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场平型关大捷,八路军部队缴获敌人武器装备无数。这天,一一五师七二八团团长杨立青和政委魏大保分别骑了东洋高头大马,神气活现地在村外大道上奔驰。二人身上都穿着刚缴获来的日本呢制服,披着呢大衣,路上熟人见了都羡慕地说着:“老杨呀,还是你们团阔气呀,东洋大马,全套的鬼子装!还挎着东洋刀,登着日本大皮靴呢!”

立青听在耳中,美在心上。二人来到师部,下了战马,派头十足地跨入师指挥所。师政委见是立青,满面笑意地说道:“哈哈哈,你杨立青还真能打!了不得,两个营吃掉小日本一个半中队。”

“小鬼子太狂妄了,让我捡了个便宜。”立青脸上放着红光,不过嘴上仍然谦虚着。

“成田特遣支队参与了南京大屠杀,非常狂妄……”魏大保补充说。

“我看敌人骄狂是一方面,你杨立青不打呆仗,肯动脑子,是另一方面,如果我们一一五师的团长们都能开动脑筋,再来个平型关也未必不可能,好!实在让我高兴,新战法你们七二八团要好好总结……”师政委继续夸奖道。

立青和魏大保听了顿时喜不自禁,可政委的脸色紧接着就沉了下来:“当然了,打了胜仗也不能骄傲。”

不待二人多加辩解,政委接着命令道:“还有缴获的东西要全部上缴,其他部队现在装备不足,很困难,要从全局考虑。就从你们俩做起吧,把身上的衣服、靴子、枪、指挥刀都缴出来!”

两人听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怔在原地。

“警卫员,帮助杨团长、魏政委执行命令。”师政委转身对警卫员说道。

话音刚落,就上来几个警卫员,七手八脚地剥开了立青和魏大保身上的大衣,接着又把二人身上的日本呢制服都脱了下来。脱到后来,二人身上只剩下衬衣衬裤,冻得两个人浑身都起鸡皮疙瘩,立青更是赶紧连连向政委求饶。

师政委把自己的棉大衣丢给立青,说道:“一会儿,你的黄埔同学要过来,别把自己弄成个唱戏的!”

立青正裹着军大衣在炕上打盹,范希亮带着副官走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范希亮调侃道:“怎么这副德性,见了长官也不敬礼。”

“你老范得给我敬礼才是。”立青见是范希亮,坐起身来,话里却仿佛在暗示范希亮,打了胜仗的才有资格接受对方的敬礼。

范希亮一边与立青聊着,一边让立青赶紧穿上制服跟他去给他的部队上课。“我的那些军官习惯了正面战场,正规作战,搞不了你们八路军这一套,给咱教教去,我向你们师政委要求过的。”

“我说咱政委怎么把我扣在这儿,原来是你老范使的坏。教什么呀,教了你也学不会。”

“别这么说,都是友军。”范希亮不断地催促着。

立青在范希亮等人的陪同下来到中央军十二师驻地,该师团以上军官热烈鼓掌,欢迎立青的到来。这些人当中有不少都是立青在黄埔时候的熟人,立青口气随意地同他们打着招呼。

范希亮高声对他的军官们说:“各位——”

大家一瞬间就都静了下来,范希亮继续道:“自抗日以来,我第十二师开赴华北参与忻口之战,兄弟们没给十二师丢脸。可是,惨胜如败。自娘子关失守以来,我们变得不会打了,大仗打不了,小仗看不上,窝在这儿吃干饭来了,反观八路军,人家天天有仗打,甭管规模大小,人家那是水银泻地呀!藏于深山,潜于平原,每一村庄,每一农户都成了人家的抗日堡垒。今天三个鬼子,明天五个伪军。集小胜为大胜。我就纳闷了,为啥八路军能做到的,咱中央军做不到?这里有学问,所以我请来八路军七二八团团长,我的老同学杨立青来给大家传经送宝,各位如有需释难解惑的问题,都可以提。一句话,虚心求教。”

说着扭头问立青,“是不是可以开始了,立青你就给大家讲一讲横土岭那一仗是怎么打的?小鬼子的特遣队,可不好打!”

只见立青拿起粉笔,三下两下就在黑板上画出了横土岭战役的地形图样。画完,立青丢掉粉笔说道:“都在上头了,就这么打的。”

十二师的军官们面面相觑,一个个都被弄得云里雾里。

“立青,我还不知道你,别谈过程,说说指挥心理,这图上是画不出来的。”范希亮说。

“心理?简单,咱是穷人,能有啥心理,一个铜板得掰两半花。我要是有你们十二师的山炮野炮,就不这么打了。”

军官们依然一脸茫然地看着立青。

“我下面的班长,老嚷嚷,跟小鬼子拼了,拼一个够本,拼两个我就赚一个。我说,伙计,你想法不对,你算算,我们八路军养一个士兵,得几个中农才能养活,太穷了。日本他是帝国主义,他装备了多少年,他装备又好,你能跟他硬拼?甭说我们八路军,就你们财大气粗的中央军也硬拼不起。”

立青这一席话说完,顿时激起范希亮师的军官们一片营营嗡嗡的议论声,大家纷纷点头称是。

一个军官大声问道:“杨团长实在,我佩服,是呀,我中央军这十二师,够阔气的了,那也无法与日本陆军相比,我们的步枪不如人家的机枪多,我们的机枪不如人家的大炮多,我们汽车不如人家的坦克多,硬拼能行?”场上随即又静了下来,军官们都怔怔的。

“是的,打日本还真不能仅凭装备。得靠这儿——”立青指指大脑,“比如刚刚我们打的成田特遣队,你想整个吃掉它,还真办不到,那是攻占南京的日军王牌,装备好,一色的老兵,从华东过来一路上,就没吃过败仗。可在横土岭栽了,让我杨立青咬了一块肉下来,屁股上血淋淋的。”说到这里,人群中发出一片轰笑声。

“你们见过山西的狼吗?”等笑声过后,立青问道。

“山西的狼?”军官们不解。

“没错,山西的狼跟山西人似的,会做生意。”

军官们又都笑了起来。

“比如一个人推车过来,它不咬,在旁边跟着,瞅准人推车上坡的时候,它突然跳出来咬推车人的屁股,推车人不敢撒手,就白白让狼咬掉一块肉。”人群中又是一片轰笑声,笑声过后随即又安静下来,一个个都在认真地思考着。

“我们就这么干的,这块肉大一点儿,一个半中队的小鬼子!”立青总结道。

范希亮的指挥所里,电台“嘀嘀哒哒”地工作着,两只炮弹箱搭起的酒桌旁,范希亮与立青正在喝酒。几杯酒才下肚,报务员送来一封电报,说道:“师座,上海情报中心发来的,华北日军最新调动情报。”范希亮赶紧接过电报。

“我说你老范四通八达,连上海都通着呢。”立青见状说。

“得,我十二师在此待不住了,还真得往中条山去了。”范希亮看完电报告诉立青,据上海情报中心发来的情报,日本陆军第一军要调来山西。

“这情报可靠吗?”立青问。

“情报可靠不可靠,得问你的哥哥立仁呢!潜伏上海的中统军统,全归他管!”范希亮说。

“立仁?立仁在上海?在鬼子窝里?”

“你不知道?你哥做情报是老手了。”

“他和你的十二师有联系?”立青诧异地问道。

“我打仗,没情报行吗?我是找了戴笠,经他特批的,每月都要联络一次,你哥挺够意思。”范希亮说。

此时的立仁,正在鬼子窝里同敌人作着艰苦的斗争。这天晚上,为了搜集情报,立仁来找过去认识的上海青帮大佬韩厚忠。

韩厚忠正躺在烟榻上吞云吐雾,一名手下来报:“厚爷,外头有个先生要见您。”

“没见我正忙着吗?”韩厚忠不耐烦地说。

“他姓杨名立仁,说是您的……”

一听名字,韩厚忠一颤,手中的烟枪掉落下来,随即又赶紧伸手抓过来,慌张地问道:“杨立仁……在哪儿,有多少人?”

“在堂屋,就……就……就一个人。”手下见状也吓得不知所措。

韩厚忠松了口气:“妈的,我以为他杨立仁得着消息了,老五,你说怎么办?”

“好办,来的正好,咱不正愁没法向郎本交待吗,扣住他,直接送到郎本机关去,拿他去抵那十万块!”被韩厚忠称作老五的人说道。原来日本特务机关郎本实仁给了韩厚忠十万块的活动费,要他帮助收集抗日军队方面的情报。韩厚忠拿了钱后,还一直没有行动,这次见立仁独自找上门来,觉得是个极好的机会。

“姓杨的十万可不止,上海的中统军统都归他管。”韩厚忠说。

“嗨,钱多还怕扎手呀,去,叫他进来,我一个人就收拾了他。”老五狠狠地说。

“你在这儿,老韩?”立仁进门后即问。

韩厚忠嘿嘿笑了:“我听周世农说你杨主任在上海,咱这儿手头有点紧。嘿嘿!我还听说撤离时,戴老板在你那留了经费的。嘿嘿嘿……”

“是呀,你说的不错。我是有那么一笔钱,上海滩搞情报少得了钱吗?还得是大钱!”立仁故意引他。

“这钱里有我韩厚忠的份吗?能有个多少呀!”韩厚忠见钱眼开。

“那就看你老韩拿不拿得出对国家有用的情报。”立仁一身正气地说。

韩厚忠和老五被震慑住了。正在这时,周世农走进来了,看到立仁在,不由大惊失色,因为他刚刚得知,韩厚忠的青帮已经投靠了郎本。周世农急中生智,对立仁说道:“嗨呀,我当谁呢,杨主任,你怎么还在这儿阔论滔滔呀,别动队刘队长带了人四处找您呢,就在隔街茶馆上。”

韩厚忠和老五听后一惊,“唰”的取枪握在手中:“杨主任,你不厚道呢,说是来看我,怎么还带了别动队?”

周世农暗暗朝立仁递眼色,立仁只是笑笑:“老周那是胡话,就我一个人,副官都没带,干吗要带人呢?”

韩厚忠举枪对着立仁:“我现在就崩了你,等你的人冲进来也晚了。”

周世农一把抱住韩厚忠:“老韩,你这是干什么呀,就算你不要命,你那弟妹和孩子无辜不是吗?算了算了,别动气,今天谈不成,还有明天,别动家伙呀,走吧,走吧,杨主任,咱老韩今儿心情不好,改日再谈,改日再谈!”说完又连推带拽地拉走了立仁。

立仁和周世农来到租界一家咖啡馆,周世农心有余悸地说道:“多玄呀,韩厚忠一个月前就投靠了郎本特务机关,我也是刚知道。”。

“这个王八蛋,青帮的道统都不要了。”立仁恨恨地说。

“韩厚忠领取了郎本机关的经费,招兵买马,替日本人组织忠义奋勇军。不是他一个人,上海滩多少青帮和红帮们,都转向日本人了。”

“一定要搞掉郎本!这个王八蛋中国通,一年前就该打掉他的!”

两人正说着,立仁的老朋友、英租界巡捕克拉克穿了一身便服走了过来。克拉克告诉立仁,他已辞去职务,准备回国。“欧洲就要打仗了,英国恐怕也很难避免,可能要派我去英国皇家海军……”克拉克说。

“真是太遗憾了,咱们交情很深呀,克拉克!”

“耶,有十年了吧,还多!”克拉克看上去对往事很是留恋。

立仁要求克拉克在临走的时候,再帮帮自己的忙,干掉日本特务机关首领郎本。“可是……”克拉克有点犹豫。

“别再犹豫了克拉克,你说你过去在我杨立仁手上赚了多少钱去?咱们的交情难道还够不上一则小小的消息吗?”说完,立仁直直盯向克拉克的眼睛。

英租界的一个公园内,身穿便服的郎本实仁在水榭处赏鱼。密密麻麻的红色锦鲤鱼,啄食着郎本丢出的面包。不远处,两名日本便衣正在警卫。他们并没有发觉此时水榭周围已经布满了化了装的中统军统人员。

周世农借故引开郎本身边的警卫之后,戴着墨镜的立仁忽然从水榭后闪身出来,站到了郎本的面前,说道:“久违了郎本将军!”

“李将军?”郎本一怔。

“不,我姓杨,中统的少将主任杨立仁!”郎本一看不妙,连忙向警卫他的日本便衣特务示意。

“别让他们过来,将军!”

郎本注意到立仁的手插在口袋里,里面有样东西正指向自己,于是赶紧用日语喝止:“混蛋,别来打搅我!”

“你太可恶了,搞特务!搞汉奸!糟蹋了你那一口漂亮的汉语。干了多少坏事!”立仁逼人的眼光瞪向郎本。

“不不不,将军。你误会了,我热爱中国文化,我在中国生活十五年,我有感情,对她……”郎本的脸痛苦地扭曲着。突然,郎本哭了起来,鼻涕眼泪一大把。立仁没想到这个大特务如此脆弱,只听郎本继续说道:“你听我说一句,李将军。不不,杨将军。我已经卸任,不再有郎本机关了,梅将军刚刚接替了我……你就留我一条命吧,不要打死我,不要……”郎本不断地央求着。

“行了,郎本!你不配做将军。也不配我打死你,你连日本人的尊严都不要了,居然还哭……哈哈哈,你哭了,我觉得比打死你还要过瘾!”立仁口袋里的硬物似乎放松下来,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的时候,带出了一只手绢向郎本丢了过去。“擦擦你的眼泪吧,将军!你可以走了!”

说完,立仁接过郎本手上的面包,朝池里一点点的丢去,只见水中锦鲤鱼欢腾跳跃。倒是赶过来的周世农摇头叹息:“你杨立仁就是个书生,忙了半天,又白瞎了!”

原延安红军大学改成了抗日军政大学,简称抗大。立青又被抽调到抗大担任教官,可立青对这个安排却有些不满,于是去找校务部长理论。

“别埋怨我了,那是你自找的!你说你没事干吗跑到中央军十二师那儿讲什么课,那不是对牛弹琴吗?你说你……”校务部长反过来埋怨立青。

立青心里烦闷,就一个人到集市上逛大街,没想到正好碰到穆震方。穆震方告诉立青,因为是星期天,所以正好陪爱人出来转转。

“爱人?你老穆结婚了,恭喜恭喜,几时办的事?”立青赶紧向穆震方道喜。

“嗨,都大半年了。”

“那你可不够意思,也不打声招呼,怎么说咱也是同期同班……”立青埋怨说。实际上这半年多时间立青都在前方打仗,穆震方就是想告诉他也顾不上。

两人正说着,瞿霞和林娥说着笑着走来,看见立青都惊叫起来。“你说你这人,都说你来了延安,也不露个面!”瞿霞说。

“我们还说一起去抗大看你呢!”林娥说。

“教书匠有啥好看的?怎么这么巧,你们也逛街?咱南京谈判团算是凑齐了。”立青说。

穆震方见四人兴致很高,于是提议到前边一家饭店吃羊肉泡馍,他请客。立青等人自然没有异议,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就要往饭店走去。这时,立青问道:“老穆,你爱人呢?咱们去吃,把你爱人得带上呀!”

林娥正要说穆震方的爱人就是瞿霞,却被瞿霞悄悄打住。“立青,我和老穆去年底办的事……”瞿霞更愿意自己亲口说出这个事实。

“是呀,得改改口了,得叫瞿霞嫂子!”穆震方也在一旁说道。

“……”立青老半天反应不过来,脑子一片空白。

穆震方瞿霞相互对视一眼,有点尴尬。

林娥赶紧过来挽住立青的手:“走吧立青,去吃羊肉泡馍,许多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咱们边吃边说。走啊,瞿霞!”随即与立青在前头走,回头给了瞿霞和穆震方一个眼色。

到了饭店,几个人刚坐下,立青忽然说:“老穆,今儿这客我请。”

“那怎么能行呢?”穆震方坚持要自己请。

“你老穆拖家带口了,我呢光棍一条,怎么好让你破费呢?瞿霞,你结婚我什么表示也没有,你还是我的启蒙老师,革命的引路人,这顿饭就我来请吧!”立青的话中带着点刺。

见穆震方还要同立青争,瞿霞赶紧用目光制止了他。“行啊,今天我们就吃你的,改天我和老穆再回请你。”

“我也凑个份子。”林娥说道。

几个人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倒是穆震方和酒店老板聊得不亦乐乎,让整个饭局不至于太过尴尬。吃完回家的路上,穆震方与林娥走在前面,瞿霞陪立青在后面边走边聊。“我想不通呀,我杨立青和你瞿霞,早就是一对了,怎么你就成了老穆的呢?”立青对瞿霞说。

“立青,我们在一起不合适。”

“你跟老穆就合适?”立青依然不能接受。

“南京谈判时,我就想和你说了……”

“我就不懂,他老穆哪点比我强,除了官比我大,可你不是那种人呀,你是瞿霞!”

“你呀……”瞿霞一肚子话要对立青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怎么了?我不够资格做你瞿霞的男人?我告诉你瞿霞,自打广州头一次去你家,我就觉得你是我的女人,别看你文化高,外语嘀哩咕噜的,没用,你在我眼里飞不了,早晚得撞我怀里。咱是在心里头把你当小姑娘宠着让着。更别说上海那段了……可是你全然不当回事,让我心寒呀,瞿霞……”立青说着就动了真情。

瞿霞眼眶湿了,强忍着泪水说道:“你能不能别说这些,你一说我就心颤……立青,已经这样了,你还让我怎么办……”

走在前面的穆震方和林娥,看到立青和瞿霞停下脚步,也就没再往前走。

“这立青怎么啦?今儿个,也没喝酒……”穆震方感到纳闷。

“别管他,让他说说,毕竟你们结婚没有告诉他。立青和瞿家的关系太深了,你和瞿霞应该考虑到的。”林娥说。

“是他自己一直在前方打仗,我能给他发封电报:我要结婚了,请批准?”穆震方有点不高兴。

“没事的。要不,你们俩先走,我来陪陪他——”林娥劝走了穆震方。

林娥故意放慢脚步,等立青慢慢跟上来。

林娥陪立青站在延河边,只见月光下的延河水,给人一种纯美的感觉。“刚才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我看瞿霞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立青对林娥说。

“对这件事,你还是容忍一点吧,你和老穆黄埔同期同班,和瞿家又有那么一层关系。”

“可我心中很别扭,感觉自己有什么东西让人偷去了。我一直以为,我和瞿霞是心心相印。”

“女人都是被动的,做男人的要主动。女人都是经不起追的,不追能有吗?没有什么是天生属于你的。”

“不说了,一夜西风花落去,说什么也晚了!让老穆捡了个大便宜。你说他有啥好的,除了官比我大点儿!这么多年,我和瞿霞就差那么一层窗户纸。”立青努力让自己想开一点。

“瞿恩在世的时候,跟我说过,他有好些得意学生,你是其中和他走得最近的一个,几乎是他们家庭中的一员。他和你姐姐也相恋过,但没能走到一起。可是瞿恩豁达呀,什么时候也没听过他议论一句你姐姐。如今你姐姐收养了我和瞿恩的孩子,大家都没有成为仇人,反而关系越来越近。”林娥继续开导着立青。

“你看你看,我是有点不像话,堂堂一大丈夫,还得让你来做思想工作。走吧,我送你回去。你替我记着,我杨立青某年某月某日在延河边立志,打完小鬼子,就去五台山,做和尚!”

延河边,立青干涩的笑声伴着河水声回荡着。

回到家,穆震方盯着瞿霞的脸,嘴里说着:“……碰上这么个主儿,你说这星期天过的……”

“行了,别提这事了!”瞿霞烦透了,一屁股坐在炕沿上,神情哀伤。

老穆见状赶紧住嘴,从水缸里打了水,取来一条毛巾揉了两把。

“给……”穆震方把毛巾递给瞿霞。

瞿霞没理他,两行眼泪无声地下落。

穆震方试着把毛巾伸过去,见瞿霞没拒绝,便用毛巾拭去了瞿霞脸上的泪水。

“我就看不得他伤心,在我家,我哥宠着他,我妈宠着他,什么都是我的错,他杨立青从来也没有错,过去多少年来来一直都是这样,现在他哪受得了这个……”

“你呀,我看你俩在一起,你就像他妈。你这么惯着他,那今后真没法见面了,你有什么对不起他的?”穆震方说。

“不行,他这样的情绪我不放心。”瞿霞摇摇头。

“那怎么办?给他再找一个?”

“立青和我们瞿家关系太深了,他难过,我也过不了,今天不是林娥救驾,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穆震方的眼睛忽然亮了:“唉,你说这林娥能说动立青?我看能,你觉得呢?我以前还不知道,林娥还有这长处?”

瞿霞似乎被点醒,泪眼婆娑地在想些什么。

教务主任把立青找来,告诉他军委要在抗大办个高级短训班,冀中一二〇师的几个领导都要来,别人弄不住,认为还是由立青来当短训班的队长比较合适。“也真是,人家在战场上,那课堂多生动,非得把人家拽回来,何必呢!”立青倒是替别人着想。

“学校想好了,得给他们每人送一份礼品,你立青去办!”教务主任说。

“我的天哪,集训还有礼品呐?”立青惊讶道。

教务主任递过一卷地图:“冀中地区的地图,从鬼子那儿缴获的,十万分之一的,比国民党五万分之一的还要准确,还详细。你呀,照这个图画一张浓缩版,揣在口袋里能带着走,那些旅长团长们准满意。”

“他们倒是满意了,可我上哪儿找设备去?”

“死脑筋!军委穆局长手底下有个印图社,去揩点油,沾沾光。穆局长和你同期同班,这点忙还不能帮?就这么说。”教务主任把任务撂下,走了。

立青无奈地自言自语道:“唉,都什么事呀!”

军委印图社的窑洞里,立青绣花般的摆弄各种圆规、直尺、三角板、指挥尺、墨笔,正在认真地绘图。他的身前身后,一些原本的工作人员也在认真地看着立青绘图。瞿霞夹着文件夹从外朝里张望,看见立青后,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走到立青身后。

“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呢,立青!”瞿霞啧啧称赞。

立青头也不抬:“咱什么人,十八般兵器就没有摆弄不了的。瞿霞,你就等着后悔吧,像我这样能文能武的男人上哪儿去找?”

瞿霞笑了:“你还一套套的。”

“反正你瞿霞是上大当了,老穆?狗屁!黄埔饭堂打架,扔菜盆子,抡汤勺子,全武行。也是屁股底下插令箭,冒充大尾巴鹰。”立青还是气有不平。

瞿霞憋住笑:“唉,我告诉你,我和老穆说好了,晚上你来我们家坐坐,一块儿吃晚饭?”

“家,谁家呀?”立青故意问。

“老穆宿舍,可不就是我们家嘛!”

“我都忘了,人家是大官,有单人窑洞。”

“完事就去,等你噢!”瞿霞说罢,笑着走了。

晚上,立青来到穆震方家。警卫员正往炕桌上摆菜碟子,瞿霞也在一边忙活着。立青也不客气,盘腿就和穆震方一起坐在了炕上。

立青夹了块炒羊肚就送进嘴里,嚼了几下说道:“哎呀,还是穆大局长的伙食好呀,咱那抗大的伙食,三年了也没见长!”正吃着,林娥端了一个菜盘子走了进来。

“找了管理科长,好说歹说,弄了个小葱拌豆腐来,立青,尝尝!”林娥把盘子递到立青面前说。

立青拿筷子夹了块小葱拌豆腐塞进嘴里,大口地吃起来。穆震方倒出四份酒,放在桌子上,看到立青的吃相,忍不住说道:“立青,你能不能儒雅一点儿,照顾照顾女同志——”

立青大大咧咧地说:“嗨,这都熟透了,还那么讲究干啥?”

穆震方端起酒杯,挨个送到每个人手上,“咱四个人,啊,那就是个南京谈判的班底呀!现在我和瞿霞同志已经组成了家庭,就差你俩还都是单干户,来来来,祝你俩,都能早日找到另一半!”

瞿霞微笑着附和道:“抓紧呀,你俩——”

立青和林娥还没反应过来,杯子就已经凑上来碰了。穆震方领头喝了,立青和林娥愣愣地也跟着喝了。几杯酒下肚,立青的话就多了起来。“老穆,这结婚和没结婚还就是不一样。”

“噢,哪儿不一样?”

“比如你穆局长,脾气好多了。黄埔时,你还像个搬道岔的,眼里只有两条道儿,不是这条,就是那条,非红即白!嗨,除了两道,你老穆眼里还能容下什么?”

“那是,道儿弄错了,那就是翻车呢,对不对?咱敢错吗?”

“你们听听,你们听听,这水平,老穆,也是多大的鱼泛多大的花呀,首长口气了!”

“你立青也不赖呀,仗打得好,而且粗中有细呢。林娥,你不知道,咱立青那一手地图画得可是好,连咱印图社的女同志都看呆了。”穆震方故意把林娥往话题里拉。

“林娥,张飞绣花也不过如此呢!那一张图上得描出多少条线来,一条也不能错。”瞿霞一旁帮穆震方的腔。

“说到张飞,让我杨立青想起在井冈山头一次见毛主席。主席对我说,‘羽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飞敬君子而不惜小人。’你杨立青既不要只做张飞,也不要只做关羽。”

“什么什么?再说一遍。”林娥饶有兴致地问立青。

“主席的意思是:关云长关心部下却轻视知识分子;张飞尊重有德性的人,却唾弃有缺点的人。主席以此为典,让我取两人之长,去两人之短。”

“主席到底是主席呀,看你看得准呀,立青。”穆震方说。

林娥不由得向立青多看了一眼。瞿霞笑笑说:“林娥,你不知道,当初在广州,我妈头一眼看到立青,就说他脸上有气象。”

“真的,气象在哪儿,哪儿是气象?”林娥问。

“你听瞿霞扯!有气象还做教书匠?老穆,那图你得跟你手下说好了,得用东洋纸给我印,可别拿咱边区造糊弄我,那可都是送旅长以上指挥员揣口袋里用的。打仗有张可心的地图,可不就像男人有个可心的好老婆一样重要。”立青带着几分醉意,说话有点语无伦次。

“瞧瞧,命令我了。我老穆就听你一回吆喝!”穆震方可心地笑了。

“谁让你官做得大,又是我的同窗,现在又娶了瞿霞,咱这是亲上加亲了,我不吃你喝你的,不让你做点事,还真对不住咱这关系……”

“亲上加亲好,对不对,林娥,你们也可以亲上加亲嘛!”穆震方对着林娥,朝立青一努嘴。林娥一下子明白了穆震方和瞿霞的用意,羞涩地笑了。

此时的立青已经喝到了云里雾里,张口说道:“林娥的儿子我姐在养着,我和她早就亲上加亲了,是不是,林娥?”

穆震方和瞿霞面面相觑。

立青又举起酒杯:“来来来,瞿霞,我敬你一杯,甜不甜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咱俩什么关系?革命关系!战友关系!这关系比什么关系都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