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名的藏书家
欧文·布洛温
《有名的藏书家》是一篇短文,原作者欧文·布洛温的身世不详,兹从威廉·塔尔格所选辑的《爱书家的游乐轮》中译出。布尔温在这里所说的有名藏书家,并非以藏书著名的藏书家,而是那些具有藏书癖的名人,从希腊罗马的皇帝,哲人,作家,以至贵妇人。
搜集书籍的狂热并非一种近代的病征,而是可能自有书籍可聚以来即已存在的,并且曾经传染了历史上许多最智慧最有权势的人物。希腊诗人欧立比地曾经被亚理斯多芬在《群娃》中嘲笑他的藏书癖。罗马帝王之中,戈尔地安,这位在第三世纪兴起的人物(也许非未兴起吧,因为他即位三十六天之后就被杀了),吉本氏曾说道,“二十二名姬妾与六万卷的藏书,显示了他的癖好的多方面)。这种好内癖与文艺趣味的结合,似乎又寄托在稍后时期的另一位帝王身上——亨利第八——他在三年之间,为了购置珠宝花费了一万零八百镑,可是在同一时期购买书籍和装订费用却仅有一百镑,这两笔支出相差如此的原因,据解释,乃是由于他的藏书楼的收藏大都拜掠夺僧院之赐。亨利曾经用羊皮纸将他反对路德的著作印了几部。
罗马的西赛禄,在他的吐斯寇伦别墅中拥有一座优秀的藏书楼,尤其富于希腊著作,曾经这么描摹他的心爱收藏道:“增加青年智慧的书,取悦老年的书,装饰兴旺,在苦难不幸之中荫庇安慰我们的书,将享受带到家中,出外又与我们作伴的书,同我们消磨夜晚,同我们旅行,又同我们一起到乡下的书。”
诗人佩特拉克,他搜集书籍,不仅为了满足自己的爱好,而是心想成为威尼斯的一座永远图书馆创立人,将他的藏书捐给了圣玛可教堂,可是大部分因了保存疏忽损失了,仅有一小部分幸存。
《十日谈》的作者鲍迦邱,预料到自己的早死,曾将他的藏书托付给他亲爱的友人比特拉克,要他依据自己的条件,保障藏书的完整,这诗人曾允应如果他比鲍迦邱后死,他一定照顾这收藏;但是鲍迦邱却比比特拉克更长命,于是他便将他的藏书遗命捐给佛罗伦梭的奥古斯丁教派僧院,这些藏书的一部分至今仍可以给游客在劳伦地里藏书楼见到。根据鲍迦邱自己对于他的藏书的叙述,我们必须相信他的藏书对于僧院的藏书楼必定非常不适合,而好心的僧人也许早已将它们大部分付之裁判异教徒的火刑,恰如《吉诃德传》中那些游侠的故事集所遭遇的一般。也许这些玩世的小说家蓄意将他的赠与当作一种暗中的讽刺。
旧日曾经容纳散文家蒙田藏书的那间房间的墙壁,至今仍展览给巡礼者的,木梁和椽住上由这位怪癖的可爱的小品文家用烙铁烙满了铭句。
《撒克逊劫后英雄略》的著者施谷德,以整套精致的胄甲装饰他华丽的藏书楼,又充益以妖怪学与巫术著作。酷爱讽刺的《格里佛游记》的著者史惠夫特,则有诠注他的书籍的习惯,喜欢在扉页写下他对于著者评价的概略的意见,无论他所有的是一些什么书,他似乎没有莎士比亚,在史惠夫特十九卷的著作中也找不出任何提及他的地方。
军人对于书籍似乎总有一种热情。且不说凯撒大帝的文学修词趣味,那位“古今第一人”的菲特烈大帝,在桑苏讫、波茨坦、柏林,都有藏书楼,他将藏书按照类别排列,不论开本大小。过厚的书,他拆开来分订成数册,以便翻阅便利,他特别钟爱的法国作家作品,有时要依据他的口味重印成细字本。
法国的孔地将军从他父亲手上承袭得一座有价值的藏书楼,他非常爱惜并加以扩充。英国的马尔巴罗将军有二十五部羊皮纸情印的书,都是一四九六年以前的珍本。
骁勇善战的拿破仑麾下大将军朱诺将军,有一批羊皮纸本的藏书,在伦敦卖了一千四百镑。而他的伟大的主子,虽然一面忙着要征服欧洲,一面不仅未忘记从他自己的永久藏书,以及出征时随时携带的书籍之中获得慰藉。
他更计划,并且业已开始实行印行一套行军用的丛书,都是十二开小本,废除书边空白,极薄的封面,一共要有三千册左右,他计划雇用一百二十名排字工人,二十五名编辑,以六年时间完成,费用大约要十六万三千镑。圣海伦拉岛的放逐摧毁了这计划。说来真古怪,拿破仑竭力诋毁伏尔德,恰如菲特烈大帝那么诚心崇拜他一般,但是却使费尔丁和拉·萨基侪于他的旅行伴侣之列。而他的爱书癖,却可以从他给他藏书管理人的指示上看得出:
“我要精致的版本和美丽的装订,我的财富已经足够应付这要求”。
唯一使得人们对于他的文学趣味的正确性予以信赖的事,乃是他对于爱尔兰三世纪古传说诗人奥塞安的爱好。
朱理安·凯撒也选集了一套四十四册袖珍本的旅途藏书,收藏在一只皮面的橡木小箱内,十六寸长,十一寸阔,三寸高。各书用白犊皮装订,包括拉丁文和希腊文的历史、哲学、神学著作和诗歌。这批藏书的收藏者是英国的朱理安·凯撒爵士,现在这一批精致无两的收藏已在伦敦大英博物院中。
各书都是印于一五九一年至一六一六年之间的。
十八世纪英国桂冠诗人萨克搜集了一万四千册藏书,诚如他自己所说,这是直到他那时为止,任何一个以笔耕为生的人所能搜集的最有价值的一批藏书。
时间限制我不能谈论伊拉斯默斯、特·梭·格洛地奥斯、歌德,以及鲍特莱;还有汉斯·史罗姆,他的五万卷的私人藏书乃是大英博物院藏书的起点,还有科而罗密欧主教,以四万卷藏书成立了米兰的安勃罗西藏书楼,以及其他许多够得上称为爱书狂的有名人物。
我们也不可忘记理查·威丁顿爵士,他是以奸诈著名的,曾捐赠四百镑成立伦敦基督医院的图书馆。还有女性,不论是好女人和坏女人;杰出的可以举出格雷夫人、密地希的凯赛琳,以及狄爱挪·特·波爱地尔。
现在剩下来要谈的该是那位伟大的鸦片烟瘾君子了(译者按,此指《一个英国鸦片烟瘾君子的自白》著者,即下文所说的英国十八世纪散文家汤麦斯·特·昆西),他简直是一种文艺上的偷食鬼,以借了书从不归还著名,因此他的藏书乃是全部强迫朋友捐赠而构成的——是的,因为有谁胆敢拒绝不借一本书给汤麦斯·特·昆西呢?但是这位伟大的汤麦斯对于书的使用却是非常疏忽不经心;约翰·褒顿氏,在他的《猎书家》一书中,曾经告诉我们,“他有一次曾经将一本原稿写在一部狭长的八开本 Somniun Scipionis边缘上,因了他根本不曾将书上的文字涂去,以至排字工人弄得莫明其妙,结果他将书上本来印就的拉丁文与他手写的英文混合起来排成了一篇糊涂账”。
一点不开玩笑,我认为文雅的伊利亚(译者按,此指英国著名的小品文家查尔斯·兰勃)应该归入他一类,因为他曾经说:“读来最称心满意的该是自己的书,这种在我们手中业已年深日久的书,我们已经清晰书中的斑点和折角,能够追溯其中污迹的由来,以便在喝茶时同了牛油松饼一同读,或是对了一袋烟来读,而这我则认为该是最大的限度了”。
不过,对于查尔斯·兰勃,有相当的疏懒可以原谅,因为根据莱·亨脱所说,他有一次曾经拿起一部古老的大段《荷马》来接吻,当人们问起他怎样能够分别这一本书与那一本书时,因了没有一本是有标志的,他回答道:“牧人又怎样能够分辨他的羊群呢?”
荒淫的亨利第八与刚愎的朱诺将军对于书籍所表示的爱好,并未必胜过那位贪口腹的和奢侈的罗马将军卢库卢斯,对于这人,使我们想起另一位将军彭佩,当他在病中被医生吩咐他吃一只鸫鸟作午餐,他从仆人口中知道夏季无处可以获得鸫,除了从卢库卢斯的肥美禽栏时,他便拒绝因了一顿午餐而领别人的情,曾经表示道:“那么如果卢库卢斯不是一个口腹家,彭佩也就活不了”。
关于他,信实的传记家波卢塔克曾说道:
“无论如何,他对于供给一座藏书楼,是值得称赞和纪录的,因为他搜集了许多精选的手抄本,而对于它们运用之美妙,更甚于他的购买,因为这藏书楼常年是开放的,它的阅览室和甬道对于一切的希腊人都是出入自由的,他们最高兴的事,就是抛下他们的工作,赶快来到这里,好似来到文学女神的宫殿一般”。
关于哲人苏格拉底搜集书籍的事,并无纪录——他的太太也许反对这事——但是我们却从他的口中知道他爱好书籍。他并不喜欢乡村,而唯一能吸引他到那里去的东西乃是一本书。他曾经向费艾特鲁斯承认这事说:
“非常真确的,我的好朋友,我希望当你知道这原因以后,你可以原谅我,因为我是一个知识爱好者,而住在城中的人都是我的先生,并非那些乡间的树木。不过我确实相信你可以寻找一种方法,勾引我从城中来到乡下,好似用一根树枝或是一串水果引诱一匹饿牛一般。因为你只要用同样方法拿一本书放在我的眼前,你就可以牵了我走遍整个亚地加,甚至走遍全世界。而一旦到了之后,我就希望能够躺下来,并且选择一个最适宜看书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