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终身误(2)
第30节:终身误(2)
啊!我不能说出我心里是感到何等侮辱!我恨宋文卿那种貌作恭敬,暗中却在冷笑瞧我了不起的样子,他口口声声说:“钱!钱!读书!读书!”钱可是他拿出来的吗?而且我也恨鸣斋先生的假仁假义,这些小礼依当时规矩本来是应该给的,我们是否用它来做学费或买衣料饰物那是我们的自由,但他却将我们应得之款作了两次人情,算是他的额外恩赐,好精明的算盘!虽然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孩子,我不懂得那些生意门槛,但是我却知道这是屈辱,一种难堪屈辱!
订婚的日子终于到了,前几天母亲已经忙着张罗这样,张罗那样的,把屋子内外统统收拾干净,她又舍不得雇人相帮,只是把自己双手弄得嵌满灰尘,额上汗如雨下,我们看着实在过意不去,姊姊已经三番四次对她说:“妈妈你歇一会吧,我来帮你擦窗子。”母亲不做声,看了她一眼,心里似乎还不大愿意。但是她毕竟筋疲力尽的支持不下去了,只好把抹布洗干净交给姊姊去试做,不料当姊姊指到第二块玻璃时,她又从姊姊的手里把抹布夺回去了,再洗干净自己去擦。而且把姊姊刚擦好的两块统统又重新擦过。我在旁边看着她们,心里很不安,但却也不好启齿说什么,因为现在她们所忙的乃是为着我的喜事,我不便阻止,自然更不能参加去做的。
黄家送过来的喜饼金团之类都是顶上品的,母亲觉得很光荣,在寥寥无几的贺客之前。其实他们商人办发是项精明的,出八元钱可以买到比我们出十元钱还好的货色。而且他们店里伙计多,鸣斋先生要差那个便差那个出去,大家都想巴结老板,那里还敢不竭尽心力?即使鸣斋先生有想不到的地方,他们也都献殷勤给他想周到了,只有我母亲却是件件都要自己做的,她的身体又不好,脑筋又不灵,买了这样又忘记买那样,走进走出忙个不了,走路又舍不得花车钱,最后为了要购一盆万年青,不知费掉多少气力。在拮据的经济状况下赶办喜事,她把她预备将来自己人殓用的两颗鞋头球也售出去了,攀上一门富亲不但没有沾着一分光,而且相反地为了要配合他们送来的东西,我们不得不勉强凑齐可观的回礼之物,母亲知道商人的眼光厉害,顶会估斤较两的,我将来要到他家去做媳妇,与他们共同度过一生,母亲不能不替我撑些场面。
却说那天宋文卿押着八个朱红描金漆的大扛箱进来,上面绒花球插得满天星似的,沿途看热闹的人无不啧啧称羡。母亲的脸上也不免露出些笑容来,虽然这几天以来她的精神已撑不住了,但是她还是起劲地笑着,笑得几乎连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所谓折首饰衣料的几百元钱,乃是元泰钱庄打出来的一张在票,用大红纸袋封着,宋文卿当面把纸封拆开来给母亲看过,母亲不好意思地把它拿进来,开了橱几把这郑重地放进抽屉里,然后又把橱门锁上了。锁好以后她还不放心,又把橱门试拉一下,门当然拉不开,她知道的确是锁牢的,这才放心出去了。这些钱她隔着几天又把它放过元泰钱庄,博取较厚的利息,由鸣斋先生给与存折一扣为凭。她不愿多到元泰钱庄去,给人家指指点点说是小开的丈母娘来了,因此她就始终未曾去拿过钱,这样存折后来就给我做妆立了,鸣斋先生也许早就料到这一着,所以才有这个提议的吧?可怜我们孤儿寡妇打不过他的算盘,想弄些保障仍旧是得不到。
结果我在高中一年级的时候却意外地领到了贫寒子弟补助金,而且为了这个,填调查表啦,找铺保啦,忙得不亦乐乎。我的姊姊在首都大学念书,下学期也有免学费希望。只有承德因为毕业考试不及格,留级一年,仍在本校高中三年级读书。他对于我领补助金的事似乎感到很不满意,以为这“贫寒”两字加到他未婚妻的头上是不光荣的,幸而鸣斋先生给解释开了,钱总归是钱,只要学校肯补助,贫寒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久,九一八事变发生了,于是男的组织学生军,女的组织救护队,整个的学校便自成立了一营,由军事训练教官担任营长,女体育教师担任救护队长。救护队里缺乏药品,绷带,扛人床之类,便由学生发动募捐,因为承德有这种能力,他就渐为学校方面所看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