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立青、瞿霞以及罗伯特一行,带着美军送给新四军五师的电台装备,押着骡马队,在山野丛林中隐蔽疾行。蹄声、脚步声、枪支的金属撞击声,以及低低的吆喝声,不时在夜色中响起。忽然,远处一发照明弹升向天空,照亮骡马队。立青低喝一声:“隐蔽!”可是迟了,据点内的狼狗对天“汪汪”狂吠,日军不由分说举起机枪,“哒哒哒”地扫射过来。弹着点落在树上,被打断的树枝纷纷下落。
随着日军岗哨值班机枪的响起,一批日军端枪冲出。狼狗挣脱皮带跃出据点,日军跟随狼犬引领的方向,一路放枪奔来。
立青和罗伯特手上的冲锋枪响了,“哒哒哒”!有的日军栽倒,但日军还击的枪弹击中了骡马,一匹大骡马轰然倒地。
立青大叫:“卸下箱子,赶快拉走牲口,向西!快向西!”
忙乱中,骡马队的一些人拉着牲口往西奔突。立青和罗伯特在原地火力掩护。
日军疯狂地向立青他们射击,渐渐形成包围圈。立青和罗伯特倚据树干,向日军猛烈开火。瞿霞弯着腰为两人递送弹匣。
“瞿霞,告诉中校,我们向南把日本人引开,掩护骡马人员安全。”立青大声叫道。
瞿霞用英语对罗伯特说:“走!向南!罗伯特!”
三个人相互掩护着,朝另一方向撤去。
日军步步紧紧逼地冲了过来,连续开火,跟在后面紧追不舍。
立青与罗伯特、瞿霞手拉手地在树林中拼命奔跑。身后的枪声稀疏渐远。突然,立青停了下来,掏出指北针,原地端平,看了一下,叫道:“跟着我!”折向而去。罗伯特和瞿霞随其后,紧跑跟上。
日军失去了追踪目标,“叽哩哇啦”地喊叫着,用刺刀在荆丛中搜索。看看没有什么结果,便收起枪,搀扶着负伤的同伴,悻悻撤回据点。
一场短兵相接的遭遇战结束。骡马队已往西奔突而去,剩下立青和瞿霞、罗伯特三个人在丛林中隐蔽憩息。罗伯特用英语夸立青:“噢,杨,你的战斗动作太漂亮了,哪个军校毕业的,我这个西点生还跟不上你。”
瞿霞用英语回答:“黄埔!”
“黄埔?那是一所什么样的学校,你们中国的?”
“你告诉罗伯特,骡马装备人员是不是脱险了还不知道呢,叽哩哇啦个什么?过一会儿,我们还得向西去寻找,白天过封锁线比夜晚难度更大,想不通他怎么乐得起来的!”
瞿霞一通翻译,罗伯特神情忧虑起来。
立青掏出地图用指北针在图上确定位置。瞿霞掏出压缩饼干分别递给立青和罗伯特二人。三人大口大口地吃着。
吃了一会,立青对瞿霞说:“你告诉罗伯特,我们得改变一下路线,向西与董建昌部联络。我原不打算跟他们打交道的,估计骡马装备人员进了董建昌的防区,所以,不打交道也得打了。”
“是原先中央党部的那个姓董的?”瞿霞问。
“除了他,还能是谁?”突然,立青停住说话,警觉地竖起耳朵,只听得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踩动声。罗伯特和瞿霞也都发现了这一异常。立青和罗伯特都端起了手中的冲锋枪,瞿霞也拔出手枪,三支枪同时瞄准声音响动的方向。
原来是董建昌部七十八团团长高伯龄,领着十几名持枪士兵搜索而来。
立青认出了高伯龄,叫道:“是老高吗?高伯龄?”
“怎么是你?让我来找美国人!你看见美国人了吗?”高伯龄也认出了立青,对他的士兵说,“收枪吧,董长官的小舅子!”
在董建昌的司令部,立仁打开皮箱,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从立华那里带来的董建昌的衬衣,以及其他随身用品。董建昌看了,感叹:“你那妹妹就一张嘴狠,心里头细腻着呢!”又问立仁,来找他董建昌有何公干。
“你们的情报处长向我汇报,有一支重庆来的特别分队穿越你的防区,去新四军五师。”立仁说。
董建昌说知道好像有这事,但一直没见到人影。“听说这个小分队中还有美国人,不晓得他们要干吗。”
“准是立青在提防我们!”立仁恼火地。
“立青,他小子来了?”
“是的,立青负责美方人员装备的安全。”
“是吗,那他怎么不来看我?”
“共产党信不过你呀,董长官!”立仁看看手表,“估计他们还在你的防区,您现在就电令各部,如果发现他们,务必请他们到这儿来。”
“这又何必呢?如果立青那小子不愿意见我,干吗要强求?随他去,那小子犟得很!”
高伯龄在自己的驻地招待立青、罗伯特、瞿霞用餐。
立青说:“高团长,已经很麻烦你了,你就别亲自伺候了,赶紧的,把我们的骡马装备带过来,两小时后,我们继续赶路!”
“立青……”高伯龄突然尴尬地说不上来话。
立青感到奇怪:“高团长,怎么了?”
“实在对不起,是我们的错!刚才我的一名营长报告,他们是看到了骡队,可惜混乱中,彼此走散,未能收容。”
“你说什么?”立青吃惊地望着高伯龄。
立仁直盯盯地看着董建昌在打电话。董建昌“嗯嗯”着,最后一句:“知道了,就这么办!”
“怎么样?”立仁问。
“能怎么样?运输骡队让七十八团弄丢了,哪儿也找不到!”
“董长官,你这不是在开玩笑吧?”立仁吃惊地。
“我的天哪,你立仁也信不过我?你看看你们杨家这一个个的,这脑袋瓜子都怎么长的?我他妈按你中统的指示通知了我的部下,七十八团报告说,当时场面混乱,他们只顾着救人,没顾得上骡马牲口……你看着吧,一会儿立青陪美国人要来,我还不知怎么应付呢!”董建昌一副很生气的样子。
立仁一听立青要来,慌了:“你可千万别告诉他我在这儿!”因为立仁知道,特别小分队装备是美国人的,要是大老美知道中统插手此事,准会不高兴。
“那你自己找地儿躲吧,我老董也不想沾你们中统,坏了我的清白名声!”董建昌不高兴地。
立仁干瞪眼,却又无可奈何,调头走了。
副官凑过来问一脸狡黠的董建昌:“真的丢了,那些电台?”
董建昌把眼睛朝副官一横:“什么真的假的,你懂个屁!你以为是几部电台的事?我董建昌眼珠子再浅,也犯不上给他中统当枪使!”
董建昌“哈哈”大笑地看着眼前的立青:“人生何处不相逢啊,立青,你我多久没见了?我看你小子架子是越来越大了!当初在南昌的专列上,我拿绳子绑都绑不来你!”紧紧抱住立青,又猛拍他的肩膀,“你呀,叫我非~凡~论~坛说什么好!”
“我问你,我们的电台呢?那些电台呢,都在哪儿?”立青不为所动。
“不要这样,你是在和国军第七十三集团军上将司令在说话呢,得懂点礼貌,立青!”董建昌把立青热情地按坐在椅子上,对一旁的高伯龄说:“一会儿吃饭,你把瞿小姐和那个美国佬叫来,一块在这儿吃。”又故作关心地问立青,“结婚了没有?”
“结了,我已是有家之人了。”立青很不情愿地跟董建昌说这些。
“你怎么能在共产党那边安家落户呢?你应该清楚现在的国际局势,欧战就要结束,日本人也长不了了,你就不想想今后吗?一旦抗战结束,别又成匪了……”董建昌了解到立青的婚姻情况,趁机又给立青上起了逻辑十分混乱的大课,喋喋不休。
立青实在耐不住性子,听得烦了:“董长官,别跟我说这说那了!快告诉我,我们的骡队装备在哪儿?”
“非常遗憾,据我们的七十八团报告,混乱中他们只救下了人员,没顾得上……”
“我不相信!不相信!”立青气得大叫。
“骡马都走散了,事后他们得知是重要通信装备,就又回头去找,可没能找到。这些可恶的日本鬼子太他妈猖狂,太他妈混蛋,早晚我董建昌得收拾掉他们!”董建昌故意把话题引开。
董建昌和立青正说着话,高伯龄陪同瞿霞和罗伯特走了进来。寒暄客气了几句,坐下来吃饭。当罗伯特了解到所有的电台装备统统不知去向,董建昌又像没发生什么事一样无动于衷,气得罗伯特对董建昌嗷嗷直叫:“在重庆我的上司就已经警告过我,他说你董建昌是一个自行其是的人,一个蔑视规章、目无指挥、不合时宜的人!”
瞿霞一字不漏地同声翻译给董建昌听。
“瞧,立青,美国人还真的了解我!你替我说句公道话,我不过是个老实人,一个坚持以自己的方式作战,用自己的方式揍那些狗娘养的日本鬼子的堂堂正正的中国人!”董建昌也恼了。
“董长官,您应该清楚那些电台的用处,我们在其中并无私利,完全是出于大局,协助美国空军的空中行动……”立青好言对董建昌说。
“吃饭。要知道你们是在和一名上将说话!他不就是一名中校吗,有什么了不起?有什么权力对一名上将呵斥!”董建昌端起上将的架子,全然不顾饭桌上所有的人都尴尬着,而是大嚼大啖,吃得山响。
立仁在集团军招待所下榻的房间内,与董建昌的情报处长说话。处长告诉他,驮电台的骡马队确实散失了。立仁对此仍感到怀疑。
“董长官这个人,平素对部下爱施点小恩小惠,受到官兵拥戴,所以从各部的报告中,你都无法弄清是真是假。”
立仁晦涩一笑:“无论真假,也许这样才是能说得过去的结局,谁也用不着负责任了。狡猾这个词,就是为他董建昌造的!”
立仁让处长把司机叫来,今晚就出发,回去交差。
“那美国人如何打发?”处长问。
“你们董长官会有办法,旁门左道,他最是行家!我猜那批电台,被他卖掉了都没准!”
立仁前脚才离开集团军招待所没多久,立青一行后脚便赶到。工作人员指着一间空房告诉立青,“这是重庆来的杨主任住的,我去找人收拾一下。”
立青说:“不用了,我就住在这间。”瞿霞、罗伯特分别住在另外两间。
“杨主任?”立青怀疑是不是立仁来过。
立仁住的房间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打扫,立青住了进去。当他看到房间桌上留下的半盒纸烟,正是立仁常吸的牌子。“果然是他!”立青懊恼透了,抽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上,在沙发上坐下。
瞿霞敲敲门,走了进来,看到立青在抽烟,便关切地问:“你怎么又抽烟?”
立青吐了一口烟圈:“知道谁留在这儿的烟吗?”
“谁?”
“杨立仁。”
“他也在这儿?”瞿霞感到惊奇。
“哼,那家伙什么时候都想着赶在你前面挖口井。”立青气愤地。
“你是说失踪的电台装备,有可能是立仁做的手脚?”瞿霞不相信地问。
“咱家老大我能不知道,那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立青一面说着,一面气呼呼地就要找董建昌问个明白。
董建昌优哉游哉地躺在长椅上,闭目赏听留声机放送的京剧。副官打开门,让进立青。
“我就知道你小子准会再来!”董建昌睁开眼睛,笑着看向立青。
“我问你,杨立仁到你这干吗来了?搞阴谋诡计?阻止我们与美方合作?”立青指着董建昌凶凶地问。
“你哥哥是楚部长圈子里的,委员长内廷的人,他要来,我能不让他来?”董建昌依旧不紧不慢。
“你承认与中统合谋了?”
“放屁!,我董建昌跟中统可不是一路人!那些个穷酸特务,哪个不是从笔杆子里爬出来的,只会写写揭发信,动不动就给人戴顶红帽子。我能跟他们合谋?我董建昌护法战争时就是旅长,炮筒子里钻出来的!他们那些个人,哪个能跟我董建昌比!”一句“与中统合谋”的话,把董建昌给惹火了。
立青只好又同董建昌赔笑,说了一些国共合作打日本的大道理。针对当前两党关系微妙的现状,暗示董建昌把眼光看远一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董建昌转怒为笑:“你小子就别给我上课了,好在各方还在一块打日本鬼子,谁也离不开谁。兄弟七八个,围着柱子坐,大家一分手,衣服就扯破,打一食物调料,知道是什么吗?”
“电台!”立青诙谐道。
董建昌笑得更厉害:“你小子就会装蒜!”
“是您在装蒜。别忘了,你老董也是咱老杨家蒜头里的一瓣儿。”
“去睡吧,立青,兴许一个好觉醒来,事情就解决了,柳暗花明了!”董建昌神情含蓄地笑笑。
“嘀嘀哒哒”的电讯声。收报后的林娥读着电报:“重庆周副主席,我部于今日凌晨在鄂城山区一带收到美制大功率无线电台八部。据运输人员告知,此为美方建立情报网之设备。现美方专家尚滞留于董建昌部,请予转告,我已派人前往董部迎接。新四军五师师长李先念。”
林娥长舒了一口气。
“咚咚咚”,有人拼命地敲着立青的房门。敲门声惊动了隔壁的瞿霞以及罗伯特,两人都披衣开门探看。立青的房门开了。“长官,八路军重庆办事处急电!”敲门的原来是董建昌部的一名军官。
立青接过电报看后,神情大为困惑。
“怎么回事?”瞿霞问。
立青掩饰地:“没什么,你告诉大老美,我们下午五点准时出发。”
“去哪儿?”
“原先去哪儿就去哪儿!”
立青缩回房间,“砰”地关上了门。
瞿霞将立青原话翻译给罗伯特听,罗伯特不知道是喜还是忧,连声地叫:“噢,上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下着雨,细雨蒙蒙。新四军五师来人,带着伞具和三顶乘轿,迎接罗伯特一行。
董建昌与罗伯特话别:“中校,请转告陈纳德将军,下次再有这样差事,不妨也考虑考虑我董建昌,我的通信电台德国老牙货,早该换换了。”
瞿霞不知对罗伯特翻译了什么,罗伯特“啪”的向董建昌行了个标准的美军军礼,英语回答:“董将军的厨子是第一流的,如果将来我们能在重庆见面,我会请您吃德州熏肉!”
瞿霞中文重复后,董建昌感到纳闷:“这老美怎么不搭调呀?什么德州熏肉,我不稀罕!”
瞿霞笑了,立青也笑了,罗伯特也傻傻地跟着笑,一片轰笑声。
董建昌看向立青:“杨老爷子一直对我说,你立青是造化之人,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果然是!电台也找到了,卫队也派来了,还是你立青行!造化大!”
“有贵人相助呢,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是不是,董长官?”立青故意不把话挑明。
董建昌握着立青的手使劲地暗示:“也就是你小子,敢这么跟我说话。立青,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我董建昌一辈子都爱惜自家的名声呢!”
从一九四四年底开始,新四军第五师由美方指导并提供设备,先后在九江、蕲春、汉口、鄂城、天门、新堤以及大悟山地区,建立了无线情报网,不断为盟军轰炸机群指示地面打击目标,中美双方这一成功的战略合作,沉重地打击了华中的日本侵略军……
收音机里正在播送日本裕仁天皇宣读投降诏书的录音。杨廷鹤听着听着,不由老泪纵横。梅姨吃惊地看着杨廷鹤:“怎么了,廷鹤?”杨廷鹤只顾着闭目抹泪,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我看你是过回去了,什么‘叽哩咕噜’的玩意儿,值得你这么眼泪叭嗒?”梅姨掏出手绢,替杨廷鹤拭泪。
“老伴,这是日本天皇的声音!”杨廷鹤早年在日本留过学,会点日语,能听出日本天皇在收音机里说的什么。而梅姨却听不明白。
梅姨用眼睛盯向收音机:“日本天皇?”
杨廷鹤点点头:“在读投降诏书,小日本投降了!八年抗战到头了!我们胜利了!”
梅姨怔住了:“我的天哪!”
外面接二连三地响起鞭炮声,不可遏制地响成一片……
蒋介石给毛泽东发去电报,请他到重庆来谈判。
楚材向立仁打电话布置:“你们情报部门,一定要拿到延安对校长邀请电报的确切反应,要第一手的。毛泽东不论是敢不敢来,你们都一定要提前拿到确切的情报。因为这个情报很重要,关系到校长下一步的整体战略!”
立仁放下电话,对副官说:“让七处处长马上到我这儿来!”副官出门后,立仁沉思地关上窗户,把窗外庆祝抗战胜利的喧闹关在了窗外。
不大一会儿,七处处长走进立仁办公室。
“立即启动我们在延安的潜伏小组,全力收集共党中央高层对委座邀请毛泽东来重庆的真实反应。”立仁神情严肃地命令。
“是不是仓促了点,主任?潜伏小组刚刚在延安站住脚根,立刻启动恐怕……”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延安的反间谍机构再厉害,也得冒险一用。你们知道不知道,通了天的大事发生了!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喧闹异常的八路军办事处,工作人员都在挤在走廊上激动地唱着歌。立青穿过欢庆的人群,来到首长房间。首长把桌上的电报轻轻地推到了立青面前:“你先看看这个。”
这是一份蒋介石发给毛泽东的电报,电报上写着:“万急,延安。毛泽东先生勋鉴:倭寇投降,世界永久和平局面,可期实现,举凡国际国内各种重要问题,亟待解决,特请先生择日临驾陪都,共同商讨,事关国家大计,幸勿吝驾……”
“蒋介石要主席来重庆?这太危险了!”
“他们在将我们的军,这一招,够狠毒呢!”首长说。
“我们怎么应对?”
“主席究竟来不来,由中央做决定。但双方在此事上的心理战,已经打响。你杨立青从现在起就得加入到这场斗智斗勇不见硝烟的战场上去,力争取胜!”首长目光灼灼地看向立青。
七处处长走进立仁办公室,向立仁报告:“延安小组发来密电,报来委座邀请电在延安引起的影响。”向立仁递上密件。
立仁急切地看了:“噢,还很详细呢。”
“小组分析认为,毛泽东此时没有来渝的可能性。”七处处长说。
“我不要结论,就把这些送阅委座就很好,可惜只有中层以下的反应,如果能有中共高层的直接反应,就更好了。”立仁感到美中不足。
“小组成员正在努力接近消息来源,后续反应,将不断发来。”
“好,要他们注意安全,不要轻易冒进。”立仁说罢,吩咐副官,“马上写一呈件,送到委座那去!”
中统潜伏小组发给重庆的密电,没能逃过林娥的眼睛,当晚便被截获。林娥向立青汇报。
“电文破译了吗?”立青一怔。
“我试了,没能办到,密码级别非常高。”林娥遗憾地说。
“马上给延安老穆发报,把情况告诉他,一定要找到潜伏在延安的地下电台。”
林娥转身正要去发报,忽然看到立青神情异样地正在整理着装,像是又要出远门的样子,便停下脚步:“我这就去办,你去哪儿?”
立青仍在穿戴:“我的三期同学吴融和汤慕禹来重庆了,两人都是远征军美械师的师长,约好了在豆花庄见面。”
“非常之时,小心他们灌你酒。”林娥关切地说。
在重庆最豪华的豆花庄酒楼。一身美式少将衔军服的吴融和汤慕禹,出现在立青面前。
“瞧,二位,从头到脚的美国造,一个新一军师长,一个是新六军师长,两张王牌呀!”立青调侃地说。
“这套军装也不好穿,让美国佬手把手地在印度教了一年的功课。其实,教来教去就两个字:‘火力。’现代化的步兵作战,比较黄埔那会儿差别大多了!”吴融说罢,问立青,“哎,立青,各路风传,你们的润之主席要来重庆谈判,有此一说吗?”
汤慕禹也拿眼紧盯立青。
立青笑笑:“这么大的事,我一个小小的办事处官员哪能决定得了?”
汤慕禹倒出六杯酒来,搁在桌子上,对立青说:“你是校长的学生,这第一杯酒让咱们为校长的英明大度干一杯!”
“校长既然希望国共紧密合作,那我作为一名共产党员,当然应该为他干杯。可你们作为国民党员,是不是应该为我们的毛泽东主席也干一杯?”立青笑着说。
汤慕禹愣了,吴融也不知所措。一时难堪。
“看来慕禹兄有为难之处,我不强人所难,这杯敬酒免了吧。”立青又笑着把酒杯放回原处。
三人在谈话中虽然不免畅叙友谊,大发感慨,但是涉及到政治主见,又出现明显的分歧。
“不论怎样,一国之内,不能有两个武力政权。现在抗战胜利了,共产党是不是应该放弃武力政权?”汤慕禹说。
“慕禹,你这就不讲理了,当年我们上山打游击是你们剿共逼出来的,是逼上梁山。就像孙悟空大闹天宫,玉皇大帝封他为弼马温,孙悟空不服气,自己号称齐天大圣,大闹天宫。可是你们连个弼马温也不给我们做,我们只好自己扛枪上山了。”立青说。
“立青,我和吴融也是路过重庆,约你来。原不是谈政治的,只想谈谈过去友谊,可看你这么执拗,我们也捏把汗呢,那就意味着你我又该在战场上见了。”汤慕禹感到不无遗憾。
“你也太高估我了,我算什么,也不过是孙悟空手上的一根毫毛而已。是不是你我要在战场见,决定权在你们的玉皇大帝手上。”立青当仁不让地。
“立青,不要嘴硬,要知道现代条件下的陆军作战已经不是你我都经历过的黄埔时代了,一个一〇五榴弹炮团,五分钟之内,就可覆盖五平方公里的阵地。一支汤姆式的火力控制范围,远远超过两挺歪把子机枪。我和吴融都不愿意把成吨的钢铁扔到你立青的地面上……”汤慕禹的话,越来越带着火药味,吴融在一旁拿眼神制止都制止不住。
见汤慕禹这种态度,回想起过去一起相处的往事,立青不由动起感情:“慕禹的话,让我想念起我们的老班长范希亮。他悲壮战死之前,硬要送我一批好枪好弹。我不肯要,说,你自己留着用吧。幸亏我没有接受,否则我会更加内疚。是呀,我们在此喝酒,老范此时一人长眠于太行山下。我来重庆前,还特地去他坟前看过……我对他说,老范呀,你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好的敌人,也是我最好的同窗,最好的生死兄弟!如果这三个身份我必须选择一个的话,我立青愿意选择你做敌人。因为太难得了,我从未见过你这么优秀的敌人……”立青说着说着,有点哽咽了,举起酒杯:“我提议,为我们三期六班敬爱的老班长,死在冲锋路上的民族英豪范希亮——干杯!”
几个人互相看看,都站了起来,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的立青感叹:“原以为是同学之间的轻松聚会,想不到……”
“也都是为国家前途操心,你得理解。”吴融说。
“有机会去我的部队看看,认识一下什么是现代陆军,你看可好?”汤慕禹还是那么派头十足。
吴融白了汤慕禹一眼:“你就别炫耀了,只要有一丝和平的可能,我们同学之间最好还是别在战场上相见!”
立青笑笑:“说到国家前途,我同你们一样,也很忧虑。不过,我们的黄埔教官已经去世的瞿恩有一句话说得好:大海,会有一种自我调节自我净化的能力。我坚信这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