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老庆觉得,医院真好,生命就是医院,友谊是病床,爱情是照进医院的阳光。
心蕊对他说:“我的友谊是一个纯金的画框,你可别放上一幅假画。”
老庆说:“女人是手心,男人是手背,手背的作用是保护手心。特别像秋千,在原地荡来荡去。”
心蕊笑着说:“爱情像一道门,让该进来的进来,把不该进来的拒之门外。不过,让两颗心经常出去走走,晒晒太阳见见风雨,因是门关得太久了,打不开,就成了坟墓。”
心蕊肯定地说:“我的房间不会成为坟墓。”
老庆戏谑地说:“不是坟墓也是寺院。”
心蕊说:“是一个画室。”
老庆讽刺地说:“就是那个老画人体模特的画室?不如是我的亭子间。”
心蕊咯咯地笑起来,说道:“你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老庆嘻嘻道:“咱们骑驴看帐本——走着瞧!就像峥嵘的一幅画儿。”
心蕊记得那幅画,画面上,两个老头骑着毛驴,晃晃悠悠,争先翻阅着一部破烂得发黄了的帐本。峥嵘把那幅画送给了雨亭,如今就挂在雨亭家的客厅里。
这天,雨亭、牧牧、黄秋水来看老庆和心蕊,带来一些水果和补养品。
雨亭见老庆左胳膊已经残疾,嗟叹不已。
老庆笑着摇了摇右胳膊,说:“我还有右手,不影响写作。”
心蕊也从她的病房走进来,雨亭等向她问好,黄秋水把一篮水果送给她。
心蕊说:“现在大家都挺忙,你们还抽出时间看我们,真不好意思。”
老庆听她说出“我们”二字,心里美滋滋的。他觉得有点夫妻的感觉。
牧牧说:“都是一个沙龙的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老庆当了侠客,英雄夜救美人,我如果那天晚上在场,有其心可能无其力。”
心蕊悲凉地说:“可惜峥嵘死了……”
黄秋水劝道:“人固有一死,早晚都要到九泉见面。”
雨亭也劝道:“相爱一场,是个缘份,留下美好的记忆,刻骨难铭,也不枉生一世。”
牧牧道:“一切随其自然,朱自清说,‘我赤裸裸地来到这世界,转眼间也将赤裸裸地回去’”。
心蕊道:“朱老先生还接着说,‘但不能懂的,为什么偏要白白走一道呢?’”
黄秋水道:“人在白发苍苍时,凝望着黄昏的落日,忽然悟到:‘全部人生,不过为了创造几件刻骨铭心的往事而已。’”
几个人又叙了一会儿,心蕊提议,到她的房里坐一会儿。
几个人走进心蕊的病房,相邻的病床是一个姑娘,正与探望她的恋人窃窃私语。
心蕊搬来椅子,让黄秋水、雨亭坐了,心蕊、老庆、牧牧坐在床沿。
心蕊道:“朋友们都怎么样了?”
雨亭道:“露露忙着张罗她的书屋,银玲又换了一家外企公司,每天早晨8点上班,晚上6点才能下班,她的德国老板是个工作狂,每天中午不吃饭,只喝一杯咖啡;她也只好喝杯咖啡当午饭,每天晚上回到家骨头像散了架。”
心蕊插话道:“外企薪水高,每月要有3千多元钱。”
雨亭道:“挣钱不容易。新颖忙着发展客户,几乎每天晚上都要陪客户吃饭,吃过饭要到卡拉OK歌厅唱歌跳舞。”
黄秋水叹了一口气,“为了生意呗。”
“梦雨和穗子怎么样了?她们过得幸福吗?”老庆问。
雨亭说:“梦雨想当总经理,让穗子当副总,穗子当然不干。两个人闹了一点摩擦,暂时分居了,梦雨每天住在办公室里。唉,夫妻俩,打是爱,骂是疼……”
老庆道:“那也难说,她追逐春天,直把春天追得无影无踪,才知道自己的名字叫做夏天。”
心蕊眉毛一扬,“你说的她,是哪个她?”
老庆微笑不语。
“飞天呢?”老庆问。
“他寻找他的春天去了,现在全国各地请他讲学的单位太多,他已应接不暇,最近到广东汕头去了,从汕头还要去浙江温州、山东烟台……”黄秋水回答。
“他活得实在潇洒!”老庆赞道。
“潇洒什么?每个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雨亭道。
“芬芳呢?”
“一天到晚就忙着赚钱,想当贵妇人。”黄秋水回答。
黄秋水瞥了心蕊的枕头下露出的一织毛衣针,于是拽了出来,原来是一件未织成的毛衣,灰色,有漂亮的图案。
“这是给谁织的?”黄秋水问。
心蕊睑一红,“织织玩的。”
“不对吧?”雨亭盯着心蕊的眼睛。
“我知道了,是给老庆织的。”黄秋水嘿嘿一笑。
“就是给老庆织的又怎么样?老庆是我的救命恩人。”心蕊说到这里望了老庆一眼,脸更红了。
老庆听了不禁心花怒放,憨憨地笑道:“我的福气来了,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心蕊偷着给我织毛衣,我还不知道呢。”
雨亭凑趣道:“我看你们是英雄救美人,美人慕英雄。”
心蕊有点羞涩地说:“人家老庆是独身,我是过来的人了。”
老庆不迭地说:“我倒不在乎,熟透的苹果更有滋味,更甜。有的人,只能一点点地了解,面对你,心蕊,瞬间一瞥,便看到了完美。”
心蕊的脸更红了,“你们这些文人,都会说赞美的话。”
“不。”老庆严肃地说。“我自认为终于找到了幸福。”
“是吗?”心蕊激动地看着老庆。她拥住老庆,在他脸上迅速印了一下。
“哟,弄痛我胳膊了。”老庆快活地说。
梦雨与穗子吵架后,一直住在中关村新颖的公司里,有一套住房已做为梦雨的办公室。这些天新颖的生意很忙,社交活动多,她见梦雨有些忧郁,便邀请他一同前往,通常是已至深夜,新颖开车送梦雨回公司歇息。
这天晚上,新颖多喝了几杯,开车已经有些摇摇晃晃。梦雨生怕她出事,提醒她慢些开。开到一个酒吧前,梦雨不让她再开了,建议到酒吧里坐一会儿,然后再开车回去,新颖同意了。
酒吧里十分热闹,多是热情洋溢高谈阔论的男女青年。灯光昏暗,羊头、鹿角、牦牛皮、虎骨、象牙……装饰十分奇特,颇有点远古时期的味道,墙壁是木板,湿润浓烈。
两个人拣了一个角落坐下,梦雨要了两杯七喜,一盘沙拉,一盘辣黄瓜。
新颖脸色宛如桃花,两只眼睛黑得似两颗水银。她说:“许多人都说,结婚是爱情的坟墓,可坟墓与住房的区别在哪儿呢?”
梦雨回答:“一些帝王将相的坟墓比我们的住房高雅华贵多了,可它仍然是坟墓,没有一个人愿意走进去,住进去;因为走进去就出不来了。而房子住进去可以出来,出来沐浴阳光,欣赏月亮、旅游、骑马、打猎、钓鱼、游泳。住房和坟墓的区别就在于:住房有门,可进可出;而坟墓无门,只进不出。许多人抱怨结婚是爱情的坟墓,其实是抱怨结婚把自己开启恋爱之门封死了。设想一下,两个人的心灵充满喜悦地走进沐浴阳光雨露的婚姻的住房,由于两颗心太渴望互相拥有,于是整日厮守,为了怕他人打扰锁死了房门,这把锁天长日久就锁死了,再也打不开了。而锁死的房间里两颗心需要阳光、空气、水,而这一切都在门外,门又打不开。两心从此慢慢萎缩,婚姻这所美丽的住房就真的变成爱情的坟墓了。相爱而走进婚姻这所住房的恋人们,千万别锁死房门,经常走出来享受一下阳光,去感受友情和亲情,去尝试开创新的生活,使婚姻永远让两颗心充满活力。诚然,走出房门,也有危险,太阳中还有黑子,空气中还有污染,水中还有残渣泛起,但真正的爱情必须经受得住考验,才能成其为真正的爱情。”
新颖认真地望着他,“我想问你一句,你跟穗子姐究竟有没有爱情?”
梦雨摇了摇头,“我对不起穗子,我从心里不爱她。”
“那你在利用她?”
“我知道她很喜欢我,我能感觉出来,但我实实在在不喜欢她。我佩服她,尊敬她,感谢她,但就是没有爱情。”
“那穗子姐太可怜了……”新颖凄凉地说。
“那我就更可怜了,我和一个不爱的女人生活在一起,本身就是一种悲剧。”梦雨的眼角淌下一滴眼泪。
“那你为什么要跟她结婚?”
“这是一种需要。”
“这太残酷了……”新颖陷入深深的沉思。
“是她如饥似渴地追求我,我又想到北京来发展。我首先需要感谢的是,她教给我许多做生意的诀窃。她是我身体的港湾,使我停止了飘泊,而我的灵魂将要归宿何方呢?天茫茫,地茫茫……”
新颖送梦雨到了公司门口,新颖要用一下卫生间,跟他上了七楼。电梯已经停驶,梦雨扶她上了七楼。梦雨开了门,新颖走人卫生间,一阵“哗哗”的水声,新颖走了出来。
“跳个舞再走吧。”梦雨已经打开了音响,阿拉伯“谜”的舞曲充溢房间。
梦雨熄了灯,把新颖揽在怀里。
新颖有些醉意,说:“我不习惯在黑暗中生活……”
梦雨紧紧地搂定她,在她的脸上播洒着深情的吻。
新颖是喜欢冲动的女人,她也情不自禁地与他接吻。
新颖身上有一股清纯的奶气,使梦雨有些不能自持。
梦雨觉得他一生从来没有过这种神妙的感觉,有点飘飘欲飞……
“我是一只小小鸟,我想飞,我想飞……”他真的找到了飞的感觉。
新颖有点喘不过气,挣脱了梦雨的长吻,将脸紧贴在他的怀里,小声地说:“我有点怕……”
“怕什么?”梦雨的声音充满柔情。
“我怕第二次受伤……”新颖的声音里有点凄凉的味道。有安眠药片的味道。
“我一旦爱上一个人,是很认真的,我真的很喜欢你……”梦雨喘着气。
“我们这样下去是没有结果的,穗子姐要知道,多么伤心……”
“你,才是我精神的归宿……”
一股冲力激动着梦雨忘乎所以地去解新颖的腰带。新颖穿着一条黑色健美裤,系着一条宽宽的腰带,紧紧箍着她的纤腰,就像一条玉蟒,黑色的玉蟒,周围挂着许多银色的蝴蝶片,一碰,“哗啦啦”响。梦而愈是着急,愈是解不开,蝴蝶片愈是“哗啦啦”响。
新颖从这响声中惊醒过来,酒醒了一半,她抬起苍白的脸,小声地命令道:“你放我走!”这声音尽管很小,很细微,像是从一个竹管里流出的潺潺涓流,但却很威严,在梦雨听来,却像是千钧霹雳。他感到尴尬,一时竟束手无策,双手缩了回去,像一个小孩子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音乐嘎然而止,原来这音箱的设置缺少了一种功能:自动翻片。
一片黑暗,新颖走后,梦雨哭了一场。他哭得很伤心。
他一生中还从来没有这样伤心过。
黄秋水这两夭觉得寂寞,于是邀雨亭到他家喝酒。雨亭平时烟酒不沾,但盛情难却,于是在这天晚上来到黄秋水家。
黄秋水不善膳务,一瓶北京醇、一瓶中国红葡萄酒、一盘酸黄瓜、一盘猪肚丝、一个摊黄菜、半只烧鸡,倒是别有风味的晚餐。
几口酒落肚,黄秋水感慨万千:“雨亭,我最近去参加母校校庆,大有收获,感触颇多。”
雨亭知道他毕业于京城一所名校中文系,在学校时是学生会文艺部长、诗社社长,风云一时,是雄心勃勃的才子。
“校友重聚,前途各异,谈天说地,各有千秋。那些暂离书海者们,虽然谈笑风生,文采飞扬,可那清秀而苍白的脸儿,却显出人生的清苦和艰辛。那些驰聘商界的经理、大亨们,一律西装革履,吞云吐雾,宝马香车,有的还带小蜜赴会,可是却显得人生苍白,底气不足。唯有那些当权的政治家们。个个满面红光,气宇轩昂,他们的沉着与自信,无疑使人想起权力的威严。难怪人们将美妙的、象征着幸运。吉祥的红色赋予了官道。”
“那你是属于那些苍白面孔的,所谓的黑道。”雨亭把一根酸溜溜的瓜条塞进嘴里。
黄秋水正色道:“应当说,从政热是一个国家走向繁重时期的特征,只有当太平盛世之际,知识分子才有可能做到真正关心国家大事,主宰社稷,施展自己的才华和抱负。但同时,我以为从政热的兴起,也暴露出我们民族的历史,在当代人心灵上的积淀以及现实生活中存在的一些弊竭。古代重政治、轻自然的传统,经过封建时代的教育制度和官僚制度的行政强力干预,固若金汤。两千余年来,世代知识分子大都在‘修身、治国、平天下’上勘磨,其它财被视为‘雕虫小技’;于是‘学而优则仕’的风气大兴。国家通过各种考选方法从士人中选拔官吏,土人则把‘穷则寓治于教,迷则寓教于治’奉为信条。”
雨亭叹口气道:“是啊,就连孔子也曾为求官费尽心机。他在官场失意后,广收门徒,贤者七十,弟子三千,浩浩荡荡,全力培育参政之才。几千年来。无数文人皎首穷经,悬梁刺骨,蠹萤映雪,凿壁偷光,都是追求爬上‘劳心者治人’的地位。既便是‘安能推眉折腰事权贵’的李白,可谓傲骨嶙峋,洒脱自然的风流才子,然而他也曾凡入长安,找寻后门,打通关系,力图邀宠于君,目的是为了实现丞相梦。”
黄秋水陷入沉思,意味深长地说:“入仕的道路,把大批知识分子吸引到一条路上,相互竞争入仕,防止了他们聚众造反;官阶的诱惑,拖住了读书人,使他们甘为统治者御用工具。于是,奴性意识产生,想为君主竭力效劳,最终变得愚忠,这是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悲剧。”
雨亭道:“被中国封建时代知识分子奉为楷模的诸葛亮,自幼饱读兵书,苦研带兵治国之术。汉末天下大乱时隐居南阳,虽躬耕垄田,心怀天下大事。一旦出山参与世争,便发挥管仲乐毅之才。入川后出任两蜀丞相,安邦定国。唐代魏征既有雄心大略,勇于进谏,是辅佐天子的贤相,更可贵的是这两个人都没有政治野心,为中国历代知识分子所仰慕。这很能反映中国封建知识分子对自己在乱世和治世时负有的使命的理解。而当知识分子报国无门、壮志难酬时,使常用文字和行动谱写一曲曲忧国忧民的乐章。我国战国末期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便是这方面的典范。他怀着一颗忠君之心,被小人谐毁、排斥、打击,并被放逐到洞庭湖一带时,忠心不改,‘宁溘死以流亡兮,全不忍为此志也’。数以千计的中国知识分子都经屈原为榜样,在朝自命清高,在野忧国忧民。这便是中国广大知识分子灵魂的真实写照。当然,历史上也有一些不去做官而当隐士的知识分子,这些隐士或像庄子那样,对政治从来不曾发生兴趣,视官职为‘硕鼠’,但求逍遥自在,以‘众人皆醉我独醒’自娱。或像陶渊明一样,先在官场上表演一番,却终于看破红尘,对官场腐败黑暗不屑一顾,自命清高,隐居乡野,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为满足。因为助君无道可耻,这也是中国知识分子隐退潮流的思想理论根据之一。诚然,现在传统的个人成就价值观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行行出状元’的多元价值取向,正在逐步形成。最近,北京某报作了一个一百个职业的社会调查,作家被认为是第一受尊敬的职业,科学家、工程师、教授、医生都排在前10位,而‘官’被排在了后面。
黄秋水道:“但是现在一旦当上国家干部,犹如抱上了金饭碗,只能上不能下,除非有证据确凿的重大经济问题,优者难胜,劣者难汰,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实际上是不成文的一种终身制。”
雨亭的腿有点麻木,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说道:“历史时期的更皆是不以我们的主观偏爱为转移的。官本位正在受到冲击,在改革官本位时,必须制订一套措施,使一大批知识界有识之士积极参政。‘黄帽子’的升值,反衬出‘红帽子’的贬值,据说在沿海一带有个家长在训斥女儿时说,‘再不听话,以后让你嫁个干部。’这简直像大人吓唬小孩时说‘狼来了’一样。”
黄秋水道:“这个传说过份了一点。”
雨亭说:“这个话题太沉重了,换个题目吧。”
黄秋水叹口气,“我也是有感而发,同学几年,岁月沧桑,变化实在太大,我这个纯粹文人,觉得有几分寒酸,心理有些失衡。”
雨亭道:“你还没找到自己的位置,你不是也在发展吗?办了个黄秋水诗歌发展公司,只是文人下海还没摸到石头。”
黄秋水苦笑一声,“文人下海多是淹死,大多数人天生祖坟没长这颗蒿子。”
“可是也有利用自己优势做生意成功的,事在人为嘛,机遇不是等来的,而是自己创造的,抓住了机遇就是成功的一半,创造了机遇就是成功的另一半。”
黄秋水扬起脑袋,脑门泛光,老庆说,那是智慧的光芒。新颖说,黄老师像动脑筋爷爷。黄秋水说:“雨亭,我听你这些话,怎么像是格言或警句?”
雨亭笑道:“我脑子里装了不少这类的东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黄秋水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心蕊,一个国色天香的女人,明明是大画家峥嵘的情人,怎么如今跟老庆要拜天地了?”
雨亭道:“情感上的事很难说,穗子和梦雨是天生的一对儿,郎才女貌,可是现在也面临危机……”
“梦雨是不是看上新颖了?”
“找到了一种新感觉。”
“我看他在穗子身上始终就没有找到感觉。”
“还是姜老了辣,眼光毕竟老道。”
门铃响了。
黄秋水喃喃自语:“这么晚了,是谁呢?”
门开了,邻居递给他一封信。
“黄先生,这是您的信,我帮您收的,您下午不在家。”邻居离去了。
“谢谢。”黄秋水睬缝着老眼,小心地看着信皮,眼睛陡然泛出耀眼的光采。
“啊,是她来的!她终于想起了我……”
黄秋水老泪纵横,像个孩子一般冲入卧室,扑到床上,来了一个“倒竖蜻蜓”。
雨亭还是头一番见黄秋水这么兴奋过,他瞥一眼黄秋水手中的信,信皮的左上首印着几行英文。他识得一些英文,只见是:“澳大利亚悉尼……”
“爱情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黄秋水坐起来,闷闷地唱出这么一句。
穗子认输了,她的生活中不能没有梦雨。她是船,梦雨是港湾,她要在港湾抛锚。
可是梦雨对新颖说,他是鱼,新颖是水,鱼离不开水。
新颖说,我这水是一潭死水,鱼到了这水里,都要翻肚皮。
穗子开车去接梦雨,梦雨不下楼,他说:“缘份已尽,没有什么再谈的,我如果回去就不姓梦。”
穗子说:“本来就不在梦里。”她叫他面对现实。
穗子索性搬来被褥,睡在梦雨的办公室里。
梦雨恼羞成怒,骂她是娼妓。
穗子说,杜十娘也是娼妓,董小宛、李香君、柳如是都是娼妓,娼妓也有好人。
穗子知道梦雨迷上了新颖,于是找新颖求情。
新颖说:“我已好话说尽。”
穗子给她跪下了,泪如泉涌。
不久,这家公司换了一个女老板,新颖不知去向,自此杳无踪迹。
有人说,她去了欧洲。
也有人说,她去了美国。
她的手机、BP机号都已没有信息。没有人知道她的家庭住址。
穗子舒出了一口气。
梦雨彻底绝望了。
他与穗子办理了离婚手续,然后回哈尔滨去了。
穗子大病一场,然后回家乡养病去了。
她在北京的社交界失踪了。
这是一个离奇的年代,当人们津津有味十分羡慕于她的赚钱之道时,也不免讲起这个可怜的的故事。
心蕊和老庆出院后,两个人办理了结婚手续。他们在亚运村附近买了一套三室两厅的住房,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心蕊还拿出自己的积蓄,为老庆买了一台新电脑。老庆虽然生活宽裕许多,还是没有放弃爬格子的老本行。更使老庆感到舒适的是,心蕊每晚都能为他按摩,特别是头部按摩,更使他头脑清醒,思路敏捷,写作时灵感喷涌而出。按摩、美容是心蕊的老本行,她有美容专业的结业证书。但心蕊再也找不到在峥嵘身上的那种特殊的感觉。
“这种感觉,人的一生可能只有一次。”她暗暗想道。
老庆也挺爱她。他的脸,白灿灿的,眼睛大大的,心肠好,阅历深,体贴人,幽默。
找个这样的男人也是一种福份。
飞天不常参加沙龙的活动了。
他从外地讲学回来后,深居简出,更加深沉。但他决不是那种城府很深工于心计的人。
人不可貌相,有的人看似城府很深,其实一览无余。有的人看似憨厚爽快,其实大智若愚,口蜜腹剑。
有人看见飞天带着一个漂亮的影星出入保利大厦、大剧院、中国美术馆……从他们的举止和眼神看,关系不太一般。
中国,茫茫之大,嚼舌头的人比较多。
芬芳呢,还是忙得不可开交,一忽儿给一个老板设计一个圈套,请他到家中赴会,歌舞翩翩翩,情意绵绵;灯火酒绿中,一桩买卖谈妥。一忽儿又去寻访一位老总,为老总写一篇报道,然后联手举办一个创收性的活动……她的理想是做一个女“贵族”,当然需要许多许多钱,没有钱,空手而逛燕莎、赛特、贵友,岂不是令人扫兴?
银玲则不同,她的状况似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她从不求人。尽管前夫三番五次要来与她复婚,她执意不肯。
佛的世界是一种虚幻的境界,但她孜孜以求,实际上她心里很清楚,这种追求是虚幻的,徒劳的,可是她依旧执着,因为她寻觅的是一种精神的追求和寄托。什么“一水抱城酉,烟霭有无,拄杖僧归苍茫外;群峰朝阁下,雨晴浓淡,倚栏人在画图中。”、“月落落伽,净山无尘修佛法;峰高雷汉,梵门有路到西天。”、“藤杖一条,提得起才放得下;门关两扇,看不破便打不开。”她曾群众数月,直到面有菜色;也曾刮骨去毒,直到背脊紫红。她的人生准则是清净虚无,自然恬淡,少私寡欲。她把这种追求当做一种性感,尘世间的纠纷微不足道,从而达到精神解脱的目的。
情感上的屡屡失败,人生道路中的几多坎坷和磨难,使她达到了这样一种境界,采取了这样一种生活方式。
外企的快节奏工作,封闭式的工作环境,使她每天很晚才回到家中。她总是对佛像默默膜拜一番,然后下厨做饭,素菜清汤,嗽口刷牙,沐浴全身,端坐床上,静心打坐。有时高喝几声,图个痛快淋漓,胸中污气,腹中浊气,一吐为快。然后再烧香拜佛,翻阅气功著作,默念三遍,牢记心中,然后闭目养神,悄然入睡。
炎炎之夏,银铃不用空调,也不用电扇,只在床上铺一个珠垫,提一个木格。三伏天的闷热夏夜,银铃身上全无湿迹,可谓“心静自然凉”。三九寒冬,银铃衣着单薄,运气十足,步行街市,不打寒噤。
银铃就是生活中实实在在一个人。
每一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儿法。
有人说,银铃能活百岁。
银铃说,百岁算什么,她要破纪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