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床上的女人失踪了
管区派出所的两个警察没费什么力气就为于小蔓打开了家门。然而,当他们用同样的方法,打开了姚秀花房间的门时,眼前出现的一切,却使在场的人全惊呆了——姚秀花不在房间里。宽大的床上空无一人,只有被子和睡衣散乱地堆在那里。
“你说的危重病人她在哪?”一个警察目光炯炯地盯着于小蔓问。
此时的于小蔓已是目瞪口呆:“她一直躺在这儿。她走不了路,她能去哪儿呢?”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把她从这里弄走了?”职业的敏感使两个警察立刻警觉起来,他们小心翼翼地检查着房间里的蛛丝马迹。这当儿,于小蔓发现姚秀花一直挂在衣架上的一件深棕色外套和一条深蓝色尼龙混纺裤子不见了。除此之外,卫生间里还少了一双肥大的黑皮鞋。这双皮鞋大概是在姚秀花生病之后,由刘丽萍给她买的。鞋子没有穿旧,而是放旧的。两个警察又让于小蔓逐一打开各种箱柜,看少了什么没有,结果,箱柜里的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完好无损。于是,两个警察掩上了姚秀花房间的门,和于小蔓一起来到楼下。其中一个警察用手机很快和市刑侦大队取得了联系,二十分钟后,一辆警车载着市刑侦大队的侦查员刘凯和马森匆匆赶到。
管区派出所的两个警察当着于小蔓的面,在一楼的客厅里详细地向刘凯和马森讲了事情的全部过程,算是对他们所执行的任务做了一个交接手续。
姚秀花没有自杀,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震惊之余,于小蔓当然知道性质有多严重。
从危重病人被反锁在房间里,到危重病人失踪,这件事已从事故演变为刑事案件,因此,刘凯和马森这对老搭档回到客厅后,便对一直惶恐不安地等在那里的于小蔓开始了问话。
“病人叫什么名字?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间?”刘凯和马森分别在餐桌两头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刘凯直视着坐在对面沙发上低垂着脑袋的于小蔓,对她的表情研究了数秒钟后,才问。
马森从公文包里拿出本子和笔,做着记录。
“她叫姚秀花。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除夕夜。”
“说得具体点。是几点几分。”
“是在我看完中央台的晚会之后,大概……大概十二点左右吧,我上楼时,到她的房间看了看,她正熟睡着。”于小蔓语无伦次地说。
“此后一天一夜,你再也没看过她?”
“是的。”
“这一天一夜,你干什么去了?”
“我和刘姐一起去了乡下。”
“讲详细些,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和什么人一起,去了什么地方。”
于小蔓咽下一口唾液,使劲咬了咬嘴唇,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哆嗦得太厉害。
“你不要害怕,慢慢说。”马森从本子上抬起头,轻声说。
听到这句温和的话,于小蔓才渐渐镇静下来。她从昨天早晨说起,讲了自己这一天一夜经历的所有事情。她不想隐瞒什么,再说,她也没做什么亏心事,根本用不着遮遮盖盖。
马森深思了片刻,问道:“你看护的这位病人自己能下床行走吗?”
“她已经有四五年没离开这张床了。”
“她得的是什么病?”
“肥胖病。整个人都变了形。”
“病人能自立吗?”
“我刚来时,她爬着才能去卫生间。近些日子好多了,有时能扶着墙走到卫生间。”
马森不再问了,继续做着他的记录。刘凯接着问道:“病人都有哪些亲属?”
“她有丈夫和一个表妹。”
“这两个人同病人住在一起吗?”
“不!他们都住在别的地方,平时家里只我和病人两个人。”
“这个姚秀花的丈夫不和她住在一起?”刘凯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的神色。
“是的。”
“在这一天一夜,病人一直是自己呆在家里吗?”
“昨天,她丈夫来过。是给她做完晚饭后才走的。”
“你的意思是说,昨天病人是由她丈夫陪护的?”
“嗯,我想是这样的。”
“怎么能说是你想呢?也就是说你对此不太肯定?昨天,在这儿你没同她丈夫碰过面?”
“我回来时他已经走了。但我发现厨房给弄得很乱,灶台上放着吃剩下的饭菜。”
这时,马森放下手里的笔,和刘凯交换了一下眼色:“姚秀花的丈夫叫什么名字?知道他现在住在哪儿吗?”他问。
“我只知道他叫王景方,不知道他住哪儿。”
“王景方?是人行行长王景方吗?”刘凯追问道。
“可能是吧!我刚来时,刘姐跟我讲过。”
“刘姐叫什么名字?与王景方是什么关系?”
“是王景方的表妹,前面我说过。她叫刘丽萍。这个家方方面面的杂乱事,都由刘姐来处理。”
“刘丽萍?是赫赫有名的广宏房地产开发公司总经理刘丽萍吗?”
“具体的情况我不清楚。我只听阿慧说,刘姐是搞房地产的。”
“阿慧?阿慧是谁?”
“刘姐家的保姆。”
“她现在在白云市吗?”
“恐怕不在这儿了。年前她没打一声招呼,就离开了刘姐家。不过……”于小蔓心里一惊,差点把阿慧给刘丽萍打恐吓电话的事也说了出来,因此,话到嘴边,她忙打住了话头。她很担心这会把阿慧扯进来,让警察问个没完。何况,刘丽萍曾叮嘱过她,关于阿慧打恐吓电话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不过什么?”马森像是看出了于小蔓在有意隐瞒什么,便紧追不放。
“不过……我知道阿慧家在安徽。”于小蔓急中生智地改了口。
“详细地址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刘姐也不知道。其实,阿慧跟我们这边也没有什么关系,她只是来帮我打扫过卫生。”
“哦!”刘凯点了点头,像是认同了于小蔓的话,但接着他又问道:“这个家除上面说的几个人外,还有其他人来过吗?”
听刘凯这样问,于小蔓的脑海里立刻出现了王亮的影子。
“没人来。”她很快地答道。她知道一旦说出王亮的名字,警察就要去学校调查,即使王亮再清白,和警察沾上边,也就说不清楚了。
“那么,都有谁持有这个家的钥匙呢?”
“大概刘姐和王景方都有这儿的钥匙。”
“你能告诉我们这两人的联系电话吗?”
“王景方从没给我留过联系电话。我只有刘姐家的电话号码。”于小蔓痛快地将刘丽萍家的电话号码讲了出来。
刘凯又一次点了点头。他站起身,对于小蔓说:“今天的调查就到这里。在姚秀花没有找到之前,你最好不要离开这儿。如果有什么新情况,希望你能及时地跟我们取得联系,这是我们的联系电话。”刘凯说着,就从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于小蔓。
于小蔓看着已合上本子,站起身准备离去的马森,用试探的口气问:“大哥,我家阿姨她到底去哪儿啦?她会死吗?”
马森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能下任何结论。不过,事情很快就会弄清楚的。希望你能积极地配合。”
于小蔓没有回答,只是用茫然的目光看着两个警察走出门去。
又一个黑夜降临了。
在这漫长的一天里,于小蔓不仅没有离开过家门,而且没有离开过客厅。她惟一做过的一件事是,往刘丽萍的家里不停地拨电话。只是电话根本就没人接听。
昨晚,刘丽萍跟她分手时,让她把红色小皮箱放在家里暂存一天,说今天来取,可如今一天过去了,小箱子依然躺在沙发上,刘丽萍却没了踪影。天黑之前,于小蔓还不时地看一眼那只箱子,一直对刘丽萍会突然到来抱有希望,夜正慢慢地走来,这凝重的夜色也一点一点地耗尽了她心存的那一份奢望。
于小蔓把这只占不了多少空间的小箱子往长沙发的一头推了推,脱掉鞋子,半坐半躺地偎在沙发上。她被眼前所发生的事情惊呆了,也吓坏了。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近几天自己所经历的点点滴滴,一心想找出哪怕是一丝一缕的与姚秀花的失踪有着因果的原由。可越想脑子里越乱,那些七零八落的事情很快被缠绕在一起,成了一团理不开的死结。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离奇的事情呢?她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行将就木的姚秀花怎么会失踪?在这个世界上,谁会对姚秀花感兴趣,除非……除非有人为了钱绑架了她……但这是不可能的,绑匪不是天兵天将,首先,他们没有家门的钥匙,其次,门窗并没有遭到破坏。他们在不留任何痕迹的情形下,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姚秀花抬出这个房间。所以,能把姚秀花弄出家门的人,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有家门的钥匙,二是对这个家较熟悉。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阿慧?王亮……这一男一女的面孔交替着在于小蔓的眼前晃来晃去。在她所认识的熟人中,这两个人都有绑架姚秀花的条件,因为他俩和于小蔓在一起呆的时间最长,也很随便。她信任他们,所以,从来没想过要提防他们。如果他俩想配一把家门的钥匙,有的是机会,随时可以利用于小蔓在厨房里做饭的空隙,将肥皂摁在放在茶几上的钥匙上取坯。电视上许多好人坏人都这么干,对这一套方法于小蔓并不陌生。还有,这两个人都有作案的动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急需弄到钱。在这方面,阿慧似乎比王亮更有办法。阿慧那只小脑袋总在想着弄钱的办法,也能想出许多歪点子,前些日子,她敲诈马艳芳;现在,又敲诈刘丽萍。不过,王亮的嫌疑也很大,他的突然消失,也许正是他想实施这一步的开始。从某些方面说,王亮比阿慧更想弄到钱。毕业在即,这个出身贫苦的农村大学生要想留在城里,手里必须有一大笔钱,才能打通各种关系。于是,人行行长的夫人姚秀花就成了他的猎物,而于小蔓则成了他得到猎物的跳板。他很快取得了于小蔓的信任,把他当成了自家人。他顺利地走进了这个家门,第一步先是配好了这个家的钥匙,第二步便是等待动手的时机。初一这天作案,的确有很多便利条件不管白天还是夜晚,他都可以冒充拜年的人,混进金玉花园。当然,一开始他可能会试探着往这儿打电话,如果家里有人接听,他就会把电话放下,见始终无人接听,便胆大妄为起来。他大摇大摆地来到家门口,先是装模作样地敲敲门,然后便自己动手开门……只是,他是通过什么方法把姚秀花弄走的呢?花言巧语地骗她上钩,说是要送她去医院看病?在取得了她的信任之后,扶着她离开了大院?要么是让她服下安眠药,等她睡死后,背着她离开了大院。昨天夜里,人们都在忙着欢庆节日,没人会关心都有谁从这个大院里进出过……
于小蔓沿着这条思路想下去,越想越觉得王亮可疑,她甚至将这一切同昨晚在小胡同口产生的幻觉联系在了一起。谁能肯定她不是真的遇见了王亮?也许姚秀花就被藏在小胡同里的某一扇紧闭着的防盗门里。那会儿王亮刚好作案归来,惊弓之鸟似的到外面探听风声。只是,小胡同里住着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与王亮同流合污的犯罪?想到这儿,于小蔓很后悔自己没有在小胡同多呆一会儿,从每一扇门的缝隙中捕捉动静。可当时她只以为那是幻觉,以为王亮无论如何也不会到这样的地方来。但姚秀花的神秘失踪,却不能不让她胡思乱想起来,有那么一会儿,于小蔓甚至惊悚而又清晰地在自己的眼前演示了王亮作案的全过程。然而,当她的目光与记忆中的王亮那双神采飞扬的眼睛相遇时,她犹豫了,禁不住为自己的演示感到了深深的愧疚。虽然王亮负心地离她而去,可她也不能往坏处去想他啊!像王亮那样一个年轻有为的青年,即使再穷,也不会做这种卑鄙无耻的事。还有阿慧也不至于糊涂到这份儿上,因为阿慧比于小蔓更清楚,绑架姚秀花这样一个废物,是没人会出赎金的,包括姚秀花的丈夫王景方。
那么,将姚秀花从床上弄走的人会是谁呢?又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呢?于小蔓胡思乱想了一通之后,又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时间就在这百思不得其解中一分一秒地过去。于小蔓的眼前一片黑暗,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因此,她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和不安。眼下,她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这部静若处子的电话机上,她幻想着它会突然响起来,从电话的那边传来王景方或是刘丽萍的声音……然而,一天过去了,这两个人也像是从地球上消失了,音信全无。
当黑夜蓦地降临到客厅里时,于小蔓不由打了个哆嗦。她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打开了电灯开关,客厅里一片光明,但她内心的恐惧却越发加重了。她蜷缩在沙发上,惊骇地听着楼上楼下的动静。此刻,她却害怕电话铃响了,黑夜是坏人作恶的好时机,她担心会在电话里听到绑匪恶声恶气的讨要赎金的声音。这样的情形,她在电视里看过多次,因此,今夜她连打开电视机的勇气都没有了。于小蔓的不眠之夜开始了。她不敢上楼睡觉,害怕与姚秀花空空的房间为邻。她无助地望着窗外的黑夜,不知道谁会帮助自己,更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捱多久。
窗外静悄悄的,除了风声,这个大年初二的夜晚,在喧腾了一阵过后,万物都进入了梦乡。这倏忽间的静寂,更增加了于小蔓的恐惧和不安。别墅内外越是宁静无声,她越是想捕捉到一些微小地声音。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耳朵一直保持着十二万分的警惕,生怕一时疏忽,漏掉什么可疑的动静。
她就这样紧绷着神经,毫无睡意地苦熬着这个漫漫长夜。有那么一会儿,她的思维像是凝固了,一动不动地停留在“绑架”这个词上,想绕过去或是清除掉,都是不可能的。
然而,是福是祸都是躲不过去的,就在于小蔓担心绑匪会打电话要赎金的当儿,沉默了一天的电话铃声突然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仿佛一个垂死的人听到了丧钟,于小蔓全身猛地一战,赤脚跳到了地上。她站在冰凉的地板上,哆哆嗦嗦地看着响个不停的电话机,迟迟地不敢去接。
电话铃响了十几声后,终于挂断了。面对着这戛然而止的铃声,于小蔓又有些后悔了。她想,也许她应该去接那个电话,听听绑匪说些什么。尽管她不能给绑匪任何答复,至少能知道绑匪有什么要求,不幸的姚秀花是否还活着。在弄清这些情况后,她就可以给那两个警察打电话,求他们设法救出姚秀花……于小蔓正懊悔不迭地想着自己放弃接听电话也许是犯了一个大错误,很有可能错过了打救姚秀花的时机,刺耳的铃声又响了起来。这一回,于小蔓决定豁出去了,她使劲咬了咬嘴唇,努力控制着不让双手哆嗦,猛地拿起了电话听筒……
“喂,喂,是小蔓吗?”电话那边传来了一个老女人的声音。
于小蔓先是一愣,随即听出这是唐老师的声音,忙应了一声:“啊,是我!”那颗提到了嗓子眼的心,也慢慢地放了下来。
于是,唐老师在电话里开始了呜呜咽咽地哭泣。
于小蔓手拿话筒,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迭连声地叫着:“唐老师,唐老师……”
“小蔓啊,人怎么会这样绝情啊!我家婧婧从小到大,我把她放在手心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如今,她翅膀硬了,却不把我当事儿……天哪,这狠心的孩子,就这么走了,扔下她亲妈不管了……吴总裁去了,我成了没人疼没人爱的寡妇,婧婧她没有权利离开我呀!不行,我要去告她,上法院,明天就去……我要让法官把她判给我……小蔓,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你肯定知道,只是不愿告诉我,要不就是婧婧不让你告诉我,是不是?你不要怕,小蔓,你只管把她的去向说出来,我会付你钱的。小蔓,你开个价吧,只要你告诉我婧婧去了什么地方,你要多少钱都行。我手里有的是钱,我告诉你个实数儿,你可千万别往外传啊!你知道我有多少钱吗?小蔓,你听好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有三百多万,你信不信?原本这些钱我都是为婧婧攒的,只要婧婧回到我身边,我把钱全给她……你快说呀,小蔓,婧婧她去哪儿啦……”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于小蔓冷冷地说。不知为什么,这个刚刚失去丈夫的女人,半点也引不起她的同情。
“你在撒谎!你这个乡下孩子也跟着城里人学坏了,学会了讲假话。你怕我不付你钱是不是?你太小瞧我了。我唐淑媛是堂堂的人民教师,人民教师从来说话都是算数的,你开个价吧,我马上把钱付给你,咱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不心疼钱,没有了女儿,我要钱干什么?我要钱有什么用?你开个价吧,小蔓,我马上去给你送钱,你快说要多少……”
“唐老师,吴婧只说要去南方,这我早就告诉你了。至于具体的地址,我真的不知道。要是我知道,决不会对你隐瞒的,请你相信我。”于小蔓耐心地解释着,对电话那边唐老师的滔滔不绝的“诱导”,她真有点招架不住了。
“你骗我!你这个小乡巴佬也敢骗我!我早知道你这个乡下小妮子是穷疯了,才跑到城里来搞阴谋诡计的。你对我早就起了歹心,盯着我手里的钱包,先是向我借,我没撒手,你就教唆吴婧合伙来迫害我,剥夺我的亲情,想让我精神崩溃,是不是?……你这个丧尽天良的臭婊子,你害死了我丈夫,逼走了我女儿,弄得我家破人亡……你不要以为上边把吴总裁的死定性为劳累过度引发心脏病,就能遮人耳目,把这一大丑闻盖住……你这臭婊子,我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他死在你的身上,你这个下流东西,他是活生生让你给折磨死的,我心里一清二楚,你和他在一起都干了些什么……我要告你!我要告你……反正吴总裁已经死了,他再也不会给我钱了……上边害怕给优秀企业家脸上抹黑,害怕败坏了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的名声,我不怕,反正他已经死了,现在我什么也不怕了,黑的就是黑的,是让你这个臭婊子给弄黑的……我要告你!我要告你……”
电话里,唐老师仍在歇斯底里地呐喊着,可这边于小蔓却早已放下了电话。因为不管她怎样解释,都是白费口舌。堂堂的人民教师唐淑媛已经疯了,疯了的唐老师便不再咬文嚼字瞻前顾后地讲话。也许斯文扫地、破口大骂使她变得更真实,也更贴近本我。只是,于小蔓一时还无法适应这种真实。听着电话那边唐老师口吐的真言,她反以为是些胡言乱语,竟吓得手足无措,慌不迭地扔下了手里的话筒。她很害怕再听下去,尽管,丧失了理智的唐老师泄露的都是些“天机”,可这个不谙世事的乡下女孩却完全没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儿。假如于小蔓当时能把唐老师的话用电话上的录音机录下来,或是偷偷做个记录,转手卖给外地的小报记者,她肯定会大捞一笔,最起码唐老师接下来的命运也不会那么惨。遗憾的是于小蔓不懂得这些“天机”的价值,她不想听唐老师在电话里大喊大叫,就那么不假思索地把电话给挂断了。再说,眼下她自己的烦恼够多了,她更关心的是姚秀花的命运,她一门心思都放在了接听绑匪的电话上,至于唐老师和那个“臭婊子”的纠葛,与她有什么关系?她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两样?于小蔓惟一在心里暗暗庆幸的是吴婧已远远地离开了白云市,远离了这些缠人的烦恼。她祈求上苍永远不要让吴婧听到她母亲的胡言乱语,永远——
这一夜,绑匪的电话始终没有来。
当窗外的路灯光变得黯淡,天色渐渐明亮时,于小蔓那紧绷着的神经再也支撑不住了。不知不觉中,她歪在沙发上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她被一阵剧烈的响声给惊醒了。她浑身一激灵,睁开了眼睛,却发现正午的阳光已洒满了半个客厅。
睡眠有时是医治烦恼的最好良药。此刻,还沉浸在美好梦境中的于小蔓,对昨天所发生的一切已有一种似是而非的感觉。她懵懵懂懂地躺在沙发上,看着窗前的明晃晃的阳光,首先想起来的是自己还没给姚秀花做早饭。于是,她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想翻身“下床”,却不料两只脚一下踩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我怎么睡在了这?”一时间,她给弄糊涂了。直到门外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她才猛地醒悟过来。
“喂,屋里有人吗?请开门!”一个男人喊着,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这会儿,于小蔓彻底清醒了。她蓦地记起了昨天发生的事情,那颗刚才还被美好梦境浸泡着的心,立刻又变得阴郁起来。
她趿着拖鞋,慌里慌张地来到门口,为两个等在门外的警察打开了门。
走进门的刘凯和马森不约而同地看着披头散发毛头赤脚的于小蔓。
“你一夜没睡?”马森问。与此同时,他还看见了天花板上依然亮着的电灯。
“我害怕!”于小蔓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
“喂,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你快去梳洗一下,我们还有话问你。”刘凯用命令的口气对于小蔓说。
于小蔓这才难为情地看了看自己衣衫不整的上上下下,壮着胆子上了二楼。
马森关了电灯,和刘凯一起坐在了沙发上,耐心地等待着于小蔓走下楼来。
“她看来被吓坏了,竟连电灯也不关,就睡在了沙发上。”马森同情地对刘凯说。
“你认为姚秀花的失踪,跟她没有一点关系吗?”刘凯依然一脸严肃地问。
“是的,直觉告诉我,她是无辜的。”
“可你不觉得她有意隐瞒了一些事情吗?”
在白云市刑警大队,刘凯和马森是一对很有名的搭档,他俩一大一小;一个经验丰富,一个科班出身;一个沉稳细致,一个精明果敢,两年前,在侦破迷雾重重的副市长朱友朋被害案中,他们凭着智慧和经验加密切的配合,识破了犯罪分子的一系列阴谋,从而揪出了一群吸血鬼和蛀虫,为此曾双双荣立二等功。如今,他们又接手姚秀花失踪案,开始面对的仍然是重重疑团,其难点比朱友朋被害案有过之而无不及。从昨天上午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此案却毫无头绪。在对金玉别墅的保安和住户的调查中,没有半点收获,这个姚秀花像是从天空中飞走的,人人都否认看见她走出了这个大院。而几个可能与此案有关的人员,也仿佛像姚秀花一样失踪了,王景方、刘丽萍的手机全关着,电话没人接,人呢,也不见影儿。究竟是在本市还是外出了,没人能讲清楚,更奇怪的是,刘丽萍的丈夫钱春阳,对自己妻子的去向也是一问三不知。另外,他们在由人民银行买下的属于王景方名下的高级宿舍楼里,也扑了空。问看门的保安,那人说王景方从没在这儿住过。也就是说,王景方除金玉别墅和这座高级小楼外,还有别的住处。可这一住处又在哪儿呢?
对于刘凯的发问,马森不置可否,他只是紧锁眉头,苦苦地思索着。
刘凯还想与马森探讨几个问题,这时,草草梳洗过的于小蔓腋下夹着被子,走下楼来。
“你这是干什么?”马森抬起头,不解地问道。
“我……趁你们在这儿把被子搬下来,我一个人的时候,不敢上楼。”于小蔓吞吞吐吐地说着,就把被子搁在了贴墙放着的一把餐椅上。
“大白天的,你怕什么呢?”刘凯问。
于小蔓局促不安地站在餐桌旁,咬着嘴唇:“我怕我家阿姨……我总觉得她像是已经死了,她……她的鬼魂就在她的房间里……”
马森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我也说不清楚。我家阿姨要是还活着,绑匪怎么不来要赎金呢?”
“哦,你认为你家阿姨是被绑架了?”刘凯认起真来。
“只能是被绑架了,要不,她能去哪儿?”
“绑架的目的呢?”
“要钱呗!”于小蔓见警察如此重视自己的意见,胆子便大,起来。
“你家阿姨有钱吗?”
“她没钱,可她丈夫是银行行长,当然有钱啦!”
“银行行长就该有钱吗?银行里的钱是公家的,并不属于私人所有。”马森用调侃的语气说。
“可如果没钱,哪能买得起别墅?还有,我家阿姨每月光吃汉堡包就要花一千多块钱呢!”
“好吧,就算你说对了。现在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在你熟悉的人中,有谁会绑架姚秀花呢?”
“这我说不好!”于小蔓的目光躲开马森和刘凯的眼睛,心虚地望着窗外。
刘凯见于小蔓对这个敏感的问题有些惶惑,就换了一个角度问:“那么,都有谁知道姚秀花这个行长夫人住在金玉别墅呢?”
“这我也不太清楚。除了王景方和刘丽萍就是阿慧了,可阿慧不可能绑架姚秀花。”
“说说理由。”
“因为阿慧知道姚秀花没有钱,即使绑架了姚秀花,也不可能从她丈夫王景方那儿拿到赎金。”
“为什么王景方不会出赎金?”
“他并不爱她的妻子。他对妻子只有义务,没有感情。不然的话,他不会把妻子丢给我的。我看出来了,他并不真正关心她,偶尔回来看看,问问她的情况,只是为了做做样子。”
刘凯和马森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对这一点,他们通过一天一夜的调查,似乎已早有察觉。
“想想看,还有谁了解这里的情况?你不用担心会把朋友扯进来,这没什么。作为案情调查,总要询问一些与当事人有关系的人,但清白的人是不会被抹黑的。”刘凯耐心地进行着启发,并示意于小蔓坐到餐椅上,慢慢谈。
此时,于小蔓的脑海里又一次闪过王亮的影子。在两个警官的追问下,她似乎被逼进了死胡同,所有与她与这个家有关系的人,她都在心底默默地过滤了一遍,像田姐、吴婧、江梅朵和唐老师这些人,很快就被她从嫌疑人的名单上抹去,最终,只有王亮的名字孤零零地裸露在名单上,显得那么扎眼。
“你想起来了吗?”过了一会儿,刘凯问。
于小蔓抬起头,看看刘凯,又看看马森,然后,便很坚决地摇了摇头:“我认识的熟人中,不可能有人绑架姚秀花。田姐是物业公司的清洁工,人很正派,其他人都住在金玉别墅,而且都是女人,日子过得比我家阿妻阔绰得多,她们有什么必要去犯罪。再说,她们都没有这个家的钥匙。”
“姚秀花有亲戚吗?”
“没听说过。也从没见有亲戚来。”
马森沉思了半晌,问话又回到了原来的主题:“那你为什么认定姚秀花是被绑架了呢?”
于小蔓踌蹰了一下:“我只是担心……”
于小蔓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我只是担心有人配了这个家的钥匙。”
“这人会是谁呢?”马森紧迫着问。
于小蔓再次用求救的目光看着两个警官:“这会儿我的脑子里很乱,能容我再想想吗?”
“好吧!你想起来就打电话告诉我们。你提供的任何一点线索,对寻找姚秀花都有帮助。万一她真的像你预感得那样,是被人绑架了,而我们又贻误了最佳解救时间,那样的损失是无可估量的,后果是无法补救的。人命关天,你明白吗?”
于小蔓心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还有一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刘凯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炯炯地瞪着于小蔓问:“昨天到现在,王景方来过电话吗?”
“没有。我也一直在找他。你们知道他在哪儿吗?”于小蔓的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情。
“我们暂时还没同他联系上。刘丽萍呢?她也没同你联系?”
“也没有。我往她家里打了电话,根本就没人接。如果你们找到了她,千万让她给我来个电话,我都快急死了。”
两个警官答应着,站起了身。
见他们要走,于小蔓的神情一下子黯淡下来。
刘凯看了一眼放在餐椅上的被子:“今晚你仍要睡在沙发上?”
“嗯!”于小蔓低下头,一脸的沮丧。
马森禁不住宽慰她说:“姚秀花究竟出了什么事,现在还不能下任何结论,你别胡思乱想。有什么情况就给我们打电话,我们会随时赶来帮助你。”
于小蔓连连应着,两个警官这才放心地走出门去。
于小蔓游魂似的走在街头时,已近午夜时分。
此刻,她已不再感到胆怯,相反,在灯火辉煌的大街上走,要比一个人呆在家里心安得多。
不过,她不是为了躲避恐惧才深更半夜地出门的。上午,两个警官走后,她就下定决心要弄清一件事——前天夜里在小胡同发生的那一幕,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幻觉。她固执地认为如果那个人真的是王亮的话,在今晚的同一时刻,他一定还会出现的。只要找到王亮本人,就能弄清他是否绑架了姚秀花。她必须亲自弄清楚这一切,否则,她会后悔一辈子。的确,正如两个警官所说的那样,贻误了救助的时机,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那样的话,姚秀花就会死去,而死去的人是不能复生的。于小蔓无力去承担这样的结局。但,她又不能在毫无证据的情形下,把对王亮的怀疑告诉两个警官,一旦她的怀疑是错误的,那么,她与王亮的友谊就全完了,她同样无法面对王亮的谴责和自责。
随着春节的一天天过去,年味逐渐淡了,城市的夜也重新热闹起来,不少店铺里亮着灯光,各种牌子的小汽车在马路上急驰而过,俏皮的司机偶尔按响的喇叭,使这个春夜更增添了一番情趣。大多酒店都开始开门营业,酒店里人声鼎沸,灯火通明,这使于小蔓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温馨。
然而,当她沿着前天夜里走过的路线,来个小胡同口时,心情就像在夏天里遭遇了一场冰雪一样,霍地冻成了冰点。
胡同依然像前天夜里一样的万籁俱寂。没有灯光,天地与黑暗浑为一色,与街面上的繁华和喧嚣相比,这儿仿佛是另一个世界——静静地安睡在城市的一隅,没人光顾,被人遗忘。
于小蔓停下脚步,站在胡同口,茫然地望着胡同内黑洞洞的无限延伸的夜,内心泛起一种无名的恐惧和孤独。
她觉得有点冷。便把身体靠在了胡同口的墙壁上,坚硬的墙壁似乎能减轻寒冷的侵袭,也能为她增加一点胆量。
她就这样瑟瑟发抖地贴着墙壁站着,不时看一眼漆黑的胡同,一时间竟没有勇气像前一夜那样走进去。
没有哪怕是一丁点儿声响。这奇异的宁静,反而加剧了于小蔓的恐惧心理。她觉得自己犹如一只惊弓之鸟,又像一只被猎人追逐的兔子,竟是如此地惊惶不安。
“你害怕什么呢?”她在心里问着自己。你害怕王亮真的会从某一扇门内走出来吗?答案是“是的”。她爱他,她希望那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王亮永远永远都不会在这个充满着死亡气息的小胡同里出现。
于小蔓正漫无边际地想着,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阵汽车轮子辗压马路的沉重的声音。紧接着,就是轻微的开关车门的咔咔声。这突如其来的响声猛地将于小蔓惊醒过来。她抬起头,不安地朝着响声发出的方向张望。在她的目光所及之处,看不到汽车的影子。也就是说,汽车是停在了另一条街上。她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在这个小胡同里,她不想听到任何响声。可既然如此,她又为什么要在这里苦苦等待呢?她想还给王亮一个清白,为她自己证实王亮是清白的。从而,彻底消除心头的那片挥之不去的阴影。就让这样的沉寂一直持续到天亮吧!她在心里祈求着上苍。那样一来,她就可以用坦荡的目光去迎接警官们犀利的目光,也可以坦然地将脑海中名单上王亮那个孤零零的名字彻底抹掉了……然而,就在于小蔓真诚地向上苍祈求的当儿,在她的耳畔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很奇特,是那种千层底鞋踩在马路上的沙沙的声音,急促而又迟钝。于小蔓的神经立刻绷紧了,身子就像一条受惊的小蛇一样,不由自主地紧紧地佝在墙壁上,看上去就像是与墙壁融为了一体。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可于小蔓依然看不见那人的身影。原来那人是从小胡同侧面的一条小街上走过来的,几座楼房挡住了于小蔓的视线。不过,根据脚步声可以判断,那人正朝着她走来。
于小蔓的心跳加速了。她飞快地扫视了一下自己所处的位置,尽管她身上穿的这件黑不黑灰不灰的旧毛衣,很容易给对方造成错觉,把她当成墙壁而忽略,但假如那人直冲着小胡同走来,又有着十二万分的警觉,势必会发现她的。因为,她就站在胡同口的墙边。
随着脚步声的临近,于小蔓猜测那人快要走出楼房间的甬道,拐上眼前的小街了。不能再迟疑了,她发现离小胡同几十米的地方,有一个车库样的大铁门,铁门上方突出的一块长檐下落了一大片暗影,是个藏身的好地方。为了不惊动对方,她弯下腰,脱掉了脚上走起路来咯吱咯吱作响的皮鞋,拿在手里,赤着袜底,一口气跑到了暗影下。
于小蔓刚刚把皮鞋重新穿到脚上,那人便从一幢楼房的一角露出头来。
“江梅朵!”
于小蔓差点喊了起来。她不相信地揉着眼睛,以为这又是幻觉。
江梅朵迈着急促的脚步,一步步向于小蔓走近。她的头上包着一块灰蒙蒙的头巾,脖子怕冷似的紧缩着,身子微微前倾,脚步就像猫一样,迈得又快又轻。除了看不清她的面部表情,于小蔓不仅能看到她的着装,而且还弄明白了她脚上穿的实际上是一双昂贵的牛皮软底皮靴。这双皮靴就摆在赛尔商厦的橱窗里,带点蓝头的深灰色,每回于小蔓从那儿经过,都会羡慕不已地站在橱窗前端详良久。商厦的服务员告诉她,这双皮靴要上万块呐,真正的意大利进口货,又美观又轻便,穿在脚上就跟穿了一双精纺的棉线袜一样舒适。只是在这个城市,没有几个人能买得起。进了两双这样的靴子,其中的一双让一个女人买走了,这一双摆在橱窗里,就是卖不动。后来,有一天,于小蔓便从自家厨房的窗前,看到了江梅朵脚上穿着这双皮靴,走在大院的甬道上——江梅朵家里就像拥有一台造钞票的机器,只要她喜欢,没有什么东西是她买不起的。当时,于小蔓曾不无妒忌地想。
江梅朵快步走着,身上轻薄的淡紫色大衣的下摆在微风中有节奏地来回掀动着,这件大衣于小蔓也见过几次。它的款式有些特别,腰身的剪裁带着古典风格,江梅朵穿上它,身材显得异常挺拔、秀长,就像电视里演的那些二三十年代的巴黎女郎。此时,江梅朵走起路来步子有些大,看上去不似以前那么优雅,那么风情万种,但仍不失风韵和魅力。
江梅朵离于小蔓越来越近了。她是从胡同的左侧方向走过来的,如果她直接走迸小胡同,就不会跟躲在胡同右侧的于小蔓遭遇。只是,眼下于小蔓还不能断定江梅朵会直接拐进小胡同,还是要一直往前走。倘若江梅朵的目的地不是小胡同,而是这条路的前方,那于小蔓势必就会完完全全地暴露在她的面前。即使于小蔓有隐身术,恐怕也很难逃脱擦肩而过这一关。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当江梅朵从她身边走过,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呼吸时,即使江梅朵没有发现她,她自己也会忍不住弄出些声响来。而当她把自己完全暴露在江梅朵面前之后,结局又会是怎样的呢?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于小蔓紧张地注视着江梅朵清晰可见的微微前倾的身体,额头卜刷地冒出了冷汗。
就在于小蔓惊惶失措的当儿,江梅朵的一只脚已踏进了小胡同的边缘。谢天谢地。于小蔓在心里轻轻喊了一声。但紧接着,她全身一激灵,又猛醒过来。这深更半夜的,江梅朵不呆在她舒适的豪宅里,到这僻静的小胡同来干什么?未泯灭的童心使于小蔓采取了大胆的举动,她再次脱掉脚上的鞋子,放到铁门门口,赤着袜底,蹑手蹑脚地贴着墙根,来到了小胡同口。她机警地看看走在胡同里的江梅朵,迅速地潜入胡同内,把身体隐在人家的稍稍突出的门框后面,两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江梅朵的动静。
此时,江梅朵已来到一户人家的防盗门前,这户人家大概离胡同口有五十米左右的距离。她停下脚步,尔后,扭过头,朝着胡同张望了一下,这才抬起胳膊——但她没有敲门,而是变戏法似的拿着一串钥匙在开门。像是熟门熟路的样子,门很容易就打开了,江梅朵一闪身便缩了进去。
几乎是在江梅朵关门的同时,于小蔓借着关门声的掩护,飞也似的跑了过来。
防盗门已关上了,门里门外一瞬间又恢复了平静。于小蔓目瞪口呆地望着纹丝不动关得紧紧的防盗门,却不再怀疑自己这又是幻觉了。此时,她几乎可以断定,王亮前天晚上就走进了这座房子……
江梅朵——王亮,王亮——江梅朵居然搞在了一起。他们同时在午夜出现在这偏僻的陋巷里,他们在干什么?鬼混?也许是吧,可他们有必要跑到这样一个龌龊的地方吗?江梅朵和王亮是单身男女,如果想鬼混,尽可以在光天化之下,没人能约束他们。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们在躲避谁呢?是怕她于小蔓吗?不,她于小蔓算是王亮的什么人,又有什么权利阻止他们鬼混呢……那么,会是他俩合伙绑架了姚秀花?这似乎也讲不通。江梅朵过着豪华奢侈的生活,根本不把钱放在眼里;而王亮一旦与江梅朵勾搭在一起,花钱的事也就不成问题了。如此一来,他们绑架姚秀花就与情与理都讲不通了。
于小蔓百思不得其解地站在冰冷的由石板铺成的地上。她心里乱作一团,一会儿想愤然离去,一会儿又固执地想弄个究竟。望着这座几乎是密不透风的房子,有好几次,她想伸手敲门,要不是理智起了作用,她真不知道自己能闯下什么祸来。
于小蔓就这样执拗地立在防盗门外,直到全身都快要冻僵了,她才缓缓地极不情愿地挪动了脚步。
在大铁门口,她穿上了皮鞋,然后,心情沉重地朝着来路走去。
当她踏上马路边的人行道时,突发奇想地想找到江梅朵停在周围的汽车。可她在几幢楼房间转来转去,也没看到汽车的影子,那辆汽车就像是化作泡沫在空气中消失了。后来,为了自身的安全起见,她只好放弃了寻找。
“你去哪啦?”
于小蔓又困又乏地赶回金玉别墅时,刘凯和马森已等在了门口。
“我……”于小蔓边神情紧张地打开屋门,边吞吞吐吐地说,“我一个人呆在家里害……怕,就……就出去转了一小会儿。”屋里亮着电灯,昨天上午放在餐椅上的被子原样搁在那儿。见此情形,刘凯和马森同时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于小蔓。
“你在说谎!”这一回刘凯的语气变得十分严厉,“我们自昨晚十一点就开始跟你联系,可你家里的电话始终没人接。恐怕你在外面转了不止一小会儿吧!”
于小蔓见很难赖过去了,索性站在那儿三缄其口了。
“你家男主人被人杀害了。”过了一会儿,马森单刀直人地说。
“什么?在哪?你们是怎么找到他的?”震惊之余,于小蔓一迭连声地问。
“他在玫瑰花园有一套房子,你知道吗?”刘凯没有回答于小蔓的问题,却转了话题。
“不,我从没听说过那个地方。”于小蔓连连摇头,“这么说他是在玫瑰花园被人杀害的。”
“你又说谎了。”刘凯丝毫不理会于小蔓的感受,语气里带着斥责,“几天来,我们一直很信任你,把你的话当成破案的依据,可你小小年纪,却一直在欺骗我们。”
“我没有说谎,更没有欺骗你们!”于小蔓毫不示弱地大声反驳道。
“那你今晚到底去哪儿了?”
“我——”
“希望你能讲真话,这对你有好处。在你做保姆的这个家庭,男主人被害,女主人失踪,你很难逃脱干系。如果你总拿假话搪塞我们,吃亏的只能是你自己。”刘凯冷冷地说。
于小蔓慢慢地坐到餐椅上,用两手蒙住脸,哭了起来。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实际上自己已被卷进了这两宗案子中。刘凯的话并非危言耸听,出了这样离奇的事,她这个做保姆的外来人,是首当其冲的嫌疑人。在没有找到凶手之前,她是很难洗清自己的。
“我看你还是讲实话吧。”马森用比较温和的口气说,“先讲讲你今晚去了哪儿。”
“我……去了一个地方。”经过一段思索之后,于小蔓决定讲出实情。
“你去了什么地方?说详细点。”
“我不知道那个胡同的名称。它离和平路不远。”
“你去那儿干什么?”
“前天我已跟你们讲过,初一的晚上,物业公司的保洁员田姐让我到和平路5号去找吴总裁的女儿吴婧。我回来时已是半夜,公共汽车停开了。我步行经过那个胡同口时,模模糊湖地看到一个过去的熟人从胡同内探出头来……当时由于那条小街没有路灯,熟人的脸只是一闪而过,因此,我一直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回到家里,才知道我家阿姨失踪了。也不知为什么,我的脑子里总是出现那个熟人的脸,也就是说,我总是莫名其妙地把我家阿姨的失踪同这个熟人联系在一起。我为自己的这一奇怪的念头感到害怕。为了还这个熟人一世的清白,今晚,我又去了那儿——”
“能说出这个熟人的名字吗?”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隐瞒什么了。他叫王亮,是白云大学法律系的学生,和我是同村,他的妹妹王波是我初中最要好的同学,就是因为有了王亮这层关系,我才来到了白云市,最先王亮就把我安排住在白云大学法律系的女生宿舍里。他像对待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对待我,所以,我很感激他。后来,我找到了在金玉别墅做保姆的工作,王亮时常来看我,和我一起度周末……”讲到这儿,于小蔓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又像是不愿在这样的场合讲述自己和王亮在一起的那段美好温馨的时光。
“你家主人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
“请接着往下讲。”
“在初秋的一个周末,是个沙尘暴天气……就在这餐桌前……王亮吻了我……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他。”
“你去找过他吗?”
“我给他打过多次电话,可接电话的人总是回答‘他不在’。”
“后来呢?”
“初一的晚上,我意外地遇见他,但还不等我回过神,仔细看清楚,眨眼工夫,他便在那条小胡同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昨天夜里,我早早地去小胡同口等候——”
“你等到他了吗?”
“我没有等到他,却见到了另一个人——一个住在金玉别墅10号楼的女人。”
“她叫什么名字?”
“江梅朵。”
“你说的是曾经在电视台做英语节目主持人的那个江梅朵?”
于小蔓想了想说:“是呀!”
“她也住在这个院里?”
“嗯!”
这时,刘凯好像有些不解地问道:“这个江梅朵去年不是还被评为白云市十大杰出青年吗?”
“十大杰出青年?不会吧!”于小蔓不相信地摇了摇头。
“你没听说过?”马森进一步解释道,“前年,她从国外深造回来,正赶上闹旱灾,向白云市捐献了二百万元人民币。”
“我只知道她是搞艺术品收藏的。”
“哦!你跟她很熟吗?”
于小蔓犹豫了一下:“不,我只是在院子里跟她碰过几次面,讲过几句话。”
“快说,她到那儿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眼看着她走进那个小胡同,用手里的钥匙打开了一扇防盗门,把身子缩了进去——”
“她没有发现你?”
“没有。她是从胡同的左边走过来的,我则躲在胡同右边的一个暗影里。”
“当时大概是几点钟?”
“半夜一点左右。”
“江梅朵是步行到那里的吗?”
“她可能是开车去的,只是把车停在了别的地方。我听到了开关车门的声音,却没找到她的车子。”
“你认为江梅朵在小胡同出现,与王亮有关吗?”
“是的。现在我确信初一晚上见到的那个人就是王亮。他和江梅朵进的是同一座房子。”
“可这两个人又是怎么认识的?”
“我说不清楚。”
“他们与姚秀花的失踪有联系吗?”
“本来,我一直认为王亮与我家阿姨的失踪难以扯清。因为他毕业在即,想留在白云市,急需要打点,家里又无法给他提供那么多钱。还有,他是个高大健壮的小伙子,又有盗配别墅钥匙的机会,绑架我家阿姨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可江梅朵的出现,把我的想法全搞乱了。假如王亮是和江梅朵混在了一起,他是不会缺钱用的,完全用不着铤而走险。”
“现在你还能找到那个小胡同吗?”
“能!我们马上去吗?”
“你先睡一会儿,如果我们需要去那个地方,会来找你的。对了,我再问一遍,你真的不知道王景方在玫瑰花园有一套房子吗?”
“我真的不知道。”
“据调查,王景方在玫瑰花园是和一个女人同居,你从来没听说过那个女人吗?”
“没听说过。我家男主人回来时,总是匆匆忙忙的一个人。听刘姐说他很孤独,很可怜。”
“这么说你什么也不知道。”
“人都死了,我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你再仔细想想,看能否想起些与此案有关的人和事。”
“好吧!”
两个警察刚欲告辞,于小蔓又叫住了他们:“大哥,我家女主人她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出了王景方被害案以后,她的案子已移交给了刑侦大队的另两个同事,我俩的主要任务是侦破王景方被害一案,不过,这两个案子是分不开的,必须密切配合。如果今天再找不到一点线索,我估计就该在各媒体和网络发布寻人启示了。对了,你能提供一张姚秀花的近照吗?”
“她自从生病后,就没照过照片。身份证上的照片是她年轻时照的。”于小蔓说着,就打开抽屉,取出了夹在一个塑料皮里的身份证,“你们看,照片上的女人一点不像她,那时候她很瘦。”
刘凯接过姚秀花的身份证,看了看,又递给了马森:“总能找到她的影子的。”
两个警察走后,于小蔓首先检查了电话上的录音键。临出门时,她在电话上做了录音设定,这样一来,无论刘丽萍还是绑匪来电话都可以录下来。但录音带是空的,这说明刘丽萍大概已不在本市,她很可能去了福阳镇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否则,警察在找她,于小蔓也在找她。在于小蔓眼里,刘丽萍是个有责任心的人,如果她还在白云,接到这么多找她的信息,是决不会等闲视之的。而姚秀花的问题也变得更加复杂了,不管从哪方面说,绑匪都应该来电话谈赎金的事了。按照常规,往往绑匪一将人质劫持到手,就开始十万火急地要赎金,因为绑架只是手段,要赎金才是目的。可这个可能劫持了姚秀花的绑匪却像是和姚秀花一起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至今没有一点消息。
于小蔓铺开被子,躺到了沙发上,在入睡前,她又一次想起了王亮和江梅朵,这两个人究竟与姚秀花的失踪有没有关系呢?这道题目对她来说太深奥难解了。不过,此时她的心情很平静,她并不为讲了真话而后悔,因为她只是讲了实情,而且在警察面前除了讲出实情,她已别无选择。
然而。当于小蔓偷偷地窥视着自己的内心时,还是发现了嫉妒的萌芽。如果这两个人不是出现在同一个小胡同里,如果她不曾怀疑这两个人实际上搅和在了一起,她还是有办法骗过警察的,至少,她不会把这两个人暴露得如此彻底。虽然这两个人都曾是她的恩人,给予过她无私的帮助,但想到他们背着自己,也许正在干着不可告人的勾当,于小蔓的心头还是禁不住点燃起了说不出的妒火。因此,在气头上,她不管不顾地讲出了一切。现在,她把这两个人的命运交给了警察,就让警察去还给他们清白吧!于小蔓这样想着的时候,一种报复的快意让她感到无比轻松。尽管女主人失踪和男主人被害仍是悬案一桩,但她说出了困惑自己多时的疑点,就像甩掉了一个包袱,暂时内心是没有什么负担可言了。调查姚秀花失踪和王景方被害,毕竟是警察们的事,虽然她是嫌疑人之一,但不做亏心事,就不怕鬼叫门。
于小蔓这一觉睡得很香,很沉。
傍晚,她从梦境中懒懒地醒来时,客厅已被淡淡的夜色笼罩着。
她觉得口干舌燥,肚子里饿极了。
她赶紧爬起身,来到厨房,打开电灯,想找点吃的东西。灶台上空空的,冰箱里放着几个冷馒头。
自昨天晚上吃了一点剩饭到现在,她还滴水未进。可厨房里除了半袋大米之外,再无可吃的东西了。
她打开水笼头,捧了一捧凉水,洗了把脸,又漱了漱口,然后便动手给自己做晚饭。
大米稀饭很快就做好了。但于小蔓把稀饭盛到碗里,端到餐桌上时,内心突然涌起一阵恐慌:姚秀花失踪了,王景方死了,这个家她还能呆多久呢?虽然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她和垂死的姚秀花生活在一起,没有什么快乐可言,但她毕竟有一个家,不用为衣食犯愁。现在,王景方死了,即使姚秀花还活着,也无力支付两个人的生活费,如此,她又该何去何从呢?刘丽萍真的会送她去念书吗?好像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当初,刘丽萍只是用这美丽的前景当诱饵,让她忠心耿耿地照顾病人。而今,王景方已经死了,维系着刘丽萍与这个家的亲戚关系已断,刘丽萍有什么必要还去实现当初的许诺呢!
人生就是这样残酷,莫名中于小蔓的生活又回到了原地。想想自己眼前的处境,甚至连刚来白云时还不如呢!那会儿,她可以依靠王亮,可以住在白云大学陶珍她们的宿舍里,小脑瓜里还有许多的梦想,可眼下她却是一无所有了,除了楼上卧室的衣柜里还放着一千多块钱——这是她积攒下来准备交夜大的学费和还江梅朵的钱……
曾几何时,不,就在除夕之夜那个孤独的夜晚,于小蔓对未来还有过许多美好的想头,夜大,与秦程交往,结识许多朋友,开阔自己的眼界,成为吴婧希望她成为的那种人——有知识,有文化,有能力做自己命运的主人。可顷刻间,这些打算都像从梦境中醒来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于小蔓几乎是绝望地想着自己眼下的处境,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碗里,很快,带着甜味的大米稀饭变成了咸米粥。
就着眼泪吃完晚饭后,于小蔓百无聊赖地坐回到沙发上,毫无睡意,为了排遣心头的不快,她打开了电视机。
本市电台三频道正在播放什么人的追悼会,于小蔓觉得有点扫兴,刚想换台,灵堂里的横幅上“吴若强”几个黑体大字映入了她的眼帘。她立刻记起这是吴总裁的名字,田姐曾多次提过这个名字。于是,她又把手中的遥控器放到了茶几上,怀着几分好奇看了下去。
像所有的追悼会一样,吴总裁的灵堂里摆放着各界送来的花圈,花圈上写着赞美死者的挽联。接下来便是一个领导模样的人站到台上念悼词,悼词中给予吴总裁很高的评价,说他为白云市的改革开放做出了极大的贡献,直至生命最后一刻,还在规划着企业改革的宏伟蓝图;还说他是为改革事业过度劳累而死的,白云市人民将永远怀念他……
对于这些老生常谈的悼词经常看电视的于小蔓很熟悉,甚至耳熟能详,只是把这些“功绩”加在死在女人怀里的吴总裁头上,仍让她感到了忿忿不平。
“胡扯!胡扯!”她禁不住喊道。
但接下来的场面又让于小蔓百思不得其解了,在市领导接见死者亲属的队列里,居然没有看到唐老师的影子。也就是说,亲属中全是一大堆陌生的面孔。这个身前辉煌的吴总裁身后也够惨了,至亲的妻子和女儿竟然没来给他送葬。
第二天早晨,出门买早点的于小蔓在别墅楼道里碰上了正在擦走廊的田姐,田姐先是关切地询问了姚秀花和王景方的事。田姐说警方已到物业公司分别跟与金玉别墅有关的保安和保洁工问了话。可初一那天,他们的确没见过姚秀花出门,更没见过可疑的人到金玉花园来。那天人们相互拜年,进进出出的人太多了,谁能一一留心啊!接着,田姐又告诉了她一个惊人的消息:唐老师早在吴总裁的葬礼举行之前,就被强行送到了精神病院。因为她疯了,嘴里老是胡言乱语,讲一些极不负责任的给丈夫脸上抹黑的话。于是,市里的领导亲自做了批示,出面与精神病院取得了联系。唐老师是在初三的晚上被精神病院的专车拉走的,一切都进行得悄无声息。事先,人们只告诉唐老师要在吴总裁葬礼之前送她到医院检查身体,以免发生意外。因此,专车到来时,唐老师很顺从地上了车……
“她家的那只值钱的哈巴狗呢?”于小蔓像是突然想起来了。
“不知道。也许是送人了吧!唉,可怜呐!精神病院那是个什么地方,好人进去也给折腾坏了……恐怕吴婧回来,再也见不着她妈啦!”田姐很伤感地为唐老师落泪。
“她好像真的有点疯了。”于小蔓说。
“你见过她?”
于小蔓欲言又止,她不想把唐老师给自己打过电话的事讲出来,尤其不想讲出唐老师在电话中的“胡言乱语”。她不是信不过田姐,只是害怕会殃及自身。唐老师如果不“胡言乱语”,是不会招来进精神病院这样的下场的。
“出事的那天晚上,她的神经就有点不正常。”于小蔓改口说。
“我看不出来她有什么不正常的。即使真的不正常,也不过是受了点刺激,到不了进精神病院的地步。听说唐老师给弄进去,全是那个小妖精搞的鬼。唐老师人前背后骂她是婊子,她哪能咽下这口气呀!小妖精能耐大着呐,是通天人物!呸,还是大学生呢,就干这下三道的营生。”
“怎么,那女的是大学生?”于小蔓感到很意外。
“听说一开始是去宾馆陪游泳的……”
“游泳也要陪呀?”于小蔓打断了田姐的话问。
“你连这也不知道呀!如今什么职业没有?只要你有钱有权,干什么都有人陪。好多女孩子就这么着陪进去了……”田姐又是摇头又是叹气,“都是让钱给害的。这些陪玩的女孩子听说文化层次都比较高。一般乡下来的女孩,只能在夜总会小饭店这样的小地方坐台,她们就不一样了,名声好听着呐,宾馆里的游泳陪练、网球陪练啦,她们在外面就这么给人讲,一个个看上去气质高雅,打扮得比白领还白领,走在街上,你很难看出她们是干‘卖肉’行当的。可实际上,比那些三陪女还让人恶心!”
“田姐,你知道那女孩叫什么名字吗?”于小蔓若有所思地问。
“这我不太清楚。只听人说过她是个南方来的女孩,蛮漂亮。怎么,你认识她?”
“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这种人。”于小蔓忙掩饰了过去,不过,在她的心底已认定那个让吴总裁死在自己怀里的女孩就是陶珍——这个聪明漂亮的女孩怎么会走到了这一步呢?于小蔓忘不了她那双含情脉脉地看着王亮的波光闪闪的眼睛,忘不了她曾给予自己的热情帮助,更忘不了她那爽朗的性格和明快的笑声。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前途一片光明的女孩,在毕业的前夕,却投进了吴总裁这样一个干瘪老头的怀抱。是哪儿出了问题?如果不是王亮亲讲的,于小蔓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是真的。于小蔓想象着陶珍将病态的吴总裁揽在怀里时,内心的感受。她本应该依偎在一个健康而又坚实的男子汉的胸脯上,被百般地珍惜和抚爱,但现在她却不得不走向了事情的反面。她算是吴总裁的什么人呢?她为此感到了厌恶吗?尤其当她发现自己怀里抱着的是一具尸体时,她是毛骨悚然还是连连呕吐呢?这个刚过花季不久的女孩,就这样过早地接触了死亡,甚至是和一具尸体“亲密接触”,她今后的日子会是怎样的?那具尸体会陪伴她的一生吗……
于小蔓不由打了个寒噤。
还有,如果王亮知道了陶珍的事,会怎么想呢?反过来,陶珍要是知道王亮现在正和另一个有钱女人搞在一起,又该发出怎样的感慨?他们本该是相爱的一对,美好的一对,可如今这两个白云大学的高材生都在毕业前夕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于小蔓有点想哭了。
“其实呀,我这么凭空说,你听不明白。咱院里的江梅朵你不是常见吗?干小蛮姐那类营生的人,都和江梅朵差不多。你没见那江梅朵有多高雅吗?简直跟天人一般呢!”田姐放低了声音说。想不到田姐这会儿又把陶珍同江梅朵扯在了一起。看样子田姐并不知道江梅朵所从事的真正职业。这也难怪,田姐认识的江梅朵,就是那个把中年男人的皮箱扔到的江梅朵,那个住别墅开轿车没有工作却吃穿阔绰的江梅朵。因此,田姐断定江梅朵也是做“卖肉”生意的。
虽然于小蔓一直对自己在小胡同看到的那一幕余火难消,但她还是不愿意把江梅朵和陶珍们混为一谈:“江梅朵不是干小蛮姐那一行的,她从事的是一项很了不起的事业,她是搞艺术品收藏的,她说她很喜欢这项工作,她还是市里的十大杰出青年呢!”蔓用江梅朵的曾讲过的话,纠正着田姐的看法。
不料,田姐听了她的话后,大笑起来:“什么杰出不杰出的,还不都一样吗?”
“这可是两码事。杰出青年不就是为青年人树一个榜样吗?如果江梅朵干那种事,市里怎么会树她这样一个典型?听说她去年从国外回来,还为市里捐了两百万元人民币呢!”
“嗨,小蔓,我说你老外了吧!现在各行各业都有标兵典型,人家‘卖肉’这一行凭什么就不能树一个样板呢!江梅朵当上了十杰,只能说江梅朵在‘卖肉’方面比较突出。要不,你说说,她一个好吃懒做的女人,从哪儿弄来那么多钱捐献?”
蔓禁不住笑了起来:“田姐,你可真会说俏皮话。可江梅朵真的不是干这一行的。”
“那你看谁像那种人呢?你说她一个年轻女人,又没长三头六臂,从哪来那么多钱?”
“……”于小蔓让田姐说得哑口无言。
“小蔓啊,这年头无论什么也不如一张漂亮脸蛋值钱!”田姐又说。
“田姐,你最近见到江梅朵了吗?”于小蔓改了话题。
田姐想了一会儿,又摇摇头说:“我还真有一阵子没见着她了。以前,我扫她家门时,常跟她碰面,可这些日子,连影也没见着。是不是她不住这儿了?”
听田姐这么一说,于小蔓立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也好长时间没看见她驾车进出了。说不准她真不住这。”
“像她这样的女人,在外面有个三套五套房子,不算事儿。”田姐说。
“可她现在住四了?”于小蔓沉思着。
“怎么,你找她有事?”田姐问。
“哦,不,没事儿。我只是觉得奇怪。”于小蔓赶紧说。
于小蔓本想借机走开,但田姐却由此引出了新话头:“小蔓,你没跟公安局的人说说,兴许你家阿姨是住到她家别的房子里去了。”
于小蔓不敢相信地说:“不会吧!她要搬走,总得跟我说一声。”
“谁知道呢!她的精神不是有点问题吗?再说啦,江梅朵不住这儿了,也没见跟谁打过招呼。”
“可我是她家的保姆,她搬走不带上我,没有道理啊!”于小蔓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真的犯开了嘀咕,也许是王景方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将她带到了别的住处。应该说,这样的解释是合理的,只有她的丈夫带她走时,她才会无条件顺从。
“反正这事有点蹊跷。”田姐说。
“是呀,她那样一个行走困难的人,会去哪儿了呢?”于小蔓边说着边匆匆向田姐告辞,生怕自己说出不该说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