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书狂的病征
汤麦斯·弗洛奈尔·狄布丁
一八○九年,汤麦斯·弗洛奈尔·狄布丁氏,曾在伦敦出版过一册关于爱书狂的小书,以轻松幽默的笔调,谈论这“毛病”的征候和治疗方法。这书目前已不易得,兹从威廉·塔尔格氏选辑的《爱书家的游乐轮》中选译若干节于下。
机智的佩格纳氏,在他的《目录学辞典》第一卷第五十一页,曾将爱书狂诠释为“一种占有书籍的狂热;欲从其中获得教训的程度,还不如玩赏它们满足自己的眼福。染上这癖病的人,他们仅知道书的书名和出版年月,并且不是为它的内容而是为它的外表所吸引”。这定义,也许过于广泛和含糊,对于这癖病的理解和预防恐不能有多大益处。是以,让我们更确定更明白的将它来描摹一下吧。
这“毛病”常见的征候有对于下列各项的狂热:一,精印本;二,未裁本;三,插绘本;四,孤本;五,皮纸精印本;六,初版本;七,特殊版本;八,黑体字本。
我们且更详细的将这些病征描摹一下。
一:精印本,有一些书,除了寻常版本外,另有若干套或限定的部数,在油墨及印刷方面都特别精致,开本较大,而且纸质较好。这种书的价值将随它们的美观程度以及是否稀觏而定。
在目前,爱书狂的这一病征已经很普遍而且猛烈,而且还有蔓延更广的趋势。就是现代出版物也逃不脱它的可怕的影响;当书贾密勒先生告诉我,精印本的《瓦论地亚旅行记》的预约是如何的热烈;伊文斯又向我揭露,他的新版《褒勒特的自身时代史》每一部都已脱手时。我真忍不住仰眼向天,高举双手,借以哀怜爱书狂这一病征的流行!
二:未裁本,爱书狂的一切病征之中,这可说是最古怪的一种。这可以诠释为一种狂热,要求获得边缘从不曾为装订者的工具所裁剪过的书籍。我环顾我自己群书罗列的书架,我止不住感到这种错乱的病征已蔓延到我自己的门口;但是当我想到只是有一些有关版本学的著作,留下了书边未裁剪,全然不过为了取悦于我的朋友们(因了一个人必须有时研究一下他们的趣味和胃口,正如研究自己的一般)我深信我自己的这征候还不至产生什么十分严重的后果。至于这种未裁过的书本,虽然有其不便利和残缺之处(试想,一本未裁开过的字典!)而且一个有理性的人所要求者必然是一本装订完善的书,但是因了既有这一种要搜集它们的古怪狂热存在,我敢说,如果有一部未裁的初版莎士比亚或是未裁的初版荷马出现,一定能带来一笔好收入!
三:插绘本,对于附有无数的版画作插绘或装饰,表现书中所提及的人物或环境的那种书的狂热,乃是爱书狂的一种非常普遍和猛烈的病征。这是在最近半世纪特别流行起来的。这病征的起源或第一次的出现,有些人曾追溯到格朗吉尔的《英国传记史》的出版;但是若是有人读一下这本书的序言,他将发觉格朗吉尔曾经使他自己躲在艾费林、阿希摩尔及其他等等的权威荫庇之下:对于发生搜集版画这狂热的产生,认为不应由他个人单独负责。不过,格朗吉尔乃是第一位以第一篇论文的形式将这狂热加以介绍的人,而且这论文的发表时间又显然十分“不吉”——虽然这位作者本人可说并无“预谋”之罪。他的这部英国历史似乎吹起了对于古版书的一种广泛的搜索和屠杀的号角:许多可尊敬的哲学家和息影已久的英雄们,他们既已无惊无扰的安息在纪录他们嘉言懿行的那些豪华巨帙之中,立刻就被从他们安谧的寓所中拖曳出来,与那些纨袴的现代版画并列一起,排在一部插绘本的格朗吉尔中!
疯狂的程度不止于此。插绘成了一时的流行!莎士比亚和克拉郎顿成了它的第二攻击目标。从这里,它再斜出侧击其他的各方面,装饰其他次要一些的东西;而这种狂热,即爱书狂的这一病征,尚继续亢奋不衰。不过,如果公正的论断,在一切病征之中,这一种可说是为恶最少的一种。能拥有一辑制作精好的某有名人物的画像,包括他的一生各个时代,从含苞的幼年以至恬澹的老年,确是堪以赏心悦目;但是如要搜集所有的画像,不论其优劣好恶,便表示这病征已经危险惊人,到了几乎不可救药的地步!
还有另一方式的插绘本,也是属于爱书狂这一种病征范围的;它乃是从各种不同的作品中(用剪刀或是采用誊写的方式),将有关这人物或这一课题的每一章每一节收集到一起。这是对于自己心爱作家的一种有趣的和有用的诠释方式;这样的作品,如果出于熟练精巧之手,是值得收藏到公共文库中的。我对于用这方式诠释的诗人蔡特顿集几乎想予以嘲弄,直到我目睹了哈斯里乌德氏的一部,共有二十一卷,竟吸引我坐在椅子上不能起身了!
四:孤本,对于一本具有任何一种特点的书的爱好,如前述的两种方式的插绘本,或是这本书在开本、美观或其他情形方面有值得注意之点——都是爱好孤本的显示,这毫无疑问也是爱书狂最流行的病征之一。是以让我在这里提醒每一个清醒谨慎的藏书家,切不要为“稀觏罕见”这类名词所诱惑;这类名词,用斜体字很仔细的注明在书贾的目录中的,很容易令人不在意走入了歧途。
五:皮纸精印本,对于这样精印本的欲望,也是爱书狂的一种很强烈而普遍的病征;不过因了近代印本很少是这样的,藏书家便不得不仰求于三百年以前,亚尔都德、费拉耳特以及琼代伊等等所印刷出版的这种版本了。
虽然巴黎国立图书馆,以及在土鲁斯的马卡第伯爵藏书楼,据说收藏最多以羊皮纸精印的书籍,但是那些有眼福曾经见过英国皇家藏书楼,玛波洛公爵、斯班寨伯爵、琼斯先生,以及业已去世的克雷讫洛特先生(现藏大英博物院中)请人所藏的这种书籍时,他们便无须一定要跋涉到欧洲大陆始能目验它们那种异常的精美和富丽了。爱德华先生所藏的用羊皮纸印的初版《利末记》孤本(他一定能原谅这形容字),它本身就抵得上一座藏书楼,以及新近发现的乌尔德用羊皮纸印的《朱丽亚拉·巴尼斯之书》的再版本,全书没有丝毫缺点,已经可以确实表示在我们的祖父时代,这种爱书狂的病征已经流行;因此这就未必如有些人所断定,这是最近半世纪始出现的事了。
六:初版本,从安赛隆到亚斯寇的时代,就已经显示出有一种极强烈的欲望,要购求一本书的原版或初版,因为原版和初版大都是由作者亲自监督印刷和校正的;并且,恰如版画的初印本一般,也被认为更有价值。任何人凡是具有搜集这种版本的狂热者,毫无问题可说是具有爱书狂的这种病征:
但是这种病症并不是不可医治的,并且也不值得给予严厉的处理和非难。所有的版本学家都看重这种版本的重要,为了它们可以同以后的版本对勘,并且时常可以查核出后来的编辑者所显示的疏忽。初版本的莎士比亚曾被人认为那么重要,于是一部影印的复制本的出版居然获得了成功。关于希腊拉丁古典作品方面,一部初版本的获得,对于那些要出版定本古典作品的编辑家乃是第一重要的事。我相信,韦克费特氏曾始终认为是一件憾事,他不曾及早见到鲁克利地奥斯的初版本。当他着手编辑时,这部初版本还不曾收入斯班赛伯爵的藏书楼中——这一座一切精美稀觏的古典文艺作品的宝库!
不过,不应忘记的是,如果初版本在有些方面非常重要,但是有许多时候都是多余的,对于一位藏书家的书架乃是一种累赘;因为由于后继编辑家的努力,已经纠正他们的错误,并且由于所增加的资料,使得它们已失掉再予以参考的必要。
七:特殊版本,有时,某一部书的若干本,因了其中的错误,被剔除放在一边。虽然这些错误并无任何足供推荐的意义或美丽(其实都是缺点而已!),但是这样的一种版本却为某一些藏书家所热烈的搜寻着!这种特殊的追求也许可以列为另一种病征,爱书狂的病征之七。
八:黑体字本,爱书狂的一切病征之中,这一病征在目前乃是最有力最流行的一种。是否由舍尔荷姆氏的好事(他是一位关于珍本和古本书的著名作家),这病征始由荷兰传入英国,实值得精密的考虑。不过,无论它的来源如何,有一件事已是确定的,即黑体字的印本,目前正以前一世纪的藏书家所未曾有过的热忱被人搜求着。如果威斯特、拉克里夫·法玛尔与勃朗等人的精灵。从那“从无旅行者回来过的地方”能够彼此互相交谈,前三人对于后一位所说的他的藏书之中的某一些书的价值,将要感到怎样的吃惊!但是爱书狂的这种特征,并非不能医治,而且也并非完全没有好处的。
在适当的变换之下,它对于推动英国文学,已经履行了若干重要的服务。它激起了对于法玛尔和斯蒂芬斯的研究,并且能够使得他们在所钟爱的莎士比亚额上缠了许多美丽的花枝。
总之,虽是爱书狂的一种很强烈和普遍的病征,但是如果小心谨慎处理,还不致产生有害的结果。不过,如果以不择好恶的贪婪的胃口,吞食任何以黑体字印刷的东西,那就使得患者纵不致死亡,也要染上了无可救药的病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