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现在,我已相信,我在为特殊的几个读者在写作,我与他们存在着神秘的联系,至少这本书是为他们写的,在写作之时,我是这本书的所有者,在写完此书之后,我出版它,只坚持版税,但放弃我对内容的所有权,这样,我们都成了这本书的占有者。
当然,我不喜欢所有者,以及有利于所有者的制度及趣味,所有者与占有者的关系,可以追溯到丈夫与情人的关系,同是作为爱之过客,我认为,擅长贪婪地长期霸占的所有者是虚妄的,那些不容自己妻子有情夫的男人是不可原谅的。
那些古老建筑可以证明所有者的虚妄,主人早已被人遗忘,而建筑依然挺立,里面已换了新的主人,我相信,我们都是生之过客,死亡会结束一切,无疑,只在想要的时候,追求片刻占有的人倒显得明智一些。
2000年流行语中,我特别讨厌"酷"这个形容词,听起来就假惺惺的,里面不仅有种贫乏之人的装腔作势,还有种令人不舒服的自我吹嘘,这种粗口,如果换成"事儿逼"效果一定更佳,当然,这种置换毫不影响这个词的连带使用,比如"酷毙了"换成"事儿逼死了"也完全讲得通――我是说,如果是真的特立独行,与众不同,我想,那根本用不着特别提及,而真正的与众不同从古至今就从来没流行过――我认为,打击某些人由于无知而形成的愚蠢派头儿,作为一名作家,我完全责无旁贷。
无疑,中国古人是会做抒情诗的,因此,他们的生活才优雅,现代人却把抒情诗忘记了,忘记抒情诗不要紧,要是忘记优雅,那么可就太不文明了,我无法想像,在汽车里,在豪华公寓中,在街上,走着的不是优雅而宽容的人,却是虚伪狡诈的禽兽,我不愿看到,人类的大船在此刻不是驶向未来,而是驶向侏罗纪。
不要删改我的小说吧,让我把话说完整,不要打断我,让我说下去。
看书比看电影更自然,你可以一个人看,也可以与别人一起看,高兴了还可随时停下,谈论它,我本人是个热忱的读者,虽然我很挑剔,我希望有更多热忱的读者,当人们认为一件漂亮的裙子可以改变人的命运时,我要说,一本书也能做到,而一般来讲,一本书比裙子要经济得多――看书吧,把书店里的书都买光,只有这样,人们的生活才会丰富,不懂艺术的人是粗野的,而粗野不是美德而是丑行,不是吗?
很多人会挑选一个适合自己的饭馆,这使他觉得自己很聪明,但是,更聪明的人会为自己选择好的谈话对象,即使在饭馆里说话也一样,那些好的谈话对象在哪儿呢?
――在书店里。
我是北京人,我仍在为北京写作,我希望更多的人与我一起写,我希望通过很多人的努力,把北京建设得更加合乎人性,让它成为一座艺术可以在其中生长的城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一个艺术骗子云集的农贸市场,艺术要有尊严,艺术要独立,艺术家也要独立,为艺术工作吧,虽然艺术只会逞罚你,因为真正的艺术是不接受表扬的,艺术惧怕表扬,那会使艺术失去纯真,投靠权威,成为势力鬼――但是,为艺术工作是多么与众不同呀!
为爱而苦恼吧,爱会因你的苦恼而更加深沉――所有相信我所描述的爱情的读者,你们都是我的兄弟姐妹与情人。
真正的梦想是无法成真的,能实现的梦想毫无例外都是庸俗之梦,这样的梦做不做两可。
在所有的一切全都离我而去之后,我的眼光仍然骄傲,我将傲视那荒唐无耻的庸俗之辈,让他们去领教那平凡忙碌的蝼蚁人生吧!
创作,就意味着从无到有,就意味着去发现那世间从未有过的事物,就意味着与苦难同行,让欢乐之光在我眼前熄灭吧,我要那剩下的无际的黑暗,那里是我的住所,我的家,亲爱的苦难,我对你耳语,我们从哪里开始呢?我知道,我们就要终结,但终结之前,我们从哪里开始呢?我想必须开始,我一旦开始,就能去蔑视那些追欢逐乐之人了。
说来奇怪,本书的写作过程令我也迷惑不解,因为以往的写作从未如此顺利过,我几乎是如有神助,一气呵成,看来在我心中,有关爱情的陈词滥调确实积攒不少,一开头就能洋洋洒洒,漫无边际,我自己都弄不清为何有那么多话要说,而且还写得意犹未尽。
事实上,这本书是我对爱情说的一些闲言碎语,在听了那么多别的爱情发言之后,不知你是否愿意一听?实不相瞒,限于篇幅,这只是我爱情三部曲的第一部,对于爱情,我仍有话要说,但现在我已说累,只得休息,请你也把书合上,有一天,我会回来,把剩下两本书写完,到时我们再见不迟。
还有,我从来不怕冒犯读者,倒是怕读者误读了我的小说后,喋喋不休地胡说一气,并且无知地自以为是,觉得可以三言两语,乱评一气,并能一语中的,那样,你就是冒犯了我,我倒是担心由于我心胸狭隘,会认为你的轻率冒犯特别不可原谅。
不想多说别的了,如果你全部同意我书中的观点,那么,那些坚持读到此的读者,我的剩下的为数不多的读者,我已知道,我们在这短暂的人生的某一时刻曾经神交,我们无须多言便能相互理解,我要说,我对此很珍惜,我的读者,如果我的书能安慰你的生之噩梦,我很荣幸,并且愿意这本书也属于你。
石康
2000年9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