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面试

经过三天的紧张现场招聘,爱佳可谓满载而归,收获了七百余份简历。而宋时鱼,只招了两人,一个市场策划,一个营销人员,当场就定了。

李基隆对爱佳这次突击招聘非常满意。爱佳当然也将原委如实汇报,特别讲了宋时鱼无私的相助。李老板觉得公司应该表示一下,让爱佳安排,请宋时鱼喝个酒。

酒过数巡,宋时鱼觉得李基隆倒是个仗义之人,特别会处理人际关系,只是经营管理策略弱一些,但也庆幸爱佳遇到这样的领导——领导如果太强,下头的人就只能成为附属,累得要死,还无法展示自己的独有才能。

李基隆表态,他是信任爱佳的,同时也交了底:爱佳父亲的老部下,是上级单位的纪检主任,马上要升任纪委书记了,就成了上级单位的党委委员了。由于此人刚过四十岁,年龄上占优,将来是党委书记的人选,以后还望爱佳美言几句。看得出,李基隆深谙官场之道,虽然被下派当企业老总,但党性原则很强,不易犯原则上的错误。

经过一番交谈,李基隆对宋时鱼很看好,说,时鱼啊,不行就到我们公司来干吧,自己做也辛苦。如果怕人说闲话,让爱佳难堪,就到下头当分公司总经理,一年几十万没问题,不用那么辛苦。爱佳说,人家宋总一年几百万呢。李基隆便笑道,那就不提了,我还没那么多,咱们庙小了。不过,这招聘人的事,关系公司未来发展,如果不弃,还请宋总兼任敝公司人力资源顾问,帮忙把关——你与我们公司没有直接利害关系,只是作为爱佳的朋友来选人,更公道。至于报酬,你不用考虑,是我和爱佳考虑的事。

宋时鱼当即答应了,主要有三个原因:一是既然帮爱佳,就帮到底,为她找些得力人手,有益她的发展;二是李基隆在言谈间将他当成了爱佳的恋人,这是他特别需要的外围力量,与李处好关系,将来也好影响孔老头——爱佳老板出面说话,分量不一样;三是挂名“顾问”,就可名正言顺地找爱佳“谈工作”,实在“顾不上”,可以“不问”嘛。

于是宋时鱼与爱佳花了些时间,详细看了简历,又凭借在展会时的印象以及收简历时打的“记号”,对应公司的人才缺口,挑出了七十二份简历。只有孙见清是早就定了的,而且宋时鱼让爱佳请他老人家直接来当考官,参与面试新人。

爱佳让办公室人员一一联络,结果七十二人中,有的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但仍然剩了四十九人。宋时鱼决定事不宜迟,在周六集中面试。

周六这天,前来爱佳的公司面试的人,多数都在九点前到了公司门口。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接待人员直接把他们领进了大楼地下一层的饭堂。

这些人多数都参加过招聘,但从未见过在饭堂面试的。就算公司的会议室不能容纳几十个人,也可以分批进行啊。

大家费解归费解,还是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多数应聘者,在被通知面试前都上网搜索过,查看过公司的网页以及相关媒体的报道,料想公司的规模、业务、技术和背景如此强大,差不到哪里去。

然而令大家更为费解的是,接待人员分发了填写表格和公司介绍材料,也不见了。

饭堂里,四十余名应聘者开头都在并不怎么干净的餐桌上认真填写表格,后来有的性子急,开始嚷嚷,说哪有这样对待应聘者的?公司领导没见着一个,连接待人员都跑了,不是忽悠人吗?有的说别着急,大周末的,公司领导可能还在路上,咱们先把表填好再说。有的说,一看这家公司就不怎么样,看这食堂装修还不错,但这地上还有饭菜,餐具都没收完,桌子也没擦,怎么管理的?连民工食堂都不如。

大伙一看,果然。大概昨天是周末,或是晚上有过什么聚会,乱七八糟的。可能是食堂的人偷懒,还没来得及收拾。

在人才市场当了“毛遂”的秋刀刀填表极快,已经完成,起身对几个女性应聘者说,趁着领导没来,咱们也没事,不如帮公司打扫下卫生,不然领导来了,食堂的人员恐怕要被开掉。她这一说话,一个长了个猪头的男士说,你是来应聘餐厅服务员的吧?此言一出,人们都哄笑起来。

这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站起身来,拿起了扫把,开始扫地。众人这才发现,他也是来应聘的。人群中就有人问,老前辈,您这把年纪还出来找工作?老人说,我以前是当兵的,不干活难受。说罢就认真地干起活来。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说老人家不在家带孙子,到这里来看大门吗?

秋刀刀没理会大家,过去开始收拾餐具。前几天在展会上应聘出纳的美女南若若看不过去,也找了块抹布,开始抹桌子。众人动嘴的多,动手的少,等老人快扫完地了,才又有两名男士、一个女孩上去帮忙,余下的人,有互相问以前的工作情况的,有枯坐不动的,还有的干脆玩手机消磨时间。

这时,宋时鱼进来了。他见老人正在扫地,赶紧过去夺过他的扫把,说您老人家哪能干这种粗活?还是我来吧。在场的有心人,依稀记得展会上的宋时鱼,就站了起来,开始帮忙干活。第一批五人干活,宋时鱼来了后,又有六人加入了搞卫生的行列。

这时,一个穿考究服装、梳大背头的男士二话没说,起身离开,刚好在门口碰到爱佳。

爱佳拦住了他,问:“这位先生,为什么要走?面试即将开始了。”

“我是来做管理的,不是来搞卫生的。”那男士面有傲色,“贵公司在食堂面试,本身就不尊重人才,我一分钟都不想多呆!”说罢,拂袖而去。

他这一走,有不少人也动摇了。但有的走了几步,又停住了。只有四名男士跟着“考究哥”离去。

爱佳没有再阻止。她发现了陈猛。陈猛目光呆滞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既不说话,也不动作。

“陈先生好。”爱佳走上前去,“您没看见大家都在帮忙收拾屋子吗?”

“看见了。”陈猛站了起来,“但我是来操作计算机的,不搞卫生。”

“如果我让你搞卫生呢?”爱佳表情严肃。

“那我就搞。”他终于开始动作了。

随后,又有几名青年跟着干活了。

在清理完食堂后,开始正式面试,由孔宋二人主持,孙见清协助,井然有序。面试活动一直持续到下午,忙得爱佳快散了架。

在爱佳的办公室,宋时鱼最后将孙见清送走,回来为爱佳弄了杯咖啡。

爱佳看着手上的简历,终于吁了口气。人才还有缺口,不过这次招聘完成了三分之二的任务。

“宋总,你出的这招,真的有效吗?”爱佳对在饭堂招聘还是心存疑虑。她在招聘的前一天,按宋时鱼的安排,故意让食堂工作人员留了“现场”。宋时鱼固执地认为,眼高手低、眼里没活的人,水平再高都不能要。

“企业的组织形式,其实跟军队差不多。”宋时鱼说,“还没有企业的时候,军队的运作模式已经很成熟了,所以企业的管理很多是复制军队的管理。军队讲究战斗力,企业讲究赢利,但原理相通,至少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看细节。”

“可是,这饭堂搞卫生与这个人是不是人才有什么必然联系?”

“当然有了。”宋时鱼说,“土匪与军队的本质区别是什么?”

“难道是他们的伙食不一样?”爱佳忍不住笑了。

“纪律。”宋时鱼说,“只有组织纪律才具有可持续性,才具有战斗力。那你认为军队叠被子、走队列,有什么用?”

“我看没什么用。”爱佳说,“行军打仗,累得要死,哪有时间叠被子?队列更不用说了,你列好队,集中了目标,敌人更好攻击你。”

“真是拿你没办法了。”宋时鱼摇摇头,“这叫素养,知道不?就是平时的组织纪律养成,潜移默化,到战时才能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今天咱们确定的人中,有根本不动手的,有动手的,但你试试看,肯定是动手的有主观能动性,而眼高于顶、不屑干杂活的人,可能很聪明,但执行力不会太强,也不好管理。”

“分工不同嘛,”爱佳仍然不以为然,“人家读了近二十年书,学的不是如何打扫卫生,咱们这样做有点强人所难。一个企业,靠的是高精尖人才。如果照你的理论,在部队找些大兵来,不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你还真以为读了点书、认得几个洋文就行了?”宋时鱼道,“别说你们这样的企业,就是国家高级机关、世界五百强企业,里头位高权重的人,也不是时时都有大事要干。一个人放不下身段,连小事都做不好,也做不了大事。你要说部队大兵,还真有不少部队大兵做成大事的。不信你查查那些大名鼎鼎的企业家,多半都有当兵的经历。爱佳啊,知识、技能不足,可以学,但做人处事的态度,不是人人都能学好的。”

爱佳笑了:“宋老师,刚才是故意跟你抬杠的,我当然非常认可你的观点。不过,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你仍然用了不同表现的人呢?”

“今天来面试的人,大概分为四个层面。”宋时鱼说,“第一个层面,是以孙见清、秋刀刀、南若若为代表的五人,属于主动型。这类人无论放在什么工作岗位上,都可以放心,因为他们能够自律,领导在与不在一个样,而且善于发现问题并及时处理,适合于行政部门的工作,因为行政管理十分琐碎,没有耐心是根本干不了的;第二个层面,就是我进食堂带头干活后加入进来的六人,他们也善于发现问题,但并不主动,有服从领导的意识,爱计较个人得失,如果花时间发掘他们的潜能,也会是有用人才;第三个层面,就是以陈猛为代表的那几个人,这类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做分内事,但如果领导点到他头上,他也会服从指挥,可以完成任务;第四个层面,就是那些无动于衷的人,这类人拈轻怕重,好高骛远,动嘴能力强,动手能力差,喜欢讲怪话、磨洋工,总觉得别人傻、自己聪明,逮住机会就钻空子。从今天应聘的人来看,第四种人占了一半以上。”

“那你为何还是用了第四种人?”

“两个原因。”宋时鱼说,“第一,一家企业是一个整体,就像一所房子一样,不可能都是梁柱,也需要墙壁、门窗。第二,这四种人也并非一成不变,倘若公司的文化环境和管理制度不好,第一种人也可能变成第四种人;如果好,第四种人也可改造成第一种人。”

“有道理。”爱佳说,“不过,像陈猛这种人,根本就懒得动一下,如何用?”

“让他看到希望,适当的时机给他一个课题或委任他担任一定的职务,培养他承担责任的能力,就会大不相同。”

“说得好!”门口响起了拍掌声。李基隆笑着走了进来。

爱佳起身,请老板坐。李基隆一摆手,说:“爱佳,我想占用宋总一点儿时间,可以吗?”

“当然。”爱佳笑道,“宋总是咱们公司的顾问,不是我个人的顾问。”

李基隆请宋时鱼到了他的办公室,亲自为宋时鱼泡了好茶,一副很恭敬的样子。

“兄弟,老哥虽然认识你时间不长,但非常佩服你。”李基隆挨着宋时鱼坐下,坦诚地说,“我新到任,问题很多,一时不知怎么处理,还请兄弟不吝赐教。”

“李总客气了。”宋时鱼说,“您是做大事的人,还这样不耻下问,令我感佩。”

“兄弟,客气话就不说了。”李基隆说,“要论处理上下关系,把握分寸,我比前任郝正乾强;若论管理用人,开拓市场,我不如郝正乾。你直说,我上任后,第一件事该做什么?是抓管理?抓技术?还是抓市场?”

“依我浅见,都不是。”宋时鱼环视了一下这间略显陈旧的办公室,“请问李总,这是当时郝总的办公室吧?”

“是的。”李基隆说,“老郝这人,以前也有过交道,就是太过自信了点,但这办公室倒也简单朴素,也比较合适我的性格。兄弟有什么看法吗?”

“我觉得李总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办公室重新装修一下。”宋时鱼说,“还有,门上的牌子换成‘总裁室’,爱佳的总经理办公室改名‘总裁事务部’,或许会让人感觉有点变化。”

李基隆转了一下眼珠,突然哈哈大笑:“谢谢兄弟,我明白了。旧人已去,万象更新,好!”

“还有,就是李总这办公桌的位置要调一调。”宋时鱼提醒道。

“怎么调?”

“咱们这座楼是东西向,而你目前的桌子是面北靠南,背后太空,还正对着门,有点不协调。”宋时鱼说,“一般情况,对着门的办公桌应该是秘书的,而老板的位置至少要讲究两个字:靠和藏。靠,要靠得住,就是椅子背后不宜太空,而且最好是面南背北;藏,就是开头门时,路过的人不能在门口一眼就看到老总的一举一动。”

李基隆郑重地谢了他,表示装修后一定按他的意思改。随后,他又问宋时鱼风水的事。宋说,风水,主要讲究格局的协调,也没必要按照大仙们的说法上纲上线,自然、简洁、大方就好。

随后,李基隆低声请教宋时鱼,公司的第一副总,主管两大核心业务,根子很深,虽然表面恭维他,但暗地里并不服气,甚至在例会上就为他出了难题。这副总上头也有关系,动不得,如何是好?

宋时鱼开了一个处方:先不要着急动他,而是在下头的分公司物色一位能力突出的总经理,调到总公司来当副总。

李基隆拍了一下大腿,连声说好。然而他转念一想,说下头公司的总经理虽然与总公司副总平级,但直接当第一副总,他人会认为我李某在培植亲信挤压第一副总,恐怕会招来闲话。宋时鱼说,第一副总的排序还按原来的排,新来的副总甚至可往后头排,但一定要把第一副总分管的工作划给新任副总,首先在权限上隔断第一副总直接对你的挚肘,那么矛盾就从两个人的分化成了三个人的,而且主要是他们俩人的了,李总就掌握了调停他们二人矛盾的主动权,进,可以慢慢委任新副总担任第一副总;退,可以仍然保持排序原状。这样一来,你就分化转移了矛盾,原先的第一副总和新来的副总只有顺从你,才有生存空间。

李基隆握紧了他的手,叹道:“兄弟,你就是有办法!我真想请你来,咱兄弟一起把事情干好啊,可惜,你有自己的事业,唉……”

事后,爱佳问宋时鱼:“既然李总几次请你,你就来嘛。咱们平台大些,你还愁英雄无用武之地?”

“我不能来。”宋时鱼叹道,“知道‘远香近臭’的道理吧?现在我是宾客,老李当然待我客气,甚至连秘密都跟我讲;如果真的来了,就成了他的下属,成了他的武器。职场无父子啊,我还是自己混吧。”

爱佳若有所思。她在想,男女之间,是否也存在“远香近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