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人生万事顺天意 第一节

程少仲几次提笔都不知怎样落,他无论如何想象不到方志武竟然如此卑鄙。义父把二爹写给他的信送与他看的时候,他开始怎么也读不明白二爹信中的话:

尊敬的布朗先生雅惠:

惊悉犬子与令爱之噩耗,不胜悲痛!先生作为少仲的义父与岳父,在下作为少仲的过继之父,我们的心情是同样的。养儿防老,传宗接代,虽国异而理同。不想犬子与令爱命有此劫,实乃天数也!呜呼!

他有些莫名其妙地望了布朗一眼,布朗耸了耸肩,苦笑说:“请往下看,你将会看到世界一流的恶作剧,你那位姓方的同胞,真是位当之无愧的大阴谋家!东方古典风格的阴谋家!”

程少仲便往下看:

方君曾告先生不忍报丧之美意,在下万分感谢,然车祸既出,回天乏术,吾辈惟谨承天命,何怨之有?况人之大限,乃由天定。蒙先生不弃,赐令爱与犬子,缔造异国良缘,一片慈爱之心,在下感沛尚且不及,岂敢枉言诋毁耳!

今之奉此笔墨,谨请节哀,盼他日驾幸华夏,能将犬子及令爱灵柩携还,使之归宗,以慰先祖在天之灵,并使令爱与犬子共享吾程氏祖荫。

……

布朗说得不错,方志武果然是大手笔的恶作剧专家,也是颇具东方魑魅魍魉色彩的大阴谋家。他的这一手儿与川岛太郎那份圣诞礼物可谓具有异曲同工之妙,真给东方人在西方的形象涂了一笔重彩!程少仲直想说:“方志武,你他妈的真不愧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真他妈有种!”二十一岁的程少仲,虽然比七岁的宣统皇帝懂事,却毕竟只是一名青年,且由于一直禁锢在严父的身边、禁锢在博大精深的中医专业之中,二十年的人生历程,始终心无旁骛。所以,对社会与人的认知还很肤浅,这使他在异国生活中不得不经常使用惊讶来表达自己的少见多怪——难道会有这种事情吗?!难道会有这种人吗?!当然,惊讶之后,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太不可思议了!好端端的朋友,突然之间就变成了鬼,让他人鬼难分,善恶莫辨。这个方志武就是那个让玛丽失去詹姆斯的方志武吗?就是客客气气谢绝他的讲课报酬的那个方志武吗?他搞这种很孩子气的恶作剧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吓一吓他家中的亲人吗?这能有什么意义呢?他想象不出,自然也理解不了,便更觉人太不可思议。

开始,他曾想把这些杂乱的感触都写在信里,后来又觉得没有意思,像方志武这样的人,世上能有几个?何必太在乎他的恶行!倒真是有一段时间没给家里写信了,应该写封平安问候信,顺便辟辟谣就是。

这样决定之后,便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他计划写两页——父母兄嫂一页,何若菡一页。他首先写给何若菡的:

若菡吾妻如面:

久失鱼雁,不胜思念,梦寐之苦,痛彻肝肠!一者为吾大忙无暇,每天除原正式英语课与个人强化补习外,圣诞至今,每晚补课后还要赶到白宫去给美国总统夫人针灸、推拿,每天回来都很晚,不免身心疲惫。另一方面据说中国立宪内阁人事更迭频繁,外事与交通两部经常相互推诿,协调不利,使海外通信常被延误,每寄一封信,总要三四月之久才能收到,令人悬念太甚,故失所望,便索性不写。这当然不是不想吾妻,相信你不会误解。

二爹近有书信致义父,言吾车祸身亡,又言吾另娶义父之女云云,令吾啼笑皆非。此人因盗用吾名行医骗人,被吾起诉,致遭美府驱逐出境,其为泄此恨,信口雌黄,妖言惑众,实可恶也。望汝莫以为然,车祸身亡岂能又写家书?所谓另娶妖言,更是子虚乌有。义妹索菲娅,生性天真无邪,常有亲昵动作,盖美利坚之风俗也,岂可恣意歪曲?再者,她虽有嫁吾之心,吾尚未斟酌妥当。果欲纳之,也会与汝相商,断无不告而娶之理。

……

程少仲写完之后,从头看了一遍,觉得文字太古板,也太缺少感情色彩,便换了一张纸,从头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