
回到车中,赵民拿出几张白纸给李斌良看。
“瞧。”
李斌良看了看,白纸上有黑字,显然是打印机打出的。
“可是,我看到袁万春的窗子亮着……”
“别提了。你们走后,我们上了三楼,小马打开袁万春办公室的门锁,我们就进去了,可是,进去后才想到有问题……”
李斌良:“什么问题?”
“咱们想过这个事,要用打印机输出打印纸,必须打印文件哪,可是,袁万春办公室的电脑有密码……”
行动前,对这个问题确实考虑到了,当时定的是,如果电脑真有密码,不太复杂,能解开更好,实在解不开,就把电脑和打印机偷出来,造成被盗的假象。
“我们鼓捣了一会儿,怎么也进入不了电脑,正在着急,小马忽然在垃圾筒里发现几张打印纸,上边都打着字,这不是一样吗?所以,我们就把电脑关了,拿起垃圾筒里的打印纸想离开,可恰在这个时候,袁万春回来了,我们吓坏了,以为非暴露不可,谁知,不但没暴露,反而有意外发现!”
李斌良:“意外发现?”
赵民:“是啊,小马,你说吧!”
小马:“一听到外边有脚步声,我俩非常着急,只好藏起来,我藏到袁万春办公桌底下,赵大队藏到窗帘后边。袁万春要是有察觉,一找就能找到我们,可是,他走进来打亮灯,根本没察觉什么,而是打开保险柜,把一个东西放了进去……”
赵民:“我在窗帘那边看着了,是个微型密码箱。看他那样子,一定挺珍贵的,他把它放进保险柜后,又拧了几圈密码锁,然后才离开。”
李斌良:“你说的意外收获就是这个?”
赵民:“对呀,那个密码箱对袁万春肯定非常重要,而且,是不能见阳光的东西,如果我们得到,说不定对查明真相有帮助!”
小马:“袁万春走后,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打开保险柜,可是,赵大队说时间不短了,别出事,我们就出来了!”
“出来对,万一暴露就麻烦了。”
“可是,那个密码箱……”
“以后再说。咱们现在有重要的事要办!”
赵民:“对,李局,你们那边怎么样?我好像听到枪声了,是不是你们?”
听了李斌良的讲述,赵民和小马大为振奋。
赵民:“太好了,今夜收获很大呀。对,得马上突审他们……哎,我还得把冯才找来,让他看看这几张打印纸……”
李斌良本以为,今夜会取得重大突破,可是,在突审李飞三人后,他非常失望。
李飞在审讯中承认,那个逃跑的人是耿凤臣。可是他说:“耿凤臣给我打来电话,说有重要事见面,谁知,那两个小子突然冒出来了。”
“那,你事前为什么不向我们报告?”
“我有顾虑呀,耿凤臣神出鬼没,说要见我,谁知到底能不能来呀,我想,等见到他,摸清他的底细再告诉你们,谁知那俩小子……”
再审问袁万春的两个手下,他们的回答完全一致:李飞从前是耿凤臣的人,他们猜测他可能同耿凤臣保持联系,因此就盯着他,想通过他发现耿凤臣,而且还真的发现了。
当追问他们找耿凤臣干什么时,脸上带刀疤、名字叫赫连成的打手直言不讳地说:“干他,谁让他算计我们袁总了!”
李斌良:“这么说,是袁总派你们这么干的?”
“不不,是袁总平时对我们很好,我们为了报答袁总,自作主张这么干的。”
显然是谎话,是攻守同盟。
李斌良等人已经亲眼看到袁万春把他们从公司大楼送出来,显然是他在幕后指挥,可是,此时没必要对他们说这个,何况,看他们这副滚刀肉的样子,就是戳穿他们也没用。
审讯完几人,已经是清晨,李斌良回到办公室,正想休息一下,整理一下思绪,想不到,手机又响了起来,他看了看,一个陌生的号码,急忙放到耳边。
“喂……”
“李局长,这回你明白了吧,他们要杀我……”
李斌良的心又跳得快了起来。
“耿凤臣,是你……”
“对,你亲眼看见了,这回明白了吧,我是冤枉的,是被陷害的,李局长,求你了,救救我们全家吧,你一定要帮我洗清冤枉!”
李斌良:“我正在努力做。耿凤臣,我看,你别躲躲藏藏了,赶快投案自首,帮我们把你的事情查清,这不好吗?”
耿凤臣:“不好。他们还在台上,我不敢投案。对,我投案了,你能保证我的绝对安全吗?”
这……
李斌良不敢答应。是啊,他们还在,在公安局,在刑警大队,在社会上,他们无所不在,耿凤臣真的投案,怎么才能确保他不出事呢?
耿凤臣:“你不敢保证吧!李局长,你别再费力气抓我了,等我觉得需要投案时,我自己会投案的。好了,再见!”
耿凤臣那边撂了电话,李斌良想拨回去,可是,想了想又放下了。
应该查一查,这个号码跟谁联系过……
没用,这肯定是一部专用电话,专门用来跟你联系的,你不会查到任何别的线索的。
那怎么办,只能等待吗?
李斌良还没想出办法,门被人敲响,他说了声请进。
是陈云亮。他走进来,一副悻悻的表情。
李斌良:“小陈,快坐下,有事吗?”
陈云亮不坐,一双眼睛固执地看着李斌良:“李局长,我有意见。”
李斌良:“嗯……什么意见,说吧。”
“我是不是专案组成员?”
“当然是啊,怎么了?”
“那怎么什么都瞒着我?”
“这……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瞒着你了?”
“昨天夜里你们都出动了,为什么单单把我撇下?”
这……
他的质问和不满是有道理的,换了谁恐怕都得有想法。
可是,有些事就是不能告诉他。这一点,是李斌良和鲁鹏、赵民商定的。他太年轻,哥哥又是被害的,而这个事件又牵扯到内奸,他一旦知道,很难保持冷静,加之他平时跟关伟走得很近,有意无意都有可能泄露秘密……
可是,这些话没法跟他明说,所以,一些需要保密的行动,就尽量避着他、瞒着他,平时,只让他干些不太重要的外围工作。可是,他毕竟是专案组成员,时间稍稍一长,自然能看出端倪,所以,有想法也是很正常的。
陈云亮:“李局长,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人?我哥哥被耿凤臣杀害了,难道我还不可靠吗?你们宁可信任赵民,他都成了组里的核心,却排挤我,李局长,我希望你给我解释解释。”
李斌良没法解释,现在,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天刚亮,陈云亮是怎么知道昨晚的行动的?
“陈云亮,你先别急,时机成熟时,我会给你解释的。现在,你必须告诉我,是谁告诉你我们昨天夜里有行动的?关队长吧!”
“这……不是……”
虽然在否定,可是,语气却暴露了真相。李斌良问到第三遍时,陈云亮只好承认了。
“关队告诉我又怎么了?你们做的就是不对吗!”
李斌良:“小陈,现在,我只对你说一句话,昨天夜里没通知你参加行动,绝没有不信任你的意思,这行了吧!”
陈云亮看看李斌良,带着似信非信的表情离去。
关伟是怎么知道我们昨天夜里有行动的?
李斌良躺到床上,他想休息一会儿,恢复一下精力,可是,这个问题却一直在脑海里盘桓。
李斌良睡了不到一小时就起来了,因为,一个重要的客人来到办公室。
“李局长,我要报案,向你亲自报案,你说怪不怪,我的两个手下今天早晨忽然不见了,不知出了什么事……”
是袁万春。
又在演戏。李斌良眼睛盯着面前的人,心里充满了痛恨,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很可能就是他,导演了一幕幕血淋淋的惨剧,尽管他没有亲自动手,但是,杀害胡万生、袭击自己,肯定有他一份儿罪责,而杀害陈云清和耿凤君,都与他有直接关系。
但是,暂时却拿他没有办法,你只能和他周旋。
李斌良慢慢把昨天夜里抓获李飞和两个打手的事说了一下,袁万春听了,惊讶地叫起来。
“有这种事?这两个浑球儿,怎么能这么干,我非收拾他们不可……咳,这可怎么办……李局,你看,他们的事得怎么处理?”
“他们涉嫌开枪杀人,你说,应该怎么处理呢?”
“这……这可重了,杀人,那要掉脑袋呀。对了,你说了,他们杀的是耿凤臣?这是为民除害呀,难道……”
“袁总,耿凤臣虽然命案在身,可是,如何惩罚他,应该由法院来判断,不应该由你……对,不应该由你的两个手下判决执行。我记得,这个意思我跟你说过。”
“对对,这……不过,人杀死了吗?耿凤臣被杀死了吗?”
这话问得挺有劲儿。是啊,耿凤臣早跑了,连根毛都没捞着,子弹肯定没打着他。
既然没打着,也就是未遂,何况,耿凤臣又是这样的身份,如此一搅和,事情就有些微妙起来。
袁万春:“李局长,我看,人你也不好马上处理,我能不能先保出去,多少保金,你说个数!”
李斌良没有马上回答,想了想说:“袁总,你先回去吧,有些事情我们还要调查。对了,没准儿还得麻烦你!”
“没关系,没关系,我一定配合,一定配合。李局长,还有事吗?我走了。”
李斌良:“慢走……哎,对了,袁总,你想过没有,耿凤臣是怎么把那封恐吓信送到你们公司的?”
袁万春:“这……想是想过,可是,想不明白呀,他神出鬼没的,谁知道怎么送去的。李局,你得快点儿抓住他呀!”
“你别急,快了,快了!”
“那……李局,你是不是掌握他什么了?”
“啊,差不多……袁总,不送了!”
“不用不用,谢谢谢谢!”
袁万春怏怏离去。
李斌良意识到,他已经心虚了。
但是,他还没有倒,要他倒下去,需要强有力的证据。
门被人敲响,接着就开了,赵民和冯才走进来,赵民一脸沮丧的表情,冯才手上拿着那几张打印纸。
赵民:“李局,否了!”
李斌良:“你是说,打印机……”
冯才:“对,经过比对,那几张纸上的字不是我们要查的打印机打印的。”
这……
大出意外。
怎么会不是呢?奇怪……
冯才:“对了李局,那回的那些照片你还用吗?不用我拿回去吧!”
李斌良清醒过来:“啊……不用了,你拿回去吧!”
李斌良打开抽屉,拿出一些照片,都是关丽丽被耿凤臣劫持那次拍摄的,当时,李斌良为了研究,没有马上交还技术大队。
冯才伸手来拿照片,李斌良眼睛忽然一亮。
他又发现了什么。
“等一等!”
冯才停下手,李斌良急速地翻了几下照片,从中找出一张,兴奋地叫起来:“赵民,冯才,你们看,能不能是它?”
照片上,是关丽丽房间的电脑,电脑旁边有大半个打印机……
赵民:“咦,有门儿,冯才,你看,是不是惠普的?”
冯才:“好像是……是,就是惠普的!”
赵民:“太好了,怪不得,怪不得……”
冯才:“李局,你们什么意思?难道,那封信会出自这台打印机?”
李斌良:“啊……只是一种想法,不一定。冯大队长,你忙去吧!”
冯才疑惑地看看二人,走出去。
赵民关上门,兴奋地一挥拳头:“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哪。李局,我马上找关丽丽。”
找是必须的,但是,一定要讲究策略,不能打草惊蛇。所以,李斌良没有马上表态。
赵民还要催促,小马敲门后走进来,一脸尴尬之色。
“赵大队……李局……你们快去看看吧!”
赵民:“怎么了?”
小马:“鲁局他爱人和孩子来了,正在哭呢!”
哦……
李斌良:“快走!”
专案组办公室,通往里屋的门严严地关着,一个女人压抑的哭声和鲁鹏着急的声音传出来。
“别……别哭,让人,听见,我,没事,真没事……”
女人:“我不信,你别骗我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娘俩可咋办哪……”
一个女孩子也呜咽起来:“爸,求你了,请个假,出去看看病吧,我害怕……”
鲁鹏:“春平,你,说啥呢,爸没事,别哭,啊,爸……真的……没事……”
鲁鹏突然哽咽了一下。
李斌良看看赵民和小马,是两张动情的面孔,他知道,自己也一定跟他们是同样的表情。他努力平静了一下,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里边一阵压抑的忙乱声,片刻后,女人的声音传出来。
“请……请进!”
李斌良慢慢推开门,走进去,一眼看到鲁鹏歪在床上,脸色很是难看,一个瘦瘦的、有些憔悴的中年女人在照看他,鲁鹏身旁,守着一个十七八岁、棕色面庞的少女。鲁鹏看到李斌良,挣扎着坐起来:“李局,快坐。啊,这是,我爱人,孙丽,这是,我女儿,鲁春平。孙丽,这是,李局长,春平,叫,李叔叔。”
女孩儿:“李叔叔好。”
李斌良:“你好。”
鲁鹏妻子:“李局长,快请坐……”
鲁鹏妻子说着扭过头,擦了一把眼睛,然后麻搭着眼皮给李斌良让座。
李斌良:“别忙了,我不坐,你们快坐下,我没什么事,听说你们来了,来看一眼。我调来这么长时间,一直没去看你们一趟,对不起了!”
“李局长,这咋说的,你们我还不知道吗,没黑没白地忙,啥时累死啥时拉倒……”
鲁鹏突然地:“孙丽!”
鲁妻住口,歉意地:“啊,李局,对不起,我们老鲁说了,你对他可好了,他没想到会碰上你这样的好局长,他说了,在你手下,就是累死心里也痛快……”
又是死。但是,这回没等鲁鹏开口,女儿在旁边抗议了:“妈,你怎么了,老是说这个字!”
鲁妻听着,想要辩解,可是,嘴刚一张,却突然掉过头,肩头颤抖起来。
李斌良心里有些发酸:“嫂子,别哭,有什么话跟我说,是不是为鲁局担心?”
鲁鹏:“李局,你别,听她的……”
“老鲁,你就让我说几句吧!”鲁妻掉过头,满眼泪水地看着李斌良:“李局,你看不出来吗?俺们老鲁成啥样子了?对,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些天总住在办公室,不回家吗?我家是五楼,他要上去,得歇五次,所以,才住到办公室……”
鲁妻一下呜咽起来,说不下去了。
女儿更是感情冲动,突然搂着鲁鹏呜呜地痛哭起来。
李斌良在痛苦中,一种深深的自责从心头生出,他虽然察觉到鲁鹏的身体很成问题,但是,每看到那高大魁梧的身坯,心里就安定了些,觉得他还能撑得住,没想到,他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李斌良,你还是局长吗?你身边的同志病成这个样子,你还没察觉,你呀……
鲁鹏发怒了:“你们……哭什么,我……还没死……”
因为怒气上升,鲁鹏憋闷得喘不出气来,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鲁妻和女儿这才住口,急忙给他抚摸着胸口。
女儿:“爸,爸,你没事吧?”
鲁鹏慢慢缓过来:“没……没事。”
妻子和女儿忍不住又呜咽起来。
李斌良深深地感觉到,鲁鹏病情非常严重,不行,绝不能再等了。
“嫂子,鲁局到底什么病啊?”
“他……病多了,你别看他五大三粗的,可内里早完了,肾炎,肾小球肾炎,心衰,痛风,糖尿病,上不来气儿……对,你知道这袋子里是什么吗?你们看。”
鲁妻突然从鲁鹏的办公桌柜门里扯出一个编织袋。
它正是鲁鹏离开鲁山时带回的。
鲁妻把它打开,里边全是各种各样的药品。
鲁妻不再说话,捂着嘴抽泣起来。
鲁鹏因为身体不便,想拦也拦不住,只能转向李斌良:“李局,你,别听,她的,没那么,严重,我能,坚持。”
李斌良:“鲁局,你别说话了,先歇一会儿。闺女,照看好爸爸。大嫂,你出来一下!”
李斌良示意鲁妻跟他出去,鲁鹏急忙地:“李局,你跟她,说啥呀……孙丽,管住,你的嘴!”
鲁妻跟着李斌良走出专案组的办公室,刚关上门,一下子就捂着嘴呜咽起来。
李斌良:“嫂子,别哭,咱们想个办法,一定给老鲁治好病。”
鲁妻:“可是,谁能拗过他呀,我担心,已经晚了,晚了。”
李斌良的心忽悠一下向下沉去,他觉得浑身发虚。
“嫂子,你别这么说呀,怎么晚了呢,咱们马上想办法,送他去省医院。”
“我早跟他说过,可他不听啊,对,他说了,即使去看病,也得把眼前的案子破了才去。这可怎么办哪!”
李斌良想到鲁鹏的执拗样子,也有些挠头。
鲁妻:“李局长,我也不指望别的了,我只请你尽量照顾他,让他少挨点儿累,他有啥不对头的,及时告诉我,行吗?”
难道,这就是她的最高要求吗?李斌良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鲁妻:“李局长,你后来的,对老鲁还不十分了解,不过,他这性格你肯定看出来了,犟,心眼太少,太实,除了干工作,别的啥也整不明白,所以,总是吃亏,让人整。李局长,你别误解我,我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可他是我的男人,我实在是心疼啊,说实在的,他的病全是因为工作累得呀,我跟他结婚这么多年,他睡过几个囫囵觉啊?净过阴阳颠倒的日子,他又这么拼命,身体能好得了吗……”
鲁妻泣不成声了。
李斌良完全相信,她说的是实话,鲁鹏就是这样的人。
一个平凡而伟大的人,一颗普通而崇高的心灵。
好一会儿,李斌良才把鲁妻劝得平静下来,走进鲁鹏的房间,没等他开口,鲁鹏就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李局,我,跟你说,我,是不会,离开,专案组的。要,让我,住院,等案子,结了,再说。那时,我一定,听你们的,行吗?李局,求你了……”
鲁鹏也动了感情,哽咽起来。
这种情况下,李斌良还能说什么呢?
侦破陷入僵局,线索好像处处可见,可是,一个也查不下去,一个也难以取得突破。
李斌良一时想不出好办法,只好去市公安局,向林荫汇报了一下情况,请求指示。
林荫听完李斌良的话笑了:“指示?指示什么?我只能指示你一定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具体怎么办,还得靠你自己。”
“我是山穷水尽,想不出办法才来找你的呀。林局,现在看,徐进安和关伟真的有问题,而且非常严重,他们这种人,手里拿着枪,穿着警服,万一再干出什么事就坏了,必须尽快解决他们的问题。”
林荫严肃起来,他当然知道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可是,现在动他们,时机肯定不成熟。”
“是啊,怎么办呢?”
“这……斌良,你别犯愁,人一犯愁大脑就不好使了。我想,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如果他们真是内奸,炮制了一起冤案,只要我们下到功夫,肯定能查出破绽的!”
这话有点儿启发,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如果是他们炮制的冤案、假案,那么,一定有破绽可以发现。
李斌良觉得心头亮了点儿,可是,仍然有问题需要解决。
“可是,要想查清真假曲直,必须对他们进行审查,可是,那不就惊动他们了吗?”
“是啊,万一惊动他们,他们肯定会制造障碍,甚至干出更严重的事来,怎么办呢?”
林荫随手抓起桌子上的一本书,沉吟起来。
这是最大的难点:要想查清事实,必然惊动他们;而不想惊动他们,就很难查清真相。
必须想个两全的办法:既查清他们的犯罪事实,又不惊动他们。可是,上哪儿去找这种办法呢?
李斌良无意地向林荫手上的书看了一眼,发现那是公安部刑侦局下发的《致命失误》,眼前忽然划过一道亮光,忍不住叫出声来。
“哎,林局,有了!”
林荫:“有什么了?”
李斌良:“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这本书。”
李斌良指向林荫手上的书,林荫把书的封面摊到手上:“这是公安部下发的,全是我们公安民警执行任务时遭受伤亡的案例,要大家认真学习,接受经验教训……明白了,你是要利用它?”
“对,我要组织刑警大队认真学习这本书,而且,还要结合实践,现身说法!”
“好办法,太好了,这个办法肯定行,既不惊动他们,又能查清事实。就这么干……对了,为了配合你,我以市局名义下发个文件,要求全市公安机关刑侦部门认真学习这本书,从中吸取教训!”
“那就更好了。林局,咱们马上行动!”
李斌良亲自来到刑警大队,组织全体刑警学习《致命失误》。他在动员会上说:“这本书是用我们弟兄的鲜血写成的,对我们刑警更有特别重大的意义,我们必须高度重视,一个案例一个案例地学习,而且,还要搞现场模拟演习,重现当时的场面,使大家有个直观的印象,以便今后遇到同类情况时心中有数,应对有道。当然,我们要学习破案两不误……”
于是,学习和现场演习开始了,每学完一个案例,李斌良就要求刑警大队找一个相似的环境,派出相同数量的人员,演习一下案例发生的整个过程,让刑警大队人人受到教育。还别说,大家积极性很高,而且,七中队长还提出了建议:“类似的教训我们也有啊,陈云清不就是被罪犯杀害的吗?咱们也得学习演练哪!”
李斌良:“对对,我们怎么光顾学别人的,把自己现成的案例忘了。我看这样,徐大队,你和关队长分别把当时的情况讲一下,让大家听明白,然后,咱们再找个相近的环境,演习一下。”
徐进安和关伟听了这话,面面相觑。
关伟:“这……有用吗?”
李斌良:“太有用了!其实,这本书中的案例好多还没有你们那个精彩,咱们一定演习一下。对,徐大队,你和关队长一定好好讲一讲,给大家指导一下!”
徐进安:“这……好吧,不过,让我们准备一下!”
李斌良:“你们自己经历过的事情,还准备什么?”
徐进安:“这……时间太长了,有些细节都记不清楚了……我们回忆一下,然后再讲。行吧?”
李斌良想了想:“行,不过,抓紧点儿。”
在等待徐进安和关伟准备的时间里,李斌良暗中调来当初的案卷复卷,找到徐进安和关伟被询问页,认真看起来。
关伟的询问笔录:
……
问:关队长,你把当时的经过说一下,尽量详细点儿。
答:行,不过,当时那么乱,有些细节可能记不清了。
问:你记得什么说什么,从开始说起吧。你是怎么赶到远香茶楼的?
答:啊,我是接到茶楼老板的电话,说有两个人在他的茶楼里绑架了一个人,枪口指着脑袋,他偷偷跑出来给我打的电话。
问:他为什么不报110,给你打了电话?
答:啊,我们认识。
问:只是认识吗?
答:我们很熟,平时我常去茶楼喝茶,跟他说过,茶楼发生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找我,所以他才给我打的电话。
问:你接到电话后都采取了哪些行动?
答:当时,情况紧急,我先后报告了陈队长和徐大队,然后自己就赶去了。
问:你赶到茶楼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答:我刚到茶楼,陈队长就来了,我俩就一起冲进去了。
问:冲进去了?
答:对,陈队长说情况紧急,没等后边的人上来,就带我冲进去了。
问:你们没想到,这会惊动绑匪,危及人质生命甚至你们的生命吗?
答:啊,我说的冲进去,指的是冲进茶楼里边的包间,其实,我和陈队长是一点一点儿摸进茶楼的,按照茶楼老板的指点,认准了出事的包间,才冲进去的。
问:好,继续讲,冲进去后看到了什么?
答:看到耿凤君正用枪顶着袁总的脑袋。
问:然后呢?
答:然后,陈队长就把枪对准他,让他把枪放下。可是,万万没想到,耿凤臣突然从后边冲上来,一枪将陈队打倒了。
问:耿凤臣当时没在包间里?
答:是啊,我们当时以为他们弟兄都在包间里,才冲了进去,谁知,耿凤臣在外边藏着呢,就吃了大亏!
问:后来呢?
答:后来我就开枪了,把耿凤君打死了,可是,耿凤臣趁这个机会逃跑了。
问:再后来呢?
答:再后来,徐大队就来了,我听到他在外边喊“站住”,还响了几枪,后来听说,他是追赶耿凤臣,可是没有追到,让他跑了。
……
初看上去问题不大,但是,稍微用用脑,问题就出来了。
首先,陈云清在后援未到的情况下,带关伟贸然冲入茶楼解救人质就有问题。凡是警察都知道,对付控制着人质的绑匪是非常艰难的任务,一般都要集中绝对优势的警力,查明发案现场情况,制订周密的方案才能实施。陈云清怎么会这么冒失,带着关伟就冲进去呢?
当然,从另一方面也说得过去:情况紧急,为了避免造成恶果,抓住战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进去,制服绑匪,也说得过去。可是,这个案件不存在这样的条件啊!
其次,陈云清被耿凤臣枪杀也有问题。他们既然是摸进茶室之后冲进包间的,那么,事前肯定应该对包间外的茶室进行过侦查,既然侦查过,为什么没发现耿凤臣,而是等他们冲进去,枪口对准耿凤君时,耿凤臣却突然冒出来,从后边冲上去,向陈云清开枪呢?
当然,也可以解释为,他们进入茶室后观察不细,导致疏漏,被耿凤臣从他们的眼皮下溜了过去。
可是,如果耿凤臣真的藏在茶室,看到他们进来,为什么没有反应,非要等他们进入包间后才发难呢?
其三,耿凤臣射杀陈云清的过程也有问题。根据关伟的陈述,他是从后边突然冲上来,一枪将陈云清打死的。那么,茶楼的包间不是很大,他为什么打死陈云清而不打关伟,却让关伟一枪把哥哥打死呢?杀一个警察是死,杀两个警察同样是死,他为什么不向关伟开枪报复,反而拔腿逃跑呢?
或许,可以解释成为着慌,害怕……
可以解释,但是,缺乏说服力。
李斌良把疑问放到一边,又开始看徐进安的询问笔录。
……
问:徐大队长,说说吧,从你接到报告开始。
答:好。我是接到关伟的报告,赶到现场的。
问:到现场后,你都看到了什么?
答:啊,我跑到茶楼附近时,就听到了枪声,我就赶快往那边跑,快跑到茶楼跟前时,一眼看到耿凤臣从里边跑出来。我命令他站住,可是他不听,我就向天上鸣枪,他还是不听,我就向他开了几枪,可是,他越跑越快,很快跑远了。
问:继续说。
答:后来,我就进了茶楼,正好关伟扶着袁万春从包间走出来,告诉我说陈云清死了,耿凤君也死了,我到包间门口瞅了瞅,看到了他们两个的尸体。
问:然后呢?
答:然后,大队伍就上来了。
问:就这些?
答:对,就这些。
问:案情这么严重,你去茶楼时,为什么不通知110呢?
答:没顾上啊。再说,我也闹不清到底是真是假,把大家都折腾上去,万一是个假案怎么办?
……
这份笔录要比关伟的简单得多,疑点不像关伟那份那么明显,但是,也能看出一些来。最明显的是徐进安接到关伟的电话没有报告就很可疑,按理,这么重大的案件,他接报后应该马上反馈给110或者局领导,可是,他却没有报告。还有,到达茶楼后,他看到耿凤臣逃跑的事也有疑点,要知道,耿凤臣已经亲手击毙了陈云清,又亲眼目睹哥哥死在关伟手下,这时候,情绪肯定已经失控,逃跑中,徐进安向他连开几枪,他却没有还击,只是一个劲儿地逃跑,有点儿让人难以置信。
可是,这种疑点没法追究,要是提出,徐进安肯定能拿出很多说辞来抵挡。
接着,李斌良又看了受害人袁万春的笔录,也比较简单,他只说,受到耿氏兄弟的邀请,去茶楼“喝茶”,可是,进入那个包房后,却突然被二兄弟用枪口顶上,逼着他签字,把配货站廉价让给他们,后来,茶楼老板报了警,关伟来到后,击毙了耿凤君,救了他,而他也目睹陈云清在他面前被耿凤臣击毙。
笔录虽然不长,可是疑点却很多。一、袁万春这个人外出时,身边总是带着几个手下当保镖,可是,这次却偏偏没带,而找他“喝茶”的两个人又是他平时的死对头。这有点反常。二、耿氏兄弟用枪口顶着他的头部,让他签字让出配货站的做法也让人不解。因为,袁万春是市里的名人,影响力很大,即使他签了字,事后也完全可以找公安机关报案,或者通过法律诉讼将权益争回。如果这样,耿氏兄弟将会付出惨重的代价,他们怎么会采取这么愚蠢的做法呢?
最后,李斌良又看了茶楼主人的笔录,他说,他给耿氏兄弟上茶时,看到他们怀里好像有枪;待袁万春来到包间,他发现他被枪口逼上后,害了怕,急忙跑出茶楼报案,等关伟和陈云清来到,又把他们引入茶楼……
话虽不多,同样也有明显漏洞。首先,耿氏兄弟怎么会找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茶楼做这种事呢?做这种事怎么对在场的老板一点儿也不防备呢?怎么会允许他走出茶楼报警呢?还有,这个茶楼老板虽然把陈云清和关伟引进茶室,但怎么会看到包间内发生的情况呢?难道,他跟着关伟和陈云清进去了?
一切都很不正常。
放下笔录后,李斌良去了一趟远香茶楼,是以茶客的身份去的,尽管茶楼易主,重新进行了装潢,可是,室内的结构和包间的位置并没有改变。李斌良喝了一壶茶之后,心中有了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