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毁、销毁和遗失的原稿

焚毁、销毁和遗失的原稿

对一个作家来说,不用说,最宝贵的东西,该是他正在写作中的,或是

刚写完的原稿。可是,我们从作家的传记,回忆录,日记书翰,以及文学史

的记载上,可以经常知道作家最宝贵的原稿,时常如何被焚毁,被无意中销

毁,或遗失被盗窃。有的幸而被寻获,或是经过重写,失而复得,但是大部

份却一去不返,造成了重大的损失。文学作品所遭遇的这样的不幸,是很多

的。

英国史学家卡莱尔的《法国革命史》,可说是一部世界名著。不要说是

出自英国人之笔,就是法国人自己写的法国革命史,也没有一部在叙事,论

断,以及文笔的才华上比得上卡莱尔的这一部。可是卡莱尔倾注全副精神从

事这部著作时,生活很穷,又还未曾成名。可是他的全部人生希望所寄托的

这部毕生大著《法国革命史》,第一卷几经辛苦脱稿后,交给他的好友约翰

米尔去校阅,不料竟被焚毁了。这对卡莱尔来说,是一个怎样重大的打击,

简直难以想象。约翰米尔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但又无法不坦白告诉卡莱尔。

因为当他亲自到卡莱尔家中,向他披露这个不幸的消息时,简直面无人色。

卡莱尔自己后来曾经回忆当时的情形道:

“我还清晰记得那一晚,当他亲自前来将这消息告诉我们的情形。

他的面色惨白如赫克脱的鬼魂,说我的不幸的原稿第一卷,已经被焚毁

了。这对我们来说,等于宣布了我们的半死刑。由于他所表示的恐惶过

甚,我们惟有故作镇静……他逗留了三小时才走,这三小时之内,我们

双方都活活的受罪;直到他走了,我们才松下一口气”。

卡莱尔的这一卷《法国革命史》原稿,是未经装订卷成一卷的,放在约

翰米尔的家里,被他家里的使女见到,以为是废纸,抛到火炉里烧掉了。后

来约翰米尔为了表示歉意,送了二百镑给卡莱尔,贴补他重写这第一卷的生

活费用。事实上,不要说是精神上的损失,就是物质方面,重写这一卷所耗

费的时间,也不是二百镑所能补偿的。但是卡莱尔当时曾答应他妻子,一定

努力重写,后来果然写好。可是,脱稿时叹口气说:“这是我一生之中从未

干过的如此吃重的工作”。

因为,对一位作家来说,将一篇已写成的旧稿重新写一遍,往往比另起

炉灶写一篇新稿更为吃力。

还有,英国的理查?褒顿爵士,他是英国派驻中东各国的外交官,同时

又是更有名的《天方夜谭》的翻译者,他的译本不仅最完整,而且还附有极

为渊博有趣的注解。褒顿除了翻译之外,更喜欢研究阿拉伯人的民俗和性生

活,译了不少他们的房中术经典著作。这工作深为褒顿太太所不满 。爵士在

世时,奈何不得。后来褒顿爵士去世,褒顿太太就借口不欲影响丈夫身后的

名誉,将他遗留下来的这些未发表过的译文和研究论文,全付之一炬。许多

人至今尚为了这事惋借,认为褒顿太太不该如此任性,应该将丈夫的这些遗

著交托给大英博物院藏书室保管,要供研究,不该随便焚毁,白费了丈夫的

心血。

英国大诗人拜伦,热情豪放,私生活不免有点浪漫,曾经同妻子闹离婚,

又据说同自己的堂妹有过恋爱关系,人言藉藉。据说这些秘密都由他自己坦

白的写在回忆录中。这一分原稿,曾经交给他的好友诗人托马斯?摩尔保管。

拜伦去世后,摩尔将这分回忆录以两千镑的代价卖给出版家约翰?麦莱。麦

莱准备印行出版,不料给拜伦夫人和堂妹的家族知道了这事,恐怕其中的记

忆会影响有关人士的名誉,便向麦莱施用压力,不许出版,否则将来要控告

他毁谤。麦莱不想惹祸,只好将原稿退回给摩尔,索回两千镑了事。

后来,据曾经读过拜伦这部回忆录原稿的人透露,回忆录里面虽有些地

方涉及诗人的男女之私,但是并不如传闻之甚。要想从回忆录中寻觅这类资

料的人士,将不免感到失望云。

近代捷克有名诗人小说家佛朗兹?卡夫卡,活了不到四十岁便死去,可

是对现代欧洲文学留下了巨大的影响。卡夫卡在精神上对一切都感到不安和

不满,因此他当时染上了流行性感冒不治时,曾决意要将自己未发表过的一

切作品,包括日记书简以及未写完的原稿等等,全部加以毁灭。幸亏他的好

友麦克斯?布洛特已预料及此,预先加以防范,这才救回了大部分。我们今

日能有机会读到由布洛特整理出版的卡夫卡日记,可说就是拜他小心之赐。

英国拉斐尔前派画家罗赛蒂,同时也是一位有名的诗人。他的诗稿曾经

有过一次令人听来毛发悚然的遭遇。当一八六二年,诗人的爱妻丽沙去世时,

诗人一时哀感逾恒,写了一卷诗,就将原稿放到她的棺内殉葬。这样过了几

年,罗赛蒂忽然又想到自己的这一件作品,就向当局申请,开棺取出殉葬的

诗稿。由于入土已经七年,这一卷用牛犊皮作封面精装的诗稿,据诗人自己

记载说:“早已不成模样了。”

法国小说家《红与黑》的著作者司汤达,同时也是有名的美术评论家。

他曾经从军,拿破仑远征俄国时,他是在远征军中。当时,拿破仑威名正盛,

战无不克,司汤达也象当时法国其他军人一样,认为拿破仑这次以大军进攻

老朽的莫斯科沙皇军队,不啻以石击卵,一攻即下,行军一定多暇,因此司

汤达携带了他的新著《意大利绘画史》原稿,在行囊中,准备在行军途中抽

暇修改。不料路远天寒,法军粮秣不继,又不谙道路,被沙皇的哥萨克骑兵

埋伏拦腰截击,溃不成军,仓皇撤退,司汤达的这部十二卷的《意大利绘画

史》原稿,也在乱军中丧失了。

海明威年轻未成名时,在巴黎为记者,卖文为生,写了不少短篇小说,

一时未有发表处,交给他的妻子保管。有一次,海明威从别处旅行回到巴黎,

约定与他妻子在巴黎某处车站相见。妻子一时大意,下车不久就被歹徒偷去

了衣箱,箱内所藏的海明威许多未发表过的原稿,也一同丧失了。

还有,以写海洋小说著名的康拉德,他本是波兰人,却以英文写作,后

来还入了英国籍。有一次,他有一个长篇在英国文学杂志《布莱克伍德》月

刊上连载,有一期的续稿,已经写好了,正待交稿,放在自己的桌上,不料

所用的煤油灯爆炸,将这一份原稿烧毁了。可是刊物的截稿期已近,康拉德

手不停挥,连续工作了七十二小时,才补写完竣,不致耽误刊物的出版期。

还有,小说家加奈特,有一次自驾汽车同了妻子在法国旅行,这时他有

一部小说刚写了一半,还未完成。他怕这分原稿会在旅途中遗失,特别小心,

不料紧张过分,反而出了事,忽然发现自己遗失了一件衣箱,自己的原稿恰

巧就藏在这只箱内。他立时中途停止旅行,临时租了一个住处,然后向沿途

所经过的每一个处所,仔细逐处去询查,终于找回了失去的那只衣箱。可是

开箱一看,原稿并不在箱内。他再仔细想了一下,这才想起,原来他当初提

防原稿会遗失,特地藏在自己车上司机座位的底下。上车揭开一看,果然好

好在那里。结果庸人自扰,虚惊一场。

英国小说家查尔斯?摩根,他的小说《枪房》初稿,是在第一次大战中

作战被俘,关在荷兰俘虏营中所写,释放时自然带不出来。第二次再写,所

乘的船在海中遇到水雷沉没,原稿又损失了。摩根并不气馁,第三次写,才

在一九一九年有了出版的机会。

英国诗人丹尼逊,他的长诗《有所忆》,是写在一册又长又薄的抄簿上

的,诗人说这本抄簿有点象肉食店老板的账薄。他将这本抄簿藏在壁橱里,

后来搬家,竟忘记收拾。幸亏这事被他的朋友柏地摩尔知道了,赶到他原住

处去寻找。新住客已经搬了进来,正在打扫地方,正拟将这本旧抄簿弃去。

柏地摩尔赶到,及时救了回来。

有名的俄国小说《死魂灵》,它的作者果戈里,写完了第一部后,续写

第二部,可是写来写去认为不满意,花费了十年的时间才写成,可是自己看

了仍觉得不满,一气之下竟抛到壁炉里烧掉了。

在我国生长的美国女小说家赛珍珠,她是在教会工作的。据说在对日抗

战初期,美国侨民奉命从中国撤退,她有一部未写完的小说稿,提防途中遭

日军检查发生麻烦,就藏在往处的墙洞里。日军撤退后,她后来重返旧宅,

竟发现藏在墙洞里的那部原稿,完整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