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喜欢你
那么放肆地喊出“我爱你”,
真是青春记忆中
最美好的一个画面。
“常常会不自觉逃避很多事,以为逃避就能解决问题。
只有在第一次直面问题的那一刻才知道,
只有面对,才能解决问题。”
“一年多之前,突然有个人来学校找周校工,说是他的表哥。别说,仔细看还挺像。大概过了一两个星期,这个亲戚就不见了。等大家再问周校工的时候,他也支支吾吾的。周校工本来是个特热情的人,后来慢慢地变得神经质,不爱外出,说一些奇怪的话,最后就变成现在大家看到的这样了。”送周校工去医院的司机说。
“他一直很喜欢写东西吗?”郝回归紧接着追问。
司机想了想,说:“好像那之后,他才开始喜欢上写东西,写一些诗歌、文章,到处投稿,也没人要。反正老周是毁了。”
“投稿?投到哪里?”
“不清楚。我也是看他没事就寄信什么的……”
郝回归又去学校周围的报刊亭打听周校工爱买什么杂志,并从传达室借了十几本校职工收件记录,没事儿就坐在办公室查阅。办公桌上有一张最新月考成绩单,刘大志从四十几名提升到了二十几名。郝回归刚一抬头,看到刘大志在门口来回打转。郝回归对他使了个眼色,刘大志老老实实地坐在了办公桌前。
“怎么了?怎么感觉不对头啊你。”郝回归预感不妙。
“郝老师,有件事想跟你说。我想来想去,好像也只能跟你说。因为,跟别人说,我怕别人笑话我。”
“好,你说。我绝不对任何人说。”
刘大志沉默了一会儿:“我爸妈离婚了。”
“啊?”郝回归很吃惊,他这么快就知道了?但他心里又满是欣慰,当年自己知道父母离婚都不敢跟任何人说,憋在心里,极其痛苦。上学的时候伪装开心,回家之后还要陪着父母一起演戏,那段日子想起来就觉得惨。而现在,刘大志却能把这些告诉自己,不仅是因为信任自己,也代表着他不再害怕别人异样的眼光。
他端详着眼前的刘大志,看起来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你是怎么知道的?”郝回归问。
“我爸妈每天都吵架,可最近他俩突然不吵了。我想了想,自从王叔叔生日那天过后,他俩就变了,互相非常客气。我妈再也不让我催我爸回来吃饭了。我想他们一定背着我悄悄离婚了。”
郝回归低估了刘大志的敏感。他知道这一切只是时间问题,逃避没有任何意义。当年的自己整整几个月的时间都像被一记隐形重拳击倒在泥潭,用尽全身力量也无法爬起来。不能跟周围人说,不敢跟周围人说,只能强迫自己面对,过了很久,他才接受这个事实。而现在,刘大志站在自己面前,主动说出了这些。
“他们为什么要瞒着你?”
“也许是担心我?马上要高考了,不想让我受影响……”
“那你觉得这样好吗?”
“我也不知道。他俩越是平静,我越是觉得自己如果再不变好一些,就对不起他们……他们假装得也很难受吧。”
“你打算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不如你去问问你爸爸,听听他什么想法?”郝回归知道,无论如何,这个问题都要刘大志自己去解决。
“我爸?他不会和我聊这些的。小时候,我和爸爸走得很近,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跟妈妈越来越疏远,和我也一样,现在的他对我来说就像个陌生人。”
郝回归内心感慨,明明是亲人,却在心里那么疏离。
“也许他也想跟你说,但找不到机会。与其每天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不如好好找你爸爸聊一次。”郝回归看着刘大志。
郝回归想起自己30岁那一年,和爸爸喝了一点儿酒,说起他和妈妈离婚,却还假装在一起的事情。爸爸说他知道给郝回归带来了很大的伤害,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记得爸爸说的一句话:“对不起啊,大志,爸爸妈妈也是第一次做爸爸妈妈,没什么经验。如果有让你觉得难过的地方,请你原谅爸爸妈妈。”
想起这些,郝回归眼眶有些湿润。他连忙站起来掩饰情绪。
刘大志想了想郝回归的话,点点头。也许,这也是一条路。
“对了,你跟陈桐关系怎样了?”郝回归又问。
“我和陈桐?嗯……没那么讨厌他了吧。”
“你也可以试着跟他聊聊天,也许会对你有所帮助。”此刻的刘大志应该不会知道,后来,陈桐成为他最好的朋友。
刘大志不明白,只能点点头:“那个,郝老师,你不要告诉其他人。我不想让别人同情我。”
郝回归点点头:“行,如果你想让你的朋友们知道,你就自己说。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刘大志走到门口,又转头说:“郝老师,下周你的考试也要加油。我们所有人都不希望你走。”
“好!我加油留下来。你也加油,加油变得更好!”
虽然自己无法改变已知事件的结局,但郝回归明白,他可以改变每个人对事情的态度和看法。心态比结果更重要。
当年,自己是逗狗被狗咬,现在刘大志是为了救木桶才被狗咬。
当年,陈桐的山地车无缘无故被偷了,但现在是为了送刘大志去打针才被偷的。
当年,自己得知父母欺瞒自己离婚,深受伤害。但现在,刘大志却从另一个角度理解了父母离婚欺瞒自己的良苦用心。
“我们交换了心事,
我们成了朋友。”
上学的路上,人群熙熙攘攘。不知道如何找爸爸开口的刘大志背着书包,像背了个秤砣,也像个失去盔甲的士兵。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陈桐潇洒地停下车,用脚蹬着地面:“走那么慢,还有五分钟就迟到了!上车,我带你!”
刘大志将啃剩的半个馒头咬在嘴里,被陈桐揪回了现实。
陈桐这辆新车依然没有后座。
刘大志摇摇头:“算了。”
陈桐觉得刘大志整个人不对劲儿,问:“怎么了?”
刘大志不愿意说。
陈桐指着前杠:“等你想好了再说吧。要迟到了,第一节 课是赵老师的,不想被罚就赶紧坐上来。”
刘大志看看表,看看车,看看周围的人,没人注意自己。
“怎么跟个女孩子似的……”陈桐嘲笑他。刘大志硬着头皮上了车,头撞到了陈桐的下巴,下意识地缩回一点儿。
“坐稳了,走!”学校门口正在修路,路面凹凸不平。陈桐却非常熟练地绕过一个个小坑。刘大志深埋着头,一动也不敢动。
“那不是刘大志吗?变小媳妇了啊!哈哈哈!”
居然被班上的王胖子看见了,他的嘴无敌碎!
刘大志的心里五味陈杂,乱成一团。他明确了一件事,以后再也不能坐陈桐的车了。语文课上,他的心情依然低沉,一直跑神。
“怎么了?”微笑递来一张纸条。
微笑是在关心自己吗?刘大志心里暖暖的。
“没事。”刘大志回了过去,他还是不想让微笑知道。
微笑想了想,没再搭理刘大志。他心里又变得空荡荡的。
下课之后,微笑拍了拍趴在桌上的刘大志,示意他出来一下。
一路上,大家投来好奇的目光。换作平时,刘大志肯定特别得意,可今天,面对父母的离异,感觉自己像被抛弃的孤儿,什么情绪都没有。站在教学楼的天台上,刘大志不明白微笑为何突然带自己来这个地方。
“我看你这几天情绪很差,好不容易成绩有一点儿起色,不要又回去了。”哦,原来微笑在意的是这个。
“我,还好吧,有点儿心事。”刘大志强颜欢笑。他突然想到微笑的父母早已离异,她一直生活在单亲家庭。
“微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刘大志鼓起勇气说。
“好啊。”
“当初你父母离婚的时候,你难过吗?”
微笑没想到刘大志会问自己这个。刘大志也咽了一口唾沫,好像不应该问这个。微笑盯着刘大志,把刘大志盯得直害怕。
“刘大志,你父母是不是要离婚了?”微笑神秘地笑起来。
“没有,没有。我只是想问问,如果父母离婚的话,别人的心情都会怎样……”刘大志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连自己都听不见了。他真懊恼自己问这个问题。
“那时,我还小,所以也没什么印象了。小时候,我还会问我妈去哪儿了,周围的人就说我没有妈妈。后来长大了,我知道我妈一直生活在美国。但我也学会了不问,也从来不在我爸面前提这个。我怕我说了,他会比我更难过,毕竟我妈选择了自己的事业,放弃了我爸和我。你还记得我未来想做什么吗?我说想做国际新闻记者,其实我只是很想靠自己的努力出国,能够找到妈妈问一句,为什么当初她要抛下我和我爸。所以啊,父母离婚没什么,起码你还能见得到,可是我呢?见不到妈妈,还不能让爸爸知道我想去见妈妈。”说着,微笑又笑了起来,好像这一切对她来说都不是艰难的事,而是早已明白且要经历的人生。
“谢谢你,跟我说这些。”刘大志很感激地说。
“你要谢就谢谢郝老师吧,我们不是一帮一,一对红吗?你成绩不好,最后还是要我负责,不是吗?走吧。”微笑潇洒地摆摆手。
刘大志觉得自己比微笑幼稚好多,她的人生早已规划了未来,而自己还每天苦恼于现在。
学校门口,刘大志犹豫了两秒,走到陈桐车子旁:“下来!”
“什么?”陈桐没明白。
“该我载你了!”刘大志笑着说,“总要找回些面子吧!”
“怎么跟个女孩子似的!”刘大志抢过车把,扬扬下巴。陈桐挪到了车前面。
“坐稳了!”刘大志骑上山地车,好像骑着匹汗血宝马般威风凛凛。他拼尽力气往前蹬,根本不绕石子,一路颠簸,一路猛冲,边骑边喊:“看看!看看!谁坐在前座!哈哈哈,是你们喜欢又崇拜的陈桐!”
陈桐在前面指路,他的脸被夕阳照得通红,后来也干脆硬着头皮一起大喊:“放学啦!”
周围有人投来又好奇、又羡慕、又欣赏的目光。
在他们身后,陈小武偷偷走到邮筒前投进去一封信。
陈桐喊着:“到了!”接着跳下车。
刘大志向右一看,夕阳下,“湘南公安局”几个字泛着光。
“我犯什么错误了?带我来这儿?”
“你之前不是说想要学拳吗?”
“你听谁说的?”刘大志张大嘴问。
“郝老师那天好像提了一嘴,说你想学拳。”说罢,他带着刘大志进了训练场。偌大的场馆里只有两三个年轻警察。“以前我考试没考好,或者和家里有争执,都会来这里打两个小时拳。流了汗,使了劲儿,心情就慢慢好了起来。”
刘大志跟在陈桐身后,想说又不敢说,他怕被陈桐嘲笑,但又想起郝老师说可以多和陈桐聊聊天,还是鼓起勇气开口了。
“陈桐,你会有那种感觉吗?就是突然觉得自己无依无靠,本来属于你的东西,其实也不属于你。”刘大志刚说完,又立刻改口,“我真傻,你怎么可能会有这种……”
“当然有。”
“啊?”刘大志一脸的不相信。
陈桐拿来两张垫子。两个人坐下。
“我常觉得自己是被排斥的,家里人永远告诉我要变优秀,要考第一,考最好的理科大学,要向我姐学习。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工具,用来展览,用来陈列。没有人在意我的感受,他们帮我把决定都做完了。其实,我也羡慕你。”
“你羡慕我?算了,你不用安慰我了。”
“真的。以前我很看不惯你和陈小武这种人……”
“我们哪种人?”刘大志反问道。
“你别误会。算了,误会就误会吧。就是不爱学习,也没有目标,问你们一个问题,要么不懂,要么假幽默,也没有解决问题的想法和能力。怎么说呢?就是觉得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做一些觉得酷但又很愚蠢的事。直到……和你们参加完比赛,才理解到另一种力量吧……哦对,陈小武也比我想的要成熟。”
“原来你是这么看我们的。”刘大志心里有些不爽,但想了想,陈桐说得一点儿都没错。
陈桐继续说:“我羡慕你自由,羡慕你可以选择自己的童年,羡慕你认识那么多植物,羡慕你和陈小武敢直接跳到水里。和你们比起来,也许有人觉得我优秀,但我觉得自己不像个活着的人,生活无聊,也没什么热情,没什么温度,每天都一样。”
“你当然有温度。你还记得,那天早上跑到我和陈小武身边,说‘一起吧’的那一刻吗?真的帅爆了。后来,你把你的运动服换成和我们一样的,虽然你说是为了减少目标……对了,还有你帮我跟赵老师争执的那一次……”
“啊!”刘大志突然想起来,“所以你转文科班是因为你想自己做一次人生的决定?”
“嗯……我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已经足够强大到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了。后来,你会发现你不仅要自己做选择,而且还要敢于承担后果。”
“你真厉害,我说真的。”
很多人都羡慕女孩,觉得她们好像分享一包瓜子就可以互掏心窝子了。而男人之间,好像非得要一壶酒,才能打破彼此间的尴尬,而陈桐和刘大志能这么直接谈心,真是回忆起来都觉得暖暖的。
刘大志仰着头,看着训练馆的棚顶。陈桐说得对,微笑对自己的严格,郝回归对自己的开导,叮当无助时第一个想到依靠自己,陈小武无条件地相信自己……这些都是自己存在的意义和必要。
猜出父母离异时,刘大志觉得自己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跟陈桐聊完之后,却觉得自己不应该那么自私,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更何况父母顾及自己的心情还一直在隐瞒,难道这还不叫爱吗?
“我明白了!”刘大志对陈桐说。
“明白什么?”陈桐好奇道。
“嗯,到时再告诉你!谢谢你,我想明白了!”刘大志开心了起来。
“你跟郝老师聊过这些吗?”刘大志突然想起来问。
“郝老师?没有啊。”
“奇怪了,那他怎么知道,还让我来找你?”刘大志自言自语道。
“什么?”
“没事没事,那你教我打拳吧!”刘大志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
陈桐帅气地亮相,做了个“请”的姿势。
刘大志一拱手:“请!”
天色渐晚,昏黄的灯光下,叮当正看着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表情十分认真。这是郝老师推荐给微笑的课外书,叮当软磨硬泡把书借了来。她一边看,一边念:“第二天荷西来敲门时我正在睡午觉,因为来回提了一大桶淡水,累得很。已经五点半了。他进门就大叫:‘快起来,我有东西送给你。’口气兴奋得很,手中抱着一个大盒子。我光脚跳起来,赶快去抢盒子,一面叫着:‘一定是花。’‘沙漠里哪里变得出花来嘛!真的。’他有点失望我猜不中。我赶紧打开盒子,撕掉乱七八糟包着的废纸。哗!露出两个骷髅的眼睛来,我将这个意外的礼物用力拉出来,再一看,原来是一副骆驼的头骨,惨白的骨头很完整地合在一起,一大排牙齿正龇牙咧嘴地对着我,眼睛是两个大黑洞。”
叮当看得毛骨悚然。她很纳闷,为什么微笑说看这一段的时候觉得特别浪漫、特别感动、特别想哭?
收音机里飘出声音:
“33年一次的狮子座流星雨下周即将来临。在流星雨的夜晚,你会许下什么心愿?愿所有愿望都会实现。毕竟,下一次再遇见,要等33年。”
叮当眨巴着眼睛,看着窗外星空。
夜空中的星星慢慢拼凑出一张郝回归的脸。
“暗恋一个人最大的好处是
永远都不会失恋。”
叮当又收到笔友寄来的信。拆开一看,叮当“啊”的一声,然后捂住嘴,害怕惊动其他同学。但其他同学已然被她的叫声吸引过来。叮当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手里举着一张刘德华的签名照跟大家说:“刘德华,刘德华,我的笔友寄给我的!哇,我爱刘德华!”
陈小武看叮当这么开心,低下了头。微笑笑起来:“你笔友真好,说不给你写信,然后又给你这么大的惊喜。最近怎么回事,撕碎了一张刘德华的海报,全世界的刘德华突然全跑出来了。”叮当想了想,说:“上次我打电话去电台,说了咱俩吵架的事,可能他听到了吧。他说他会在我看不见的角落一直挂念我。你有什么愿望?要不晚上也打一个,没准儿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也有人会为你实现呢。”
“我不敢,万一被熟人听见怎么办?”
“熟人听见也挺好的,这样他们就会对你更好啦。”叮当很开心。
叮当把信放在桌子上,陈桐经过的时候瞥了一眼,感觉这个字似曾相识,虽然故意写得歪歪扭扭的。
体育课上,王卫国正在带全班男生拉练。陈小武依然落在最后面,不过现在,再也没人笑话他了。陈桐跑到刘大志身边,特别轻描淡写地说:“小武喜欢叮当。”
刘大志差点儿栽到地上,呼吸全乱了。
“真的假的?”
“八九不离十!”
“不可能!”刘大志勉强跟上他。
“叮当有个笔友你知道吧?”
“知道呀,还送了张刘德华签名照给她。”
“就是陈小武。”
“不可能吧!陈小武每天卖豆芽,哪能搞到什么刘德华的签名照啊!”
“刘德华的签名怎么来的我不知道,但你会不知道他暗恋谁?”
陈桐奇怪刘大志竟然完全不知情。刘大志摸着头说:“他喜欢叮当,疯了吧!可能吗?不可能!”
王卫国:“陈小武,你每次都全班倒数第一!跑起来,一、二、三、四!”刘大志回头看着狼狈不堪的陈小武,再看看陈桐,自言自语道:“玩我吧?这傻小子能有这心思,还瞒过了我?”他越想越不对劲儿,趁大家在操场休息,请了假去厕所,绕道回了教室,径直走到叮当座位,把她的书包翻出来。信被认真地放在夹层里。刘大志偷笑,她还真把这笔友当回事。刘大志把信拿出来,看着信封上的字。陈桐说信封上的字是故意写得歪歪扭扭的,陌生人没必要这么写。
“你在找什么?”微笑的声音传来。刘大志吓得心脏病都要发作了,扭过头,看到微笑身后没人,这才松了口气。
“你干吗跟做贼似的……你就是在做贼?”
刘大志嘴巴动着,但没有发出声音,好像在讲一个巨大的国家机密:“你知不知道叮当的笔友是陈小武?”
“你哑了?”微笑完全听不懂。
刘大志站起来说:“你有没有想过,叮当的笔友就是小武?”
“哪个小武?”
“陈小武呀!”
“怎么可能?!”微笑大笑起来。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陈桐说,信封上的字迹是熟人的!”
“怎么可能,你看叮当对陈小武态度那么差。陈小武如果喜欢叮当,他就太傻了。”
“他难道不傻吗?”
“不可能!就算是熟人,也不可能是陈小武。”
“那是谁?”
“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怎么不直接去问他?”
“没什么。你说得对,我该直接去问他。”
放学后,刘大志和陈小武一起喂木桶。
陈小武:“木桶乖,好吃吗?多吃点儿。”
刘大志看着陈小武,单刀直入地问:“小武呀,叮当有个笔友,你知道吗?”
“知道呀。好厉害,还送了她一张刘德华的签名照。”陈小武神情自然。
“你觉得,这个人会是我们认识的人吗?”
“认识的人?有可能吧,你看……那个笔友也没有写回信地址,好像对她也很熟悉。”
“他也不用叮当回信,你说他是怎么想的。”
“也许是怕被拒绝吧。”
“或者是怕被人知道自己是谁。”
“你怎么开始关心叮当这个笔友了?”陈小武继续喂木桶,没有抬头。
“没什么,我也想交个笔友了。”
“这是你们养的狗吗?”陈桐走过来。
“对呀,叫木桶!”陈小武抬起头。
“叫木头,木头。”刘大志赶紧补充。
“木头?不是你自己取的名字吗,陈桐的‘桐’拆开,就是木同,木桶。对吧?木桶。”木桶乖乖地叫了两声。
“陈小武,你真是……你才应该叫木桶!”刘大志简直不敢相信陈小武的智商。
陈桐假装给刘大志肚子一拳:“让你给狗起我的名字,去不去练拳?”刘大志一闪,甩个头说:“走吧!”
微笑家里,她用塑料绳编了个蓝白色的蝴蝶。叮当做了一个红桃心。
微笑:“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笔友也许是认识的人?”
叮当掩着嘴说:“也许就是那个跳高的‘刘德华’。”
“你一点儿也不想知道是谁吗?”
叮当很迟疑地说:“没有地址,我想知道也没办法呀。再说了,我喜欢神秘感。但是,万一是陈小武呢。”
“啊?你知道了?”微笑大叫了一声。叮当一震:“你吓到我了!你还真以为是陈小武呀!我就举个例子。”
“你觉得没可能是陈小武?”
“刘大志都比他的可能性大一点儿好不好。陈小武那种人能做出这么浪漫的事?再说了,他又迟到又洗豆芽的,哪有时间给我写信。刘德华耶,陈小武怎么可能搞得到刘德华的签名!”
“能够看到自己一点儿一点儿变好,
真是一件比什么都幸福的事。”
为了练过肩摔,刘大志的肩没事,左脚却扭伤了。
“不好好学习!天天搞这些有的没的!跟你爸一个德行!”郝铁梅端着一碗汤走出来。
“妈,我已经够惨了。陈桐说学习之余练练拳,对身心都好。”
“陈桐练拳是为了强身健体,不是把自己搞得半身不遂!你怎么就不长脑子呢?”郝铁梅说着就用右手指来戳刘大志的脑袋。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呀,郝老师来了。今天在市场遇见了郝老师,我让他过来吃晚饭。”
“完了,被他看见我脚伤了,肯定又免不了一顿训……我怎么这么惨啊……”刘大志挣扎着想站起来。
郝回归提着水果站在门口。
“大志,赶紧去拿个抹布擦一下桌子。”郝铁梅在厨房端菜。
“没事没事,让大志先坐着,我来拿。脚不严重吧?”
“医生说大概休息一周就差不多了。”
“明天还能去上课?”
“我能不去上课吗?”刘大志心里一喜。
“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郝回归瞪了他一眼。
嗯?怎么郝老师也喜欢说这句口头禅?刘大志一愣。
第二天中午,陈小武在自家豆芽棚里检查泡好的豆子。旁边放着个铁盒子,里面装着剩饭,唯一的菜是豆芽炒肉末,看着就不好吃的样子。
一个烧饼递到陈小武面前。一抬头,刘大志正嘻嘻笑着。
“给你!”
陈小武接过烧饼:“脚受伤了,你怎么过来的?”
“陈桐带我来的。”
“陈桐都成你的司机了。”
“快吃吧,废话那么多。”
“真香!”
“香吧。你吃,我帮你泡豆子。”
日光下,两个人窸窸窣窣地忙着。
“小武,我爸妈离婚了。”
“啊?”陈小武正嚼着剩下的半个烧饼,表情突然呆滞。
刘大志也停下来,笑了笑。他形容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
“什么时候的事?”
“快一个月了。他们怕我担心没告诉我,我明天去找我爸。”
“说什么?要吵架?”
“不啊。郝老师说最好让他们去过自己的生活,不要因为我有压力。”
“那陈桐知道吗?”
“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真的啊,谢谢你信任我。”
微笑和叮当两个人趴在桌上做作业。
微笑:“上次那本三毛的书你看完了吗?”
叮当一边说一边从书包里把书拿出来:“我不看了。你怎么那么奇怪,看那么可怕的书。你知道吗,竟然有人结婚收到的礼物是骆驼的头骨,吓都吓死了。这个荷西,他怎么那么奇怪?”
微笑笑起来:“哪里可怕了?明明很浪漫呀!”
叮当做着鬼脸:“哪里浪漫?沙漠那种鬼地方,喝的水都没有——晒死了!”
微笑想了想:“我挺愿意那样去流浪的——”
“如果你去流浪,王叔叔肯定会不放心吧。不过你爸让你从小就学跆拳道,估计也是为了你放飞自我的这一天。可我妈说,不要被这些作品骗了,踏踏实实找个门当户对的,我要是结婚……最浪漫的事情就是……”
“十台婚车对吧!”
“全都得是大众的桑塔纳,不然有什么面子呀!”
“不过,郝老师挺喜欢三毛的。”
“郝老师?他也喜欢三毛?他为什么会喜欢三毛?她到底哪里好了?!”一听郝老师也喜欢三毛,叮当对三毛立刻刮目相看。
“我觉得她很性感呀!”微笑随口回答。
“性感?”叮当嘴张得大大的。
大多数十六七岁的少女并不准确地知道什么叫性感,是周身散发出的气质,是聊天表达的谈吐,还是一件宽宽大大的白衬衣,一个鲜艳欲滴的红嘴唇?对于17岁的叮当来说,性感是红嘴唇、长睫毛、画黑的眉毛、一条呢子长裙、一双高筒靴。
想了一晚,叮当径直朝学校走去。
到教室的时候,同学还不多,有人看了她一眼,没敢说话。叮当微笑一下,觉得自己的性感已经迷倒了同学,接着她就要迷倒郝老师了。她坐下来,看了窗户一眼,窗户上的自己奔放洒脱,已经不再是昨天的那个小女生了。为了给大家一个惊喜,整个早自习,她都低着头,埋着脸,大家还以为她生病了不舒服。一下早自习,刘大志就走过来,对叮当说:“喂,周末下午我们去溜冰吧?听说请来了一个广东DJ。”叮当没有抬头,弯着腰在桌子下补着口红,边补边说:“你都成瘸子了,每天都是人家陈桐扶你上下楼,难不成溜冰他背着你溜啊!”
刘大志很神气地说:“明天我就可以拆绷带了。你到底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叮当突然抬起头,那一瞬间,一张抹得通红的嘴,配合着不可名状的妩媚,对刘大志眨了眨眼睛:“去!”
刘大志整个人僵直了,他找不到任何形容词来描述自己的心情,而叮当的妆容可以用三个字来形容——吓死人!
“你……你可以戳瞎我的双眼吗?”
“这叫性感,你懂个屁,难怪没有人会喜欢你,因为你根本不懂得欣赏美丽!”叮当根本不在意刘大志的意见。
上课铃声响起,叮当昂首挺胸地坐着。周围的同学都暗自窃笑。叮当心想,这些人都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的。总有一天,你们也会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变得更美好。
微笑看见叮当,也呆住了。
郝回归走进教室。
陈桐大声喊:“起立!”
叮当站起来,一张抹得通红的嘴,一头凌乱如雄狮的鬈发,胸前还挂着一大块玉坠,起码有五斤的感觉。这样的叮当立刻吸引了郝回归的注意。他也呆住了,也想戳瞎自己的双眼。
郝回归镇定下来:“同学们好!”
叮当张着“血盆大口”说:“老师好!”
整堂课,叮当都在搔首弄姿。郝回归完全不敢看她。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郝回归对着天花板喊了一声:“叮当,来我办公室一趟。”刘大志眼睁睁看着叮当昂扬地走向办公室,看着微笑说:“你真够朋友呀,就看着她这么发神经呀。”
“你还是她哥呢,你怎么不说?”微笑哭笑不得。
“我差点儿被她吓死好不好!”
“我想说来着,不敢。”陈小武补了一句。微笑强忍住笑:“郝老师不也没说吗?忍了一节课。让她去吧,不听到客观意见,人是不会成长的。”
“我小姨也不这么画,她随了谁?没道理啊,怎么突然化了这个妆?”
“陈平。”微笑无可奈何地说。
“啥?”
“三毛!”
叮当抱着《撒哈拉的故事》走进办公室,没等郝回归开口,先羞涩地表示自己已经把书看完了。
郝回归有点儿意外:“你也喜欢三毛?”
叮当立刻道:“我觉得她的流浪特别感人、特别浪漫,要是我有一个那样的爱人,也愿意随他去天涯海角。今生是我的初恋,今世是我的爱人!每想你一次,天上飘落一粒沙,从此形成了撒哈拉!”
“背了很久呀?”郝回归接过书,依然不敢直视她。“嗯!哪用背呀?我觉得这就是我心里的句子。”郝回归正想着要怎么委婉地提醒叮当。叮当却花痴地看着郝回归说:“郝老师,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像三毛……”郝回归不知该怎么回答。叮当的眼神朝他紧逼过来,郝回归面露窘色。
“郝老师……”何世福敲门进来,看见叮当,愣住一秒,随后大怒,“谁让你化成这鬼样子,你是哪班的学生我都认不出来了!”
郝回归憋住笑,差点儿憋成内伤。整个走廊都是何世福的怒吼和叮当的哭泣声,微笑、刘大志、陈桐、陈小武差点儿笑翻。
洗手间里,叮当一遍遍地用肥皂洗脸。叮当抬头看着微笑:“还有吗?何主任那个老古董根本就不懂得欣赏。我感觉,郝老师刚刚看我的眼神有一点儿……”想起郝回归的眼神,她突然笑了起来。
微笑低声说:“你不会是喜欢郝……”
叮当赶紧做一个嘘的手势:“是不是没想到我会喜欢他?”说完,她拖着微笑的手,就往水池边走。少女的心事,一牵手,什么都不说,似乎对方就能懂了。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一个没有人打扰的时间,仿佛才能配得上心里的那个小秘密。
叮当说:“不是因为他是郝老师,而是在你最低谷的时候,老天突然给你安排这么一个人,难道不是天意吗?”
“可是,他是老师啊。”
“万一这次教师测评郝老师被刷下去了,他就不是我们的老师了啊。”
“难道你希望他离开?”
“我……算了,那他还是继续做我们的老师好了。不过,等我毕业了,那他也就不是我的老师了。”
“算你还有点儿良知。但你别忘了,郝老师是有女朋友的。”
“你确定?为什么我们从没见过他的女朋友?”
微笑没想过这个问题。叮当接着说:“我觉得Miss Yang在追他,没准儿他就是为了拒绝Miss Yang编的。”
“有可能……但是,万一……”
叮当想了一下,站起来,特别有信心:“可我喜欢他和他有没有女朋友有什么关系?喜欢一个人,和这个人是谁、干什么、有没有对象没关系。喜欢一个人,干吗要想那么多。喜欢是一件很轻松的事。”
“叮当,陈桐、那个‘刘德华’、你的笔友、郝老师,你到底喜欢哪个啊?换来换去,我都不知道你喜欢谁了。”
叮当倒是满不在乎:“男人说自己喜欢不同的女人,大家都觉得他有眼光、风流倜傥。为什么女人不能同时欣赏几个男的?我也要为我的小孩找个好爸爸啊。如果我看中一个就只能选那一个,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没有对比,对我的小孩也不公平。你说是吧?”说完,她推了推微笑,意思是说完我了,该你了。
“我?”微笑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可能是因为父母离婚太早,可能是因为爸爸太优秀,她从不觉得谈恋爱有什么好,再好的感情也敌不过现实。以至于现在的微笑从来不轻易表达自己的情感,她觉得任何能说出来的都不如做到更实在。
“哎呀,别说这个了,我也不知道。”微笑摆摆手毫不在意。
“陈桐?如果他跪下来求你和他在一起,你愿意吗?”
“他为什么会跪下来求我?”
“呀,这种游戏最好玩了,你认真想想看。”
很多人在读书的时候都和好朋友玩过这种幼稚的游戏吧?明知不可能会发生,却饶有兴致地聊上半天。微笑想了半天。“可能不会吧……陈桐就像是另一个我,什么都靠自己,好像谁跟他在一起,都很多余。”
“郝老师?算了,你不能想郝老师,他是我的。刘大志!如果我表哥跪下来求你,你会愿意吗?”叮当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下跪肯定一点儿诚意都没有。刘大志认真的样子很滑稽。”
“我看我哥现在就挺认真的,连我妈都让我向他学习。”
“他现在不叫认真,只是着急了。”微笑站起来说。
“那认真是什么?”
晚上七点,刘建国还在医院门诊加班。这时没什么病人,急诊科空空荡荡,偶尔传来一阵翻报声。刘建国发现刘大志站在门口。
“大志,你怎么来了?”
“放学了,也没什么事,就来了。”刘大志努力挤出一个笑脸。
“哦,那你坐。我要十点才能回家。”
“我不是找你回家的。”
“哦。”
说完,两个人又无话可说了。刘大志初中之后就不再缠着爸爸了,也许因为叛逆,也许因为自己不知如何与爸爸沟通,总之,两个人的关系就像两道平行线,我知道你是我爸,我知道你是我儿子,仅此而已。
刘大志几次想站起来回家,可一想到郝老师的话,又坐下了。医院里静得吓人,呼吸声都显得那么大。刘大志低着头,爸爸仍在看报,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坐着。刘大志悄悄抬起头,刘建国也在偷偷看着他。两人目光对视,刘建国赶紧把目光移到报纸上。
“爸。”
“嗯。你说。”刘大志的话刚一冒头,刘建国就快速接上。刘大志一下笑了出来,刘建国也忍不住笑起来。
气氛缓和点儿了。“爸,你是不是跟妈妈已经离婚了?”
“没有啊。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爸,你看着我……别骗我。”刘大志盯着他。
“啊?”刘建国的眼神刚和刘大志碰到一起就马上挪开。
“我知道你们离婚了。妈告诉我了。”
“她怎么说的?不是说好了不能告诉你的吗?”
刘大志顿时感觉到五雷轰顶。爸爸也太好骗了,随便指一个坑,他就能跳下去。
“啊……我就知道你们真的离婚了……”刘大志的脸一下就变得很沮丧。他的脸阴郁下来,刘建国就知道自己被儿子下套了。
“大志,是这样的……怎么说呢……其实,这么长时间了……就是希望别影响到你……所以才……你知道的吧……”刘建国立刻变得语无伦次起来。刘大志见过爸爸给病人看病,什么事情看一看就知道该怎么办,特别有底气。可刚才的爸爸跟平日完全两样,他很在意自己的感受。刘大志也一下心疼起爸爸来。
“爸……其实,也没事。其实,我找你之前就想到了。我就是想跟你说,你们的压力也不用那么大。如果不是因为我,可能你们早就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这段时间,你们没有再争吵,我就知道你们可能离婚了。”
刘建国张了几次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爸,我都知道了,你也不用每天在家里假装。假装挺累的,你工作也很辛苦。”
刘建国苦笑了一下。
“对了,你也不用告诉妈妈我知道了,这样你在家她也不会找你碴儿,不也挺好的嘛。”刘大志像是在安慰自己,也像是在安慰爸爸,他的眼眶慢慢红了。父子俩面对面坐着,刘大志发现一直语塞的爸爸眼眶也不知何时红了起来。
“大志……”
“嗯?”
“你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之后,父子俩在医院急诊室什么都没再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刘大志从医院走出来,特别开心,一眼就看见郝回归坐在医院院子的石凳上。
“郝老师,你怎么在这儿?”
“怎么,跟爸爸聊完了?”
“嗯!”
“怎样?”
“不知道为啥,我突然觉得我爸妈离婚挺好的。这样的话,他俩都觉得愧疚我,然后就都会对我更好了。”
“你是不是有毛病?!”郝回归拍了刘大志的脑袋一下,心想:这小子!还真能想,如果当年自己也能这么换个角度思考问题,可能也没那么难过了吧。
“郝老师,谢谢你,还有谢谢你让我去找陈桐。咦,你怎么会在这里?”刘大志突然反应过来。
“我刚去找你爸,看见你在里面,我就出来了。”
“你生病了?”
“没病不能看医生吗?”
“郝老师,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朝这边喊。刘大志扭头,看见刘建国正站在门诊科大门口。郝回归拿出一盒象棋,扬了扬:“你先回去吧,我跟你爸切磋一下棋艺。”
“你们什么时候……”
“上次我来看病,你爸坐诊,一来二去我们就认识啦。你爸每天值班到很晚,有时候没有病人,我就来陪他下下棋。”郝回归站起来朝刘建国走去。他心情很好,自从上完父子情的公开课后,他就找到了和爸爸交流的方式,以前不懂得珍惜,他不能让刘大志也不懂。有些事,他一直很后悔,不是后悔自己长大了才明白,而是后悔爸爸老了自己才明白他们的良苦用心。
“妈!你看!我数学考了95!”刘大志扬起手中的试卷。
“那么开心,满分是100分吗?”郝铁梅明知道满分是150分,就是为了打压一下他的气焰。
“妈!你不觉得聪明的孩子应该更有精气神吗?妈,如果能有一件名牌运动服,我肯定能考120分!”此时刘大志的嘴抹着一层蜜。
“聪明的孩子每天穿打补丁的衣服也能得第一。”
“妈!就给我买一件吧。其他同学都有,就我没有。”刘大志又开始了自己的苦情戏码。
“你怎么没有?你长得就像一件运动服。”郝铁梅靠在沙发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
“妈,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啊?你怎么总是说我长得像这个,长得像那个,我难道不是像你吗?!”
“去去去,一边待着去。以后能不能许一个让妈妈觉得骄傲的愿望,比如考上个本科啊,给妈妈买套房子什么的。”
“那你先给我买一件运动服,我就答应你考本科,给你买房子……”刘大志可怜巴巴的样子,为了一件运动服,他正在出卖自己的灵魂和未来。
“这可是你说的。”郝铁梅从沙发上坐起来指着刘大志。
“我说的!我说的!你让我怎么说都行!好不好……”刘大志瞬间心花怒放,自己的妈妈对付起来实在是太容易了。
“床上放着呢。”郝铁梅继续嗑瓜子看电视。
“不会吧?”刘大志冲进卧室,床上果然放了一件运动外套。
刘大志心里吐了一口血,妈妈两句话就把自己给坑了。他穿着运动服在镜子前摆着各种潇洒的姿势。
“妈,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运动服啊?”刘大志在里屋问。
“我跟郝老师打电话了。他跟我说了。你记得啊,考本科,给妈妈买大房子……”
“知道啦!咦,妈,这衣服怎么外面是耐克,里面是彪马?”
“你不天天嚷着要名牌吗?一件衣服,两个名牌,正反都可以穿,多好啊。”郝铁梅的回答让刘大志很兴奋。
刘大志穿着衣服跑回客厅,重重地亲了郝铁梅一下。一件正反两面都可以穿的运动服俨然让他觉得自己已成为这个世界的赢家。他穿着这件外套做作业、吃晚饭,睡觉时就把衣服整整齐齐叠好放在枕头边。接下来的一整个星期,一三五七,刘大志穿耐克,二四六穿彪马,周日洗了,连夜用电风扇吹干,心情好极了。
“刘大志,这件衣服是哪里买的?我让我妈也给我买一件。”课间,王胖子过来问刘大志。
“买不到了,我妈特意托人买的。”刘大志并不想和王胖子穿一样的衣服。
“为啥买不到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让你见见世面!”刘大志一边说一边把衣服脱下来。同学们一听,全朝这边看过来。
“你们是不是一直以为我穿了两件衣服?你看!你们的衣服只能单面穿,我的可以双面噢!我今天穿这面,明天穿另一面,后天再穿这面,大后天又换一面,哈,其实我只穿了这一件!”
“啧啧啧,哥你不说还好,这衣服真脏啊。”叮当捂着鼻子道。
“去你的。”
“那你这衣服到底是哪个牌子的?”王胖子很纳闷。
“就这两个牌子,十分难得。学着点儿,你没见过的可多了。”
陈桐本想说些什么,看见刘大志那么开心,想了想,也闭嘴了。
“我一直以为被一个人喜欢要很优秀,
其实一个人足够热烈,也能点燃另一个人。”
周末午后,天空晴朗,滚轴溜冰场门前的银杏已是一树金黄。
很多人都在这棵树下等人。刘大志穿着郝铁梅给他买的运动服,一会儿扣着,一会儿披着,还是觉得太热了,就绑在腰间。他手里拿着大家的票,耳朵里塞着耳塞,听着张国荣的歌。陈桐最先到。刘大志让他赶紧进去抢合适的鞋码。每次稍微一晚,有些鞋码就被抢没了。微笑和叮当一起到的。看到刘大志,叮当问道:“对了,你今天叫了郝老师吗?”刘大志匆忙回了一句:“他去找Miss Yang和卫国老师去了。”然后让她们赶紧进去,自己等陈小武。
到了约好的时间,陈小武还没到。溜冰场里响起了全新的迪斯科音乐,欢叫声此起彼伏。场外银杏树下,陈小武不急不慢地来了。刘大志直接把票扔到他脸上:“你又迟到!里面人满为患!进去肯定没有合适的鞋了!我和你的下午全被你给毁了!”陈小武慢悠悠地捡起票,瞥了眼刘大志:“放心吧,我已经算好了。我俩的鞋都是38码的,一般男孩都是40码,女孩脚再大也是37码,他们家五双38码的鞋,如果不是咱俩来,他一双都租不出去!”
刘大志气冲冲地进了溜冰场,到了柜台,五双崭新的38码溜冰鞋果然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鞋架上,其他的鞋全没了。
“我说了吧。老板,要两双38码。”陈小武把票给老板。
下周三就是教师留岗的最后测评。宿舍里,郝回归拿着全班座次表把每个座位的名字都背得非常熟悉,把每个家长的职业背得熟悉,把每个学生最好的科目和最差的科目也背得非常熟悉,然后对王卫国和Miss Yang说:“你们问吧。”
王卫国陪着Miss Yang在帮郝回归做最后的资格测验。虽然郝回归心里很清楚这只是走个形式,但是他还是想要把这件事做好,不是为了测评,而是真的想要记住每一个人,记住每一件事。
正在倒滑的刘大志一个反跳,啪地撞到墙上,再跳,啪地又倒在地上。
“大志,你倒滑方法不对,这样很难转弯,只能滑直线啊。”陈桐滑了过来。
“我……”
“我来教你。来,把手给我,你往后滑,我来推你。”说着,陈桐抓住刘大志的手,“原地两脚平行站立,两臂侧举,上体稍前倾,做小幅度向后葫芦滑行。”
“什么是……”
“葫芦滑行就是这样。”陈桐耐心地向刘大志解释。有人听见陈桐在教学,也纷纷围过来学习。刘大志好尴尬,他本想学会倒滑、反跳,在微笑面前出出风头,没想到成了陈桐的教学对象。溜冰场的音乐又换了,主持人让所有人以陈桐为队首排起长龙。微笑和陈桐二人双手相对,陈桐带着一队人往前走,微笑往后退,慢慢地,微笑身后也多了一些倒滑技巧更好的人。大家开始花式溜冰。
陈小武终于“噌”地滑到刘大志身边。
“你不是要跟微笑炫技的吗?”
“炫个鬼啊,分分钟骨灰都会被吹走。你是不是眼瞎?”刘大志很冷漠地说。陈小武看着陈桐和微笑带着一群人滑得起劲儿:“他们滑得可真好。”
刘大志点点头。
“对了,你跟你爸聊了吗?”
“聊了。他们离婚了,但是蛮好的。又不是说非得黏在一起才是爱,远远地,也可以是啊。”
叮当溜到陈小武身边:“你会滑吗?”
陈小武一看见叮当,一个没站稳,左脚往左,右脚往右,生生劈了个一字马坐在地上。陈桐和微笑经过,连忙停下来。叮当想拉陈小武,没拉动。刘大志搭了把手:“没想到你韧带这么好!”
“你们先滑……我休息一下。”陈小武尴尬地站起来,扶着栏杆,慢慢地走到场外坐下。
叮当滑到旁边,想脱外套。
“我帮你拿吧。”
叮当把外套扔给陈小武。
她看着微笑倒着滑,羡慕地说:“我也想学。”
“要不,我带你吧。”
“你会?”
“我脱了溜冰鞋扶你,保证你不会摔跤!”
“太好了!”
陈小武拿着叮当的衣服就往寄存处跑,忘了自己还穿着鞋,“啪嗒”又摔了一跤。刘大志不好意思让陈桐再教,于是开始自己摸索。一个人飞快地滑过来,刘大志一闪,失去平衡。眼看才康复的脚踝又要扭伤了,他痛苦地闭上眼睛。突然,有人扶了自己一把,原来是微笑。
微笑担心地问:“没事吧?”
刘大志立刻装作特别不会滑的样子,踉踉跄跄。微笑一直扶着他。本来刘大志还想在微笑面前表现自己的技巧,没想到被陈桐和微笑无情碾压,那就干脆装白痴好了。角落里,陈小武小心翼翼地扶着叮当练倒滑,他已经换下了溜冰鞋。
“哎哟!”叮当踉踉跄跄。
“慢点儿,慢点儿!”
“我有感觉了!”叮当一激动,又差点儿滑倒。
全场音乐突然停了下来。
“今天是我们溜冰场开业一周年庆典,我们准备了一些礼物给大家。”
大家都停下来看着DJ台。主持人举起舞台上的一个巨大毛绒熊。这种毛绒熊听说在香港特别流行,大家都只在杂志上看到过。女孩们都在尖叫。微笑难得激动地说:“这个毛绒熊!我有一个小号的!从小抱它睡觉。原来还有这么大的。”
叮当大喊:“我想要!”
主持人宣布规则:“想得到这只熊的朋友请上台!如果能穿着溜冰鞋跟我一起跳完一支兔子舞,最后摔倒的人,就能得到它!”
全场欢呼。一开始几乎没人敢上去。兔子舞不仅难跳,更重要的是极其难看。女孩们都在怂恿自己的男朋友上台。陈小武看着自己脚上根本就没穿溜冰鞋。
主持人:“怎么大家看来不是很积极呀?!”
微笑看着陈桐说:“快快快,全场你技术最高!”
陈桐为难地说:“啊……我跳舞很难看……”
话音未落,刘大志大喊一声:“我来!”说着,把绑在腰间的衣服解下来,穿在身上,滑了过去。刘大志一上台,大家陆陆续续开始上台。
刘大志根本不会跳什么舞,他只是想帮微笑把这个大毛绒熊赢回来。
音乐响起,刘大志跟着主持人的动作开始跳起来。刘大志平衡感很差,本来技术就很一般,第一个动作就差点儿摔倒,他手一撑,没有倒下。几个朋友有些尴尬。对于刘大志来说,他一点儿也不在意动作好看不好看,反正是为了微笑。虽然他跳得非常滑稽,但十分努力。其他人纷纷摔倒,他每次都能勉强硬撑住,脸上表情十分丰富。十几个人,八个人,五个人,三个人,主持人带头给剩下的人鼓掌。
叮当看着舞台上的刘大志直笑:“哈哈哈,笑死我了,他怎么那么逗。”
微笑一开始也在笑,慢慢地却觉得很感动。
陈桐对微笑说:“我发现大志真是个奇怪的人,平时要他干点儿自己的事,他都很犹豫,一旦换成别人的事,却很拼命。”
刘大志抱着那个熊下来,人已快虚脱了。叮当超开心地扑上去:“哇,我的熊!”刘大志吃力地绕过叮当,把熊交到微笑手上:“给你,长大了就要大熊。”
叮当抱怨道:“凭什么不给我?!”
“下次!下次赢了给你!”
“要看你跳那么难看的舞,我宁愿不要熊!”
微笑笑着递给叮当:“给你嘛,我们轮着抱!”
叮当撇嘴道:“算了,只有你喜欢抱东西睡——我才不要!”
微笑笑了笑,抱着大熊走在最前面拍照片、喝可乐、吃冰激凌。五个人有说有笑。这个无所事事的下午似乎毫无意义。可一旦过去几年、十几年、几十年,那个无所事事的下午就会突然变得格外有意义。过了这一小段不为什么的日子,就再也难有不为什么的相见了。
路的正前方聚集了很多人,大家都仰着头看上面。
循着目光,五楼楼顶,一个人站在栏杆旁边。
“有人要跳楼!”刘大志这么一喊,其他人吓了一跳。
底下群众叽叽喳喳,警车已经停在四周。有些围观者看了很久,唯恐天下不乱,对着楼顶喊:“你快跳呀!”微笑特别生气,扒开人群,走过去对喊叫者说:“你怎么这样!换作你家人,你也这么说?”那人恶狠狠地瞪了微笑一眼,没理会,继续大声喊着:“快跳啊,等很久了。”
微笑把熊往刘大志手上一放,一把拽住那人衣领。刘大志一边抱着熊,一边赶紧把他们分开。他从未见过微笑如此动怒,居然主动教训别人。
“呸,一个小丫头片子也要多管闲事。要不是你同学在,小心老子揍你。”那人边说边离开了。
“算了算了,他已经了。别生气了。”刘大志连忙安慰,把大熊递到她手上。
轻生者在楼顶大哭:“从来就没有人爱我……”
依然有围观群众吆喝:“你活该呀……”
轻生者大哭:“老婆和孩子都跟人跑了,我……我一个人留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围观群众:“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跳呀!”
微笑再次上前推这些怂恿者。几个人围着微笑嘲笑:“他是你的谁啊?你老公吗?我们就是喜欢喊,你怎么着啊?”
对方人多,微笑握紧拳头,被气得发抖,眼看就要揍人了。
轻生者依然在大哭:“做人这么痛苦,我真后悔……真后悔来到这世上!”
“谁在乎你呀!你倒是跳呀!”
几个人看着楼上,又看着七嘴八舌的群众,不知该怎么办。轻生者已经走到最边缘,绝望地看着楼下,身后一群保安和警察不敢靠近。
轻生者最后一次大喊:“我不甘心!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我?!”
楼下的人:“切!”
“我!爱!你!”
刘大志突然仰起头,双手放在嘴边,对着楼上大喊。围观群众惊呆了,纷纷看着他。过了几秒,“哄”的一声,周围几个人狂笑起来,觉得楼上有个神经病,楼下又来了个神经病。
刘大志继续大喊:“我爱你!我!爱!你!”
刘大志仰着脖子,青筋暴起,满脸通红。
微笑看着刘大志,觉得有些尴尬。
“我也爱你!”陈桐用手围住嘴巴,也开始朝楼上大喊。
陈小武和叮当对视一眼,也加入到呐喊的队伍。四个小伙伴一起朝楼上大喊。微笑突然觉得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看着楼上的人,听着身边的话,微笑迟疑了一会儿,把大熊往地上一放,也双手放在嘴边,先是轻声喊了一句,然后就不管不顾地对着楼上大喊:“我也爱你!”
四周都安静了,只有这五个好朋友站在一起,不顾任何人的眼光,对着楼上大喊:“我爱你!”“我们爱你!”“我们都爱你!”
轻生者听到楼下传来此起彼伏的“我爱你”,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突然蹲下,大哭起来。趁着他走神,警察赶紧把他抱住从楼顶边缘解救下来。看着轻生者被救,五个人超开心,眼里都是泪光。围观群众也开始鼓掌,掌声越来越响。几个人喊得声嘶力竭,蹲在路边大口喘气,谁都说不上话来,却又特别开心。
“陈桐,你为什么也敢这么喊?”刘大志问。
“我看你一个人在那儿喊,挺可笑的。”陈桐耸耸肩。
自己真的那么可笑吗?为什么当时自己报名参加5000米比赛时,陈小武也这么说?但刘大志心里很暖,嗯,陈桐和陈小武真是自己的好朋友。以前,刘大志会觉得好朋友就是要一起逃课、抄作业,现在他觉得好朋友就是敢陪着你一起丢脸。而微笑,她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有了一种奇怪的变化,但说不上来是什么。
“没有妈妈的人生”“缺失母爱的人生”,微笑讨厌这几个字。她不喜欢听别人说,自己也不会说。今天之前,她一直认为“过得好,不让周围的人担心,就是‘我爱你’的表现”。而经历了刚才的事,微笑的脸微微发烫,她居然说出了从来就不会说的几个字。那么放肆地喊出“我爱你”,真是青春记忆中最美好的一个画面。
微笑回到家,保姆张姨在厨房做饭,爸爸在客厅看电视。微笑像往常一样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又走出来,对着看电视的爸爸说:“爸,谢谢你。”王大千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女儿为什么突然要谢谢自己。
说完,微笑进了自己的卧室,把门关上,一个人偷偷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