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别走,到外面也是挣钱,外面的钱也不是好挣的。”孙家权抽着烟说。
“挣钱多少是一回事,好像,人这辈子,还得活得有点想法。”玉玲铲了半镜头子煤放进炉里,炉子又呼呼响起来。
“啥想法呀,你别太浪漫。我们年轻时有多少想法,现在可好,不论为公为私,就剩一个字了……”孙家权说。
“哪个字?是不是‘钱’字?”玉玲把破铣头子扔到一边。
“真让你给猜着了。早些年,对钱这个字没咋往心里去,干工作还需要钱吗?开大会发动,大家一干,就全都有了,也用不着钱呀。现在不行啦,现在一动就是钱。上个项目,得花钱吧,修条路,得花钱吧,你就是从村里找几个小工挖两车土,你也得给人家付工钱,更不用说别的了……”
“别的还有啥?升官方面的?”
“真叫你问着了。这二年升得快的,都说他有能力,其实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他是有钱。现在是钱加能力,就能升官。实在没能力,有大钱也能升上去。我窝在这镇里,说半天就是让钱给难住了……”
“那你也办个厂子,也挣大钱呀。”
“哪那么容易,办一个,赔一个,镇里这些企业,没几个挣钱的。”
“这是咋回事呢?”
“我琢磨着,就是一个所有制的问题,像你大伯子,企业是个人的,他上心,院里少块砖,他都知道。公家的行吗?大门让人拆下去,也没人上前问问,那没个不垮……”
“可我二哥这头,也挺好的。”
“你二哥这头,现在是挺好,将来咋样,就难说了……”
他俩正唠着,赵国强和柱子肩头顶着雪一边嚷嚷着一边就进了门。只听柱子跟赵国强喊:“这事我就不服!你让得了,我让不了!我这就到河西,钱满天他不放人,我就带人刨了他的线杆!在咱的一亩三分地上,他敢这么来行?”
赵国强手里攥着帽子,冲柱子说:“你别嚷,你别嚷!你这头没电,人家投资的可不就不在你这呆着。甭说钱满天,换了铁满天银满天,人家手里有真格的,他必然要占上风。”
柱子说:“叫你这么一说,咱这集体的还比不上他个体的?他钱满天的果茶质量不好,谁不知道?他还不是靠送礼,把工商检验都维持好啦。要那么着,咱也把工序减两道,能省一半工钱,从出厂价上就把他压倒……”
赵国强指指孙家权说:“行啦行啦,咱这事先放放,书记来啦,听书记的吧。”
这么一说,柱子不嚷了。可气却没消,他站在屋当心,还东一句西一句地小声叨咕着。
事情原来是这样,由于果茶市场看好,几乎所有的生产厂家都想方设法扩大规模,扩大就需要投资,资金于是就成了最难办的拦路虎。解决资金过去主要靠贷款,中央严格控制之后,就很难从银行里贷出钱来;老百姓集资,杯水车薪,解决不了大问题;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吸引投资者入股,而且是入大股。这就不是说办就能办得到的了。人家有钱,可以投进来,但人家投钱是为了挣钱。所以,就得做工作,让人家相信钱投进来,肯定能得到更多的回报。前一阵子,赵国强在县里召开的招商会上跟南方一家公司联系上了,对方有意投资,也派人来看了,一看这地方山上满是果子,原料有得是,厂里的设备又是新进口的,管理也不错,就口头同意了。本来说好最近那家公司的鲍老板来正式签约,左等右等没见人影,为这,赵国强还给那边拍过加急电报。不料,今天早上得到确切的消息,钱满天半道上给撬了行了,在县里把鲍老板接待个六够,鲍老板打算跟他合作,所以,得知这信儿,柱子就跳起来,大骂钱满天狼心狗肺忘恩负义,李广田也主张去找钱满天“理论理论”,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否则就不客气。赵国强深知如今人的心志都不平和,表面上嘻嘻哈哈,心里还较劲。身为党支部书记,在这种紧要关头,他不能不保持冷静。见到孙家权来了,他心里想,此事还是请他在当中给做工作吧。于是,国强说:“孙书记,论领导,你得管村里的难事,论亲戚,您两头都连着,这事您得出面。”
孙家权对这类事倒是不怵头,乡镇干部,长年累月不就是跟那些烂事打交道吗。何况,自己和赵国强钱满天,一头是小舅子,一头是“一肩挑”(连襟),真像赵国强讲的,论公论私都得管。另外,就是自己此来是要从他们身上刮点油水的,干刮也不好,给他们办点实事,到时候也好张口。想到这他说:“好吧,谁叫我赶上了呢,我要管。不过……”
赵国强问:“还有啥事?”
孙家权说:“我一大早跑你们这来,肯定是有事呀……不过,我的没你们的事急,先办你们的事,然后办我的,你们到时候也得大力支持呀……”
赵国强心头一紧,自然而然就想到要钱要物上去。但他转念一想,人家不帮你办事,光找你要,你也不能不答应呀。如果把这事调节好,鲍老板投进百八十万,产量提高了,销售增加了,利润增大,支援镇里点,也划得来。于是,他挺爽快地说:“没问题。”
柱子说:“只要您把鲍老板给拉过来,您要星星,我不给您摘月亮。”
孙家权一拍大腿:“好,你们瞧好吧,玉玲,跟我走。”
玉玲忙说:“这事,我最好不参与。”
孙家权说:“你不参与不行,你既是村干部,又是钱家的人……”
玉玲说:“多难听呀,啥叫他家的人?我就是我,别拿我当东西。”
赵国强见状说:“算啦,姐夫不是那个意思,你给带个路,总可以吧。”
玉玲不情愿地说:“好吧,那你们的中午饭呢?”
柱子说:“书记马到成功,回来我请客,连老爷子。”
孙家权说:“一言为定,我这就走。”
钱家大院今日打扫得格外干净。四合院格局的平房早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两边低,中间高的四层楼。楼顶立着大锅一样的电视接收器,楼前是停车场,停着新型解放牌卡车,加长的小型货车和北京吉普。
曾经有人劝钱满天把院子种上花草,往美里布置布置。钱满天不同意,他说最美的画面是车满院料满院,自己看着心里踏实,客户看了觉得你是正经做生意的人。
在楼后,原来的木材加工厂移到一个角落,腾出来的地方建起了厂房,这就是钱满天的果品加工厂。木板加工厂和果品厂挤在一起,地方显得小了一些。不是钱满天不想扩大地面,而是村里不同意他再占地。为这,他对赵国强很有意见,暗暗发誓,一定要干出点样来,走在村里那些企业前头。
雪小了些,空气格外清新。站在二楼阳台上,钱满天深深吸了口气,望着门外宽阔的青龙河及河上新架的水泥桥,他不由的得意地笑了笑。这桥完全是他出资建的,整整花了二十万。村里人当然高兴,尤其是河西的村民,孩子们去东庄念书,再不用膛河涉水,出门串亲戚做生意,开着小拖拉机就上桥了。但投入这么多钱,家里人不大赞成,说本来这是村里的事,凭啥咱们出钱。钱满天早有算计,桥架好了,得利最大的还是自己家,所有的来料和运出的商品,从此不用再从沟里往外绕,过大桥,走前街,路过大块地,到镇政府门前上国道,那真是去哪儿哪儿方便,咋走咋痛快。钱满天对家人讲,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做大买卖,得把眼光放远些,别只瞅眼前那点利益。
现在,他踌躇满志,心中充溢着成功的感觉。尤其是把鲍老板弄到手,正是他的一个杰作。尽管这个杰作里还有一些令他不安的地方,但是,男子汉大丈夫,要想把事业搞成功,就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想见到天,就得捅破窗户,剩下的窟窿,就拿钱去补吧。
满河开着三轮摩托回来,车上拉着几筐青菜和肉之类的东西,玉芬从楼里出来帮满河往车下抬。玉芬这几年老了,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很多,甚至,腰也有点弯了。不用说,她是为这大家子累的。钱满天忽然想起为了这顿饭,自己专门请了个厨子,他手扶着阳台的水泥栏杆说:“玉芬,你把东西就搁那儿吧,别动。”
玉芬抬头看:“你在这呀,我正想问你,这饭菜咋做?”
钱满天说:“你就甭管了,我请了个厨子。”
玉芬说:“我还有个事,想跟你说……”
钱满天摆摆手:“有啥事回头再说,没看我在这等着客人嘛。”
玉芬说:“不是还没来吗?”
钱满天烦了:“来没来,用不着你管,你干你的去吧。”
玉芬的嗓子像被东西噎住了,扭头往楼里走。梁小秋闻声从楼内跑过来,喊:“大哥,翠莲叫你去一趟。”
钱满天稍微愣了一下,嘴里说。“都是啥了不起的事呀……”但转身就离开阳台进了楼里。
楼下,梁小秋拉了一把玉芬,小声说:“大嫂,瞅见了吗,真灵呀,一叫就到……我还不信呢,那个妖精非让我试试。”
玉芬心里虽然别扭,但一想自己的身分,老婆婆已经卧床不起,这院里自己是大嫂,得忍辱负重做出样子来。她笑笑说:“可能是说生意上的事吧。”
梁小秋说:“对,这次生意上,绝对有勾当,你信不信?”
玉芬说:“你可别瞎猜疑。”
梁小秋说:“不是猜疑,我觉出来了,你瞅她这些日子有多美。”
梁小秋说得不错。此次,钱满天与鲍老板手下的叫魏大宝的认识了,魏大宝是经理助理,说话挺占地方。魏大宝是从这边过到南边去的,聊天中谈到他和高翠莲的一个哥哥是同学。钱满天紧麻溜往近乎里套,一边套着,一边把高翠莲叫到县宾馆,去认识认识。据说高翠莲在这里立了功,回来时买了好几身新衣服,其中,最惹眼的是狐狸领子皮大衣,把梁小秋眼馋够呛,梁小秋撺掇玉芬玉玲去找大哥要,玉芬不干,玉玲不希罕,气得梁小秋两天没吃饭,后来饿得受不了,一个人偷吃了一只大烧鸡,撑得胃疼了好几天……
钱满天从二楼慢慢往三楼走。这座楼有二十多个房间,满天和老娘住一楼东侧,西侧是做饭吃饭的地方,二楼是办公和会客室,三楼住着满地满山两家,四楼给满河玉玲住。钱满天在二楼的办公室正对着大门,谁出来进去,他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他还有个望远镜,连河对岸的人也能看清。
他不情愿地向三楼走,走到拐弯处,他又站住了。大伯子去兄弟媳妇房间,不合适,对他来讲,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他正在犹豫,忽然觉出身后有人,原来是玉芬。玉芬说:“是叫翠莲吗?”
钱满天眨了下眼:“对,她说有事。”
玉芬说:“她起床晚。我去叫她。”
钱满天说:“对,你叫她上二楼来。”
玉芬说:“中,你回去吧。”
钱满天朝两侧瞅瞅:“这三楼让他们住的可够脏的,咋也不收拾收拾。”
玉芬笑笑说:“讲好了各管各的屋外。没法子,回头我收拾吧。”
正说着,高翠莲穿戴齐整,小脸抹得白墙皮似的拉开门说:“咋着,还怕我把大哥吃啦,嫂子还跟着保驾?”
玉芬说:“哪的话呀,他有事,没时间上你那去……”
高翠莲笑了:“这不是都来了嘛。再没时间,也不至于几句话都没空说。是不是啊,大哥?”
钱满天没法走了,朝玉芬摆摆手:“你回去吧。”
玉芬不动地方。
高翠莲说:“看来,嫂子是怕我害巴大哥。算啦,往后生意上的事,我一概不管,有能耐你们两口子全包了。大哥,魏大宝可打来电话了。有啥事你自己找他吧。”
钱满天皱起眉头瞅瞅玉芬,抬腿就往高翠莲的屋里走:“别别,咱们快说。”
高翠莲瞥着玉芬说:“看看,这可是他自己要进来的。我看您呀,还是做饭去吧,要不,就把脸上的褶子弄平了,那些老板,一见褶子就跑。”
咣噹一下门关上了。
玉芬呆呆地站在楼道里,心像被摘去了,浑身忽悠忽悠的,没有一点劲。她曾经听人说过,谁谁家发财了,男人就看不上自己的原配,嫌她老,但她从未把这种事与自己联系起来。她一直认为钱满天不是那种人,而且,应该说这个家的江山是自己与满天共同打下的,钱满天不会忘恩负义起歪心眼子……可是,这一阵子情况有些不妙,自己这么拼死拼活的干,却很难落下句好话。相反,高翠莲这好吃懒做的人,出去不知帮了啥忙,竟在满天那里占了这么重的分量……真是不公平呀!
玉芬摸摸自己的脸,默默地走下楼去。
其实,钱满天在高翠莲屋里也不自在。他想快点离开,所以进屋就问道:“有啥事呀,非让我上来。”
高翠莲说:“您不能过河拆桥,用完我就拉倒了……”
钱满天赶紧把话头转移:“魏大宝来电话咋说的?”
高翠莲说:“您先说,我那事咋办?”
钱满天说:“你咋啦?不就是陪魏大宝喝顿酒吗……”
高翠莲说:“是光喝顿酒吗?你喝到半道走了,剩下我自己……我容易嘛,为了你挣钱,把我给搭进去……”
钱满天如坐针毡:“我看魏大宝不是那种人,你们原先就认识……不,他跟你哥是同学……”
高翠莲说:“行啦行啦,今天鲍老板和魏大宝都来,你要是答应我的条件,我一定帮着把这件事成全了,要是不把我当回事,也别怪我不仁义,我能帮着弄成,也能把它弄黄。”
钱满天火冒三丈,心里骂这个小妖精,水萝卜吃不吃的还拿一把儿,没想到在这等着我,看我回头咋收拾你。但他脸上却做出笑模样,小声地说:“瞧瞧,这话说哪去了,你帮我把事做成,我就想咋谢你,当时,我不就给你买衣服了嘛……”
高翠莲说:“那值几个钱。”
钱满天说:“这话该我说。那才值几个钱,你说吧,你有啥要求。”
高翠莲说:“我想和满地开饭馆。镇政府大路边有人卖房子,您买下来,给我们吧。”
钱满天问:“那是好地方。得多少钱?”
高翠莲说:“是装修好了的,都下来得二十万……”
钱满天说:“好说,好说,等鲍老板他们谈妥了,咱们就张罗这事。”
高翠莲说:“一言为定?”
钱满天说:“那当然。”
高翠莲笑了,小声地说:“不以魏大宝和我这事,可千万不能让满地知道,知道就麻烦了……”
钱满天张着嘴,像吃了个苍蝇,从心里作呕,他强忍着从屋里出来,摸摸脑门子,全是凉汗。
未等他醒过神来,满河在楼下喊孙书记来了。他赶紧回到二楼办公室,孙家权在沙发里坐着,张嘴就说:“你上哪去串门子啦,让我在这干等着。”
钱满天心里这叫火哟,却又不能道明,他拉开橱子,拿出一条红塔山烟:“不知道您来呀,这大雪天的。早知道,我就到桥头迎候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挺随便的。孙家权是有备而来,他琢磨了一路咋才能把钱满天理顺,按以往的经验,钱满天是吃软不吃硬,好话灌足了,有时也就找不着北。因此,孙家权就把战术定好了:不拉着架子跟满天谈事,在嘻嘻哈哈当中,要把他的话套出来,然后,抓住他要面子这一点,不许他反悔。
孙家权抽着烟喝着茶说:“好久没来了,净忙镇里的烂事。今天有点空,过来看看,听说你这阵子弄得挺好呀,果茶销得可哪都是……”这话就极有水平。个体户怕领导夸,一夸紧跟着来的就是收税,要么就是赞助;你要说销路不好,你也就没必要扩大产量,那不是积压更多了吗。
钱满天更滑头,冲着孙家权嘿嘿一笑,啥话也没说。这叫啥招儿?这叫装傻充愣招儿,钱满天在关键时刻就使这招儿,这招儿绝,叫你啥也抓不着。
孙家权见一计不行,二计又生,他说:“你也别太累了,差不多就行啦,累坏了,没人帮你。”
钱满天说:“唉,受累的命,不干不行呀。对啦,最近家里日子咋样?要是用钱跟我说话,公家的事咱帮不上,自己的事可别客气。”
孙家权说:“还行,孩子念书花点钱,我都给她对付上了,明年说啥也得让她考上大学。”
钱满天说:“考大学是大事,对付哪成,这有两千块钱,你给我外甥女捎过去,就说姨夫等着她的好消息。”
孙家权见钱满天变戏法似的把钱拿出来,他忽然明白过来,心里说他这是打发要饭的呢!我是缺这俩钱才过来,我是有事呀……于是,他说:“这钱,我是一分也不能拿……”
钱满天笑了:“怕我贿赂您?”
孙家权说:“我才不怕呢,我也没为你办过啥事。我是说,我不缺钱,我想跟你说件事……”他琢磨自己绕不过钱满天了,再绕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钱满天听得清楚明白,他的心里更清楚明白。如今对于办企业做生意的个体户来讲,除了客商、投资者以及技术人员等,其他诸如官员、工商、税务等方面的人来,绝不是什么好事。登你的三宝殿,就必是惦着你的什么。他们又是管着你的,大嘴一张,喉咙眼儿一响,你就乖乖地进贡去吧,那是填不满的窟窿堵不严的洞……
钱满天一眼瞅见楼道里站着玉玲,他灵机一动说:“那不是玉玲吗?我跟你说个事……”拔腿就出去。
钱满天把玉玲叫到一旁的房间里,小声说:“孙书记来干啥?”
玉玲说:“干啥?他没跟你说?”
钱满天说:“绕乎,还没点透。”
玉玲说:“那你就等着吧。”
钱满天说:“你透我个信儿,我好有个思想准备。”
玉玲没有说话,眼睛瞅着窗外。她不愿掺和孙家权与钱满天的谈话,因为得罪哪头都不好。
但最终钱满天还是从玉玲嘴里套出了孙家权的来意。
钱满天一进屋就说书记我给您报喜啦。孙家权愣了问喜从何来。钱满天说我们都在您的领导下,我把果品厂规模扩大了销售增加了,那不也是您的成绩吗!
“你扩大,哪来的资金?”孙家权肚子鼓鼓的像是要爆了。却又不好发泄。
“搞合资嘛,翠莲她哥有个同学在南边,两年以前就相中我这果茶了。”钱满天伸出两个指头。
“两年前?”孙家权想想问:“两年前,你这果茶厂不是才建嘛?”
“没错,本来一开始他们就想合资,我当时没同意,怕让他们掌握了这厂子。现在咱有实力了,没事啦。”
“那边老板是不是姓……”
“姓鲍。”
“没错,是姓鲍……”
“还有这么档子有意思的事呢,村里还想撬我的行。仗着他们人多势众,把鲍经理想往他们那儿拉。姐夫,孙书记,您可得为个体私营经济做主呀!”
钱满天来了个先下手为强,一问棍就把孙家权打到五里云雾中。孙家权坐在沙发上发了半天愣,后来扬起脸跟钱满天西:“不对吧,是你撬了人家的行吧?”
钱满天摇摇头:“不可能,我哪能干那种事。”
孙家权站起来就打电话,偏偏村委会那头一个劲占线。气得他喀哒把电话放下,转过身眼睛眨也不眨盯着钱满天,盯得满天怪不自在,满天说:“瞪我干啥?”
孙家权想起苏联电影:“看着我的眼睛。”
钱满天说:“一看就知道一早您就喝了。”
孙家权说:“一点不错。”
钱满天说:“起码四两,只多不少。”
孙家权说:“你跟我玩花活,我可是见得多啦。”孙家权的火撞了出来。
钱满天说:“天下的事,全是花活,就看谁玩得地道啦。”
孙家权说:“你不够意思。”
钱满天说:“这几年,该‘意思’的时候,我可都‘意思’了。”
孙家权哑巴了。这些年,钱满天还真是没少给自己送礼,论公论私,自己都客气两句就收下了。
孙家权心里说这回栽了,嘴里说我还有事,抬腿就往外走。钱满天上前一步拦住,又掏出一个信封子:“孩子那钱,回头有人捎去。这是引资的辛苦钱,有您一份……”
孙家权伸手拍拍钱满天的西装上衣胸部:“中国传统戏法,‘大搬运’。”
钱满天乐了:“够道。”
孙家权问:“不是我一个人吧?”
钱满天说:“这年头,不上贡是不行呀……”
孙家权感到心口处一阵酸痛,四肢发软,身子直往下出溜,虚汗随之冒出来。他知道这是心绞痛发作,连忙哆嗦着摸出随身带的速效救心丸,吞了几粒,又含了点。好一阵才缓过来。这一折腾,把钱满天也吓出了一头汗,赶紧喊人。玉芬、梁小秋和高翠莲都来了,却不见玉玲。小山说快回家吧,大家就扶孙家权上车。车开到桥上,孙家权觉得心口酸痛好多了,但心里的难受劲却上来了。他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一场,抽自己几个嘴巴,然后再狠狠地臭骂自己一顿——你他妈的是咋鸡巴搞的,干了这么多年干到这份上了,在人家面前当了孙子!我操你个祖宗的!孙家权!你给你祖宗丢人呀!几个钱,就把他压得快趴人家裤裆下面去了,往后,还咋当领导……
小山开着车问:“好点吗?”
孙家权坐在后排上说:“不好。”
小山说:“直接去医院?”
孙家权说:“去坟地。”
小山把车猛地刹住:“去哪儿?”
孙家权说:“坟地!耳朵聋呀。”
小山问:“去那干啥?”
孙家权说:“让你去你就去。”
车到东庄前街,只见一群人堵在半道,乱乱哄哄的。正想看看是咋回事,柱子噔噔噔跑过来,扒着车门子说:“孙书记,我把鲍老板他们给截了!”
孙家权说:“挺好。”
柱子说:“国强他不让。”
孙家权说:“干啥不让?”
柱子说:“他说应该让大家竞争。”
孙家权说:“操,截人就是竞争嘛!”
柱子说:“太对啦,您去吧?”
孙家权说:“我还有点事,你们先谈着。开车。”
小山胆突突地问:“上哪儿?”
孙家权摸着心口喊:“坟地!”
小山问:“坟地多啦,哪个坟地?”
孙家权说:“废话,我们家的坟地呗!”
钱满天在河西家中还稳坐钓鱼台呢。老二钱满地气急败坏地从东庄回来。上了二楼,钱满天说鲍老板和魏大宝呢,咋你一个人回来了?钱满地说:“让东庄给截走了!”
钱满天伸手抓起个烟灰缸,朝阳台的窗户打去,只听哗啦一声响,双层玻璃全打碎,一股寒风呼地吹进来。
楼下院里的人全愣了,扬着脖子朝上瞅。梁小秋正要从楼内到院里去,烟灰缸和玻璃碴子差点掉她脑袋上,气得她骂:“这是谁呀这么缺德!不想过啦咋着?”
院里摆弄车的司机直朝她摆手,她看见了,但她想不到会是钱满天砸的。她还不依不饶地喊着骂着,她以为准是高翠莲干的,翠莲这些天美得腚眼子朝天,不知道自己行几了。说不定她跟谁使脾气砸东西把玻璃给砸了。
钱满地来到二楼阳台说:“拉倒吧你,瞎嚷嚷个啥!”
梁小秋抬头一看,更火了。这一阵子,满地帮着满天搞外面的生意,谈成几笔,在大哥面前挺得烟抽。满山就不行了,满山看那些黄录相带看出了毛病,在县城饭馆里勾引人家女服务员,给抓派出所去,钱满天花钱保他出来,让他在后院跟着木工一起拾圆木,全家上下都知道满山在那“劳改”呢。受他的牵连,梁小秋也从果品厂调回家跟着玉芬做饭。在果品厂,梁小秋在销售科,虽然她一瓶果茶也没销出去,但凭着特殊身分,谁都怕她三分。这回可惨了,跟着玉芬从早忙到晚,一下子从姑奶奶变成使唤丫头了。
偏偏这时候,高翠莲穿着那件非常时髦的皮大衣也来到二楼阳台上。她到阳台来,其实并不是要跟梁小秋千架,她是来美的。站在这上面,不仅院里人能看,河西村不少地方都能瞅见,她想亮亮她的新衣服。
梁小秋哪想到那些,冲着他们就说:“行啊,你们一个扇着鹅毛扇,一个翘着母鸡腚,挺美的呀!”
高翠莲顿时变了脸:“梁小秋,你咋说话呢?你们两口子不争气,自己混成这个样,跟我们有啥关系。”
梁小秋被捅了一刀:“我们自作自受!你们高兴了吧!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啦,有你们乐不起来的那一天!哪天果茶卖不出去了,就往你这骚货的裤裆里灌!叫你浪,还浪出了三将村,浪到八十里地以外去啦……”
坏了事啦。梁小秋这边虽然是瞎猜瞎骂,但高翠莲听得却是句句如刀,刀刀割肉。她以为这事让梁小秋摸到了细底,她要是软柿子瘪了,就等于默认了,日后就得成村里的一大新闻,自己还咋出去见人呀。高翠莲手拍着阳台栏杆喊:“‘大板车’你老实呆着你的吧!胡说八道,小心我撕破你的嘴!你以为你是啥好东西?你那点历史都在我心里……”
梁小秋最怕人提她过去的一那段事,她一猫腰抄起半块砖头,嗖地就撇上去,嘴里喊:“我砸死你这个骚货!”
她手头还挺准,一下子就削在高翠莲眼角子上。也亏了她胳膊没多大劲,又是朝上撇,要不非砸出人命来。但这下子也够呛,眼见那血就顺着高翠莲脸蛋子往下流,高翠莲抹了一把,黏乎乎,通红。她嗷地叫了一声,搬起阳台上的空花盆就往下砸,满地这时也犯混了,不说劝架,还给他媳妇递花盆。梁小秋那个倔人也不躲,嘴里喊有种你就砸。结果,有两个花盆套在一起砸下去,砸在梁小秋的脑袋上,梁小秋打了个晃,咕咚一头倒在地上。
院里旁人喊别砸啦出人命啦。
满地和高翠莲傻了眼。
满山从后院跑来,上前拽了一把梁小秋,一动不动,他火啦,转身抄起把斧子,就往二楼跑。高翠莲嗷地叫了一声,晕倒在阳台上。
钱满天再也坐不住了,伸手把挂在墙上的猎枪拿下来,喊道:“谁敢再动,我就一枪崩了他!”
满地和满山都站着不动了。
“走,跟我上东庄!”
钱满天带着三个兄弟,拿着枪拎着斧奔了东庄。钱满天认定,刚才家中一切祸事的根源,全在赵国强身上,这个小舅子,简直就是自己的克星。
钱家兄弟刚上桥,就有人把消息传到村委会。赵国强虽然不赞成柱子和广田把鲍老板半道拦下,但既然进了屋,和魏大宝又认识,索性只当啥事没出,跟他们唠起来,介绍果品厂的情况。鲍老板初次到北方来,过去有关情况都是魏大宝汇报给他的,现在到了实地,他听得挺认真。
接人待客的事,不是柱子的强项。可一听说钱家兄弟杀气腾腾地过来了,柱子就来了神了。小时候,他就爱抱打不平,凭着胳膊粗力气大,在左右三村五里,他还真打出点名气,一般街边痞子都挺怕他。当了村干部,打架的事他不干了,但到了关键时刻,他还是忍不住上前动手。前一阵社会治安不大好,一到晚上路边就有幼道的,逮着啥抢啥,没钱就剥衣服,有好几个村民竟光着腚跑回来。柱子火了,到了天黑就往那些危险的地段去,好不容易碰见俩劫道的,那边刚把刀子亮出来,柱子就乐了说可找着你们啦,我鞋都磨破了,吓得那二位撒腿就跑,跟兔子见了鹰似的,打那三将村里村外就安稳了。在村里,柱子最佩服的人只有一个,就是赵国强。他佩服国强有敬业精神。他对钱满天的印象,则随着钱家愈来愈富,变得愈发差了,他认为钱家有些为富不仁。所以,当鲍老板魏大宝的车刚进东庄,他一听到消息,就毫不犹豫地把客人给“请”进村部。他想管他这头谈成谈不成,反正不让你钱满天谈成。至于钱家可能过来人干架,他不怕,他叫来东庄十几个棒小伙子,早早做好了准备……
赵国强在村委会的楼里跟鲍经理及魏大宝谈有关果茶厂的情况,鲍经理听得津津有味,魏大宝却如坐针毡,不时地瞅着窗外。鲍老板用南方口音问你看什么,魏大宝说有个朋友要来看我,赵国强就乐了,问:“你是不是说钱满天?”
魏大宝点点头:“是。”
赵国强说:“一会儿就送你们过河西去。”
鲍老板说:“河西是什么地方?去那里干什么?”
赵国强说:“河西还有一个果茶厂。”
魏大宝给赵国强使个眼色:“算啦,就看你们的厂子吧。”
赵国强说:“我建议你们都看看。”
鲍老板说:“我对你的厂,很感兴趣。”
魏大宝说:“既然鲍老板这么说了,咱们就看你们的厂子吧。”
这时,高秀红把门开了个缝儿,朝赵国强招招手。赵国强过去低声问有啥事,高秀红说你可千万别出屋,桥头那打起来了。赵国强问:“谁和谁打起来?”
高秀红说:“是我公公和柱子,那边是钱家兄弟。”
赵国强说:“你见着啦?”
高秀红说:“我公公他们带人过去了,没跑。”
赵国强赶紧跟鲍老板和魏大宝说我出去有点事,请你们稍等一会儿,就推门出去。到了楼外,他愣住了,不少上了年纪的老人堵在门口,见了他就说国强呀你可别胳膊肘往外拐,咱得光顾着村里的果茶厂使劲。孙万友看来是个带头的,他说:“国强呀,我刚从这走不大时间,按说我这伤腿不该再折腾回来,可听说来了个啥老板,钱家跟咱们争,我不得不来呀!大是大非面前,你得站稳立场。”
赵国强说:“啥大是大非?”
孙万友说:“这还用我教你,公家和私人,集体与个人呗。”
赵国强说:“做生意,应该竞争嘛。”
孙万友说:“在别处行。在三将,就得有点自己的规矩,得限制点他们发财。”
冯三仙说:“是啊,不能让他们富得太流油啦,得大家伙平均平均。”
赵国强说:“这事我去处理,大家回去吧。”
赵德顺拄着拐棍过来问:“你咋去处理呀?”有人把老爷子搬来了。
赵国强心里怪别扭。在村里当个干部,不光受这些乡里乡亲们长辈的管,还有自己的爹,动不动就掺合进来,弄得你急不得恼不得。
赵国强不愿意在众人面前跟爹争竞,他忙上前跟爹说这没您的事,你快回家歇着去吧。赵德顺一听就火了,说:“你把全村人都得罪了,我能在家歇着吗!”
赵国强说:“我还没拿主意呢,您咋知道我就把全村人得罪了。”
赵德顺说:“我估摸着你干出的事,就跟大家伙想得不一样。要不,咋这些人在这围着。”
赵国强估计桥头那可能要干起来了,就顾不上和爹再说啥,转身拔腿就跑。高秀红紧跟在他身后,说我是劝你不要去,你咋非去,出了事可咋办。赵国强说谢谢你的关心,村里有事,我不出面不行呀……
桥头处,果然战斗一触即发。
钱家兄弟的猎枪和斧子已经亮出来,柱子和李广田亦和众人攥着镐头镰刀。钱满天喊:“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敢挡我的道,我的枪子不长眼!”
柱子把手一挥,身后的人向前迈了一大步,柱子说:“你们敢动一下,就甭想活着回桥那头,这就是你们的坟地!”
钱满河饶地一斧子把桥栏杆砸断:“脑袋没这个硬的,就让开!”
柱子抓把镰刀一抡,身边一棵拳头粗的小树脑袋忽地就掉到河里,他喊:“来吧!我们没啥家产,不怕死。”
钱满天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柱子这话太厉害啦,扎到人的心窝子啦。钱满天不能不顾及后果,以人数对比,对方人多,自己人少,但拼起命来,有满河一个人,也能杀退对方一半人马。架不住这边是为自家玩命,那边就不那么心齐了。可即使是把对方杀败了,也难免伤了谁,伤了人家,无非是出药费,就怕万一出了人命,麻烦就大了。假若伤了自家兄弟,就更不好办啦,撇下谁的妻子儿女,都是操不完的心,若是自己丢了性命,那么,这十多年的辛苦不仅白搭了,而且美好的前景也付诸东流了。然而,事情又挤兑到这个节骨眼上,为了二百万投资,就得豁出这百八十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反正早晚都有一死,为财拼他一下,或许死了也值得……
钱满天的心又硬起来。他瞥了一眼左右的满地和满山,二人的脸色铁青,手有些发颤。他深知这二位平时说个大话还行,到了关键时刻就爱掉链子。他咬了一声,小声说:“死也不能退一步。”
满地说:“我腿有点抽筋。”
满山扭头就走,嘴里喊:“等我叫人去!”
钱满天心里这叫来气呀,暗道看我回去咋收拾你。
眼看着钱家哥四个有俩要草鸡,站在众人身后的李广田心里这叫高兴。一晃五年啦,窝窝囊囊过了五年,在三将村抬不起头来呀!而那一切,都是从钱满天身上引起的,就因为他拉东西跑,最终才把祸闯到领导跟前,自己才丢了支书的位子。说心里话,李广田本来也记恨赵国强,但五年间一千六七百个日子里,他品出赵国强确实在把全部心血放在三将村的发展上,经人家手干出的活都挺像样,大坝、稻田、村路、学校、果茶厂等,那可不是用气吹出来的,那是得动真格的,要是搁在自己身上,不能说干不了,但顶多能干出少一半来。因为啥呀?累呀!那是得拼着命才能干出来的。由此,李广田对赵国强的看法一点点地转变过来。但他嘴里从不把心里的这些想法说出来,行动上则挺顺当地到果茶厂负点责任……今天,在和钱家的对峙中,像有一颗火星子把平静了多年的枯草点燃,令李广田兴奋不已:拦鲍老板的车,让人来桥头堵截,都是在自己谋划和支配下进行的,看来,自己还没老,还没到彻底不行的地步。对,一定要压住钱家的发展势头,提高自己的威信,果茶厂的实际领导权极有可能还会抓到自己手里!
人的念头往往就在某个瞬间产生。产生之后,有的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淡化,有的人会因为条件不成熟而放弃,但有一种人则不然,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去争取实现,哪怕碰壁碰得头破血流,也轻易不言退。从这种类型讲,赵国强和李广田都是其中的使使者,只不过他们某个念头产生的出发和归宿点上大相径庭,于是,生活中就不可避免地演绎出关于他们之间的一个个耐人寻味的故事来。
赵国强出现时,这一场桥头之战已经到了高潮。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由于钱满山把他家木板厂雇的人都带了过来,双方的人数旗鼓相当。钱满天转身说打死人由我偿命,打伤了你们,我赔钱。钱满山在后面喊:“瞎一只眼给一万!”
一个木工问:“是打瞎他们,还是我们自己?”
钱满山说:“甭管是谁的,只要是眼珠子就给钱!”
另一木工说:“打折腿呢?”
钱满山说:“也是一万!”
木工们的情绪被煽动起来,一年也挣不了一万块钱,现在一棒子就是一万呀,这么好的事,该出手就出手,反正有人给兜着
李广田觉得自己得出面了,他登到众人身后的一个土坎上,大声地喊:“乡亲们,咱们的果茶厂可是全村人的呀!挣了钱是大家的。他钱满天的是个人的,跟咱们没关系!咱们走的是社会主义的道儿,他是全为自己的私人道儿。明白不,他那厂子要是扩大了,咱的厂子就没活路了!”
柱子说:“对,广田大哥说得对。都给我往上上,出了事,我兜着!”
村民们点点头,互相鼓动,往手掌子上吐唾沫。
赵国强就在这时从李广田的身后跑过来,一下子就冲到两拨人马的当中,左一嘴右一嘴地喊:“你们要干什么!想打死几口子,让全村人都跟着提心吊胆呀!都给我往后退十步!”
柱子说:“他们,他们要过去抢鲍经理……”
赵国强喊:“你带人先给我往后退!”
钱满天说:“他们凭什么挡道不让过去?”
赵国强喊:“你也带人往后退!都退了再说!要不然,我把客人送走,咱谁也别跟他见面!”
双方人马终于脱离了接触,坐在两边抽烟歇着。赵国强与柱子、李广田、钱满天、钱满地在桥头谈判。赵国强听他们先说,他们自然是各持己见,互不相让。赵国强这时心里很乱很乱,他看着青龙河雪白的河床,忽然想起小时候,在下雪的日子里,村里的孩子就到河套里打雪仗,雪球子攥得圆溜溜,嗖嗖地撤来撇去,打在脑袋上也不疼,只是脖子里冰凉的。那时候,什么姓赵的姓钱的姓李的,全是哥们兄弟一般。玩累了,就去房檐下掏家雀儿。那时,村里都是破草房,家雀儿特爱在那里做窝。掏的时候,一个人骑另一个人的脖子,一手把着椽子头,一手就往洞里摸,准能抓出一两个又肥又大的家雀儿,点一堆火就燎着吃,彼此可亲热了……可现在呢?都长大了,都能够干点大事了,却变成了对手,甚至反目为仇……
一阵凉风吹来,吹得赵国强脑袋清醒了许多,他朝河两岸看看,新房成片地立在雪地中,窗户玻璃反射着耀眼的光亮……如今,房檐下还有家雀窝吗?小孩子还玩打雪仗,还掏家雀窝吗?下学以后,他们已经到前街新开的电子屋去打游戏机啦……对,打雪仗打不出幸福生活,掏家雀不可能真正解馋……
赵国强终于想开了,他平静地对众人说:“谁也别打咕,我决定,让鲍老板自己看,他愿意跟谁合作,就跟谁合作。”
他的话音刚落,李广田就说赵国强你出卖全村人的利益呀!钱满天说赵国强你好狠毒呀。
双方为啥都不同意呢?很简单,李广田知道这边缺电,生产不正常,鲍老板绝不会轻视这个关键问题;钱满天那头清楚自己的设备简陋,不比尚可,一比就比出自己的不足,很可能把财神爷给比跑了。所以,双方都对赵国强有意见。
赵国强则坚持这么做,他或多或少地意识到,现在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时期了,我们的农村工作,也该有个新样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