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除夕的夜幕把人世间最美好的祝福全部拢合在一起,酿成了滋润心田的美酒,毫不吝啬地送给了普天之下芸芸众生。
当电视里播起春节联欢晚会时,德顺老汉送走了诸位乡亲。小黑狗在人们吃饭时,东一块骨头西一块肉,在炕下欢跳着吃饱了,这会儿随着老爷子在院里东瞅瞅西望望,时不时叫一两声。德顺老汉要看看柴草或易燃的物件归置得咋样,三十夜里的爆竹把谁家给点着,那是极容易的,得加小心。
赵国强这时候已经躺在炕上睡着了。他实在太乏了,酒喝到半道就抬不起眼皮了。幸好黄小凤和玉玲两口子都来了,才又热闹了一会儿,令德顺老汉心里痛快。不管咋说,毕竟是在自己家吃饭,咋也有个主人客人之分,热情总该是第一位的。庄稼人能说出啥花花词儿呀,张嘴就是吃好喝好啊,落到实处,就是让众人喝得不知东南西北,想出去找不着大门……
“您老快进屋吧,院里凉。”
黄小凤帮着玉玲收拾碗筷。她好几年没见着公公了,看着生生的,嘴里叫不出爹或爸这个字了。但毕竟是儿媳妇,对老人家连句关心的话都不说,也不合适,憋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来。
玉玲对嫂子未加称谓的话不大满意,但人家毕竟说了,总比不说强,玉玲就朝院里说:“爹,我嫂子叫您回屋呢!”
“嗯,这天头还中,不太凉。”
赵德顺嘴里答应着,往屋里来。进了屋他跟黄小凤等人说自己有个想法,就是把这前后院的瓦房拆了,盖座二层楼。要不然,前街后街新楼一个劲起,相比之下,赵家大院显得低矮又没有气派。
玉玲说:“爹呀,您老还有那么大心气呀?平房不是住得挺舒服得吗?”
赵德顺说:“早先还住草房呢,也说住得挺好的,冬暖夏凉。你看现在,哪儿还能见到草房?”
黄小凤笑道:“您老的思想挺解放呀。不过,一座楼的花费可不少,没个二三十万是下不来的。”
赵德顺点点头说:“要不我咋想先跟你们商量商量。我老了,就是有新楼也住不了几天,我想的是他……”他用手指指东屋炕上睡着的国强。
黄小凤眨眨眼说:“他是支书,手里还有那么大的厂子,他还盖不起一座小楼?我看盖座大楼也没问题。”
玉玲摆摆手说:“嫂子,你这可就不知道实情了,他可不是那种人。他啥都不沾不说,还从家里往外搭,你瞅瞅这两个院子,有啥?我真担心再给他说一个,人家能不能看得上这个家。”
黄小凤说:“还有这事?城里当官的,表面上越穷越朴素的,实际上可能就是最富的。他家里藏着钱,银行里存着钱。钱太多了,心里发毛,就得从穿戴上打点遮掩……”
玉玲使劲刷着大锅问:“你和我哥穿得就挺朴素呀,是不是……”
黄小凤抓起笤帚又放下说:“我们可不行,我们是最穷的,你大哥最多敢收人家两条烟两瓶酒,钱是一分也不敢,现在年节有人给送票儿,用票儿去买东西,这个倒是敢收……可人家呢?组织部长一年到头光提拔干部的人情费,就得收个十来多万……”
赵德顺吃惊地说:“那不成了贪官污吏了吗?”
黄小凤拿个小凳让老爷子坐下,她说:“您以为现在还有多少清官呀!就跟青龙河一样,水土保持不好,一年到头总是浑水多,清水少。”
赵德顺站起来:“我不爱听你这话,要是那么多浑水,咱的日子咋能越来越好呢?还得说到啥时候都是好人多老实人多,歹人总是少的。”
满河坐在里外屋的门槛上说:“我赞成爹的说法儿,前些日子我出门,把皮包丢在饭馆里,回去就找着了。”
黄小凤问:“里面有多少钱?”
满河说:“钱不多,有几十块吧。”
黄小凤笑了:“就是嘛,你那里钱少,要是多,恐怕就找不见了。”
满河说:“那可不见得,我就拣过一鬼子钱,足有好几万,等了半天才等着丢钱的人……”
赵德顺挑起大拇指:“老四呀,好样的,有骨气。”
玉玲问:“这是啥时的事?我咋不知道?”
满河说:“就是上个月去市里,我没跟你说,怕你说我冒傻气。”
玉玲脸忽地一下子就发起烧来。这些年一直不待见满河,对他的事基本是不闻不问。那家伙倒也不计较,自己也不主动说,没成想他这人还有这等心肠。她瞥了一下满河,壮壮实实的身板,虎实实的样子,相貌怪憨厚……可惜呀,脑子简单点,不是那种又能干大事又能体贴妻子的男人……玉玲小声说:“你进屋坐着去吧,门槛子上凉。”
满河却听不出来这话的意思,笑笑说:“没事,我爱坐这儿。”
玉玲差点给自己一个嘴巴。这可咋好呀,这人咋连好歹话都听不出来,他爹娘上辈子做过啥亏心事,养了这么个亏心眼的家伙,让我给赶上了。
赵德顺老汉没理会这一切,自己接着磨叨盖楼的事。这件事过去没咋想过,不是有那老话吗:要想一天不消停,就请戚,要想一年不消停,就盖房。其实过去盖新房,哪是一年不消停的事,连筹备带收尾,往往都得张罗小二三年的。当初盖后院房时,就把全家老少都折腾够呛,为了省钱,自己上山打石头,自己往回推,可把人累稀了。就那样,国强那三间房也建得简单了,柁呀梁呀都是一般的木料,对付着才盖下来。至于前院这老房子,若不是德顺老汉这些年加着小心,哪坏点就赶紧补呀修呀,早就塌咕了。要知道,这房子少说也有七八十年了。原先,德顺老汉想自己这辈子就不必再跟房子费心了,老大在城里,不需要这的房子,老小有后院半新不旧的,也可以了,姑娘跟着各自男人,用不着操心,自己这个岁数,似乎不用再把心思用在阳宅上,倒是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的阴宅。老坟地里早给自己留着位置,朝阳背风不犯水,是块风水宝地。不过,近几年有钱的人修坟地的不少,除了立碑,还用水泥把坟包和地面都抹了,很是讲究。德顺老汉手里有几个钱,他的一些老哥们都劝他早早下手,活着的时候就能看见修好的墓地,那么着心里踏实。德顺真被他们说动心了,可转念一想又不中,坟地里有自己的老祖和父母,他们的坟都是老样子,自己咋好高过一头。老哥们说这就没法讲啦,谁让他们没赶上这时候,人走时气马走膘,咱们先跟上毛主席,后赶上邓小平,咱们有福分,活的死的谁也说不出啥。赵德顺听着挺心宽,但过后还是不踏实。他想是不是把祖宗老坟都修一下,让先人也跟着沾沾我们新生活的光,日后和他们见了面,脸上也好看。可闲来无事往老坟地边上走走,我的天呀,黑压压一片坟包,清清楚楚的就有好几十,边边沿沿还有不少水淹沙压的。要是把这些都整修一遍,那可是个大工程,不仅花费大,影响也太大,叫人家说三道四,不中。
最终让德顺老汉转心动念的,还是他那大块地。这几年,由于身体大不如前,对庄稼伺候得也跟不上去了,说心里话,他有点服老了,不想再承包这块地了。可不料种地出了新章程,镇农业技术推广站搞全程服务,送来新品种,还负责打药和秋收。自己这头只管辖地施肥。这些活都好办,现在雇工做农活很普遍,耪头遍一亩二十五块,二遍二十。三遍就不雇人,自己带拉着干了。没想到这新品种把德顺老汉给喜蒙了,大棒子个个二尺来长,粒粒饱满,穗穗结实,真出粮食呀,往粮站送,全是一级,往集上拉,拉多少卖多少……赵德顺笑眯了老眼,瞅着地里一道道垄沟,就像看到了一条条五彩路,前面通的不是山坡子上的老坟茔地,而是金光闪闪的粮仓。忽地,赵德顺就后悔了自己先前的念头,那想法太消沉了,自己作为一家之长,得给后生们做出榜样。六十六岁生日那年的雄心壮志不该丢呀,七十六,八十六,九十六,那都是人活出来的岁数呀!这么好的年月,别忘了往前走呀……
于是,赵德顺老汉决定要拆老房盖新楼,要体验一下住楼的感觉。他想趁着春节儿女都回来的时候跟大家提提,大家同意的话,还能帮助出点钱。
电视里的春节晚会演得热火朝天,黄小凤和玉玲满河在屋里看得哈哈直笑。笑声把赵国强惊醒了。他揉揉眼爬起来说:“啥时候了,该点年火了吧?”
这地方的“年火”与满族风俗有关。旁边几个村满族人多,他们到了三十夜里就点一大堆秸秆,人们围着火堆跳呀唱呀,祝福来年的日子红红火火。三将村虽是汉人多,但谁都想日子越过越红火,结果也就搞起来。
赵德顺说:“得会儿呢,你躺着吧。”后面的话,他没往下说。他想说都忙了一年了,都到了大年三十,你还不放下村里的事。
赵国强伸个懒腰说:“这觉睡得真香,骨头节都酥了。”
赵德顺问:“你出去要债咋要到这时候?慌慌张张的,没出啥事吧?”
赵国强说:“咋没出啥事,差点出了人命……”他意识到说走了嘴,赶紧停下说,“就是吓了一跳,有惊无险,没有大事……”
黄小凤说:“为要债出人命的可不少,你可得加小心。”
玉玲指着电视说:“二哥,你看电视里相亲的小品,演得多好。我看你也得抓紧了,总这么过,让我们也担心呀。”
赵德顺坐在炕头说:“你们倒是给他快点张罗呀,光这么说管啥用。”
玉玲从玉芬那知道张小梅那档事,便说:“不是现成的吗?我看她还可以,模样长得俊,手脚也挺利索……要不然,今天就随我们过东庄来了,生让他大哥给留下了。”玉玲指指满河。
满河不知道咋回事,边看电视边说:“真邪,我大哥非留那女的,也不知是看上她了还是咋的。那女的不咋着,抹个白脸,一见我大哥就笑。哪天,我得把她撵走……”
“哎哟……”
玉玲又差点要给自己一拳头。坏啦,自己实在是个糊涂蛋呀!和张小梅在一个院子里呆了好几天,咋就没看出这层意思来呢!玉芬姐呀,你也太好心眼了,也不细琢磨一下,就把人领回去,一旦真是引狼入室,想清出去可不容易呀……
黄小凤问:“你是说那个张小梅?”
满河说:“就她,没旁人。”
黄小凤也明白了:“把她说给国强,合适吗?”
国强摇头说:“不合适,咱和她配不上。”
赵德顺支愣着耳朵听,电视声音太大,他说:“关小点。你们说的是谁呀?给国强说媳妇可得让我知道,要不,就甭想进这大门。”
黄小凤说:“就是一个叫张小梅的,她干娘是这个庄的……”
赵德顺睁大眼:“冯三仙?”
黄小凤点头:“对。您知道这档事?同意?”
赵德顺把脸一沉:“我同意个屁!那个小梅,跟着她干娘能学出啥好来?我没相中。”
赵国强乐了:“瞧,爹都没相中,你们就别费心啦。将来遇到好的,我自己找一个就是啦。”
赵德顺说:“那天,玉琴说你自己不是已经有了吗?”
赵国强支吾道:“有……还没定下来,正在谈着……看电视吧。”
玉玲急了:“到底是谁?你要是另有一个,张小梅这头可咋办?玉芬把话都跟人家说明白了。要是不行,得赶紧告诉人家,省得出乱子。”
赵国强低头不语。他很为难。他想起了高秀红,他不知道往下应该咋办。从感情上讲,几件事令赵国强深信不疑,高秀红对自己爱得很深,她是用命来爱一个人,没有半点虚情假义。能和这个女人走到一起,也是一种难得的缘分。可是,这秀红毕竟是他人之妇,并非“自由”之身。宁拆十堵墙,不拆一段婚。何况还不是在一旁说说闲话,而是要亲身介入,成为“第三者”。作为村党支部书记,自己咋能当如此的角色呢?那天夜里在李广田家里,李广田已经把话挑开,赵国强对此有所准备,一旦李广田把这事亮出去,他会毫不客气地应战。然而,李广田未往外说,反倒使赵国强进退两难……也许,李广田在等着自己去向他服软,答应他可以承包果茶厂……也许,李广田要等自己去道歉,保证不再对高秀红有非分的想法……
赵国强心乱如麻,他觉得炕上太热,就要出去走走。大家都反对,说年三十应该呆在家。这时候,小学校的丁四海来了,满脑袋是汗,说点年火的柴都准备好了,由于有钱,今年不光用木柴还用煤,这样烧的时间就长,同时还扭秧歌,放花,地点呢,就放在东庄和西庄河边的山梁子上,算是把两边都照顾了。赵国强问啥时候开始呀,丁四海说到十二点就点火。赵国强看墙上的钟已经快十一点了,便跟爹和黄小凤说:“穿暖和点,也过去看看吧,比往年要热闹些。”
黄小凤笑道:“还想赶上天安门呢,我一定去。”
赵德顺说:“可别燎了荒呀,在山岗上。”
丁四海说:“收拾个挺利索的空场。这不,我想请赵书记去检查检查。”
赵国强点头说:“那我就去吧,时间快到了。”
这么一说旁人也就没说啥。赵国强和丁四海从后街奔前街,街上人很少,都在家看电视,只有几个小孩子在叮噹地放炮。老远地瞅见李广田家的大门,又勾起他的心事。他真想进去看看高秀红,跟她聊一阵子,问问她折腾了一天一夜累不累,问问她打算往后咋办,问问她万一村里有人说风凉话,能不能顶得住……”
李家院里有人在叫喊啥。赵国强很警觉地往前快走。听清了,是喜子在骂人,在骂“你个不要脸的娘们!跑外面去给我丢人!”
赵国强的血往上撞,径直就奔李家大门去。丁四海一把拉住说:“他两口子打架,打了一阵啦,我来时就骂上了。”
“骂啥?”
“骂啥来着……对,说喜子媳妇在外面光身子洗澡给男人看,才把欠款要回来。”
“你相信吗?”
“难说,要债难呀。不豁出点啥,难要回来。我有个亲戚在工厂,为要债,得花钱给人家找女人,陪着睡觉……”
“别说啦!”
赵国强紧锁双眉喊了一声,把丁四海吓了一跳,心里说这位怎么啦,发这么大火。这也难怪,丁四海对村里的事很少过问,更不爱打听是是非非的事,他不可能知道这里的奥妙。
赵国强伸手拍李家的门。喜子在院里说你是赵国强吧。这家伙脑瓜子在这上还真挺好使,一下子就猜了个准儿。
赵国强也不瞒着:“是我,你把门打开!”
高秀红在院里喊:“你别进来!这牲口要打人,你千万别进来!”
赵国强使劲拍门:“开门!”
喜子喊:“你敢进来,我就杀了你!”随后就是铁棍子碰啥的叮噹声。
丁四海吓坏了,上前拉赵国强说:“还是回避一下好,还是回避一下好。”
赵国强一把甩开丁四海,用肩膀使劲撞门,只听嘎吧一声响,大门竟让他撞开了。再看院内,高秀红被绑在墙边的一棵树上,大冷的天,只穿一件单衣,脸上青紫色,显然是挨了喜子的巴掌,又挨了冻……
喜子手里攥着一根采石头用的撬棍,又黑又粗。他一步步逼向赵国强,嘴里喷着热气喊:“看来,你是不想活啦!今天,我跟你拼啦!”
高秀红喊:“赵国强,你快走!”
赵国强两眼冒着火,指着喜子的手说:“你放下!你把东西放下!”
喜子喊:“我就不!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把你个脑瓜子砸成八瓣!”
丁四海紧拉着赵国强,朝屋里喊:“李广田!李广田,你还在屋里呆着干啥!还不出来,要出人命啦!”
屋门嘎吱响了一下,李广田还真的出来了,他嘿嘿一笑:“丁四海,你嚷嚷啥!”
丁四海说:“你没看见这,都要出人命啦。”
李广田说:“他们两口子干架,我老了,我管不了啦。你们愿意管就管吧。”
赵国强说:“快把人放下来,这么打人,是犯法的!”
喜子用撬棍挡着说:“你敢!我才不怕你,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让我当王八,我不干!今天我和你们俩拼啦!”
高秀红说:“你杀我来吧,是我看不上你!是我有外心!是我在外面胡乱搞!喜子,你来,朝我脑袋来一棍子!你不来不是人养的!”
喜子怒气冲冲转过身说:“好,好,你要一棍子,我就给你一棍子!”
这家伙说着说着唆地就举起撬棍,劈头盖脑朝高秀红砸下去。这举动,令丁四海和李广田都不由自主哎呀喊了一声,同时腿便软了。赵国强没有喊,他猛地向前蹿了过去,抬起胳膊,就挡住了砸下来的铁棍……
铁棍噹啷一下掉在地上。
喜子突然哭起来:“你欺侮我!抢我媳妇,我要去告你!”喜子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虎一阵子,尽一阵子,毕竟他是有毛病的人。
也许是穿着棉衣,赵国强没觉出胳膊哪疼,只是小臂沉乎乎的。他赶紧把高秀红从树上解开,高秀红一头扑在赵国强的怀里,鸣鸣地哭起来。这时候,院里院外就有不少看热闹的人,见这情景,不由地议论纷纷,说看呀,咱支书跟高秀红好上啦,喜子要跟他们拼命呀……
丁四海这会儿也明白个五六成,他赶紧上前推推国强和高秀红。赵国强愣了一下,扭头看看,夜色里有那么多脑袋一动不动地朝这瞅呢,他心里紧了一下,想推开高秀红,但整个左胳膊沉乎乎根本动不了。他暗道这是老天爷要我和高秀红往一条道上走呀,右胳膊便使劲撑住高秀红……
李广田冷笑两声说:“大家伙都瞧见啦,还抱着不松开啦!这不是欺负人吗!你赵国强做得也太过分了吧。”
喜子喊:“你搂我媳妇,我告你去!”
丁四海说:“你没看她冻得要不行了吗!你们还不把衣服给她拿来!要是出了人命,你们就得去坐大牢。”
赵国强松了口气,身子向后略退。高秀红松开手,捋了捋头发说:“不用他们,我自己去拿!”说罢踉踉跄跄就往屋里跑,穿上棉衣出来指着李广田父子说:“从现在起,我再也不踏进你家的门,我个人用的东西,你们愿意给就给,不给,我也不要。过了正月十五,咱就去镇里办离婚手续。”
院内顿时鸦雀无声。李广田很尴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事情弄成这个样子,是他没有想到的。那会儿从果茶厂回来,见到赵国强,他心里就别扭,言不由衷地对付了几句,回家正喝着酒呢,金聚海打来一个电话。金聚海也是刚喝过酒,他在电话里说县里有一个大新闻,你村赵国强带一个女的去要债,那女的光腚游泳让人看,赵国强趁人不注意,拿刀子捅人抢钱……李广田一听就火冒三丈,放下电话就问高秀红是不是在外面干了丢人的事。高秀红自然是不能承认,一赌气,她就要走。喜子拦她拦不住,就把她绑在树上,结果就闹成这样。李广田下不了狠心让高秀红走,她一走,这个傻不傻精不精的儿子就打了光棍,想再娶个媳妇,不容易呀。高秀红跟喜子没有孩子,不用说,那毛病就在喜子身上。高秀红光溜溜一个人来去无牵挂,出了这大门,肯定是断线的风筝,一去不回来呀……
李广田忙上前追了几步说:“慢走,咱把话说清楚再走。”
高秀红问:“还有啥说的?”
李广田说:“我是跟赵支书说。国强,这深更半夜的,你跑我家来,抢走我儿媳妇,你这举动可是违法的。”
赵国强感到左胳膊发疼,他强忍着说:“你看清听清,是我抢人,还是人家主动走的?”
高秀红说:“是我自己要走的。跟人家赵支书无关。走到哪儿我也这么说,你甭想往旁人头上扣屎盆子。”
赵国强抬头看看满天的星斗,不由地暗叫惭愧呀惭愧,一个堂堂男子汉,咋一个劲畏畏缩缩,总得等人家女人说硬气话呢,豁出来招呼他一下,又能咋样呢!
赵国强咳嗽了一声说:“老李呀,喜子,你们别闹,秀红,你也别喊,听我再说几句。要说在这以前,我还总觉得秀红跟你们在一起过着,我不能有啥想法。今天,我可要说了,我还就不在乎你们说啥,也不怕旁人说三道四,我还就抢定秀红这个人啦!我还要抢得合理合法,让你们口服心服。人家不愿意跟你们过了,那是人家的事,你们就等着接传票吧,我就等着接媳妇啦!”
李广田跺脚大骂:“赵国强,你不是人!你等着,我到上面告你!”
喜子又抄起铁撬棍:“我真跟你拼了!”
高秀红拉着赵国强说:“我们走!”
赵国强也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回头瞪了一眼喜子说:“你再动家伙,我让民兵绑了你。”
柱子上来说:“放下撬棍,出了人命,再给你八个媳妇你也沾不上。你想吃枪子呀!”
喜子愣了一阵,把撬根一扔,扭头朝李广田喊:“都是你!都是你!把我媳妇给弄丢啦!你还得再给我找一个!”
哈哈哈……
村民们都笑起来,比划着说这爷俩,一对二球子,连个媳妇都看不住。
除夕的钟声在那一时刻就敲响了。
河东河西,屋前屋后,坎上坎下,鞭炮响成一团,花炮映红夜空。这时,就见青龙河旁的一片高岗上,一座小山似的柴煤轰地一下子被点燃,加了柴油的火苗子足有七八丈高,把方圆几里地都照亮了。三将村的老少蜂拥而至,像围着一个大火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通红烤得发热,浑身的血都在沸腾。又是一阵大响,大个的礼花震得脚下冻土发颤,夜空里绽开五彩缤纷的花朵,把三将村变成了神话中的乐土……
人们忘了这是在寒冷的冬季,脱了棉衣围着火堆随着音乐声扭起来。丁四海安排得很细致,他让秧歌队的人都扮妆上场,由于前一阵一直在练,所以,扭得整齐,使场面愈发精彩,看得一些老人揉着眼睛直说:“这辈子没想到还看到这阵势,值呀,活得值呀……”
欢乐的场景把赵国强的情绪也带得愉快起来。和李广田干架的事扔到了脑后,他瞅着身边的高秀红说:“进去扭不?”
“扭!不扭白不扭!不扭对不起自己!”高秀红说。
“那就上场!”
赵国强跳进人流里,甩了一下胳膊,就觉着左边的不给使唤,但那么多人在扭,使他无法停下来,他只好甩着一只胳膊往前扭,他听见身后高秀红在问:“你咋一只胳膊扭?”
他回头一看乐了,高秀红一条腿瘸着,身子一歪一歪的。他说:“你咋一条腿蹦!”
“一条腿也能跟上你!”
“一只胳膊也搂了你!”
“一条腿你也甭想把我拉下。”
“一只胳膊你也别想跑。”
“想让我跑我也不跑。”
“回头带你去个没人的地方……”
“只要有你,我就去。”
“去了叫你害怕……”
“我愿意……”
火光中,人群里,多少人在悄悄地说啥。但谁也不想知道旁人在说啥,也没有必要知道……人世间的话题太多啦,春夏秋冬风霜雪雨,有多少话埋在心里没法说,无处说,不敢说……可有这么一个与天地同庆的日子,可有这么一个尽情放松的黑夜,中国的农民呀,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这样的时刻,人们之间男女之间说点悄悄话,说点让心里发热发痒的话,哪怕是说了出圈的话,也是情有可原呀,老天爷都睁一眼闭一眼,不愿意影响人家的好事……
钱满天本来不想看热闹。虽然花炮的钱是他出的,但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像没见过世面的村民那样欢蹦乱跳的。他觉得自己应该保持一种威严,毕竟,在这村里最上数的能人,那是非我钱满天不可。至于国强,他不过是个辛辛苦苦的村干部。玉琴牛倒是不少,说起来也算是有产业的,可玉琴从头到脚就像个喂牛的,不上档次。只有自己,既有实力,又有牌面,上级的政策看来一时半时变不了,而且又用法律的形式给确定下来,可以放心,还可以接着往大里干。香港的那些家族财团都有几十亿几百亿的财产,那也是人干出来的,为啥人家行,我钱满天就不行?我行,我一定能行!
他坐在二楼的房间里,边抽烟边看电视边想一些事。楼内一阵说笑声,大家都要去河对岸看热闹,玉芬推门说你也去看看吧,一年就这一回。她这么一说,钱满天忽然想起那个算卦的还跟他说,要想日子红火,年三十得放一把火。他赶紧穿戴严实准备下楼。玉芬用身子挡着门说:“孩子都回来了,你还睡在楼上。知道的,是你不愿下楼,不知道,还以为我咋给你气受呢……”
钱满天眼睛瞅着别的地方说:“一个人睡惯了,你打呼噜,我睡不着。”
玉芬叹口气说:“我要是不累,能打呼噜?我这阵子强多了,你还是下楼吧。”
钱满天想想说:“好吧。”
玉芬脸上发红,到床边把被褥往胳膊下一夹,就下了楼。高翠莲出门要打扮,比旁人总要慢,还要尿尿,别人都笑她懒驴上磨屎尿多,她不以为然,说这么着出去心里踏实,现在小孩子都玩望远镜啥的,你就是蹲八里地山凹,兴许都让人看个清楚。她下楼时正碰见玉芬,她乐着追上去说:“嫂子,这是要圆房吧。你可得加小心。”
玉芬笑道:“放屁,我大老婆子,还有啥怕的。”
高翠莲小声说:“新婚不如久别,满地只要出门几天,回来就跟狼似的……”
玉芬脸上火辣辣的,想说高翠莲没正经的,看看四下没有旁人,禁不住问:“那是咋回事呢?出门挺累呀。”
高翠莲说:“我审过他,他说在外面陪领导呀客人呀净吃好的,吃啥牛鞭鹿鞭啥的,有时还要跳舞,跟女的在一块搂着,隔着一层薄衣服,乳罩勒的肉沟儿,摸得清清楚楚。所以,他就攒足了劲,回家拿咱泄火。”
玉芬小声说:“那是你们两口子,我们可没有这时候。”
高翠莲说:“没有就不对啦,那就证明他那些玩艺给别人啦。嫂子,你得加小心……”
院里满地喊翠莲:“你掉茅坑里啦?还有完没完!”
高翠莲边往外跑边喊:“楼里有茅坑吗!一张嘴就土得掉渣儿。”这楼内的设备跟城里一样,连厕所都装了坐便器。当初盖楼时,钱满天要求在十年内不落后,现在看有点不行了,餐厅和各房间都显得窄了点,装饰也太“土”,红色绿色酱色,一看就是土财主的样儿,钱满天打算来年春天重新装修,过二年,换块地方重新盖几座更漂亮的别墅式的房子,这楼留着开个小旅馆,要不然现在来谈生意的也得接待,还白搭钱,有了旅馆还能挣钱。
玉芬的心怦怦跳着进了自己的屋。把被褥放在炕上,她拉开灯照照镜子,镜子里的人脸上有许多皱纹,头发看去是黑的,但往上一撩,就露出了白发,眼瞅着人就老了几岁……
“你咋也磨蹭起来啦?”钱满天在楼道里说。
“你就不能进这屋里来一趟……”玉芬的眼泪流下来,说话的声音都在颤。
钱满天推门进来问:“咋啦?一出一出的,今晚可真够热闹。”
玉芬瞅着他说:“满天,你是不是嫌我老啦?看不上我啦?”
钱满天摇摇头:“嗨,你说哪儿去了,咱们老夫老妻的,别胡思乱想。”
玉芬说:“不是胡思乱想。人家男人出门几天,回来都挺着急地跟媳妇办那事。你咋从来不说找我……起码有小一年了。”
钱满天挠挠头皱起眉头:“这是谁说的?准是那个翠莲……我能比他们吗?我心里多少事?我……”
玉芬不忍他说下去,忙说:“算啦算啦,过去就过去了,你要对我好,从今往后就别上楼住了。今天晚上,就看你咋表现了……”
钱满天摇摇头:“哎呀,我一天到晚的忙,没想到还有这事……不过,我有点睡不惯这大炕了,太硬……”
玉芬笑道:“非得让你睡,省得你忘本。”
窗户外的天空一阵火红,山岗上欢乐的声音传过来,玉芬拉着钱满天走,走到院内,她赶紧松了手,心里像有只兔子在突突跳。她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整日的干家务,已经把她的大脑干得单纯而又麻木,想的就是下一顿饭吃啥,然后就是具体操作。吃完这顿收拾利索,没等喘口气,就又得想下一顿……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围着锅台案板子绕,绕得她快忘了自己还是一个有各种需求的人,忘了自己还需要男人的体贴和关怀,那是一种啥样的滋味儿,她已经想不出来了……
年火在山岗上腾腾地烧着。钱满天拣了根儿半截柴禾扔进去,眼瞅着呼地一下子着了。回头再看看玉芬,已经不见了人影,可能是被玉琴拉走了,刚才似乎是见了孙二柱他们两口子从沟里来了,钱满天装着没看见,赶紧闪到一边,他怕孙二柱又要借钱,这家伙一到过年就要钱,一要就输,逮着谁找谁借,不是个好鸟。
“大哥,你咋不扭秧歌呀?”张小梅悄悄地来到钱满天身后。
“我,我不会……”钱满天说。
“其实不难扭,只要踩在锣鼓点上。”张小梅说。
“我扭过,扭不好。”钱满天忽然发现孙二柱朝自己走来,他赶紧上场说,“要不,试试……”
“我教你,你随着我扭。”
孙二柱过来冲钱满天喊:“大哥,我跟你说个事呀……”
钱满天说:“先担,先扭。”
孙二柱说:“有鸡巴啥好扭的。”
钱满天说:“挺好的,你试试。”
孙二柱说:“越姐手气越背,我才不扭呢!”
钱满天心想肯定没错又是要骗我的钱,我才不上钩呢。他随着队伍扭到火堆另一面,立即从队伍中出来,径直下了山坡奔大桥回河西。桥上没有人,静静的,河套里封冻的冰面像一条白色的飘带,从远方飘来,又向远方抖落开……他暗暗地笑,心里说谁也别想算计我,该花的钱,我大大方方地往外扔,不该花的钱,一个子也别想从我手中抠去……
“大哥,等等我。”
身后追来了张小梅。钱满天站住了,瞅瞅,心中便明白了几分。但他不动声色地等着。不是他沉着,他不知道该咋办。他有点喜欢这个漂亮的女人,几次从背后瞅她的腰身,便感到那层衣服下裹着的一定是令人眼晕的身子。正因为如此,傍晚吃饭时,他才主动发话不让她过河东去。现在,那个女人果然来了,而且是在这个令人心情放松性念萌发的时刻来了……咋办?
张小梅与钱满天并排朝河西走,她靠着钱满天的肩膀,两只手便不时碰在一起。很好,谁也没有缩回的意思。张小梅放心了说:“走,咋也不叫上我。”
“我以为,你还要扭。”
“你不扭,我也不扭。”
“那就走……”
“这么黑,我害怕。”
“不怕……”
张小梅已经挽起了钱满天的胳膊。钱满天朝四下看看,小声说:“回家吧。”
张小梅嗯了一声。
进了楼内,钱满天迫不急待地打开了二楼房间门,转过身就把张小梅抱在怀里,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亲张小梅……已经很久了,他没有这方面的强烈要求,他怀疑自己有病,偷偷吃过壮阳的药,为此,还让一个卖野药的骗去好几百块钱,拿回来打开一看,全是玉米面。后来碰见一个医生,人家说你可能是精神上压抑所制,夫妻之间缺少情绪。钱满天对此深以为然。他知道自己虽然不寻花问柳,可见到妙龄女子和风韵少妇,也是情不自禁地要看上几眼,而看见忙碌的玉芬,看她那一身伙夫打扮,疲倦脸色,他就不由地皱眉头。楼上楼下,近在咫尺,钱满天也有夜来念起之时,但一想起玉芬,那念头不知不觉就没了。
床上的被褥让玉芬拿走了。钱满天与张小梅搂着躺在床上。张小梅多少也有些紧张,这是在人家家里,万一被发现也是很难看的,眼前这个钱满天虽然揭开了那张尊贵的面皮,可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啥,是图一时欢乐,还是早有异心今日得手……
钱满天终于看到了那几层衣服下的身子了……山岗上的一个大花把天空照得雪亮,把这屋里也照得跟开了灯一样,虽然只是那么短短的几秒钟,但张小梅那里给他的感觉是惊人的,又是疑惑的。惊人的是这女人有难得的身条,皮肤很好,全然不像在山里生活的女人……疑惑的是:这么好的东西,不该白白到手。这么容易就得到了,或许不是啥好事。俗话说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人虽然不能和货比,但事是可以比的,你占有了人家,往下咋办?让她做自己的老婆?不可能。玉芬咋办?兄弟咋办?那将有多少麻烦,耽误多少时间,而时间就是金钱呀……想到了钱,钱满天的脑子猛地像计算机一样开动起——在外听人家讲过,到路边饭馆“打一炮”,就是面貌最好的“鸡”,也不过几百块。便宜,还省事,完了两下谁也不认识谁。跟这个张小梅呢?恐怕就不是几百块钱的事啦,她若缠上你,提着裤带跟你叫号,大概你有多少钱她都想弄过去……还有,这女人神鬼一般嗖嗖地蹿到我钱家大院来,三下五除二就把我给粘上了,该不是一场阴谋吧……
钱啊钱!让人牵肠挂肚的钱!
钱满天仿佛看到自己的钱被大风呼呼刮走,刮到了野外,在一片寒气逼人的山野里,自己的钱被吹得山上也是,沟儿里也是,树上也是,水里也是……他浑身冰凉地去拣,却咋也拣不上来……
“大哥,你咋啦?”
在床上拉开架式的张小梅吃惊地问。
“我,我有点不舒服……”
钱满天整整身上的衣服,坐到皮椅上,抽着烟,头上流下凉汗。
张小梅捋着一头黑发过来小声说:“没关系,日子长着呢,今天太着急啦。”
钱满天说:“嗯……是着急啦……你走吧,别睡觉,还是去看热闹吧。”
玉芬玉琴玉玲在火堆旁碰到一起。消息极快,玉玲把刚听到的国强去救高秀红的事告诉了姐姐,玉琴拍着脑门说对对对,那天早上从二哥屋里出来的女人正是高秀红,没错,这么说他俩早就好上了。玉芬说我这头还给他说张小梅呢,他那咋找了高秀红。玉玲说:“高秀红配二哥也不合适呀,再者说,人家还没离婚。二哥也太糊涂了,咋就看上她呀。”
玉琴说:“过年回家咱得好好问问他,图那女的个啥。”
孙二柱晃晃荡荡地凑过来,笑了笑说:“姐几个在这聊呢……听说了吗,国强跟喜子媳妇好上了。真神呀,愣把旁人媳妇给撬过来。”
玉玲说:“咋着,你也想撬?”
孙二柱瞅瞅玉琴:“嘿嘿,我哪敢呀。有我们这位当家的管着,我不敢犯错误。不过,你们姐俩都在这儿,你们给评评这个理儿,我想再要个儿子有啥错?没有接班人,我们这么玩命干还有啥意思?挣了钱将来留给谁?你们替我想想。”
玉玲说:“医院不是检查了吗,我姐姐她生不了啦!”
孙二柱说:“生不了我那一万块钱指标费也白搭啦。早知这个,我还不如买炮在这放呢,还落个热闹。”
玉芬说:“二柱呀,你可别闹啦,玉琴都这么大岁数了,要是再挺个大肚子,寒碜不?”
孙二柱说:“可以不出屋嘛,就几个月的事,养出来该干啥干啥,一点也不受影响。”
玉芬苦笑:“你以为是鸡下蛋呀,想下就下一个。你是没养过孩子,不知道肚子疼是啥滋味儿。”
孙二柱说:“那有啥呀,一咬牙,一裂腿,呱哒就出来了。”
玉琴恼了:“越说你越下道,你滚一边去,非要儿子,你跟旁人养去吧。”
孙二柱挠挠脑瓜皮,小声说:“这可是你说的,哪天我抱回一个儿子来,你可别后悔……”说罢,跳到人群中扭起来。
玉琴满面愁云说:“这可咋办呀,这二柱也真是中了邪了,你们说,我能和他高吗?”
玉芬摇头说:“不中,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咋操持牛场。有他在,好歹是个帮手。”
玉玲想想说:“为了孩子,还是不离好。再者,离了,你的牛场也等于毁了一半,他不会当回事似的经营,非踢蹬了不可。”
玉琴点头说:“是呢,我也这么想,咱这牛场可不能毁在他手里。我有个主意,你们听听行不……我想,干脆花钱让别人替我生一个……”
“替你生一个?”那姐俩都瞪大眼。
“要不然,他总闹,日子也没法过了。”玉琴说。
“替你生?也不是你的呀。”玉芬说。
“总比抱养的强吧,好歹有一半是他的。养完了,咱多多给她一笔钱,人一走,这孩子就跟咱自己的一样了。”玉琴很快地把心里想的说出来。
玉玲说:“上面要来查呢?”
玉琴说:“再花钱弄指标呗,反正哪都认钱,有钱就能办。”
玉芬说:“这么大的事,可得加小心。”
玉琴说:“我那是沟里,院子又那么大,多个孩子,咱自己不嚷嚷,别人不知道。”
玉玲说:“看来,你也打退堂鼓了,不是我帮你干架那天了,那天你还说要把他劁了,这可好,你开口子,让他去跟旁的女人睡觉。”
玉琴皱着眉头说:“唉,实在是没法子呀,我也想了,将来大丫二丫都嫁出去,这家里没个小子也是个事。我想问问你,有啥办法让他跟人生孩子,还不让他沾那女的边儿?”
玉芬和玉玲互相看看,突然禁不住捂着嘴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旁的人见了,说瞧这姐仨乐的,有啥好事呀……
玉琴被她俩笑蒙了,见旁人转回身看火,她小声说:“笑啥呀笑,人家心里着火似的,你们还有心笑。快说,有法儿吗?”
玉玲说:“有。”
玉琴说:“快说。”
玉芬说:“除非让二柱耍大跑卵子上猪床子……”她说的大跑卵子就是种猪,为了多配,畜牧站就做个木型,上面包猪皮,用母猪一逗,然后往木床上一领,公猪就把那东西射出来。
玉琴叹口气说:“够呛,他不能干。”
大丫这时跑过来说:“妈,你看我爸,他光跟那些女的逗。”
孙二柱钻到扭歌队一帮女人中间,这抓一把,那挠一下,逗得那些女人发恼,边扭边跟他打咕。孙二柱像条嘎鱼钻来钻去,谁也抓不着他。后来,他就得意忘形了,搂着谁家媳妇亲了一口。那女人就势把他抱住,几个女人扑上去,手伸进衣服里一顿猛掐,掐得他直喊娘,人家才松手。
“该,掐死他得啦!”
玉琴拉着大丫二丫回沟里。玉芬说我也回去。玉玲一拍脑袋说二姐我跟你说件事,玉芬站住问啥事。话到嘴边上,玉玲又给咽回一半,小声说注意点张小梅,少让他跟大哥接近。玉芬笑了,说没事,我心里有数,你回去赶紧问国强,还是让他跟小梅吧,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