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旧袍子 破鞋子 臭架子 37 绝交

春晖近水楼台沾了白香衣的光,在学校里同学们追着叫他“烂袜子”,他有一个是破鞋的妈,自然而然就成了烂袜子。谁都可以从春晖身上找到乐子,随便对他污言秽语,动手动脚,都不必考虑后果。他们一会儿逼春晖钻裤裆,一会儿把春晖当马骑,甚至有一次,四五个人齐下手,脱了春晖的裤子,要看看破鞋生的儿子,是不是俩鸟仨蛋。

春晖不敢上学了,在玉翠家住惯了,回村把铺盖卷直接送到了玉翠家。没多大工夫,春来又把他的铺盖卷送了回来,有些难为情地说:“春晖,俺娘说了,让你和俺干娘做伴儿。”

“俺妈不用俺和她做伴。春来哥你也真是,害得俺还得搬回去。”春晖心实,没有领会玉翠的真正用意。

“春晖,咱哪也不去,就和妈做伴儿。”白香衣已经明白,玉翠不但对她深恶痛绝,连春晖也一块稍带上了。

“你以前也不用俺和你做伴呀?”春晖还不明白。

“让你怎么办你就怎么办,哪有那么多废话?”白香衣怒喝一声。

春晖不说话了,坐在床上吧嗒吧嗒地流眼泪。

春来坐不住,不打招呼就走了。春来在街上听秃厮说白香衣是卖肉的,百思不得其解,这人肉如何能卖,忍不住好奇就问春生。春生一听就像牛一样大喘粗气,铆足了劲要揍他,吓得春来忙开脱自己,说是秃厮说的。

春生找秃厮算账,凭着一股子牛劲,把秃厮摁到一滩牛粪上,逼着他吃屎。

秃厮家的找上家来,玉翠说:“你男人那张嘴就像粪坑,不让他吃屎,让他吃肉还真对不住他了!”

骂走秃厮家的,玉翠又骂春生:“为个窑子里出来的破货你犯哪门子贱?人嘴又不是油瓶子嘴,拿个棒子瓤就能堵上,一村子千张嘴,哪个不说?哪个不骂?你有能耐,都让他们吃屎?”

“反正俺听见就不答应!”春生犯倔,就像村头的歪脖槐树,邪里透着硬。

春来佩服春生是条硬汉子,自己也想做条硬汉子,早就背着玉翠报了名,咬破指头写了封血书表决心,一心一意要参军。春生硬,硬不过电影里的解放军战士,穿军装,打裹腿,端着枪,只喊一嗓子:“缴枪不杀!”就吓得敌人屁滚尿流,纷纷举手投降。

春来体检合格,政审顺利通过。因为他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血书,被树为全县的典型。小三同着桂兰,到玉翠家报喜,玉翠不但喜不起来,怒气却直冲云霄,她不顾小三在场就点着桂兰的鼻尖破口大骂:“你这个扫帚星,整天走东串西,母鸡偏要打鸣儿,俺懒得说你,你就该知足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鼓捣着你兄弟去参军,这不是葬送着你兄弟去吃枪子吗?”

小三忙劝解说:“大娘,保家卫国是每一个公民的义务。当解放军,光荣着呢,不是谁都能去的,俺春来兄弟能耐,才被选中,还有哭着喊着,去不成的呢。”

“俺看着你也很能耐,你咋不去?”玉翠根本不吃这一套。

小三心里苦笑,这玉翠软硬不吃,没法跟她讲道理,对桂兰丢了个眼色,溜走了。

桂兰也想走,玉翠却喝住了她:“哪也别去,在家好好想法子,把这事给辞了。”

“辞不掉的。”桂兰硬着头皮说:“春来走的日期都定了,要是不按期报道,就是犯法,要坐牢的。”

“完了,完了。”玉翠躺在炕上直哼唧,她的头更疼了。

春来听到消息,高兴得又蹦又跳,屋里屋外撒欢儿。玉翠恨声骂道:“咋就生了这么仨朝巴,老大窝囊,老二犟种,老三没心没肺!”

孔树林家的五儿子也通过了,本来两家子没啥走动,因为这事走得近了些。孔树林家的欢天喜地,逢人就说自己的儿子出息。眼看就要到了春来他们出门的日子,孔树林家的来找玉翠讨主意,给他们准备些啥。

桂兰正好在家,就说啥都不用准备,部队里啥都有。

孔树林家的一听,眉开眼笑:“也是,他们去为国家卖力,国家自然啥都管,要是再给他们娶个媳妇就好了。”

桂兰不屑地噗嗤一笑,出去了,作为一名妇女干部,她懒得听这些没见识的话。

孔树林家的和玉翠又说了一些别的话,很自然地转到了白香衣身上,村子里没多少事值得磨牙,唯有白香衣一直处在风头浪尖上,关于她的话题经久不衰。没说几句,院子里传来白香衣的声音:“嫂子在家吗?”

玉翠应了一声,白香衣就进了屋。玉翠和孔树林家的刚说过她的事,见了她就有些不自在。白香衣见了孔树林家的,含笑打招呼:“婶子也在啊。听说你家五兄弟要去当兵,真是一家子的福气。”

这话刺了玉翠的耳朵,没好气地说:“福气?不是灾气就烧高香了!”

白香衣打了个愣,瞧见玉翠的脸色不对,就不肯多呆,拿出十块钱和五斤粮票放在炕沿上说:“听说春来要去当兵,嫂子看着给他添点儿什么吧。我屋里还有事,就不坐了。”

“咋能花你的钱,你还是留着给春晖用吧。”玉翠忙从炕上溜下来,拿起钱追到院子里,往白香衣的手里塞。

“嫂子,这是我的一片心意,您就别让了。”白香衣往回推。

“这钱俺不能要。”玉翠态度很坚决,把钱硬塞进白香衣的手里,转身回了屋。“俺就不送了,你慢走。”

白香衣愣愣地站在院子里,噙了汪汪的一泡眼泪,忍了又忍,才忍住没掉下来。她把钱和粮票放在地上,赌气对着屋里喊:“我搁在院子里了。要是嫂子实在不想要,就扔到大街上!”

孔树林家的在白香衣走后,把钱和粮票捡起来,捧进了屋,有些羡慕地对玉翠说:“出手好大方!俺要有这么个干亲戚,管她婊子里子,只管认着就是。”

玉翠皱了皱眉,忍住骂,只是说:“哪天俺还得给她送回去!”忍不住又叹气说:“你说怪不怪,不见她的人,有时候想起来,也觉得她挺不容易,怪可怜的,可一见她的人,就忍不住生气,像被鬼催着。”

接连半个月,春晖夜夜尿床,整间屋子里都弥漫着一股尿臊味。白香衣心里憋屈,春晖不能宽她的心不说,还要给她添堵。十五岁的人了,个子高了白香衣一头,却还像小鸡子似的天天围着她转,赶也赶不走。好好的,又添了这个毛病,每次睡觉前,白香衣总嘱咐他撒干净尿再睡,可他总嚷着撒不出,非留着夜里尿床上。

十月的阳光没有劲儿,软塌塌地照下来,白香衣拿根竹竿抽打晒在太阳底下的被褥,腾起阵阵散发着臊味的白色灰尘。这样做,可以使被褥软和些,晚上铺盖着舒坦。

玉翠来了学校,她是来还钱的,不肯进屋,在院子里和白香衣说话。春来走了,亲戚们来玉翠家闹了一天,给春来送行。白香衣知道这事,玉翠不叫她,她也没去凑这个热闹。玉翠把钱送来,她什么也不说就收了,她明白,玉翠把钱再次送来,说明人家打定了主意,要和自己彻底断了交情。

玉翠本想放下钱马上走,可心里有些不忍,白香衣接钱的神情里有一种决绝,让玉翠有些心酸。玉翠不自然地笑问:“这褥子上咋了?跟地图似的。”

“春晖这没出息的尿的。”白香衣冷淡地说。

“哎哟,俺个娘,这孩子咋添了这毛病?可得找个偏方好好给他治治。”

“不用嫂子费心。有病自己治那才是根本。”白香衣抽打被褥时,又加了两成劲,尿臊味更浓了。

玉翠叹了口气,旧话重提:“俺再多一句嘴,白老师,你再走一步吧。”

“我是想走来着,点灯说话儿,吹灯睡觉儿。要不嫂子帮俺打听着,不管他是朝巴哑巴瘫巴,还是秃厮瞎厮疯厮,只要这个男人有脊梁,我就跟他。”

玉翠不懂了,哪个男人没有脊梁,琢磨了一会儿,会错了意,警告说:“你别再打春生的主意,告诉你,没门。”

“别多心。你儿子没那么好,你回去问问,他有脊梁吗?说实话,没有!”白香衣嫣然一笑,拍拍衣襟,径直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