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何庭长讪笑着,给女行长倒杯茶,然后坐回转椅,问道:“最近忙啥?你说找我有要事,什么事这么急?”

女行长有些心不在焉,根本没有理睬冒出缕缕热气的茶水,没说话先叹了口气:“唉,还能忙啥,那个破官司就把人缠死了。”

何庭长说:“不就是要开庭么,你还能永远不开让人家开庭吗?开呗,你又不用管,让小马跟他们主任老姜去应付应付就行了。”

“我说的不是开庭。你不知道,又出事了,我来就是跟你商量商量咋办。”

“又出啥事了?”何庭长放下二郎腿,身躯倾在写字台上,脖子伸长了,直瞪瞪地看着她,等着她说。

行长看看他:“你怎么也这么紧张?”

何庭长这才感到自己也不知不觉的绷紧了神经,自嘲地笑笑。行长说:“汪伯伦那个王八羔子弄了几个人把姓程的抓住,关了几天,姓程的朋友不知怎么一下就找到汪伯伦的头上,又把他弄去折腾个半死,一支胳膊都整脱臼了。汪伯伦跟他的哥们去报了案,公安局把姓程的朋友逮了,你说说,这乱七八糟的弄下去迟早还不要出大事。”

“程铁石现在在哪儿?”

“跑了,在哪我也不知道。”

“操他妈的,真是瞎胡闹,净办这些没屁眼缺下水的蠢事。这不是节外生枝添乱吗?”何庭长气的骂了起来,又问:“这件事肯定是你安排的吧?”

行长摇摇头否认,看到何庭长的眼神,只得又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一些。”

“你算了,没有你指使,汪伯伦那泡臭稀屎还能冒出什么热乎气?你们这些娘们,头发长见识短,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汪伯伦承认程铁石是他绑的了?”

“他能不承认吗?不承认当场人家就能把他整死。”

“我早知道他是个熊包蛋。”何庭长又骂了一声不再说话,行长知道他在转脑子,也不敢打扰他,呆呆地看着他,等着他拿主意。

“程铁石的朋友让公安局抓去都说了些啥?”

“据里面透出来的信,他啥也不承认。”

“那就好办,你让汪伯伦一口咬定那人绑架他是要谋财,千万一句也别提程铁石的事。”

“那程铁石要是到公安局报案,说汪伯伦他们绑架了他呢?”

何庭长沉吟片刻,说:“姓程的不会去报案,他要那么讲等于替他的朋友招了供,案子更复杂了。况且汪伯伦绑架他他拿不出证据,而汪伯伦这边有伤、有人证。程铁石如果去报案,汪伯伦他们可以不承认,互相做不在现场的证明,而程铁石那位朋友却会因程铁石报案而坐实他非法绑架伤害罪,不管是不是谋财,这个罪名他都摆脱不了,所以我分析程铁石不会去报案。”

“那你说这件事问题大不大?”

“问题大不大,关键还在汪伯伦跟他的狐朋狗友,只要他们一口咬定不认识程铁石,一口咬定汪伯伦确实遭到了绑架,就没事。你得给他们好好讲讲,别到时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一点我能做到,牵涉到身家性命的事,其中的利害关系他们也明白。汪伯伦那个王八羔子真是我命里的克星,啥事都坏在他手上,有时候我真想整死他。”一提到汪伯伦,女行长就恨得牙根发痒。

“那你就把他开了,这种人还留着他干吗?”

“还不到时候。”女行长有苦难言,她恨汪伯伦,可又不能真的把他开掉,因为汪伯伦跟她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在她手下她还可以有效地控制他、支配他,真要把他开了,尤其在这种时候,他能做出什么事来,女行长不敢深想。

何庭长心里也明白眼前这位女人必有把柄在汪伯伦手里,否则凭她的本性,她也绝对不会容忍一个不断给她捅漏子的部下继续在她眼皮下生存。

“算了,我现在倒想起一件事情,你那个汪伯伦到底都对程铁石的朋友说了些啥?他对我跟你们的关系到底掌握多少?”

行长一愣,随即自我安慰地说:“我大概问了他一下,他说那人就是逼着问程铁石的下落。我想也不会问到这些事情上去。”

何庭长脸色阴沉了下来,听行长的语气他就明白了,汪伯伦对他和银行的关系方面知道的绝对不会少,而且行长对汪伯伦到底对程铁石的朋友说了些啥缺乏自信。他感到有些不妙,对行长说:“你赶紧回去,立即找汪伯伦,一定要让他把跟程铁石的朋友说了些什么一字不漏地汇报一遍,看看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不能让这小子给引到黑沟里面去。”

行长也明白了这里面隐藏着的危险,立即起身气哼哼地说:“我现在就去找他,要是他说了不该说的话,我要他的狗命。”

看着行长的背影,何庭长无奈地摇摇头,他开始不安了,他感到跟这样一群蠢货结成同盟,也许是他犯下的一个大错。

接近年底,返家探亲的人剧增,尽管昨夜下了入冬以来的头一场雪,经人践踏的地面已经泥泞不堪,但长途汽车站却依然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只要没有泥泞的地方,都堆满了大包小包形状各异的行囊。卖票的窗口更是挤作一团,人堆里不时传出呼叫声、斥骂声。站在人群外面维持秩序的警察束手无策地看着发疯般挤向窗口的人群,手里的警棍不时戳向实在看不过眼的混乱制造者,从而引起了更大的混乱。

几个小商贩模样的人,合力将他们的同伙抬举到人头上,企图让他们的同伙从人头顶上爬到售票口抢先一步购到车票。他们的破坏性行为立刻招来了愤怒的詈骂,警察忍无可忍,将爬到人头上的伙计拽下来铐在了护栏上。他的同伙不敢再闹,一个个乖乖地排到了队伍的后面。

从省城开往海兴的车属于短途,十五分钟发一班车,不用到窗口购票,所以免去了程铁石挤抢车票之苦。人虽然很多,程铁石还是一眼便看到了人从中的赵雅兰,她太醒目也太鲜艳了。大红兔毛围巾、棕黄色的皮大衣和高跟皮靴,使她像开放在荆棘丛中的芍药。她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睛焦急地四下张望着,一眼看到了程铁石便朝他招手呼叫:“程哥,在这儿。”寒风中她口中呼出的哈气如清淡的云霭,在她绯红的腮边掠过。

程铁石匆匆挤过人群,来到她身边。

“这辆车坐满了,走,坐后面那辆。”

程铁石经常往来于海兴和省城,知道这趟线路上跑的车都是承包的,各车都遵守严格的规矩:每辆车停站时间绝对不允许超过十五分钟,前面的车不走后面的车绝对不准上客。他对赵雅兰说:“就在这儿等吧,过去了也上不了车。”

赵雅兰说:“哪有那事,走吧,就上那辆空车。”

程铁石只好跟在她身后走到等着进站上客的车前。果然车门紧闭,司机跟售票员捧着杯子喝茶取暖,赵雅兰敲门他们却不敢开。赵雅兰绕到车头,拉开司机身旁的车门,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司机便打开了车门,把程铁石放了上去后又赶紧关上了车门,并且还对程铁石客气地点头致意,程铁石也莫名其妙地朝司机点点头,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丝笑意。

赵雅兰从司机的车门爬进车,穿过车厢坐在里面靠窗的位置上,拉程铁石坐在她旁边。

程铁石好奇地悄声问:“你怎么对他说的,怎么顺顺当当就让我们上车了?”

“我说我们是记者,要随车采访春运情况,他还能不让上车?”

“人家要问你要记者证呢?”

“有哇!”说着赵雅兰从兜里掏出一个橙红色的塑料本本在程铁石眼前亮了一下,程铁石接过一看,是省电视台的工作证。

“你哪来的这玩意儿?”

“是我哥不知咋办出来的,送给我玩的。”她说的哥是指她的堂兄,赵世铎的儿子。

“他给你弄这个玩意儿干吗?”

“他说有这玩意儿到外面办事方便,给我好几年了,昨晚上突然想起来,说不定到海兴能用上,就带来了。没想到还没到海兴就用上了。”

程铁石听后,忍不住笑了,说:“你呀,真能蒙,也真敢蒙。”

赵雅兰说:“那有啥,这社会上除了自己家里的亲人和真正的朋友,剩下的人还不都是你蒙我我蒙你的,就是一家人,也有互相蒙的时候。”

前面的车开走了,程铁石跟赵雅兰乘坐的车进了站,打开门人们呼噜噜挤上来抢占座位,赵雅兰扒着程铁石的耳朵悄声说:“程哥,这一路上你可得给我当个好保镖,保护好我不能出事。”

程铁石不以为然地说:“光天化日之下,不过两小时的路程,还能出啥事?你别制造紧张局势。”

赵雅兰说:“我带钱多,怕丢。”

程铁石问:“多少?”

赵雅兰朝前后左右看看,见人们都忙着抢座位安顿行李,谁也没有注意她跟程铁石,才扒着程铁石的耳边悄悄说:“十万。”

这蚊蝇细语似的两个字如同炸雷在耳边震响,程铁石惊呆了,半晌才缓过劲来悄声说:“你带那么多钱干吗?疯了?”

赵雅兰咬咬嘴唇,珍珠般的细牙把下唇咬出一排淡淡的红痕:“这是我和黑头的全部积蓄,银行我都没敢放,藏在我大爷家的顶棚里,这次黑头要真的有什么事,我就是花钱买也要把他买出来。”

程铁石默然不语,他的内心却卷起狂涛巨浪难以平复。

昨天他跟博士王通过电话后,不敢耽搁,接着就把消息告诉了赵雅兰。电话里赵雅兰的反应并没有他预料的那么强烈,虽然听出来她哭了,但很快就止住了哭声,提出她要跟他一块去海兴,对这个要求程铁石知道自己无权也无法拒绝。即便他拒绝,她只要想去谁也拦不住,就在电话里跟她约定第二天上午九点在车站会面。没想到她对海兴之行做了如此周到的安排,下了破釜沉舟不救出黑头不罢休的决心。

程铁石忍不住握了握她的胳膊:“雅兰,你真是个好女孩,你跟黑头今生今世一定会幸福美满的。就怨我太没用,我真是太没有用啊……”

赵雅兰说;:“程哥你别这么说,要不是你,我跟黑头也不会认识,我们也就不会有今天,我们感谢你都来不及,哪能怨你呢。再说了,这一连串的事还不都是银行太邪恶惹出来的,你放心,黑头的事怎么办我昨晚上思谋了一夜,总觉着不要紧,出不了啥大事,心里多多少少也有点主意,到地方看看情况再说吧。”

不知不觉间车已驶出市区。一夜大雪将田野涂上一层洁白,透出云霓的阳光在纯净的雪野上泛起层层银光,近处的树挂更是晶莹剔透,如同树的枝干结出了水晶宝石。

“真美啊,我就喜欢雪天,”车窗外的美景吸引了赵雅兰的注意力,也驱散了她心头的乌云,尤其是变幻莫测的树挂,更令她欣喜不已:“程哥,厦门下雪吗?”

“厦门冬天最冷时也不过零上十度左右,哪里有雪可下,要不是有了冰箱,厦门人民连冰都没有见过。”

“那厦门可不好,我就喜欢东北,四季分明,春夏秋冬各有各的景致,季节不同还可以穿不同的衣服,听说南方男的一年四季穿大裤衩子,女的一年四季穿裙子,那也太单调了,没意思。一个人一辈子没穿着棉袄棉鞋在雪地里打过滚,也是人生一大损失。”

程铁石笑笑不置可否。内心里却也赞同赵雅兰的说法,不过他是从北方调到南方去的,在雪地里打滚的事早就干过了,所以没有南方人的那份缺憾。

“雅兰,等我这边的事情了解了,你跟黑头咱们一块到厦门去玩玩,厦门的鼓浪屿、万石山、湖里山炮台,还有集美学村等等,都是全国著名的风景区,不去一趟也是人生一大损失。”

“厦门肯定要去,不过要等到我跟黑头旅行结婚的时候再去。黑头说过,他要先到西北,沿着丝绸之路到新疆,再从新疆坐飞机到北京,从北京到上海,然后广州、深圳、珠海,最后跑累了再到厦门鼓浪屿好好休息几天。”

“那你们可一下子把中国跑遍了。”

“要逛就逛个够,逛够了回来老老实实挣钱过日子。”

一路上程铁石跟赵雅兰聊着,时间过得很快,车也走得很顺,到了海兴人们挤着下车,赵雅兰也站了起来,程铁石按住她:“咱们最后下,不着急。”

下车时,赵雅兰把包交给程铁石:“程哥,这个包你拎。”

程铁石说:“还是你拎着,我在旁边盯着点。”

下车后,程铁石马上拦了台出租车,报了博士王下榻的旅馆。坐到车上后,程铁石悄声对赵雅兰说:“先找家银行把钱存好再说。”

赵雅兰点点头。

银行满街都是,博士王住的旅馆隔壁就是一家储蓄所,程铁石让赵雅兰填写单子,自己站在柜台前怀里牢牢地抱着装满钱的包。

赵雅兰填写好存款单,程铁石叮嘱她:“留个密码,再注明凭你本人身份证来领取。”

一下能进十万元存款,小小的储蓄所也不多见,柜台里的职员态度格外好,见赵雅兰在单上的备注栏专门写明:“凭存款人身份证支取”,还预留了密码,职员笑了,对赵雅兰说:“小姐您放心,钱存到银行绝对安全,保证存取自由,为储户保密……”

赵雅兰说:“钱放到哪里也没放到自己家里安全,我也是没办法,钱不放银行没地方放,银行啊,要坑起人来坑的最狠。”说着指了指程铁石,对柜台里面说:“我这位大哥,好几百万就是让你们银行给坑没了。”见银行职员错谔惊诧地看她,赵雅兰说:“我说的不是你们这家银行,是xx银行。”银行职员这才松了口气说:“我说么,我们行可从来没出过那种事。”

存好钱,赵雅兰把存折收好,两人便到旅馆找博士王。旅馆服务员告诉他们,博士王一大早就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不过他走时留下话,说程铁石要是到了就在他开的房间里等。博士王走时还不知赵雅兰会一块来,所以只给服务员讲了程铁石一个人,服务员见程铁石还领着一个女的,便非要看程铁石的身份证,核对清楚身份证上的姓名与博士王留言说的姓名一致后,才开了房门让他们进去。

赵雅兰洗了两个茶杯,给程铁石和自己分别倒了杯水,又在房间里东转转西瞧瞧,说:“这个旅店卫生不错,就是不知房价高不高,这间屋两张床,你就跟王哥住这间,我另外再登一个铺就行了。”

程铁石想起他在海东旅馆的房间还一直没有办退房手续,行李还都在那儿,就说:“雅兰你先喝点水,我出去打个电话。”

来到服务台,拨通了海东大旅社的电话,服务员告诉他房费已经结清了,行李都由他的朋友放到寄存处,随时都可以去取。程铁石知道是黑头办的,不知道他现在情况怎么样,顿时勾起了心事,觉得心里面酸酸地。回到房间,见赵雅兰端着茶杯瞪着墙壁发呆,知道她又在担心黑头,想说几句安慰话,又觉着说啥话也无滋无味像凉白开,就不说话,站在窗前看外面。

又过了一阵,仍然不见博士王回来,看看表已经一点钟,程铁石对赵雅兰说:“咱们先去吃饭吧。”

赵雅兰说:“咱们走了万一王哥回来或者有什么消息咋办?”

程铁石说:“你王哥也得吃饭,我们给他留个条,他回来见条知道我们到了就会等。出去抓紧时间吃点饭,下午还要跑事,不吃饱肚子怎么行?”

赵雅兰不情愿地站起身:“我不饿,真的不想吃。”

程铁石说:“不饿也得吃,别黑头的事情还没办清楚你倒病倒了。”

俩人正在研究吃饭的问题,却听到服务员在走廊里扯着嗓子喊程铁石接电话。程铁石急忙跑过去接,赵雅兰知道除了博士王不会有第二个人往这里打电话找程铁石,急着要听消息,也急忙跟在后面跑了出来。

博士王在电话里问了一句废话:“你到了?”

程铁石心想博士王怎么也犯糊涂,我没到怎么能接你的电话?看看站在身边急切盼望消息的赵雅兰,对话筒说:“雅兰也一块来了。”

博士王问:“你们吃饭没有?”

程铁石说:“我们正准备出去吃。”

博士王说:“那刚好,你们过来一块吃,王天宝也在这儿,我们就在凤鸣餐厅,我们跟吴科长一起来过的。你们打的,出租车司机都知道这个地方。”

程铁石问:“黑头的事情怎么样?”

博士王说:“电话里一句两句说不清,你们过来吧,见面谈。”

程铁石又问:“雅兰就在我旁边,你有话没有?”

博士王还是老话:“你们过来再说吧。”

程铁石放下电话,看看赵雅兰:“博士王今天怎么了?我们急得要死,电话里正事他一句也不说,光急着叫我们过去吃饭。”

赵雅兰说:“那是你心急才觉着王哥不对劲,肯定事情比较麻烦,电话上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咱们赶快走吧。”

程铁石一想赵雅兰说的有道理,如果事情不麻烦,博士王应该先在电话上把情况简单交待一下,先让他们放心才对,如今这样自然说明情况比较复杂。他越想心里越急,恨不得马上跑到博士王那边去。

两个人回到房间,穿好外套,提上包,锁好门,匆匆忙忙下楼拦了辆出租车朝凤鸣餐厅赶。

进了餐厅一说博士王跟王天宝,服务员小姐马上把程铁石跟赵雅兰往包厢雅座领,显然博士王已经有了交待。

包厢里一共有四个人,见程铁石跟赵雅兰进来就都站起来让座。程铁石一看,四个人里三个他认识,博士王、王天宝自不必说,公安局的吴科长穿一身警服威武雄壮,也是见过面的。不认识的那位也穿着一身警服,肯定也是公安局的。

坐定之后,博士王给程铁石介绍:“这位是公安局治安处的刘科长。”

程铁石赶紧站起来同刘科长握手,赵雅兰知道这人是可以救黑头的,也赶紧起身跟他客气。

坐下后,王天宝悄悄告诉程铁石,吴科长跟刘科长关系不错,介绍了来给黑头帮忙,结果刘科长一上酒桌就非逼着博士王连干三大杯五粮液,不然不认博士王这个朋友。博士王没法,舍命陪君子,硬着头皮捏着鼻子连干了三大杯,眼泪差点呛出来,已经有点撑不住了。程铁石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接电话的时候觉着他说话不对劲,原来又喝过头了。

程铁石知道博士王的酒量也就是一瓶啤酒下肚便晕晕乎乎找不找北的水平,连干三杯五粮液,确实已经到了钻桌子的地步,心里明白他是为了给黑头办事不得不如此糟踏自己,心里不是个滋味。

这时,那位刘科长又端起酒杯来,冲程铁石说:“见面不等于是朋友,只有连饮三杯才是朋友,你没听歌里唱得好,三杯美酒敬亲人,来,我敬您了。”

知道要找这人帮忙,程铁石也只好忍辱负重,站了起来二话不说陪他干了三杯。

赵雅兰主动站起,恭恭敬敬地对刘科长说:“我是黑头的女朋友。”博士王插了句嘴:“是未婚妻,说女朋友容易产生误解,在座的除了我,每一个都有一帮女朋友。”

赵雅兰也知道这位王哥喝的有点过,不去理他,只盯住刘科长说:“黑头的事全靠你帮忙,我敬大哥三杯,来,先干为敬。”说着,一仰脖喝干了杯中的酒。

刘科长见赵雅兰眼睛都没眨就灌下了一杯白酒,不由有些胆虚。他听说过,酒桌上的女人,只要敢跟男人放对子喝酒的,肯定深不可测,大都属于酒漏子类型的,他喝干了杯里面的酒就放了软话:“你是女同胞,我不能跟你叫劲,咱们互敬一杯就行了。”

赵雅兰实际上根本喝不了白酒,见他这样赶紧不露声色地就坡下驴:“那多不公平,男女平等么。这样吧,既然大哥照顾我,我也不能不知好歹,咱们以茶代酒,干个双杯大家高兴吧。”

刘科长也很高兴,说:“你这个小妹可交,咱们也别说谁敬谁了,一切都在杯中,来,咱们就以茶代酒,我先干了。”说着喝了一杯茶,赵雅兰也喝了一杯茶这才放过了刘科长。

吴科长说:“咱们可是来谈事的,不是来喝酒的,喜欢喝酒等事情办完了我陪各位喝个够行不行?”

他这么一说,刘科长连忙放下酒杯,做恍然大悟状说:“吴科长是我大哥,他说话了,我不能不听,咱们就此打住吧。”

吴科长说:“我出差刚回来连家还没回,就让老王揪住了,刚才话也说了不少,酒也喝了不少,刘科长你就给个明白话,这几位朋友的事情能不能办,该咋办,能办办到啥程度,不能办坎在啥地方,老王是我的朋友,他的事我不能不管,你刘科长也是我的朋友,我也不能逼你办那种违法乱纪,让你为难坐蜡的事情。今天大家坐在一起,就是一块商量商量,研究研究,看看到底怎么办好一些。”

刘科长看看四周,一双双眼睛直溜溜地盯着他,期盼他能说出几句让大家宽心的话。他苦笑着说:“这个案子不是我办的,就算是我办的,现在我也不敢放人。对方有来头,一个是税务局局长的儿子,一个是银行的科长,瞪着眼睛一口咬定你们那位叫黑头的哥们行凶绑架,勒索钱物,受害人有伤,一个胳膊脱臼,一个皮肤软组织多处损伤,有医院的诊断证明。在你们那位哥们身上还搜出了一把弹簧刀,抓他时又是受害人当面指认,你们自己说说这个案子怎么办?况且人家直接找我们处长报的案,具体办案的人还真不好替他开脱。”

程铁石听到这儿,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腾”地站起:“他妈的,这天底下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他们绑架我……”

刚说到这里,博士王一把按住他,又在他腿上狠狠踢了一脚,对刘科长说:“老程担心黑头,有些急,你别在意。”

刘科长说:“没关系,我理解。”

赵雅兰最关心的还是黑头眼下的处境,问:“那黑头怎么样了?关在哪儿?”

“已经批了刑事拘留,今天下午就送到看守所了。”

赵雅兰一听这话,眼泪马上就流了出来,她一哭,大家心里都不是味,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博士王叫来服务员,让她把赵雅兰扶出去洗洗脸,对赵雅兰说:“你别哭,也别急,你一哭大家的心都乱了,事儿都没法谈了。”

赵雅兰推开扶她的服务员,用餐巾纸揩干眼泪,说:“我没事。”

博士王又问刘科长:“案子现在查的怎么样了?”

“你们那位哥们死不认账,说从来不认识那两个人。问他刀是哪来的,他说是在站前地摊上买来玩的。这个案子也真有点夹生,疑点挺大。你们想想,就凭你们那个哥们一个人,他咋能一下绑架了两个大男爷们呢?再说他既然绑架了他们,抢了他们的财物,为什么不赶紧逃离海兴,反而大摇大摆地在市区里面逛荡呢?局里对这个案子看法也不一致,所以处里要报逮捕,局里没有同意,只批了刑事拘留。”

程铁石问:“你看这个事情能不能由我们出面找那两个报案的谈谈,私了了算了,要钱让他们出个价。”

刘科长摇摇头:“即便是受害人同意私了你们也是白花钱。他的案子已经刑事立案,不管结果是啥,除非有新的更有力的证据能证明他没有犯罪动机和犯罪机会,否则即便是受害人不追究他的责任,法律也要追究他的责任。”

赵雅兰楚楚可怜地恳求道:“刘大哥,你能不能想法让我见他一面?”

吴科长插话说:“案子没有定之前,按规定犯罪嫌疑人不准同亲属见面。再说,看守所是相对独立的体系,要想见,还得另找看守所的人想办法。”

刘科长也说:“这事看起来简单,办起来不太容易。”

赵雅兰的眼泪又往外涌,她急忙拿餐巾纸擦拭,餐巾纸洇透了,她又换了一张。

刘科长见状不忍,又说:“看守所的曹所长跟我挺熟,我去找找他,看他能不能通融一下,也许能说通,让你们两口儿见见。不过那个人有点死脑筋,我可不敢打保票。”

赵雅兰连忙道谢:“那就谢谢刘哥了,请你千万帮帮我。”

刘科长抬腕看看表,说:“快到点了,下午还要开会,就到这儿吧。”

博士往唤来服务员结账,其他人纷纷往外走。赵雅兰把刘科长揪到一边,从包里掏出厚厚一个信封,说:“刘科长,刘大哥,你替我们求人也少不了开销,这点钱交给你替我打点打点,至少让黑头在里边少受点罪。”

刘科长打开信封一看,里面厚厚一叠钞票,少说也有五六千。他哭笑不得地把钱塞回赵雅兰的包里,正色说道:“我看你是个女孩子,又有情有意,我也就不说重话了。可是你这种做法确实不高档,你要再这样,从现在开始咱们各走各的路,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

赵雅兰让他说的涨红了脸,解释道:“我不是给你的,是请你替我打点打点。”

刘科长说:“不管怎么说,钱是交到我手里的,我今天要是接了,对公,我就不配穿这身警服,对私,我就不配给吴科长当朋友,也不配你们把我当朋友看。”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对赵雅兰说:“以后你可千万别这么干,有时候反而会弄巧成拙,别让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屁话把你的事给耽误了。”

赵雅兰窘极了,满面通红,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出得门来,博士王几个人还等在门口没走,吴科长问:“你们躲在后边扯啥呢?”

刘科长说:“她怕我办事不力,絮絮叨叨地没完。”

吴科长说:“人家的未婚夫让你们抓起来了,心情跟你当然不一样,还嫌人家絮叨,真是不通人情。”

刘科长笑笑,挥挥手骑上摩托车走了。

吴科长问:“这件事里面有蹊跷,我相信你们那位朋友不会为钱财去绑架敲诈别人,可是也不会真的一点事儿都没有,像他说的根本就没见过那两个人。”

博士王说:“你分析的有道理,我也觉得有问题,到底咋回事我也说不清,最好能跟他见上一面问问到底咋回事不就真相大白了么?”

程铁石、赵雅兰他们知道博士王不肯把实情告诉公安局,却又不知他为啥这样做,只好不吭声。

吴科长说:“那就这样吧,我先回家一趟,有啥事呼我。”说到这里想起手机在程铁石那儿,便说:“手机你们先用着,找我就打电话。”

程铁石这才想起来,吴科长的手机早就在他被绑架的时候让猫头鹰那伙人搜走了,只好含含糊糊地应承着。

王天宝也问:“再没啥事了吧?那我也先走一步了。”

博士王说:“好,你回去休息一下,明天下午开庭你准时到就行了。”

王天宝说:“那还能误得了。”骑上自行车也走了。

回到旅馆,三个人坐在房间里,程铁石说:“下午我到公安局去,我也得报案,这样才能让公安局把事情搞清。”

博士王说:“这件事我早想过了,要是这个案报了能解脱黑头,不等你来我就去公安局说明情况,替你报案了。再说,你们想想,黑头为啥不自己把你被对方绑架关押的事情况讲出来?”

程铁石和赵雅兰面面相觑,也感到纳闷。

“我想是这样,”博士王分析道:“其一,即便你去报案了,黑头也实话实说了,对方来个矢口否认,一没人证,二没物证,他们再反咬你一口说你捏造事实,诬告他们,目的是为了包庇黑头,搅来搅去越搅越复杂,我们的官司还打不打了?其二,就算公安局不偏不倚秉公办案,你又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他们确实绑架了你,并非法监禁了你,也解脱不了黑头的罪名,他们绑架你是非法的,黑头绑架他们也不是合法的,大不了两方面都得依法惩办,黑头还是不落好,这样对我们来说是吃了大亏。”

说到这里,博士王走过去把门关严,压低声音说:“我方才说的这两条还不是最主要的,我想黑头不会像我刚才分析地那么明白法律关系,才不提他们绑架关押你的事,这里面肯定另有隐情。黑头被抓前跟我通过一次电话,电话里他告诉我,他掌握了银行那方面的重要证据,见面后要交给我。他之所以进去后硬挺着不讲,很可能跟这件事有关,可惜的是我俩没见上面他就被抓走了。”

“我们当务之急就是尽快跟黑头见上一面。”程铁石也急了,在地上转来转去,“想个什么办法能尽快跟他见上一面呢?”

赵雅兰说:“刚才刘科长不是说他跟看守所的所长熟,可以帮上忙吗?”

程铁石说:“这种人托人的事把握不大,我看除了这条路还得另想门道,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博士王看着赵雅兰发呆,赵雅兰以为自己有何不妥,抻了抻衣裳又理了理头发,有点莫名其妙。

“我看咱们三个人里要能见上黑头的,只有雅兰。”博士王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赵雅兰急忙问:“为啥?你有啥主意快说么。”

博士王说:“海兴市公安局抓的是谁?”

程铁石和赵雅兰异口同声地说:“黑头呗。”

博士王笑了:“我也知道是黑头,可黑头又是谁?”见程铁石跟赵雅兰没明白过来,博士王替他们回答:“黑头是省政法委书记的侄女婿,我就不相信赵世铎的亲侄女要到看守所看看未婚夫,海兴市公安局会不给这个面子。”

赵雅兰一下子蹦了起来:“对,我去看看他们给不给面子。”

程铁石却有些迟疑:“这不妥吧?让雅兰一个女孩子去闯看守所,人家……”

“人家怎么了?”博士王打断了他,“你这个人吃亏就吃在太书生气上,现在都啥时候了还顾得上那些。看守所不买账就闯处长,处长不买账就闯局长,这事不在能不能办到,而在于我们能不能闯到。”

“我是怕赵书记知道我们拿着他的牌子唬人,不太好。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赵雅兰却早已下了决心:“程哥你就别多想了,我们在这里想一年也没有用,赵世铎本身就是我大伯,我又不是冒充他侄女,怕啥?”说着起身穿上皮大衣,拎着包就走。

程铁石不放心,也赶紧穿上陶敏给他穿来御寒的旧大衣,说:“我陪你去。”

博士王说:“你俩去足够了,我可得睡一会儿,中午酒喝得有点猛。”说罢,倒在床上睡起觉来。

就在程铁石陪着赵雅兰匆匆往海兴市公安局看守所赶的时候,黑头的脚正踩在大和尚的头上,大和尚的双手被缚在背后,胖脸被黑头的鞋底挤成了柿饼。他呼噜呼噜喘着粗气,就是不告饶。

“说不说?”黑头弯下腰,抓着他的双臂憋着劲朝上用力掰,大和尚疼的哼出了声,汗珠也一粒粒从额上、颈上和鼻尖上渗了出来。

“你不说老子就不让你吃饭。”黑头又用一双臭袜子在他眼前晃:“我用它把你的嘴封上。”

大和尚不怕疼,可是怕恶心,见黑头真的要把臭袜子塞到他的嘴里,终于吃不住劲儿,喘着粗气说:“大爷,我再不欺负人了。”

黑头说:“你说,你欺负的人都是你爸爸。”

大和尚说:“你欺负的人都是你爸爸。”

黑头气得扇了他一记耳光:“咋说的?谁爸爸?”

“我爸爸。”

“重说一遍。”

大和尚只得又说了一遍:“我欺负的人都是我爸爸。”

“这就对了。”黑头抬起脚,解开了缚住他的毛巾,大和尚却不起来,流着鼻涕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知道被人欺负的滋味不好受了是不?你欺负别人的时候就该想想别人也不好受。”

黑头回到大炕上,小瘦子赶忙双手捧上一支揉得皱巴巴的烟,黑头接了过来,黄脸又赶紧打着火,黑头就着火点燃烟深深吸了一口,又把烟递给小瘦子:“来,一人吸一口。”号子里的人按黑头的吩咐一人吸了一口,烟传回黑头手里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个烟头了。

黑头把烟头递到大和尚面前:“你也来一口,不怕犯错误,只要改了还是好同志。”

大和尚迟迟疑疑地接过烟头吸了起来。

“都他妈活的挺难,混到这里面了还折腾啥劲,谁再抢别人东西吃,再欺负人,可别怪我不客气,号子里面除了政府,谁也不是大王。”黑头发表完演说,倒在铺上不再理睬其他人,盯着顶棚想心事。

那天警察把他带出旅馆,他一看到站在警车边上的猫头鹰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在车上,他最担心的就是身上装的汪伯伦那份详细交待银行内外串通坑程铁石,以及收买何庭长、绑架程铁石的材料被他们弄回去。见猫头鹰跟领头的警察很随便,他进一步断定这帮人肯定很熟。要是没有熟人关系,公安局也不会动作如此神速,这么认真负责。

到了公安局,警察把他带到了审讯室,警察倒没有格外为难他,让他自己把随身带的物品一样样交出来放到桌上,也没有搜身。

“姓名,年龄,籍贯,职业……”

警察开始询问,老一套,他一一如实回答了。

“你倒海兴来干什么?”

“做生意。”

“你昨天晚上到今天,都干啥了?”

“昨晚上我在家睡觉,今天早上乘早班车到海兴,刚要登记旅馆,就让你们抓这儿来了。”

“你带这把刀干什么?”

“不干啥,是我下车时在车站地摊上买来玩的。”

在旁边一直没有吭声的警察提醒黑头:“你老实点,你在这里回答的每一句话,我们都纪录在案,我们肯定对你讲的话要调查核实,要是你讲了假话,罪加一等。”

黑头知道他跟猫头鹰很熟,就没理他。

“你说你是今天上午才到海兴的,你的车票呢?”

“扔了,我要车票有啥用,又没人给我报销。”

黑头在警车上就已经想定了,给他来个一问三不知,啥也不承认,先拖过去再说,最重要的是汪伯伦的交待材料不能落到这帮人手里。他相信博士王、程铁石他们肯定会千方百计营救他,即便要把事情的原委讲清楚,也得把材料交到可靠的人手里之后,否则,这帮人说不准同汪伯伦、猫头鹰是啥关系,材料到他们手里他们一毁了之,自己的心血白费不说,他们知道自己没了底牌,还不是想给自己定啥罪就定啥罪?想准了这一点,黑头也就来个睁着眼睛瞎说,对警察的询问一概否认。

“汪伯伦、毛大强报案,说你绑架、伤害他们,强迫他们拿钱,抢走了汪伯伦的眼镜和钱包,并且造成他们胳膊、头部多处受伤,你对这件事情怎么解释?”警察不再跟他绕弯子,直截了当提出了审讯的主题。

“汪伯伦?毛大强?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俩人,从来没见过,我哪有那个本事,一下子绑架他们两个大老爷们。你们自己想想,这可能吗?”

在座的几位警察互相看了一眼,对黑头的反问似乎也有些疑惑之意。

黑头又接着说:“我在省城有公司,有商场,我不缺钱,我的钱包就在你们桌上,你们看看里面有多少钱,我用得着抢钱吗?我眼睛又不近视,说我抢眼镜更是可笑,那玩意儿给我我还嫌累赘呢。”

几个警察头挨头把黑头的钱包打开,抽出里面的钱点了一遍。

“六千五。”

“这小子还真挺有钱。”

黑头来的时候随身带了两千多块钱,又从旅馆里拿了程铁石四千五百块,身上的钱很足。

几个警察嘀嘀咕咕商量了一阵,领头模样的警察出去半会儿又回来,同另两个警察嘀咕了一阵,问黑头:“省城离海兴不远,你身上装这么多钱干吗?这么多钱正好证明你有抢劫的嫌疑。再说,满大街那么多人,他们为啥不告别人偏偏盯准了你?你也别再跟我们玩这套把戏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拒不交待,死路一条,我们也没那么多时间陪你闲聊,你先一个人反省反省再说吧。”

说完,纪录的、审讯的警察都走了,领头的警察过来拽起黑头把他铐在了暖气管上,然后关上门也走了。这个警察铐人铐得很损,他把手铐铐在暖气的横管上,让黑头站不直、蹲不下,只能半弯着腰撅个腚立在那儿,其状犹如一个人就着水池洗脸。

黑头知道他们是在熬他,等他熬不住了再继续审问。他立了一个多小时,就开始大声叫喊“救命啊,来人啊,警察搞逼供啊,救人啊……”站的姿势难受,黑头倒也还能挺得住,他是怕那几个警察真的把他扔到这儿铐他一夜,那可真比揍他一顿还难受,所以开始大声嚎叫。

果然,警察也怕他叫得太厉害影响不好,他一叫唤那几个警察立即就回来了,领头的骂:“他妈的,才多大一会儿你就鬼哭狼嚎的,你不说实话我就铐你一晚上,明天再不说,就再铐你一天。”

黑头做出苦相:“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不相信可以调查么。我尿憋了,要上厕所。”

另一个警察过来给他开了铐子,领他到走廊男厕所让他进去。黑头慢慢解裤带,观察了一番,发现厕所的窗户上都装着铁栅栏,失望地放弃了逃跑的打算。他掏出怀里藏着的材料,把材料塞到暖气片后面的缝隙里,然后回到大便池那儿,舒舒服服地蹲下,休息两条站乏了的腿。

过了一阵,外面的警察探头进来,见黑头蹲在大便池上,训斥道:“你刚才不是说小便吗?怎么又蹲上了?”

黑头说:“一来厕所,我才觉得不但想小便,大便也来了,一块解决省得一会儿还得麻烦你再陪我跑一趟。”

“那你快点,别让我给你当把门的。”

“给我根烟吧,我这人有毛病,蹲在便坑上不点棵烟拉不出来。”

警察笑骂:“你他妈这算什么毛病?我该你的是咋着,你蹲便坑我站岗,还得给你敬烟,有烟也不给。”

黑头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不给算了,我自己慢慢克服吧。”

警察明知他耍赖,又不能把他从便坑上硬拽起来,只好掏出一支烟,走过来递给了他。

“谢谢,再借火用一下。”

警察只好又把打火机递给了他。黑头点燃烟,美美地抽了起来。直到抽剩下一支烟屁股,他才用手指一弹,烟头画出一个漂亮的弧形,掉落在小便池里。

慢吞吞提好裤子,黑头来到外面,见看管他的警察堵在走廊的出口看报纸,便叫他:“警察同志,我完事了。”

警察抬头看看他,走了过来陪他回审讯室。黑头衷心地说:“你是个好人,我有机会一定要谢谢你。”

警察乜斜了他一眼,说:“你别再折腾人,老老实实交待问题就是谢谢我了。”

当天晚上,黑头便被转送到看守所。看守所跟公安局又有所不同,进号房前,把黑头里里外外搜了一遍,裤腰带、鞋带都没收了。黑头暗暗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事先把材料藏了起来。

号房有二十平米大,靠着一面墙是一铺大炕,关进来的人像沙丁鱼罐头里面的鱼,一条条整整齐齐地顺着摆了一炕。黑头见炕梢还有点缝隙,便挤了上去,还没躺下,背上就挨了一拳。

“小子,问也不问就往这儿躺,这是你躺的地方吗?你以为在你老婆的热炕头上呢。”

黑头看看,是靠侧墙躺着的人动的手,此人膀大腰圆,秃头胖脸,初时黑头以为他的头是被剃光的,又多看了两眼,才发现他不但没有头发、胡子,脸眉毛也没有,是个天生的光葫芦。后来黑头才知道他叫大和尚。

“去去去,那边挤去。”大和尚朝炕的另一头指指。

黑头说:“那边没地方。”

“那我这儿就有地方?妈的,你干脆睡老子怀里得了。”

黑头的火直往顶门上冒,想想自己刚刚进来不能招惹麻烦,就硬把火压了下去,从炕上爬下来,双眼在炕上溜了两遍,也没找到可以容身的地方。转眼见炕沿下面摆了一些小木扎子,黑头只好坐在小扎子上,背倚着炕头,准备就这样凑合一晚上。

朦胧中,黑头感到有人在轻轻拍他,他回头一看,一个脑袋只有拳头大的小瘦子怜悯地看着他,指着身边让出来的一小条空隙,示意让他上来。黑头在小扎子上坐得腰酸腿木,也再顾不了许多,爬到炕上,挤在小瘦子身侧躺了下去。躺下了,却又睡不着,空气中充斥着脚臭味、口臭味、体臭味,黑暗里震响着鼾声、磨牙声、梦呓声。这一切令他恍惚中竟然像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牢狱生活。他妈的,自己这一辈子怎么跟监狱这么有缘分,糊里糊涂就又进来了。他咒骂着自己,居然渐渐睡了过去。

头上重重的两巴掌把他从酣睡中惊起,天亮了,大和尚站在他头顶,狞笑着。黑头懵懵懂懂地坐起,见到大和尚猩红的酒糟鼻子,才明白自己是被他打醒的。

“去,倒桶去。”

号房里的人晚上不能去上厕所,屋角有个大铁桶,供在押人员夜里溲溺用。

黑头没动,其他人的眼睛都盯着他,黑头看看大和尚,问:“你怎么不去倒?”

大和尚二话不说,挥手就是一巴掌,黑头装作护头,左臂一抬,坚硬的胳膊肘子刚好顶到大和尚的小臂上,大和尚吃了暗亏,疼的咧咧嘴,整个手臂不灵了。

他狠狠地盯着黑头,黑头平静地看着他,两人像斗架的公鸡。

“算了,我去。”小瘦子息事宁人,他滑下炕,拎起尿桶朝外走,刚要出门,不知谁一伸腿,小瘦子被绊了个狗吃屎,尿桶跌翻了,骚臭的尿液溅到他身上、脸上、头上,屋里的人都嘻嘻嘿嘿地笑了起来,黑头没有笑,他笑不出来。

小瘦子大声呼叫,看守过来弄清怎么回事后,打开门放小瘦子出去涮洗。小瘦子急忙跑到洗脸间去了,一会儿洗得湿淋淋地回来,冻的索索发抖。

开早饭了,哨声一响,屋门一开,屋内的人便围挤上去,黑头跟小瘦子被围堵在人丛外面,等到他们捱到饭盆前面时,杂面粥和窝窝头早就一点也没有了。黑头看看坐在炕沿手里捏着两个窝窝头端着一盆粥得意洋洋的大和尚,明白了其中的暗扣,他不动声色,爬上炕闭目养神。

大和尚把咬了一口的窝窝头扔给小瘦子:“你早上倒尿桶有功,赏你的。”

小瘦子从地上拾起窝窝头,吹掉上面的灰土,三口两口吞了下去。

中午开饭时,大和尚又坐镇指挥其他人围堵黑头,不让他靠近装着杂面粥的桶和盛窝窝头的饭盆。黑头根本不理睬那些有意围在桶边的人,一直到人们散开后,他也没离开大炕。睡在大和尚旁边的蜡黄脸汉子将两份窝窝头和盛得满满的粥盆恭恭敬敬递给大和尚时,黑头一伸手,从黄脸手中抓过窝窝头吃了起来。大和尚跟黄脸都愣住了。大和尚勃然大怒,将粥盆朝黑头狠狠摔过来,黑头闪身躲过,粥盆砸到炕上,杂面粥溅了满炕。

黑头若无其事地吃完两个窝窝头,见黄脸恋恋不舍却又无可奈何地把他自己那份窝窝头递到大和尚面前,大和尚正要伸手去接,黑头伸手一搭,窝窝头又到了他手里。

黄脸急了,伸手来抢,黑头扭住他的手,将他的胳膊剪到背后,问:“你要是吃,我就给你,你要是孝敬他,我就自己享用了。”

黄脸连连点头:“我自己吃。”

黑头把窝窝头还给了他,黄脸赶忙塞进了嘴里。

大和尚怒火万丈,猛然朝黑头扑来,黑头就势躺倒,一脚蹬在大和尚的肚子上,大和尚从他身上倒飞出去,实实在在跌在炕脚,恰好砸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被砸的人发出了哀鸣,大和尚却毫无损伤。

黑头嘿嘿冷笑着说:“这是第一招,兔子蹬鸡。”这一招原来叫兔子蹬鹰,黑头不愿意让他当鹰自己当兔子,就把这一招的名字临时改了叫兔子蹬鸡。

大和尚缓了口气挥动老拳又朝黑头扑过来。黑头依然躺在炕上,见大和尚来势凶猛,就地一滚,滚到了炕角,大和尚扑了个空,黑头却早已翻身起来,狠狠一脚踹在他的后背,把大和尚从炕上踹到了地上。

大和尚再次爬起,捞起地上的木凳向黑头砸来,黑头脑袋一歪,凳子砸在他的肩膀,疼得黑头倒吸一口冷气,他也是怒火如焚,不再客气,扑过去接连几拳击在大和尚肉囊囊的肚子上,又用头狠狠照大和尚的酒糟鼻子砸了两下,大和尚的鼻血冒了出来。

一见血,大和尚顿时咆哮如雷,一把抱住黑头,张嘴来咬他,黑头一手托住他的下巴,一手朝他胃部猛击,又抬起脚在他脚面上狠狠跺了两下,大和尚在他一连串的打击下,根本没有回手的机会,终于松开勒住黑头的双手,退到屋角蜷缩着身子粗重地喘息着。黑头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时间,冲到他跟前,揪住他脖领用力一拽,在他前扑的同时用脚绊住他的腿,大和尚轰然倒地,黑头随即扑上前去,将他的双臂剪到背后,又抽下他的裤带,把他双手缚了起来。

忙完了,黑头坐在炕沿上,用脚踩住大和尚的脸,瞅着四周目瞪口呆的人,不屑地骂:“你们这帮龟孙子,就这么个松包软蛋还怕他,让他骑在你们头上作威作福。”他知道,如果不趁机彻底制服这帮家伙,今后他随时都可能受到惨无人道的折磨,于是一出手就绝不留情,而且要从精神上气势上彻底压倒他们。

其他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声,黑头知道他们都怕了,就又对大和尚说:“实话告诉你,老子十年前就杀过三个人,还吃你这一套?”在这种人面前,你要显得比他更狠、更毒、更坏,他才会怕你、服你,便把他踩在脚底下用狠话镇唬他。

接着他又硬逼着大和尚讨饶认错,在众人面前威风扫地面子丢尽才饶了他。这会儿,他躺在早让小瘦子拾掇得干干净净的炕上,瞅着顶棚犯愁。虽然他制服了这帮家伙的头儿大和尚,暂时不会再受委屈,可是不知博士王跟程铁石他们在外面活动的怎么样了,他还得在里面熬多长时间才能重见天日。他想,他总不至于就这样被定罪判刑吧?

海兴市公安局看守所位于海兴市东区的改造路,距离闹市区不过百十来米。如果没有墙上栽的铁丝网和门口挎着冲锋枪的武警,外人倒很难想到这里面是关押各种嫌犯的所在。

赵雅兰跟程铁石乘坐出租车直接抵达这里。下车后,赵雅兰款款走到武警面前,朝武警嫣然一笑:“同志,我们要找你们所长。”

“请出示证件。”武警不为她的笑脸所动,目不斜视一本正经地说。

赵雅兰掏出橙红色的小本交给武警,武警一看是省电视台的,立即客气了许多:“请登记一下吧。”

赵雅兰姿态优雅地在会客登记本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程铁石也签上他的名字,武警打开小门,把他们放了进去。

看守所办公楼在一进大门的右手,小小的一座二层楼打扫得非常洁净。所长办公室在二楼,赵雅兰跟程铁石找到挂着“所长办公室”牌牌的房间,房门虚掩着,赵雅兰轻轻敲了两下,听到里面有人喊:“请进!”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所长是一个瘦高条的四十多岁的男人,头发乱蓬蓬地披在脑门子上,两只眼睛布满血丝象是得了红眼病,胡茬子黑乎乎地遍布两腮两颊,使那张本来就不大的脸显得更小。程铁石注意到他警服的前襟上沾满了斑斑点点的油渍,这个所长显然是一个不修边幅的邋遢人。

所长起身迎上前,在脸上挤出一丝吝啬的笑意,同赵雅兰、程铁石象征性地握握手:“你们好,欢迎,请坐。”

把他们让到硌屁股的破沙发上后,所长开门见山地说:“门卫告诉我了,省电视台的,说吧,有啥事?”

赵雅兰一见人家也不给她寒暄闲聊制造亲近气氛的机会,只好也开门见山地说:“我们想会见一个关押在你们这的人,采访一些有关情况。”

“谁?”

“李福军,外号叫黑头。”

“有这个人,可以见。”

赵雅兰跟程铁石一时倒有点发懵,事情太简单、太顺利、太容易的让人难以置信。

“那……那我们现在就……”赵雅兰急于见到黑头,起身欲让所长领他们去,却一下子说不顺当。

所长说:“你先别急,我们这关押的都是尚未结案的嫌疑人,谁来看我们不管,我们只管一条,要有局里的批条。”

程铁石说:“我们是从省城赶来的,今天还想赶回去,事先也不知道这儿的规矩,所以就直接来了,能不能通融通融?”

赵雅兰也有急,说:“我们是受省政法委赵书记的委托来的,不信我现在就给他拨个电话,你当面问他。”

说着,就走近办公桌拿起话筒做出要拨电话的样子。

所长又挤出一丝笑容,说:“别打了,我们这里是内线电话,打不了长途。即便打通了,我跟你说的那位赵书记也说不上话,俗话说现官不如现管,我只能听局里的。”

用省政法委书记赵世铎牌子没有镇住这位小小的看守所所长,赵雅兰跟程铁石都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也都知道,话说到这个份上,对方仍然不肯通融,看来这个关是过不去了。

赵雅兰灵机一动,问道:“所长您姓曹吧?”

所长点点头说:“是呀。”

赵雅兰说:“局里治安处的刘科长跟我很熟,在一起说起过您。”

所长说:“我们也很熟,昨晚还在一起打了半夜麻将。”

赵雅兰说:“我们跟刘科长是朋友,您跟刘科长也是朋友,咱们大家都是朋友,朋友之间这么点事还办不了吗?再说这又是您职权范围内的事。”

所长扔给程铁石一支烟,又给程铁石点上火,然后自己也把叼在嘴上的烟点燃,慢条斯理地说:“您讲的有道理,你们跟刘科长是朋友,我呢,跟刘科长关系也很好,按说咱们也是朋友。不瞒你们说,今天上午在你们来之前刘科长就已经给我打了电话,把这件事对我说了,我让他办手续,他还把我臭骂了一顿。可是,我们再好也是私交,管好这里的一摊子事是公事,没有合法手续这件事我确实没法办。你们看看墙上挂的探视规定,这里面没有给我可以让自己的亲戚朋友随便进去的权利,实在对不起。”

从他的话里听得出刘科长还真办事,回去后就打了电话,可惜眼前这位曹所长不给面子,事情没办成。原来对刘科长那头还存在一线希望,如今那头也指望不上了,赵雅兰更是沮丧,沉着脸坐在沙发上不吭声。

曹所长以为他们生气了,又说:“你们也别着急上火,你们也得理解理解我们,这里不是监狱,关的都是没结案没定罪的犯罪嫌疑人,原则上是不允许探视的。你们只要有正当的理由,找局里办个正规手续,局里也不会不办。只要有正规手续,我二话不说保证照办。”

眼前这扇门关死了,赵雅兰跟程铁石知道再说也是白费口舌,浪费时间,只好告别这位曹所长。出了大门,赵雅兰恨恨地骂:“这个所长真是个榆木疙瘩脑袋,他咋就不开窍呢?摆出一副一本正经地德行,不就是一个小看守所的所长吗?我看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只配当这么个破所长,比关在里面的犯人也好不到哪去。”

程铁石对这位所长倒很钦佩,说:“我看这位所长倒很有份量,要是我们党和政府的各级官员都长他这么一副榆木疙瘩脑袋,还用的着反腐倡廉吗?”

赵雅兰赌气地说:“他好个屁,再好不让见黑头我就骂他,你觉着他好,明天写封表扬信在报纸上发发。”

程铁石知道她是没见上黑头心里难受,也不跟她计较,劝道:“没关系,所长不让见咱们找处长,处长不让见咱们找局长,总能见上。你也别太急,如今办事哪能那么容易。”

赵雅兰也觉出自己刚才冲程铁石发火很不礼貌,晃晃脑袋,象是要极力甩去大脑里的不快,挽起程铁石的胳膊:“对,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就不信救不出黑头,走,程哥,咱们去公安局。”

程铁石看看表说:“你看现在啥时候了,等到了公安局人家早下班了。这儿离海东大旅社社不远,我想还是就近跑一趟,把我的行李取上再说。”

两人从海东大旅社取了程铁石的包出来,回到西区旅馆,博士王还在房间里酣睡。赵雅兰抽空到服务台登了一张铺,又回到博士王的房间,见程铁石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床沿上看博士王睡觉,感到好笑,说:“程哥你还不把王哥弄起来,该吃饭了。”

程铁石说:“他这两天太辛苦,明天还要开庭,让他多睡会儿,反正我也不饿。”

赵雅兰说:“你不饿我饿,不行,得让他起来,我们在外面辛辛苦苦跑,他倒在屋里睡大觉。”说着就冲博士王喊:“王哥起来,王哥起来。”

博士王睁开眼,见程铁石跟赵雅兰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冲他笑,就问:“你们回来了,怎么样,见到黑头没有?”

程铁石摇摇头,赵雅兰说:“去了,白跑一趟,第一关没闯过去。”接着把到看守所找曹所长的经过原原本本给博士王学说了一遍。

博士王说:“没关系,别灰心,谁也没指望一去就成,明天再到公安局找。”

赵雅兰说:“明天你们又要开庭,干脆我自己去得了。”

程铁石说:“不行,还是我陪你去,你一个人我不放心。”他想起银行的汪伯伦曾经跟赵雅兰发生过纠纷,万一碰上了后果难料,所以坚决不能让她一个人在海兴奔波。

赵雅兰说:“有啥不放心的,你去也顶不了多大用,别把开庭耽搁了,那可是大事。”

博士王从床上爬起来,边用脚在地上摸着找鞋,边说:“雅兰说得对,大白天在公安局的院里还怕出啥事?你去了也帮不上啥忙,开庭时原告当事人不出庭怎么行?另外明天上午还要约王天宝来碰碰情况,有些事还是预先准备一下为好。”

赵雅兰说:“那就这么说定了,咱们去吃饭吧,我都饿了。”

程铁石想想也只好如此,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三个人在楼下随便找了个饭馆,每人喝了一大碗热汤面,回到屋里看了会儿电视,黑头的事情没结果,明天又要开庭,电视看得也没情没绪的,才九点来钟,赵雅兰就告辞回房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赵雅兰爬起来洗漱完毕,过去敲门,程铁石跟博士王还没起床。赵雅兰隔着门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便朝公安局奔。

公安局就在政法大楼斜对面。公安局的大门看得很严,赵雅兰不得已又拿出她的橙红色小本本蒙骗了一番才被放了进去。

她来到治安处门外,却又犹豫起来。她想起治安处刘科长说过,那个叫猫头鹰的直接找处长报的案,说不准他们之间是啥关系,自己找处长要求探望黑头,处长如果刁难自己,自己碰个钉子不说,还白浪费时间,与其这样,还不如干脆直接找局长。

想到这儿,她转身又从治安处退了出来,打听了一下,得知局长办公室在正楼,就又到正楼乘电梯来到七层,一出电梯门就看到写着“局长办公室”的牌牌。她深深吸了口气,镇定一下自己的情绪,敲响了局长办公室的门。听到里面有招呼“请进”的声音,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没有她想象中的局长,只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都穿着警服,男的是个小白脸,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女的挺丰满,脸蛋儿像红透了的大苹果。

“你找谁?”男的发问,上上下下打量着赵雅兰。女的埋头整理文件,没搭理赵雅兰。

赵雅兰陪了个笑脸:“我找你们局长。”

“局长不在,你找他啥事?”

“我大伯托我给他带个话。”

“你大伯?你大伯是谁?”

“我大伯姓赵,叫赵世铎,他说他认识你们局长。”

“赵世铎”三个字在这个小白脸身上引起的反应显然比在看守所曹所长身上引起的反应强烈得多,他再一次上上下下打量着赵雅兰,眼里却没了刚才那股傲慢和冷漠。苹果脸也抬起头仔细端详赵雅兰,像是给她相面。

“你是说你大伯是省政法委赵书记,赵书记托你给局长捎个话?”小白脸又问了一遍。

赵雅兰肯定地点点头:“是呀,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么?”

小白脸连忙说:“那你请坐这儿等一下,我去给局长汇报一下。”

赵雅兰想问他一句:你刚才不是说局长不在么?话已到了嘴边,又忍了回去。

小白脸出去了,苹果脸说:“他是我们局长的秘书,姓白。”又问赵雅兰:“你喝水不?”

赵雅兰摇摇头:“谢谢,我不渴。”

片刻,白秘书回来,对赵雅兰说:“局长请你过去。”

赵雅兰朝苹果脸点点头算作告辞,到了走廊上,赵雅兰问:“你们王局长很忙吧?”

白秘书笑着给她纠正:“我们局长姓刘。”

赵雅兰连忙说:“对不起,我把他跟检察院王院长搞混了。”这一问一答,赵雅兰知道了局长姓刘。

局长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门上也没有挂牌子,白秘书敲敲门也没等里面答应,就推开门把赵雅兰让了进去。

局长是个白胖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跟赵雅兰印象里的公安局长一点也不对路。

“刘叔叔,你好,打扰您了。”赵雅兰上前跟局长握了握手,局长的手软绵绵地,像女人的手。

“请坐,小白倒点水。”局长的嗓音倒很亮

赵雅兰坐在沙发上,白秘书给赵雅兰沏了杯茶,放到赵雅兰前面的茶几上,悄悄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赵书记最近还好吧?”局长笑眯眯地看着赵雅兰问候道。

“他还是老样子,除了上班回家就看电视,啥也不会玩。”

“他有啥事找我打个电话就行,怎么让你跑来专门找我。”

赵雅兰见他问到正题上,就字斟句酌地说:“是一点私事,大伯说不用打电话,让我直接找你就行,要有啥困难,请你直接给他打电话。”

刘局长哈哈笑着说:“啥大不了的事还搞这么神秘?是不是又是你落户口的事?那事我可不敢办,省城公安局长老陈是不是为帮你落户口挨了顿训?”局长的情绪挺好,看得出来,他为赵世铎能有私事找他而高兴。

赵雅兰没想到那件事这位局长也知道,不由有些吃惊,问:“刘叔叔,那件事你咋知道的?”

“我咋能不知道?老陈亲口给我说的,还挺委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