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御医大儿子程少伯为李大钊治肝病 第三节
程少伯自从迁居北平以来,主要精力均放在研读古籍与撰写《回春堂精要》两方面上,偶尔被范沉香牵扯,帮他研究个新方、新药。或者,受顾九芝嘱托,接待一些重要人物或关系密切的亲友入室问诊一回(顾九芝的通仁堂原是清王朝指定供药之所,因而地位最尊,也便是重要人物的求药之所,常有人求药同时也求医)。平日,读或写倦时,只在后海岸边信步徜徉一番,只有重要时令如清明、端午、中秋和重阳才举家出城一游。
一日,顾九芝亲自陪同一位姓李的北京大学的教授前来问诊,患者主述五心烦热,两肋隐痛,双胛酸沉,并经常腹胀吞酸,口干舌黏,小便短赤,不耐久立。切脉,浮弦无根,沉细乏力。望诊面色黧黑而泛青,舌苔白而有淤斑。当即诊断为肝凝湿毒,正气衰惫。乃以舒肝理气、利湿解毒之治则,投以加味柴胡舒肝汤令服。半月后复来,言肋痛减轻,烦热已缓,腹胀吞酸依然。又改为舒肝健脾,软坚化淤之治则,在原方基础上加减数味药。这次是李教授一人前来,见程少伯案头古籍甚多,又见他手稿盈尺,不禁多聊几句,并表示他们图书馆也藏有大量线装古籍医书,如有需要,可为代借。程少伯闻言喜出望外,当即随了这位教授去了北大红楼图书馆。那李教授责成一穿长衫的南方口音青年,带他详细浏览了古籍专柜,热情帮程少伯选了《唐修新本草》、《开宝本草》、《嘉佑注本草》、《证类本草》等一批线装古籍。程少伯很想找到南朝人陶弘景著的《道藏》与《本草经集注》两书,但那南方青年替他查了许多藏书目录索引也没找到,便只好作罢。那南方青年送他出来时还表示,一旦查到他想找的那两本书,就会通知他,并留下了程少伯的家庭地址。
一个月后的一天,程少伯伏案太久,觉得闷倦,就到门前的后海岸边散步。时值秋令,满湖衰荷一片枯竭,有野鸭嬉戏其中,秋风荡起满湖涟漪,时而飘落的柳叶,溅起轻微的沙沙声传入人耳,知了歇了,燕子也不再呢喃,只有蛙鼓偶尔起落几声,不知是在伤感夏日的短暂,还是抱怨秋风的早至。
程少伯正信步徜徉,却闻身后有人招呼,急转身张望,乃是北大红楼图书馆那个穿长衫的南方青年正向他招手,手里还拿了一本书。程少伯恍然意识到他可能是来送书的,心里便很感动他待人的真诚和对工作的负责,连忙迎上前搭话。
南方青年确是来给他送书的。他找到了《道藏》,但没找到《本草经集注》。他说恐怕这本书不大容易找到了,因为他查遍了能查到的索引,根本没有这本书的踪影。
当时,天已近午,程少伯感激南方青年送书之热忱,便邀他在银锭桥边的小吃摊上一起品尝小吃,他爽快答应了,说他很喜欢北京的小吃。他们便蹲在路边的地桌旁,每人要了碗豆腐脑外加两个芝麻酱烧饼。那南方青年没往豆腐脑里加韭菜花,却加了许多的辣椒,然后把头埋得很深,专心致志吃得津津有味,转眼就见了碗底儿。
程少伯见他吃得意犹未尽,便又给他加了一碗豆腐脑。他笑了笑,没有推辞,又加了许多辣椒,埋下头又很有滋有味儿地吃得一干二净。
程少伯问他还要不要尝尝别的,比如炒肝、爆肚儿,或清水羊头?
那南方青年朝小吃摊上望了望,指着满锅冒气的卤煮火烧说:“再来一碗这个吧,有汤可以多放辣子!”
程少伯就又叫了一碗卤煮火烧,看着他又加了许多辣椒,埋下头津津有味地又吃了个光。至此,程少伯确信他是真的吃饱了,才结了账。
两人起身时,程少伯见那南方青年的长衫兜儿里掉下一本小册子来,封面上醒目的三个黑字:《新青年》,便好奇地问:“是什么书?”
那青年便将小册子递到程少伯手里,说:“这就是李教授他们办的刊物,今天带来,就是想送你一阅。李教授说,你是有志青年。”说着,将那小册子翻开,指着其中一篇文章道:“这篇文章乃是拙笔,是论述国人应大力开展体育运动的,请不吝教正。”
程少伯翻开那篇文章,看到署名是二十八画生,便道:“先生大名——很是别具一格。”
那南方青年笑道:“我是不敢将自己的小名儿和大家一起并列,随便起个笔名而已。”
“那您怎么称呼?”程少伯问。
“毛润之。”那南方青年回答,“滋润的润,之乎者也的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