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内基本问答
问:在你的人生经历中,哪一段经历激发了你的写作欲望?
答:有两次。一次是在我十几二十岁的时候,那个时候大概是天然地有一种写作欲望,对任何文学题材都抱有尝试的念头。第二次是三十岁以后,我忽然发现自己过去的十年,整个缺乏表达,用通俗的话说十分孤僻。三十岁以后,有一部分东西在迅速流失,我可能会变成一个和世界和谐相处的人了,过去时间中的格格不入都自我治疗成功,但那似乎又很虚幻。一部分是我自身的东西,一部分是故事,在二十岁时尝试成为一个写故事的人,故事大概就会进入基因,那就会有一种写出来的欲望。但并不是倒垃圾式的写作,到了三十岁以后总要稍微升华一下吧。
问:为期刊写作、为市场写作、为自己的内心写作,你更倾向于哪一种?
答:如果必须要有倾向性,那当然是为内心写作,但不是我一个人的内心,这里面隐隐有一种群体的概念了。写长篇小说的作家,很难做到纯粹,尤其是纯粹而不极端。从市场的角度,有十万个固定买你书的读者,那在中国就是很成功的小说家了,但十万这个人数实在是太非主流了。如果只为这个市场而写,那我想,也可以成为小众的、文学的、个人化的作家。这是作家的难题,他把作品拆成极小的零头贩卖出去,定制的货色基本都差劲。如果是画家就不用过于地啰嗦,给公爵夫人画一幅肖像,公爵花钱买下来,基本也不耽误画家的艺术创造。
问:《云中人》的风格跟前两部相比有比较明显的不同,创作中有没有刻意去改变或者追求一种什么风格?在你看来,自己三本书有没有哪些是没变的?
答:写长篇小说,因为那个过程很长,很像是一次没有目的地的旅行,总要尝试去别的地方,换一种交通工具。如果一切已知,那就不会有出行的欲望了。前面两部长篇是一个三部曲,第三部我还没写。之所以停下来,是发现自己经过两个长篇的马拉松之后,对这个题材中的一切要素都太圆熟了,可能变成一个老油子,只迷恋于某一种很擅长的写法。另外,偶尔地我也被认为是“只会写自己成长经历的作家”,这个名头可不太好听,是双重的骂人话。最可悲的是被人认为是小说主人公,那个叫路小路的,然后会有不认识的人同情我,说至今我穷困潦倒。昨天还有人在微博上说我本人就是个屌丝,我去查了词条,原来是穷矬穷矬的意思。你知道,这年头,有很多异性恋都在写同性恋题材的小说。君子不器,这很好。
在这个过程中,对于人的境遇(本质的、内核的)和如何有效地讲好一个故事(技巧的)的追求应该是贯彻一致的。
问:你的作品中涉及成长的比重较大,之后的写作还会关注哪些方面?
答:大部分涉及到成长的小说,都是热气腾腾的,但具体是热气腾腾的什么,仍有待于作者自己去完善。如果说写作的关注点,很具体地来讲,我目前在写一个关于八十年代的小说,另外会写一些当下题材的,也可能会按我的理解去写一个武侠小说。如果我想写禁书的话那可能就是色情小说。
问:你觉得你的作品和外界对你的评价匹配么?
答:评价也是有好有坏,起初我很关注,现在我反正也无所谓了。我写小说时遭遇的难题都是这些外界评价无法解决的,得靠我自己。这里面最让人揪心的是期待(自我期待,他人的期待),因为对一个小说作者有了期待,他的作品就往往会低于你的期待,一旦超越了大部分的期待,小说差不多就超越了时代的界限,而这对小说家来说是最难的。但它必须存在,不能没有,任何行业的从事者都应该有这样一种期待,然后去落实它。很多行业都是六十岁退休,搞艺术的人可以搞到自己死为止,如果很在意评价,那就应该在有生之年退休,这样或许能活着看到一个定论。
问:你是怎么看70后这一代作家的,与60后和80后有什么不同?60后作家和80后作家中有没有你特别喜欢的?
答:对70后作家只能说有一个大概的印象。他们大部分在九十年代就发表作品了,最近十年又新添了一些,以后即使再多,也不可能有大量涌现了,只会越来越少吧。文化这东西,从大面上说,是讲究传承的。70后是传承的一代,但是我们在60后身上看到的是太多颠覆和振荡的东西,而80后最初也被市场定位为反叛,集体上梁山的意思,于是70后作家成为一个低洼地带。这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就是格局有点小,只能放在大陆近三十年的当代文学范畴里谈。市场肯定是已经不在乎了,整个中国市场只捧起了两个80后的文学明星。市场不是也在嘲笑80后吗?照我的看法,未来十年关于当下题材的小说,更多地应该关注70后,因为这批作家差不多到了转折的年龄,也积累的阅历。当下的中国是值得一写的,有很多互相冲撞的东西。当然,这仍然是我说的小范畴,如果放到世界文学的范围内这事儿就没法说了。
在60后作家中,过去先锋派的那些仍然是我最喜欢的(包括50后的先锋派),另外还有史铁生和韩东。80后我没时间读他们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