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2
第三部分这还是我第一次呼她
去白夜酒吧的第二天我就回家住了。和苗苗仍然每天都见面,晚上九点我准时去六中门口接她下课,然后一起去吃饭(我在家里已经吃过一顿)。吃完饭我送苗苗回东文,就像岳子清在家的时候一样,我不上楼,送完苗苗我再独自打车回家。
一天我去接苗苗,没有接到,往她家里打电话,也没有人接,于是我去旁边的电话亭里呼了苗苗。我用导演寄来的那笔钱给自己和苗苗分别配了一个寻呼机,这还是我第一次呼她。不久苗苗就回了电话,告诉我他们今天没有课,她出去玩了。我问她和谁在一起?苗苗说和王雪梅。
我说:“你们在哪里啊?我要见你。”
苗苗说:“不是昨天刚见过吗?隔一天行不行?明天行不行?”
我说:“不行,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你,你们在哪里啊?我马上打车过来。”
苗苗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突然之间我觉得非常的无助,觉得我和苗苗之间只有一根电话线相连,如果她把电话挂断了,一切就全完了。因此尽管我很激动,却努力控制着自己,没有说任何过分的话。我只是一再要求和她见面,要么苗苗过来,要么我过去,实在不行我也可以去她家楼下等。我觉得今天晚上如果见不到苗苗当真就过不下去了。
我声音颤抖着说:“我只求见你一面,我也知道,我们的关系出了问题,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我只求再见你一面,把事情说清楚,然后就做朋友……”
苗苗显得很不耐烦,但最后还是答应了,也许我的央求起了作用,也许,是我说以后我们就做朋友了,她才同意见面的。谁知道呢?也许苗苗早就想结束她和我的关系了。
半小时后,在城市猎人我见到了苗苗。看见她后,我心里马上就踏实了,也不觉得有什么话要说。我自己也很纳闷,没见到她以前我觉得有千言万语,看见她后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苗苗仍然在生气,脸拉得很长,一丝笑容都没有,她对我说:“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我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就是想看见你。”
和以前一样,我要了啤酒,苗苗要了一壶珍珠奶茶,我们相对啜饮起来。既然我已经说过了,这次见面后彼此就做朋友了,此刻自然不能变卦,在此前提下我们讨论起两人的关系。基本上是我在说,苗苗面无表情地听着。我首先做了自我批评,说自己在感情上如何的自私,如何的控制不了情绪,我们的关系的确有很大的问题,再也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
我一面说,一面很注意地观察苗苗,只见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流了下来,慢慢地经过面颊。苗苗任其流淌,并没有试图擦掉它。这滴眼泪足以证明她是爱我的,对我依依不舍。苗苗并没有说:“我们不要分手吧!”但即使如此,我已经获得了必要的力量,觉得自己越来越镇定了。
我说:“我们得分手,再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那样对谁都没有好处。”又说:“分手以后我们还是朋友,你可以来找我玩,就像我们没有谈恋爱以前那样。”
苗苗默默地流泪,过了一会儿她隔着桌子把手伸过来,苗苗抓着我的手,轻轻地搓揉着。我双手握拳,苗苗的手包在我的手外面,她手小,包裹不住,移来移去的,就像是生怕把我的手露出来一样。
谈完后走出城市猎人,经外面的风一吹,我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我开始体会出分手的好处来,觉得和苗苗分手并不是不可想象的,我还是可以接受的。
苗苗挽着我,身体紧紧地贴着我的一侧,她已经很久没有对我这么亲热了。然后我们打车,送苗苗回东文,在苗苗家的楼下我们道别,苗苗过来拥抱了我,并在我的嘴唇上吻了一下,这一仪式也荒废多时了。之后她就上楼去了,我转身向后,慢慢地步出东文。
快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我想起有一本书落在苗苗家了。这本书我看了一半,本来是准备留在苗苗家继续读的,现在既然已经分手以后就没有机会了,我得把书拿回来。于是我转身,再次穿过东文校园返回苗苗家。我上楼敲门,苗苗打开门,看见是我显得有些吃惊,她肯定认为我变卦了,改变主意不想分手了。
我并不想给她这样的感觉,于是说道:“我来拿书,我正在看的那本书,在你房间的桌子上。”
我没有进房间,站在客厅靠门口的地方,等苗苗去房间里拿书。她进去拿书的时候,我体会了一下这套房子里的气氛,觉得已经大不一样了,房子里响彻着音乐,是王菲的那盘磁带,苗苗将音量开到了最大,厨房水池上方的水龙头正开着,自来水哗哗直流,我敲门以前,苗苗正在洗涮什么。地板湿漉漉的,显然刚刚拖过。门边的走道上放着一只大号垃圾袋,鼓囊囊的,也已经装了一大半。
这才几分钟啊?我走到东文门口再走回来,最多不过六七分钟,苗苗真是够麻利的,几乎都有点急不可待了。想必我们在楼下分手后,她便狂奔上楼,打开音乐以及房间里所有的灯,然后就开始干活。我住在她家的那几天里,苗苗从来没有收拾过房间,那时候她很懒,也很无所谓。而现在,看这架势,苗苗是准备开始新的生活了。
她取来书,递给我,我接过,再次离开时我们没有拥抱和接吻,苗苗也没有留我再坐坐的意思。她面无表情地把书往我的手里一塞,就进厨房干活去了,就像是如果她多说一句,我就会赖着不走似的。于是我也什么都没说,拿着书就走了。我的确是来取这本书的。
第二次下楼,穿过东文校园向大门走去,我的心情和第一次离开时相比已经有了变化,再也感觉不到那份轻松了。经过篮球场的时候我照例转头看了看苗苗家的窗口,灯光映出,显然苗苗还在忙活。我在想,幸亏我拿走了这本书,不然的话没准就被她当成垃圾扔掉了。苗苗挑灯夜战,收拾房间,就是为了把我的痕迹彻底清除干净。王菲的歌唱在我的耳边余音缭绕、回旋不已,使我意识到,它正是苗苗的力量所在,是她力量的源泉,在那如泣如诉的歌声伴奏下苗苗变得坚强无比,和我分手不过是小事一桩。也难怪,这些歌都是她和李彬一块儿听过的。
第三部分我觉得自己已性欲全无
第二天,我心情自然很差,但也还说得过去,我的整个状态有点懵懵懂懂的。在电脑上敲了几行字,读了几页书,听了一会儿苗苗送给我的那盘王菲的磁带(我想苗苗也在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这一天里,我和苗苗没有任何联系,也没有对方的消息,自从我们在一起以后,这还是第一次(闭关的那几天除外)。我知道苗苗晚上会去上英语课,但我克制住了自己,没有跑到六中门口去等她。我反复告诫自己说:“现在,我们只是一般的朋友了。”总之,我的表现还是不错的,有着必要的平静、镇定和现实感。
直到第三天下午,苗苗才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她并没有和好的意思,只是问候我一下,我将此理解为一种礼貌,虽然很激动但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我对她说:“我很好,你呢?”
我们简单地交谈了几句,苗苗就挂断了电话。
自此以后,每天下午或者傍晚,苗苗就会给我打一个电话,一连三天都是这样。
在电话里我对她说:“什么时候我们出去玩啊?”
苗苗说:“好啊好啊,哪天没课我就过去找你。”
三天以后是星期六,中午苗苗就把电话打过来了,她说:“我想去找你玩。”
我自然是求之不得,满口答应。经过几天的调整,我已经有些想通了,我觉得我们之间并没有真断,苗苗每天都打一个电话来,如果仅仅是朋友是不至于这样的。她的心思和我一样,想和好,当然这需要时间。我们约好在新街口的金鹰商厦门口见面,然后去东郊转转。
我先到,等了一会儿就看见苗苗从人群中笑吟吟地挤了过来。她穿着一件浅黄色的风衣,风吹起衣服的下摆。此时已是十二月初了,天气变得异常寒冷,我觉得苗苗穿得过于单薄,如果去郊外风会更大。于是我建议先去金鹰里面给她买几件过冬的衣服,然后再说。
苗苗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大约十二点多,在金鹰门口见面时已经快三点了,我们在金鹰里面逛了两个多小时,几乎每一层楼的每一截柜台都逛到了。我牵着苗苗的手,在电梯履带上上上下下了好几次,最后苗苗选中了一件白色的半长羽绒服和一双也是白色的皮鞋。羽绒服很轻薄,比苗苗身上的那件呢子风衣厚不了多少,但是新款,苗苗毫不犹豫地就买了下来。从试衣间里出来时她显得容光焕发,羽绒服再也没有脱下来,换下的风衣被卷成一卷放进了纸袋中。皮鞋也一样,苗苗穿上后再也没有脱下,鞋盒里装的是换下来的平底鞋。
从金鹰出来,外面已是昏黄一片,寒风萧瑟,这时去东郊已经太晚了。于是我们打了一辆车,去了新华二村。
我的身上只剩下两三百块钱,我计划好好地请苗苗吃一顿晚饭,这钱也就差不多了。这笔钱是导演汇给我的,一共五千,当然不是今天一下子花完的。从四川回来后我就靠这笔钱支撑着,和苗苗一起吃饭、打车、配寻呼机、给她买东西,总算坚持到了现在,今天以后我就需要另想办法了,因为我们还得一起吃饭、打车、买东西。其实,已经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但我当时并不知道这点。
我把苗苗领回了新华二村,自以为我们的关系已经恢复了,这还用说吗?我们像以前那样的逛街、买东西、手牵着手,一起打车回来。在北屋里,我们在沙发上坐下来,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我没有开灯,但打开了电视机,房间里于是有了一些隐约的光影闪动。
我紧挨着苗苗坐下,从背后抱住了她,我发现,她的身体非常僵硬。苗苗并没有推开我,但也没有迎合,任我隔着衣服在她的背上摸来摸去的。我把手伸进她的羽绒服里,苗苗仍端坐不动,羽绒服下面是毛衣,毛衣下面是棉质内衣,暖烘烘的,束在皮带里面。我想把苗苗的内衣拽出来,她这才挣扎了一下。此路进攻受阻,我仍不甘心,抽出手扳过苗苗的脑袋,试图去吻她的嘴唇。苗苗的脖子硬梗梗的,有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量,如果我的手一松劲,她的脸就会转回去。苗苗一言不发,看起来任凭我摆布,实际上却自有主张。我亲吻着她的脖子、嘴唇,她的脸颊,苗苗抬起一只手,在被我吻过的地方擦揩着,就像我把她弄脏了似的。我自己随后也闻到了那股唾沫的臭味儿,觉得很尴尬。只要我稍一放松,苗苗便马上转过脸去,面对着电视。自从进门在北屋的沙发上坐下来以后,她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看电视,就像此时此刻电视节目对她来说多么重要似的。苗苗全力以赴地盯着电视机。
后来,我也不再动了,但仍然抱着苗苗。我把脑袋搁在她的后背上,脸侧着,把耳朵压在下面听苗苗的心跳。
我说:“我听见你的心跳了,声音好大。”
苗苗不说话。这个游戏以前我们经常玩,但这一次苗苗显得毫无兴趣。这时有一股香味儿从她的身上透了出来,钻进我的鼻孔里,我伏在苗苗的背上使劲地嗅着,发出很大的吸气声,以辨别那香味儿的性质。不可能是香水,因为苗苗从来不用香水,也不可能是洗衣粉或者沐浴液的气味,更不可能是洗发香波。我觉得这就是苗苗的气味,是她的体香,它是肉的气味、年轻的气味。在昏黑寒冷的房间里,其他的感官关闭了,这气味尤其明显和清晰。我看不见苗苗(她背对着我),也摸不到她(隔着衣服)、听不到她(她始终沉默),惟有这神秘的气味弥漫开来,令我忧伤不已。
我在苗苗的背上伏了很久(她一直在看电视),一动不动。慢慢地我觉得自己已性欲全无,下面萎缩得就像灰烬,完全感觉不到了。我的姿势和状态只能说明我对这个人的爱,对怀抱里这温热的身体无限而绝望的依恋,我被自己深深地感动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苗苗动了动,同时对我说:“我们下去吃饭吧。”
第三部分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我们打车去了金满楼,这家饭店很有名,但因为比较贵,我一直没有领苗苗来过。我们去的时候已经客满,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一块地方,服务员安上桌子、铺上桌布,我尽其所能地点了一桌菜,并要了啤酒,在金碧辉煌人声鼎沸的店堂里我和苗苗开始享用。苗苗的表情很严肃,她吃得很少,话就更少了。有一句话我憋了整整一天,此刻借着酒劲终于说了出来。
我对苗苗说:“我们和好吧。”
苗苗笑了笑,未置可否。
后来,我又重复了一遍,苗苗说:“还是做朋友吧。”
我说:“为什么呀?为什么就不能和好呢?”
她说:“不为什么。”
苗苗换了一个话题,说起英语班的事情来,我顺着她的思路说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问苗苗说:“你还爱我吗?”
苗苗只是笑,不回答我。
她的态度不由得我不顶真,我说:“你还爱我吗?”
问了好几遍,苗苗始终不回答。她越是不说,我就越是渴望知道答案,就像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多么性命攸关似的,也的确如此。
苗苗说:“我们谈点别的好不好?”
我说:“不好,你说嘛,爱不爱我?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苗苗收敛了笑容,脸上出现了厌烦的表情,事已至此,我已经豁出去了,觉得非得问个明白不可了。
直到我们从金满楼吃完出来,上了出租车,我仍然在问她:“你还爱我吗?”
苗苗说:“你不要逼我好不好?”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苗苗真的不爱我了?这么一想之后我不免更加烦躁了。
我们在东文门口下了车,像往常一样,我把苗苗送到了她家楼下。可她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因此我并没有征求苗苗的意见,就抱着纸袋提着鞋盒跟着她上了楼。苗苗也没有阻止我,她打开防盗门,揿下顶灯的开关,我放下纸袋和鞋盒。
站在客厅里的餐桌边上,我又问苗苗说:“你还爱我吗?”
苗苗还是那句话:“你不要逼我!”
蓦然亮起的灯光下,她的面孔显得很阴沉,突然之间我就抓起了桌上的一只杯子,向地板上砸去。杯子里有半杯剩茶,大概是苗苗在家时喝的,随着一声巨响,杯子被摔成了几瓣,茶水四溢。就像举杯为号一般,苗苗也哇地一声哭了,闪烁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滚滚而下。苗苗边哭边嚎,完全失去了控制,过了很久我才听清她在说什么。
苗苗在说:“我不爱你了!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你算个什么东西啊!我只爱李彬,这辈子就爱他一个人!我和他的感情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理解啊……”
苗苗一面号啕大哭,一面吐出这些可怕的言词,就像她的泪水般滔滔不绝。她走到沙发前面坐下,一会儿又站起来,走进厨房里,拿来扫帚扫地板上的碎玻璃,完了又去拿拖把。她在房子里走个不停,一面忙活,一面哭泣,一面高声地咒骂我。我仍然站在餐桌边上,就像是僵住了,实际上自从那只杯子落地,我马上就冷静了。
我听见自己在对苗苗说:“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苗苗说:“你走吧!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这时候她已经清扫掉了地板上的杯子,拖干了水迹。苗苗坐在面对电视机的沙发上,打开了电视。她拿着一卷纸,不断地擦着眼泪,擦过的纸一团一团地扔在地板上,同时嘴巴仍然不停,各种恶毒的词语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比刚才更连贯也更成句子了。苗苗的咒骂中多出了一份讥讽,甚至于幽默。
她说:“你滚吧,滚到外面的大街上去,就是被汽车压死我也不会心疼的!”
又说:“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人爱呢?怎么爱得起来呢?真不知道你爸你妈是怎么把你给生出来的!”
一面骂,苗苗一面盯着电视,也不朝我看一眼。
我则不断地重复道:“我是要走的,但要等你冷静下来。”
但我总不至于就这么站着吧?总得找点事情做,于是我走进厨房,灌了一壶水,打着煤气灶坐上,然后再回到客厅里,听苗苗继续骂我。后来水开了,我泡了一壶茶,给苗苗也倒了一杯。
她说:“你还不滚啊?真不要脸!”
我说:“我是要走的,但得等你冷静下来,反正是最后一面了。”
苗苗似乎平静了一些,但突然之间又激动起来。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拼命地把我向门外推。自然她推不动我,但我怕她过于亢奋,还是适当地向门口挪了挪。苗苗打开门,终于把我推到了门外,可我的一只手紧紧地抓着门框,苗苗怎么也掰不开来。
她说:“你不走我走!”放开我后就冲出门去了。
我跟着苗苗也向外走,苗苗转过头说:“琴被偷了你赔啊?”
我说:“我赔。”
苗苗说:“你这个穷鬼赔得起吗?也不照照自己!”
第三部分我听见她说了句:“再见”
她返身上楼,冲进客厅里,试图把我关在门外,但这怎么可能呢?于是又重演了刚才的那幕:我死死地扒着门框,她拼命地把我向外推,最终也没有得逞。然后苗苗又下楼去了,我仍然跟在她的后面,这一次我把门给带上了。我们一前一后,来到黑暗的校园里,苗苗四处乱走,我远远地尾随着她。
苗苗说:“你是一条狗啊?跟着我干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我不说话,默默无语地跟着她。
在篮球场北边的路上,苗苗不走了,她截住我说:“你再跟着我,我就揍你!”
我走过去,她果然拳脚相加。苗苗穿着我下午刚给她买的那双皮鞋拼命地踢我,踢了至少有几十脚,我也不觉得疼,双腿站直,任她狂踢一气,同时她的嘴里仍然咒骂不停。只见旁边的宿舍楼窗户一扇一扇地亮了起来,显然里面的住户被惊动了,苗苗多少缓和了一些,大概也踢累了。她离开了篮球场,上了大路,我仍然紧随其后。
在离篮球场较远的地方,苗苗再次停下来,骂我说:“你他妈的怎么这么不要脸啊?撵都撵不走!没见过像你这么厚脸皮的男人,你他妈的还是男人吗!”说到激奋处,又抬起腿来踢我。
我说:“等你冷静下来我就走,现在你还没有冷静。”
这时前面的路上出现了两个人影,打着手电筒慢慢地晃了过来,走到跟前才看清是东文保卫科的,两个人都戴着袖标。
其中的一个人问:“你们是干吗的?半夜三更的吵什么吵啊?”
苗苗对他们说:“他是流氓,赶紧把他弄出去!”
两个人转向我,问:“你是哪里的?”
我说:“你们不要听她的一面之词,我们是谈恋爱的,发生了一点矛盾。”
保卫科的人说:“不要在这里吵,影响别人休息,有什么话跟我们去值班室说。”
苗苗气哼哼地说:“那就去值班室!”
我心里想,你不在乎,难道我会在乎吗?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于是我说:“去就去!”
我和苗苗在前,保卫科的人在后,像押解犯人一样我们向学校门口走去。眼看就要到了,苗苗的脚步越来越慢,她大概已经清醒过来,意识到这样的事弄到学校里去没有任何好处,她毕竟是东文的学生,岳子清是东文的岳老师,他们家在东文也已经住了十几年了。
后来苗苗表示这件事我们可以自己解决,保卫科的人也不勉强,得到我们不会再吵的保证后就离开了。苗苗转身往回走,我跟在后面,半路上她又停下来,开始骂我。由于经过刚才的变故,她的嗓门到底小了一点,情绪也有所收敛,但她仍然坚持让我离开,不要跟着她。
我说:“我要等你完全平静下来。”
苗苗说她已经平静了,又说看见我她就来气,气不打一处来,意思是说我是她不平静的原因。
我说:“我们上去坐一会儿,最多半小时,半小时以后你平静了我就走,我保证。”
苗苗说:“什么人啊!”说完掉头就走。
我跟着苗苗上楼,又回到她家的客厅里。我们隔着桌子面对面地坐下来,苗苗不说话,恶狠狠地瞪着我,显然是余怒未消。
我说:“你平静下来就好,我马上就走,最多半小时,反正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
我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往两只紫砂小杯子里倒了茶水,将一只杯子推给苗苗。我一面喝水,一面点起一支烟,还故作轻松地跷起了二郎腿。房子里非常安静,甚至能听见灯管发出的嗞嗞的电流声,我等待着苗苗“平静”下来,等待她的平静趋于稳定。突然,苗苗抓起前面的杯子,手一扬,一杯水就泼在了我的身上,我的衣服马上就湿了一块,显出较深的颜色。幸亏我穿着棉袄,吸水性能好,并无大碍,况且那杯茶已经凉掉了,杯子不大因此水也不多。
直到苗苗放回杯子,一切都悄无声息,我仍然端坐不动,就像没有被苗苗泼过一样。苗苗的脸色有所缓和,不再像刚才那么亢奋了,甚至露出疲倦的神态。也难怪,经过下午到晚上这一番折腾,她肯定觉得很累了。我又坐了一会儿,估计到了半小时,就掐灭香烟站了起来。
我对苗苗说:“我走了。”背着包,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一眼。
苗苗也正好抬起头来看我。
临出门前我听见她说了句:“再见。”
第三部分我感到非常的内疚
我没有回家,去了新华二村,自然一夜未眠。只是在天快亮的时候我迷糊过去了一会儿,再次醒来时我觉得很冷。身上盖着八斤多重的棉被,此刻我觉得它又冷又硬,就像铁壳一般。被面是丝绸的,在昏黑的房间里发出一些隐约的暗光,看得我无比绝望,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苗苗。
然后我起床了,也不知道干了些什么。天快要黑的时候我给朋友们打电话,向他们宣布我和苗苗分手了,梁二、老冉闻讯赶过来,我们去了楼下的一家饭店。虽然一天没有进食,我也不觉得饿。席间,我向梁二、老冉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他们不免劝慰一番。
梁二看了有关的信息后说:“苗苗会来找你的,她现在也很矛盾。”
饭后我们去了城市猎人,一面喝啤酒,一面接着谈我和苗苗的事。突然,我的寻呼机响了,是苗苗家的号码。
我说:“是苗苗。”
梁二说:“怎么样,我说她会来找你的吧?”
他和老冉都松了一口气,老冉给了我两个硬币,我去吧台回电话。苗苗问我在哪里?我说在城市猎人,和梁二他们在一起。苗苗说她刚下英语课,想过来。
我说:“那好吧。”
回到座位上,我告诉梁二、老冉,苗苗马上过来,他们表示要先走,我说:“用不着,她来她的,看看她怎么说。”
梁二说:“也好。”
没过多久苗苗就到了,老冉把我旁边的座位让给她,自己坐到对面去了。他和苗苗聊起那天晚上去她家里听琴会的事,梁二则问了几句苗苗上英语课的情况,谁都没有提我们分手的事,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苗苗也看不出有明显的异常。我心里想,要是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那该有多好啊!
老冉起身上厕所,梁二说他也要去一趟,他们离开后就只剩下我和苗苗了。
苗苗转过脸来问我:“你怎么样?”
我说:“还行吧。”
她伸手拉起我的一只裤管,一面说:“让我看看踢得重不重?”还摸了摸我的小腿。
我说:“没事没事,我踢不坏的。”我放下裤管,把腿拿开了。
苗苗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来看看你。”
我说:“我知道的。”
然后老冉、梁二就回来了,我和苗苗的交谈到此为止。
苗苗的确不可能有别的意思,来城市猎人找我不是为了和我和好,她怕引起我的误解,但有这个必要吗?昨天晚上她说了那么多,那么的明确和决绝,误解是完全不可能的。
大约十点多钟,我们就散了,老冉、梁二一路,先走了。我打车送苗苗回东文,像以前一样,我陪着她穿过东文校园,一直送到了她家的楼下。我没有上楼,很自觉地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第三天,苗苗都给我打了电话。
电话很简短,她只是问我:“你怎么样?”
我回答:“还行吧。”或者“就那样。”
然后我问苗苗:“你怎么样?”
她说:“我没有问题。”
出于自尊,我没有主动给苗苗打过电话。
我甚至都来不及伤心,几天来苗苗骂我的那些话一直萦绕在耳际,我要做的只是让这些可怕的话尽量地减弱和分散,不再时时刻刻地刺激我的神经。
第三天以后,苗苗就再也没有打电话来了,一连两天都没有她的电话。窗外起风了,天昏地暗,天气变得更加寒冷,整个下午我租借的房子里都昏沉一片、阴冷异常。我想象着苗苗待在家里,孤零零的一个人,正在瑟瑟地发抖。岳子清还没有回家,妈妈又远在西安,我不知道为什么怜悯起苗苗来了。
傍晚时分小夏打来电话,告诉我他回来了,大约二十天以前他去了荷兰,参加一个国际诗歌节。小夏走的时候正是苗苗家失火期间,清理房子时他也赶过来帮了忙,他是直接从苗苗家去的火车站。
我灰头土脸地把小夏送到东文门口,对方紧紧地握了一下我的手,对我说:“老徐,保重啊!”
回想起来,小夏的眼神里似有某种担忧,话也说得意味深长。
他问我要不要带什么东西,我说:“不要了。”
后来想起苗苗喜欢吃巧克力,我对他说:“你帮我带点巧克力吧。”
现在小夏回来了,并告诉我我要的巧克力他也带回来了,可我和苗苗已经分手了。
放下电话后小夏就打车来了新华二村。他背着一个大包,风尘仆仆地进了门,我的心里不免一阵温暖,心想,还是朋友好啊!小夏从苗苗家出发去了荷兰,回南京后也来不及回家,直接来了我这里。那只大包里装着一块带给我的巧克力,小夏告诉我,足有两公斤重。
他说:“我一路给你背了回来,怎么就分手了呢?”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面对朋友我感到非常的内疚。
小夏说:“这块巧克力是一定要送出去的。”
这是他说话的方式,我也能明白小夏的好意。就在新华二村的房子里,小夏给苗苗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他回来了,还给她带了一块巧克力。小夏让苗苗出来见个面,但被苗苗拒绝了。挂了电话,小夏这才知道我所言不虚,事情真的非常严重。
后来,这块巧克力还是到了苗苗的手里,是小夏亲自送过去的,他借机当了一回说客,自然毫无效果。我只是在想,那巧克力苗苗吃了吗?味道如何?或者被她扔掉了,那也是完全可能的。
第三部分分手后双方仍可以做朋友
眼看就要过年了,一天我打电话给老冉,让他来我家里吃饭。老冉至今单身,女朋友在镇江上班,周末才会过来,因此吃饭是个大问题。他骑车过来后,我随便炒了两个菜,菜上桌后电饭煲里的饭还没有焖好,趁此工夫我们又说起了苗苗。突然我一阵冲动,想给苗苗打一个电话,我们已经有一个半月没有任何联系了。一个半月,近五十天的时间,我已经完全不抱希望,想来对方也该平静了。我曾说过分手后双方仍可以做朋友,打电话去问候一下应该不算唐突吧?
我拨了苗苗家的电话,听见我的声音苗苗略感意外。
我说:“这一段你过得还好吗?”
苗苗说:“还行,就是上个月把指甲弄断了,很久没有弹琴了。”
我问岳老师身体怎么样?苗苗说她爸爸又去外地了,不知道春节能不能赶回来。
大概出于礼尚往来的礼貌,苗苗问我说:“你妈妈的身体还好吧?”
我说:“还好,她去我姐姐那儿过春节了。”
应该说,开始的交谈还是挺正常的,虽然久未联系未免有点儿生疏,说话的时候常有一些停顿。
后来我问苗苗:“你现在有男朋友了吧?”
她马上警觉起来,说:“我没有必要告诉你。”口气颇为生硬。
我说:“既然是朋友,有什么不能问的呢?你有什么不能说的呢?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告诉我又能怎么样呢?有了对不对?他是谁啊?”
苗苗说:“你又来了!要是再这样我就挂电话了!”
她果然把电话给挂了,我不免激动起来,把电话再打过去。
苗苗接起来,我说:“我想知道他是谁。”
苗苗不答,咔哒一声挂了电话,我再打过去,她就不接了。我继续再打,听筒那头铃声持续响起,直到变成了嘟嘟的忙音。就这样我一连拨了十几次,苗苗始终不接电话。
我对老冉说:“我得去一趟东文。”
老冉见我面色严峻,也不好阻拦,只好跟着我出了门,至于吃饭的事自然是顾不上了。
我俩空着肚子、冒着寒风打车直奔东文,路上我对老冉说:“我只是想知道那男的是谁。”
我觉得那人肯定是李彬。即使是李彬,我也不认识啊,这倒是一个机会,我正要见识一下,因此我对老冉说:“看一眼我就走,不会有什么的,你不用担心,知道是谁也就可以了。”
我一心以为苗苗和一个男的在一起,而那人就是李彬,打电话的时候,他就在她的边上。当然也可能是苗苗一个人在家,那也得我去了以后才能知道。
熟门熟路,很快就到了,我让老冉待在楼下,一个人上楼去敲门。苗苗打开门,看见是我,马上皱起了眉头。
她说:“我就知道你会来!”然后就不理睬我了。
我走进客厅里,站在那张餐桌边上,向苗苗解释道:“没有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男朋友是谁。”
苗苗不说话,用眼睛瞪着我。房子里很安静,苗苗的房间和岳子清房间的门都关着,不像有人的样子。站了一会儿,我确认了这一点,但不好意思马上就走。
我说:“你的男朋友是谁?告诉我又有什么关系啊?”说了好几遍。
突然苗苗就爆发了,她说:“你走吧,走吧,赶紧走人!我怕了你还行不行啊!”
说着就上来把我往门外推。我任凭她推搡着,一只手死死地抓着门框,情形和上次几乎完全一样,当真是旧梦重温了。苗苗越来越激动,呵斥我的声音也越变越大,同时眼泪滚滚而出,但推了一会儿她就停住了,没有像上次那样的不顾一切。
苗苗丢下我,跑到一边去打电话,我听见她抽抽搭搭地对电话那边的某个人说:“你过来一下,马上就过来!”
放下电话,苗苗就进了她的房间,把门带上了。我一个人留在客厅里,房子里突然变得非常安静。我走到沙发前坐下来,点起一支香烟,一面抽我一面在想,我倒要看看来的是什么人?东文保卫科的?可能性不大,十有八九是苗苗的男朋友,我正要见识一下是何方神圣呢!
苗苗家的门大敞着,我始终面朝门口。过了大约二十多分钟,楼道里响起了咚咚咚的脚步声,我心想:来了,然后一个彪形大汉就晃了进来。我一看,原来是江北。江北看见我,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说:“哎哟哎哟,我还以为是怎么着了呢!”
他在餐桌边坐下来,苗苗听见声音,也从房间里出来了,她走进厨房去泡茶。江北招呼我,让我坐过去,于是我便离开了沙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苗苗泡茶出来,给江北倒了一杯。
江北说:“给徐晨也来一杯吧。”
苗苗很不情愿地又倒了一杯茶,江北把它推到我面前。
他说:“苗苗,你也来坐一会儿吧。”
苗苗说:“我不坐。”
第三部分苗只是他的一个性伙伴
她放下茶壶,转身又进了自己的房间,关门以前她说:“我希望这套房子里面尽快只剩下我一个人!”
苗苗双手一摊,作了个强调的姿势,然后就砰的一声把门带上了。
我和江北坐在苗苗家的客厅里,隔着餐桌,一时无语。后来我简单地叙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也真难为了江北,他感喟叹息了一番,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一方面是他的好朋友,一方面是他老师的女儿……
江北说:“徐晨啊,人这辈子总有很多不如意的事情,要想开一点……”
由此开头,他和我聊起了人生、命运、缘分以及无常。江北说得很抽象,也很广泛,言不及物,但发人深省。
其间苗苗开门出来了一次,手里提着一包东西,她对我说:“这是你的东西,走的时候把它带走。”
她把那包东西提到了门外,放在垃圾桶旁边,然后又回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带上了。我走到门边一看,发现是一只垃圾袋,里面装着以前我送苗苗的东西,包括写给她的信以及在深圳时买的项链手镯。
为了不为难江北,我表示可以走了。
江北长舒了一口气,站起来和我一道离开了,临出门前他对着苗苗房间门上面的气窗说:“苗苗,我们走了。”
那包东西我没有带走,我在想,如果苗苗愿意把它们当成垃圾扔掉那就扔掉吧,如果捡破烂的把它们捡走那就捡走吧,反正我已经不需要它们了。
在楼下,我们碰见了老冉,他在寒风中站了个把小时,见我们终于出来了,老冉不禁喜出望外。我们三人一行出了东文校园,由于我的情绪不太稳定,江北建议找一家酒吧坐坐。
在酒吧里,我和老冉要了简餐,江北要了啤酒,三个人边吃边喝边聊。
老冉说,他受大罪了,不仅在外面站了一个多小时,又冷又饿,还担惊受怕的。当苗苗把我往门外推的时候,老冉从楼道里一路潜上来,不知道该如何办好,是上前劝解呢?还是等等再说?总算苗苗不再吵了,跑到客厅的一头去打电话,老冉来到门边上,侧着耳朵偷听,苗苗叫人过来,他也听见了。然后老冉就返回楼下在路口站着,心里想,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没准要打架。后来看见江北来了,他这才放了心。老冉截住江北,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江北上楼后,老冉仍然留在下面等候。
江北这时也不再抽象,他仍然在劝我,但说得很具体,越发的具有说服力。他说我为苗苗这样太不值得了,他是看着她长大的,在他们(他是指吕大元他们)看来苗苗就是个小孩。江北说,苗苗八九岁的时候还拖着大鼻涕,现在虽然长成大姑娘了,实际上仍然乳臭未干,这样的小孩子怎么可能理解我呢?怎么可能理解“我们”呢?苗苗仍然在做梦,李彬就是她的一个梦。那家伙实在是不值一提,苗苗对他用情很深,但李彬觉得和苗苗不过是玩玩而已。
江北说:“这可不是我的杜撰,故意安慰你的,李彬亲口说过,苗苗只是他的一个性伙伴。”
我问:“你亲耳听见的?”
江北说:“就算不是我亲耳听见的,中间也不过隔了一两个人。”
第三部分和苗苗分手以后
和苗苗分手以后,我曾经给她写过一封信。这封信很长,是分几天写完了,实际上我仍然可以继续写下去,但后来突然就不想写了。这封信存在我的电脑里,最终也没有打印出来邮寄。这是一封很温柔的信(我这么认为),我回顾了我们在一起的时光,苗苗对我的好,也分析了导致我们分手的原因。自然我进行了深入的自我反省,表示应该承担主要的责任,其次,我也非常婉转地提到了苗苗的欠缺。我完全是从对方的角度着眼的,而且能够面向未来,当然啦,那是苗苗的未来,而不是我的。我的意思是,如果将来苗苗碰到一个不像我那么病态的男人又能克服自己的不足的话一定是会有好结果的。总之这是一封非常伤感的信,是那一阶段我心情的反映。
所谓苗苗的不足,我觉得责任也不在她,是她受了李彬的蒙骗。对于李彬,苗苗始终不能释怀,我认为这正是她今后生活的障碍。我虽然很尊重苗苗的感情,但还是想提醒她,在李彬的事情上她过于极端了,有点一厢情愿了。但我当时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因此话就说到这里为止了。
被苗苗从她家里赶出来的第二天,我心中愤懑难平。我打开电脑,把五十天前写的那封信又读了一遍。我想把信打印出来寄给苗苗,但有必要作一些增补,于是我就把李彬说的,苗苗只是他的性伙伴的话加了进去。在信的后面我另外写了一段话,告诉苗苗这封信写于和她分手后不久,而现在,那种情绪已经不存在了。我之所以要把它寄出去,是想让她知道当时我是怎么想的,现在又是怎么想的。我现在的想法是,她骂我也好,踢我也好,羞辱我也好,我都能忍受,都能原谅,但有一个前提,这个前提就是承认彼此相爱过。如果不承认这个前提的话,我凭什么被她骂?被她踢?被她羞辱呢?没有这个道理的,她也没有这样的权利。
最后我说(写道):“你以为把我送给你的项链还给我,我们的账就结清了吗?你家失火的时候,光是抹布我就洗了几百块!你还得起吗?”
我把给苗苗的信打印出来,装进信封,写好地址,邮寄以前我给梁二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帮我看一看信息。
梁二说:“不好不好,你不要寄这封信。”
我说:“你都看见什么了?”
梁二说:“火,绿颜色的火。”
我不免有点害怕,问他说:“那有没有化解的办法呢?”
梁二说:“最好你不要寄这封信。”
然而已没有这样的可能了,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梁二知道无法阻止我,于是便骑车来了新华二村,他屏息凝神,在房子里端详了很久,最后用脚尖在北屋的电视柜前面点了点。
梁二说:“这儿有一个点,今后你可以在这里烧香,经常烧,没事就烧,对你有好处。”
他带来了几支印度香,让我去找一个香炉。新华二村的房子里没有香炉,我只找到了一只空药瓶,放进一些大米后,梁二插入三支香,勉强可以立住。香点燃后房子里不免烟雾缭绕、香气刺鼻,就像是进了寺庙一样。
梁二比划了一番(做功),最后搓了搓手说:“没事了,你可以寄信了。”
信寄出以后我就开始计算日期。接着就过年了。大概初五初六的样子苗苗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一接到她的电话我就知道她收到信了。
苗苗劈头就说:“以后你不要再给我寄这样的东西好不好?我不会看的,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说:“现在没有关系,但以前有关系。”
苗苗说:“你就别提以前啦,以前我也没有爱过你。”
我于是又激动起来了,说:“你也太自以为是了,竟然想否认历史!”
苗苗故作诚恳地说:“真的,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不信你去问王雪梅。”
我说:“王雪梅怎么啦?她还说你自私呢!”
苗苗说:“你造谣,她不可能这么说!”
第三部分我们又开始争吵
于是我们又开始争吵。大概吵了十来分钟,我突然觉得非常的无聊、无趣,特别的绝望,于是就把电话挂断了。挂了电话以后,我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一直在想这件事。自从和苗苗分手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了(年前那次去东文找她除外),可有关她的消息还是会源源不断地传过来,这和我的注意力有关。一段时间以来,除了谈论苗苗以及关于她的事对其他的话题我完全没有兴趣。王雪梅说苗苗自私的事的确是有的,当然不是亲口对我说的,中间隔着其他人,就像江北告诉我李彬说苗苗是他的性伙伴一样,也是听别人说的。朋友们对我说这些,自然是为了安慰我,情急之下我不禁脱口而出,这又是何苦呢?
正在想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接起来又是苗苗,我以为又将是一番大战,但是没有。苗苗的语调完全变了,她没有再提那封信的事,也没有提王雪梅,甚至也不提我们的分手以及种种的不愉快。苗苗的声音再次变得圆润、亲切,开始对我的生活问长问短。我有点发蒙,当真是觉得昔日重来了,就像是在做梦。我们真的分手了吗?真的发生过那么多恶性的争吵以及狂暴的场面吗?听着苗苗聊天似的语调,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她不提那些令人痛苦的事,我也不提,聊着聊着,我就放松了、自然了,也温和柔软了。
苗苗说:“今天我就想和你聊天!”
我说:“好啊,那我们就聊啊。”
我们一直聊到房间里黑了下来,街上的灯光映进了窗口,苗苗还觉得不过瘾,于是约好了饭后去城市猎人继续再聊。
我回家吃过饭,按约定时间来到城市猎人,苗苗已经到了。我们上了二楼,面对面地坐下来,傍晚时的那种温暖轻松的气氛继续着,只是见面后多了一份隐约的伤感。我要了一瓶啤酒,苗苗要了菊花茶。那菊花茶并不是菊花泡的,不过是普通的茶叶,扎成一朵菊花的形状。
那朵“菊花”在开水里慢慢地绽放着,苗苗说:“很好看,但不好喝。”
我们漫无边际地说了很多话,苗苗难得的健谈。她说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血型,估计是AB型。苗苗说她最近在杂志上读到过一篇文章,上面说AB型血的人比较的极端,挺像自己的。我觉得她在隐晦地解释什么,隐晦地向我道歉,苗苗能做到这点已经很不容易了。
最后苗苗承认她是爱过我的,并且想过和我结婚,听她这么说我已经很知足了。我没有就势问她:“你现在还爱我吗?”毕竟事过境迁,我有了教训,知道适可而止了。我不想毁掉这来之不易的结论。
作为回报,我告诉了苗苗一个秘密。分手以后我曾经让梁二看过,他说我和苗苗是前世因缘,上辈子的上辈子我们是夫妻。
“是吗?”苗苗说,显得很高兴。
我说:“梁二是这么说的,是他看见的,上辈子的上辈子,我肯定欠你的。”
谈论了前世,也谈论了往昔,但我们没有谈论未来。自从那次大吵(苗苗踢我的那次)以后,我们的未来已经确定,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最好的结果是做彼此关心的朋友,这是明摆的事。弄不好的话,甚至连朋友都做不成。
大约十二点多,我结了账,送苗苗回了东文。车到东文后我没有下来,看着对方的背影走进了东文大门。我表现得很有节制,也很周到,事情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第三部分听筒咆哮道:“我操你妈!”
我在想,苗苗的转变是因为她的信仰倒塌了。我在给她的那封长信中透露,李彬认为和她的关系不过是性伙伴而已,苗苗气势汹汹地打电话给我,实际上是外强中干的表现。然后我又告诉她,王雪梅说她自私。李彬以外,苗苗信任的人也只有王雪梅了,她几乎是苗苗惟一的朋友,这个打击不能说不大。如果我没有告诉苗苗李彬和王雪梅背后说她的那些话,苗苗还会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吗?我觉得不会。在空虚无援的情况下,苗苗这才想起我来,想起我对她的一片深情,事情只能就是这样的。但不管怎么说,这样的结局应该说还算不错,苗苗总算承认她爱过我,以后我们还可以做朋友,我应该感到满足才是,其他的事情就不要再一根筋了。
浑浑噩噩中又过了十来天,我已经不再指望苗苗会和我联系了,自然我也没有主动给她打电话。突然有一天,我意外地接到了苗苗的电话。
开始,我还挺高兴的,以为她终于愿意和我做朋友了,但听听苗苗的口气不对,她直截了当地对我说:“王雪梅根本就没有说过我自私的话,你怎么可以造谣呢?”
我回答说:“我没有造谣,信不信由你。”
苗苗说:“就算她说过那样的话,你也不应该告诉我,搬弄是非,这是一个品质问题。”
我不免感到非常的气愤,她怎么又变回去了呢?于是我说:“我就是搬弄是非又怎么样呢?你能把我怎么样!”
苗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王雪梅想和你谈谈。”
我说:“我不想谈!”然后就把电话挂断了。
显然,王雪梅就在苗苗的边上,电话那头没有任何背景声,想必王雪梅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按时间计算,现在正逢学校开学,估计是王雪梅返校见到了苗苗,说起这件事来王雪梅自然矢口否认。于是苗苗拉着王雪梅给我打电话,想让她和我对质。我完全可以想象苗苗之于王雪梅的那种淫威以及王雪梅的那种乖巧,总之她们想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以解脱自己,这还用说吗?
过了大约七八分钟,电话又响了,我忍住了没有接。一串铃声结束以后,过了一会儿又响了起来。就这样电话响了十几次,我始终没有接。听着这连续不断的铃声,我不禁产生了某种报复的快感,那天晚上也是这样的,我把电话一遍一遍地打过去,苗苗就是不接,残忍地无动于衷。
我觉得,再也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该结束了。苗苗如此的反复无常,不禁让我怒火中烧,满腔的愤怒最后凝成了四个字。
我抓起电话,不容对方开口,对着听筒咆哮道:“我操你妈!”然后就挂了电话。
这之后电话就再也没有响过了。
随着这声“我操你妈!”,我觉得我所有的愤怒都一泻而出了,不仅愤怒,我所有的体力、生命都倾泻一空,不复存在了。坐在电脑前面的椅子上,我觉得异常的虚弱无力,心里面空得发飘,过了一会儿又悲从中来。我多么想把电话拨过去,告诉苗苗,其实我是多么的爱她啊!但最终也没有这样做。一个人默默地流了一会儿眼泪,天就渐渐的黑了下来。
当天晚上大约十点多钟,我在家里接到一个电话。
我拿起听筒,“喂”了一声,同时觉得自己的声音非常的粗陋、异样,这大概是很久没有说话造成的。对方没有说话,我就把电话挂断了。
(连载至此结束,后续故事请参看上海文艺出版社《我和你》 2005年8月版 定价:19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