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5

钱的问题渐渐占据了八师兄的心。这是以前不会去想的问题。白沙码头茶馆里的评书,不管是几侠几义,或者啥世啥言,惊堂木一拍,最经常说的就是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自从公主跟了小工人以后,八师兄一夜之间明白了,没有钱的男人连性别都保不住。一个男人,除非你一辈子不沾女人,否则不可能有你想咋过就咋过的生活。譬如我八师兄,本想过很简单的艺术生活,但公主不愿意,一切就乱套了。那段时间,八师兄整天就想着怎样突然就有了一大笔钱,好让公主瞧一瞧,让她无穷尽的后悔。那段时间,只要一回到白沙码头,众师兄弟的话题,总是很快就要滑到做生意上去。有几个师兄弟已经在做生意了,当然,是小生意,都赚了钱的,但都不多,远远不够让公主后悔的数量。慢慢地,八师兄也听明白了,象自己这种没有什么背景的小百姓,大生意不敢做,小生意做不大。终于想起那句被抛弃了很久的老话,“人不发横财不富,马不吃夜草不肥”——还是茶馆里的评书。

歌剧院到昆明演出。大提琴的首席老邓是昆明人,父母都住在很有名气的圆通寺附近。老邓问八师兄,愿不愿意陪他回一趟家,八师兄欣然应允。

在老邓父母家吃了晚饭,老邓说这时候圆通寺不收门票了,我们进去转一转。就这样两个拉最大最小提琴的就去了圆通寺。转了一阵,老邓兀自笑起来,说这里头有个假和尚,我们要不要去看一下?

什么假和尚?

老邓笑着说,一个呢,姓贾,二呢,皈依是假,躲祸是真。原来此人本是国民党的一个军法处长,在国民党里杀了不少人,偏偏却保下了一个共产党,这个共产党后来成了新政权的一个大官,报答他,把他从惩罚名单中剔了出来,让他进了这个圆通寺。

这就值得去看?八师兄好笑,这种人我们重庆还多些。

老邓摇着头,笑眯了眼,说这个军法处长在和尚庙里,倒成了个道教大师,研究易经,成了易经专家。

哦,八师兄立即明白了,算命特别准?

对,老邓说,有没有兴趣去玩玩?

若在以前,这种事,八师兄会嗤之以鼻的,但现在,心境有了莫名其妙的变化。他稍稍迟疑,就决然地说好,去看看。

首席小提琴和首席大提琴七弯八拐,走过几处酱红色的旧平房,老邓说这个就是禅房,和尚的单身宿舍。八师兄不由得笑起来,说和尚难道还住家属宿舍不成?

但是假和尚并不在他的宿舍里。其他和尚说他回来得晚。八师兄很诧异,和尚不是有很严格的纪律吗?就是鲁智深在五台山,也还是要被管束的。老邓似乎想起来了,说这人好象也不是真正属于圆通寺管,一向还喜欢出去喝酒什么的。八师兄笑起来,说看来随便哪个朝代都是有花和尚的呀。只好作罢,回到团里的驻地去。

次日晚上的演出,八师兄就象发了疯。

先听说票卖得不怎么好。但好象还是有五成以上吧。众人虽都有点怏怏的,但想说不定只要首场演出能大获成功,后几场也许会好起来。所以都还是把劲头铆得足足的。

但临到快开演,八师兄,这位可能是全国最年轻的首席小提琴,突发奇想,居然撩开大幕的中缝,往堂厅里张望。这一望就象给定在那里。

指挥已经在指挥台上站好了,见他这个样子,不由就生气了,说哎你发神经了吗?人家外面看着你象个什么样子?

八师兄还不动。指挥就用指挥棒在他屁股上敲了一下。八师兄突然就冒火了,缩回来大叫一声人都没球得,什么什么样子?这一来就又有几个乐员撩开大幕窥探。然后倒抽冷气。

原来还不到三成的观众。指挥敲着谱台说,既然要演,就是要演,哪怕只有一个人。

大家都懒洋洋地往自己的位子上坐。八师兄却往后面笑起来,叫道哪个愿意来坐我这个位子?“喂,刘三,你长期怀才不遇,你来嘛,你来坐头把交椅!”

刘三是第一小提琴组里坐最后一排的,偏是他那个谱台只有他一个人,所以特别显得形单影只,感觉上还有点滥竽充数。其实这家伙业务上挺不错的,论技巧和乐感,未必不如八师兄,只是差点那种所谓首席素质,整体与之配合难以严缝,结果给弄到最后去了,所以时常有些愤愤不平。八师兄当然也知道这种不平,背后讥讽的回敬是你是独奏型乐员。这是剧团乐团的职业性讥讽:合唱合奏有问题的,就说你是独唱独奏型。

八师兄就这样平白无故挑起了事端。

当时是,刘三在众人的目光中稍稍犹豫了一下,就向首席小提琴走去。他左手提着小提琴,右手握着琴弓——所有的提琴手都是这样的做法,但刘三此刻却象一手握剑一手持盾牌,象欧洲早期的角斗士。有一部分人莫名其妙,一部分人觉得滑稽,但也有一部分人看出了危险。最后这部分人大叫了一声不要打,赶紧将八师兄往旁边一推。但是早期角斗士的剑已经迅疾地刺了过来。由于真正的目标已经闪开,剑尖就刺在了替换目标,即指挥的额头上。

鲜血从指挥的额头上齐刷刷往下淌,在两眼的前方挂起一道红色的帘子——事后指挥如此叙述。而更为糟糕的是,那个一向并不忠实的剧务偏偏在这时,即第三道铃声刚刚停息之后,准确无误的拉开了大幕。

八师兄并没有一味躲避。在长江边的码头长大的师兄弟们干这些个是有瘾的。刘三对八师兄的幼儿功“琴弓剑术”一无所知。八师兄咧嘴笑起来,有条不紊的将手中的小提琴和弓子挂在谱架上,抓过身边的低音提琴弓子——在所有的提琴弓子里,这是最结实沉重的了————向刘三刺去。对方不知为什么张大了嘴巴,弓尖于是直刺天膛。刘三咬住琴弓向后仰,杂技般的翻到了台子下。

其实八师兄不用小提琴弓是因为它太尖。他不愿意刘三流血,更不愿意不经意的刺瞎了他的眼睛。低音提琴的弓子基本上是没有尖的。他只拿它当棍子用。

后来,一直在堂厅的最后面坐着,象以往那样准备听取观众的反映的副团长说,他突然发现剧目变了,变成了《丹麦王子复仇记》(即沙士比亚的《哈姆莱特》,这出著名悲剧的结尾,即高潮,就是王子与人持剑决斗)。本来应该上演的是《费加罗的婚礼》。变剧目不奇怪,副团长说,奇怪的是怎么由乐队的人在演。没想到观众的兴致却很高。正式的剧目,无人问津,胡打乱斗,大受欢迎。在很多年后,副团长还说,不要责怪民众抛弃舞台剧,只要上演足够精彩,观众会下雨一般的从天而降的。

在刘三翻下台子后,八师兄从容取来自己的小提琴,站在台口处,拉响了那著名的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乐队稍稍愣了一下,然后在满脸是血的指挥的指挥下,凭着记忆开始协奏。这是一个界碑。八师兄,当然,也有一大批已成名角的演员,在这一天之后永远的告别了舞台剧。在终于确定了民众的冷淡,从而自己撕咬了一通之后,永远的告别了舞台剧,也永远的告别了艺术。

次日八师兄在春城闲逛。春城小巧精致,色彩鲜亮,就象少数民族少女。八师兄想拍些照片。那是老式的120相机,得费点手脚调整快门的,所以每每白干——你刚刚调好,太阳就阴了,或者又出来了。八师兄忍不住骂出了声:狗日的云南,天气比快门还快!旁边立刻有人嘿嘿的笑。声音不大,但很有穿透力,就象乐队里偶尔一用的木鱼,让他惊觉似的,扭头去看。原来是个拾荒的老头,背个硕大的背篼,戴个硕大的草帽,腰弯得厉害,腿也跛得厉害。

八师兄一路闲走,慢慢地发现云南的女人不漂亮。实在是不漂亮。仔细研究过后,明白了是因为皮肤:黑,还泛黄,而且干瘦,远不如重庆的白皙水灵而且丰满——重庆式的丰满并不是块头(重庆话说的,堆头)有多么大,而是捏摸着有那种感觉,当地说的,看起消瘦,摸起有肉。深入一点的说法是,重庆女娃的骨头是篾条做的------自然就想起了公主。公主是那种女人的典范。但典范已属于别人家。尽管一切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但八师兄每一想起,都有一种被全人类抛弃了的感觉。

走出一条街口,头顶敞亮,突然就看见天上的云在那空旷之中这么粘着:这边看着象一团糨糊,那边看着更象一团糨糊。八师兄想笑,实在又笑不出来,突然就自问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那些男女,实在是无聊,贪图那点安逸,造些生命出来,自己便成了父母,享受尊敬,索取回报。凭什么?我又没有请哪个生老子出来!越想越气,不由在街边一屁股坐下来。

他闻到了酒的香气。恩,是酒的香气。酒香。在白沙码头,也会时时闻到酒香的。一闻到酒香,就知道有人来打酒了。而且打得不少——酒坛子得揭开那么一会儿。是那种巨大的酒坛子。据说可以同时淹死五个男人的酒坛子。在这种酒坛子的周围,总坐着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的职业酒徒。有些酒徒会背出一些古诗,尤其是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这一类的,然后说都是屁话啊,李白诗如写得不好,哪个晓得他的酒量有多大!众人就快乐地哄笑起来,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八师兄去寻那酒香。他并无喝酒的意思,但不知道为什么要去看看那卖酒的地方。凭着家乡给他的感觉,他拐进一个巷子,又拐过两个巷口,就看见了同家乡大同小异的冷酒铺子。所不同的是没有能淹死五个男人的酒坛子——这里的酒坛子连脑袋都放不进去。但显然要干净一些,文雅一些。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有人来问他需要什么。这点同家乡完全一样。喝酒的人是最不管别人是非的。从这点来说真正的酒徒是相当脱俗的——八师兄就在这一瞬间发现了这个人间规则。

他转身离开。他抬起头时看见了一段绛红色的墙。想了想,哦,这地方就在圆通寺旁边啊!这么想着时感到了点什么。好象背后有点什么,咦,如书上说的芒刺在背。奇怪。他不由回过头。这次他感到有人一直在盯着他的。在他转过身时盯着他,转过来时又避开了的。他又一次转过身,走了两步,的确有那种感觉。让你走不掉似的。

八师兄明白今天可能会有点什么了。他索性进得店去,坐下来,说给我打二两酒。他故意不要下酒物——连花生胡豆之类也不要。这样才象一个真正的酒徒。

酒打来了。很大一碗,让他吃了一惊。旋即反应过来:云南习惯公制。你说二两,实际在上就是二公两,四两。他笑起来,感到一切十分有趣,突然之间非常非常喜欢云南。

他喝了一口酒。这是他第一次在云南喝酒。这酒与家乡重庆的高粱酒有些不同。他想起了,这是玉米酒。在白沙码头的酒店里,不止一次的有人说起过云南贵州的玉米酒也很不错。恩,的确不错,虽然没有高粱酒那种稠稠的感觉,但要香一些,软一些。他又喝了一大口。立刻感到,这酒还是很有劲的。因为他自觉人一下子放开了似的,逐一打量起其他酒客。

这样,他就注意到了对面的那个老头。老头坐在角落里,光线少,不注意还看不到有人。但八师兄看清了,这老头很瘦,感觉从头到脚,全身上下到处都是尖的。老头在对着他微笑。那笑很和善,但那笑里有一种东西,似乎那老头早就认识他。他禁不住冲他点点头,也笑了一下。

这时他看见了门口的大背篼,和背篼上的那顶破草帽。他反应过来:这就是那个老头。那个自己说天气比快门还快时笑得象敲木鱼的老头。他不由得张了张嘴。然后,不知道有一股什么力量,让他端起酒碗,走到对面,在老头旁边坐下来。这样,就有了下面的对话。

重庆来的?老头问。

对。你怎么知道?

听口音嘛,我早年也在重庆住过。

你住在重庆的哪里呢?

会仙桥。

哦,还住在市中区哦。那为什么到云南来了呢?

我本来就是云南人。你又是为什么到云南来了呢?

我出差。

是演出吧?

噫,你怎么知道?

你是拉小提琴的呀。

噫,你怎么又知道?

拉小提琴的人,脸上有点东西的。

什么东西?

说不出,但是看得出。

噫,有这么玄?

不是玄,是人老了,看得多了。

那,你老人家能不能看得出,我现在最想干什么?

你最想的是发财嘛。

八师兄吃了一惊。但他不想马上认帐:这个吗,哈哈,我也会猜的呀,哪个不想发财呢?

不一样啊,有意是一回事,起心又是一回事。

啊,老人家你是说我起了心了?好吧,就算是吧,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很简单啊,你来到这种本不该你这种人来的地方嘛。

八师兄沉默了。他感到了这说法里的厉害。来到本不该来的地方!但他还是不愿立刻服输:人旅行到了一个地方,就不能随便走走,譬如说看看风土人情什么的?

老头摇了摇头。这是他第一次摇头。小兄弟你不象随便走走的人啊。

八师兄大吃一惊。这个都能看得出来?

当然。老头眯着眼,嘴一瘪,笑起来。

从哪里呢?八师兄迟疑的问。

就是你的眼睛嘛。

眼睛怎么?

眼神嘛。

眼神怎么?愿闻其详。八师兄不知怎么感到象走进了武侠小说。

眼神既然是神,怎么可能详?

八师兄无法接话了,不知如何是好。老头却兀自说了下去:鲁迅先生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话说的不准确。应该说眼神是心灵的窗户,对不对?一看兄弟你的眼神,就明白你的德性。

什么德性?

你随便做个什么,都是有目的的。

八师兄又笑起来。哪个人做事没有目的呢?

还是不一样啊,譬如我来喝酒,是想舒服一下,这个当然也是目的,但是我这种目的,不是你那种目的,是不是呀?

八师兄一时没有吭声。他连不吭声都是有目的的——他突然意识到了,不由自主的笑起来。他想这是个什么人呢?这家伙似乎料事如神,但又并不象大街上那种算命先生,说些玄里巴机的话。这人说的话一句是一句,认认真真的,象个教授。真的,人家是认认真真在同你讨论问题的。

八师兄决定,索性直接讨教。反正这里是十万八千里的外乡。他清了清喉咙,恭恭敬敬的问道:老师傅有没有能让我发财的办法?

老头问:你问的是发顺财呢,还是发横财?

什么是顺财?

就是用常规之道生财嘛,比如做生意,开矿山,办工厂。

八师兄想了想,在内心摇了摇头。自己连做小生意的本钱都没有,更别说其他了。再说,又慢。发了财人都老了(重要的是公主老了),有什么意思?他问,那么发横财呢?

老头说:发横财的办法,普天之下,人尽皆知,毫无秘密可言啊,任何人都知道的,哪里还需要打听呢?

无外乎一偷二抢三诈骗四赌博嘛,八师兄想,这些方法他妈的老子已经想过三千次了。我没有那个胆子。八师兄惭愧的笑着说。

赌博不需要什么胆子,老头认真的说,就看你赌什么。

八师兄陡然来了劲。那么请问老师傅,赌什么不需要胆子?

比如在我们云南,赌玉石就不需要胆子。

赌玉石?八师兄从来没有听说过。甚至连玉石同赌博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

老头就很耐心地讲给他:你知不知道,玉,都是藏在石头里的?

八师兄并不知道,但他想起了中学学过的和氏璧的故事:那个叫卞和的人,知道一块石头里有绝好的美玉,要将它献给楚王,楚王却不相信,反将卞和的双腿砍去了。啊,原来玉石玉石,玉都是藏在石头里的啊!八师兄开始默默的不停的点头。

看这块石头里有多少玉,成色如何,价值多少钱,就是赌玉。当地叫赌石。

八师兄以他首席小提琴的悟性,立刻就明白了。但他还是问了下去:能不能剖开呢?

怎么不可以?只要你付了钱。

就是说,剖开以后,玉比预想的多,比预想的好,你就赚了,反之你就赔了?

是啊。你说的这个,当地叫解,解开,解玉。但到了解开,已经是赌石的最后阶段了,多数时候并不解的,将就那块石头,就是玉石的坯料,赌来赌去,有人大赚,有人大赔。

那赔了怎么办呢?八师兄失声问道。

赔了就赔了。老头的语气淡得就象敞了一夜的酒。如果不想自杀,就只有习惯。

自杀,习惯,八师兄喃喃自语。声音大了些,周围有人笑起来。但是八师兄突然发现懂了。

但他突然又疑惑了:还不是需要本钱?赌博哪有不要赌本的。在家乡白沙码头,参赌者都要先亮钱。空手参赌给知道了是要被暴打的。

老头摇摇头。有些事,要的就是人去,只要你去。

八师兄想这句话。他明白这话说不通,但他相信有些事恐怕就是这样。

他那二公两玉米酒是怎样喝下去的,他事后怎么也想不起。老头例行公事似的喝完自己的酒,没有理会任何人,戴上破草帽,背上那巨大的破背篼,一瘸一瘸的走了。他是个严重的瘸子,两条腿都瘸,他每走一步都象往地上坐。他很瘦削,但看得出很高大。他所有的骨头都象他的脸上的器官,尖锐地顶着衣服和裤子。这是一个穷人,但决非等闲之辈。八师兄想。他目送着他往圆通寺方向去了。然后他端起酒碗,才发现碗已经空了。

自杀,习惯。八师兄想,突感其乐无穷。假如一个人,又不敢自杀,又不能习惯,你就完全是一条狗。他想起在家乡白沙码头,每年涨大水的时候,部分众师兄弟就要凫过对岸。凫过去干什么?不干什么。只看谁敢不敢玩命。奇怪的是那些娘老子,就由着这些龟儿子玩命。尽管有玩死了的,哭起来还是很伤心。年年都有玩死了的。重庆民政局年年都有数字公布。数字并不小。但好象这种公布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回到剧院驻地,同老邓说起那喝酒的老头。老邓愣了好一阵,然后说,你说的那样子吗,就是那个假和尚,但是假和尚怎么会拾起破烂来了呢?

又说起老头说的,赌石头。老邓想了想,说,我小的时候就听说了这种事。好象这种事从古到今都没有断过,这边搞文化大革命,那边也照样赌石头。但是,老邓又说,好象赌石头的人,不是发财,就是死。

八师兄一时没有吭声。这会儿他发现,这地球上不管有多少人,其实活法只有两种。一种是也不发财也不死,一种是不是发财就是死。他不禁笑了起来。他想,本来,假如公主不乱来,可能大家过的就是也不发财也不死的生活。但公主去跟了那发了财没有死的,这个“被端了甑子的”(重庆话,指被别人抢走了情人或弄走了机会一类事情。甑子即多层的蒸笼。整体还在,却被悄悄端走了一格。这是极为耻辱,应该以死来雪的事)还这么温吞水的一直下去吗?

又问,需要揣多少本钱,才能去赌石呢?老邓定格似的想了老半天,迟疑地说,没有听说哪个人要先揣一砣钱去赌石呢。码头上长大的八师兄这下完全明白了。

第二天,歌剧院传出惊人消息:首席小提琴不翼而飞了。

这是在昆明演出的最后一场。省市领导,还有兄弟文艺单位的负责人,还有各种友情人士,诸如此类诸如此类吧,荟萃一堂。二道铃响过了,乐队还差一个人,就是首席小提琴。立刻一片兵荒马乱。

一阵快板似的问来问去,没有结果。终于,低音提琴老邓说不要再问了,他肯定不在昆明了。

第三道铃响。无计可施的歌剧院只好豁出去了,上演了一场首席缺席的四幕歌剧,空前而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