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愚人善事
租房很麻烦,我看了不下十几二十处房子。不是我挑剔,是真的没有合适的,地段、面积、结构、配套设施、价格、房东的面相、房东女儿的年龄和身材……反正就没有称心如意的!
接下来这些天,颇有点度日如年的意思。杂志社转手重组的消息越传越烈,加上这些闲人同事的添油加醋,更加危言耸听。临近月底天真姐姐给整个办公室开会,怒斥散布谣言者,让大家稳定情绪,散会前严肃告诫众人:别偏听偏信的!一天不工作都来传这些真的假的的小道消息!好好站好最后一班岗不行吗?!
基于这么白痴的辟谣,于是众人彻底坚信,传言是真的了。
谭墩每天掰着手指头算日子,那种期待幸福来临的喜悦与煎熬每天都在扭曲着他的面部表情。为了表达愧疚,每天早上的早点都是谭墩请客,煎饼果子啊包子馄饨啊管够。晚上还会乐颠颠地买回些熟食或快餐来,经常是我下班一进门,他就抱着俩外带全家桶跟我傻笑,那个其乐融融的劲头儿就跟拍广告似的。
我是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毕竟快被红牌逐出场的是我,面对进退两难境地的也是我。余下寥寥无几的期限,我是一颗伤心两手准备,联系着大器,也在大批量查看着合心意的租房信息。
其实我也想明白了,最底限不过是辛辛苦苦好几年,一夜回到解放前。一切生存状态完全回归到刚来北京混的时候,破平房、恶房东、找工作、方便面……有什么呀!
杂志社的人心涣散日益加重,天真姐姐更是较少露面,甚至终日不知所终,这也方便了我上网查阅租房信息,并且在上班时间自由出入,奔波于偌大个北京城会面看房。
但几天折腾下来一无所获,一次次的失败,让我的心情越来越不美丽,而大器那边这些日子故作神秘似的玩消失,迟迟不跟我联系搬家事宜,陈吉吉一直也没个表态,这家我到底搬是不搬啊?
还差三天月底的时候,看房子跑到袁老二的地界,和房东面试失败后心怀沮丧,给老二打了电话。老二很热情,还管了我一顿午饭,让我意外的是到了指定饭庄,桌上除了袁老二以外,温小花竟然也在。
袁老二声称温小花为了躲那个前男友纠缠,自己重新找了房子,准备小小装修一下,打个小书架之类的。所以找到袁老二想弄点价格便宜量又足的建材,袁老二为人又十分仗义,典型的帮亲不帮理,于是乎大包大揽,材料啊人手啊装修啊全扛他那肥肩膀上了。
他们如是说,我就如是信。虽然饭桌上我怎么看怎么觉得温小花看老二的眼神有些飘,但我这泥菩萨实在没闲心分析他们俩是怎么档子事——好吧,我琢磨来着,按照前文讲述,那现在温小花等于离开她那男友,处于失恋低潮真空期,这阶段袁老二出现不计报酬地尽心尽力助人为乐,自然让小花备感温暖贴心,继而产生好感——女人么,总爱把感动当爱情。
……我琢磨他俩干吗啊!我还真闲。
饭桌上我喝了点酒,捎带着倾诉了几句目前的苦衷,当然隐去了和陈吉吉的矛盾,只是说找不到房子又不好意思麻烦大器。温小花猛干了一杯酒,恶狠狠地咒骂了谭墩一顿,旋即恢复常态,笑言让我搬去和她合租,房租我负担百分之七十。我当即否决称目前没有包养谁的念头。
老二还是一如既往的实在,盛邀我住他那去,他家我去过多次,倒真是有我的一席之地,但他的生活规律和家中状态实在是我情难以堪的。几乎每天晚上都有一群人在他家喝酒聊天打麻将,还都是通宵,而且个个是那种脱了衣服身上文的都是稀有保护动物的汉子,像我这样一脱光全身上下就一个割阑尾的刀疤,实在是相形见绌……说白了,那种生活状态,一两次是新鲜,每天如此我实在是扛不住。
时光如水,生命如歌。
月底如期而至,拦也拦不住。导火索烧到头了,事情开始接连爆发。
一件一件说。
月底的刊物出版,办公室里人手拿着一本翻阅,气氛哀伤沉寂。不时有零星的一声叹息。可以理解,我们手里捧着的,基本就等于是我们这本杂志的结刊号了。
因为这段时间,杂志社易主的传闻早已被证实,继而被证实的就是我们这些前朝臣子全部解甲归田,新东家创新刊,要用全新的创编阵容,我们这些人连替补的资格都没,开始实打实地面临失业困境。
而在这期的结刊号上市后,阴魂不散的蔡大小姐还发来贺电,阴阳怪气地安抚我一番,说道歉信篇幅不够大但态度值得肯定,她虽然没完全消气但对一个要失业的人会多些体谅和大度,并称有机会来北京的话请我吃饭……
整个通话过程我一句话没说,感觉她奚落够了就直接挂断,然后气定神闲地咬牙微笑,心中暗想:男人打女人不好,那杀女人呢?!
我想杀的女人还不止一个。王欥欥这段时间偶尔会来个电话发条短信之类的,内容无非就是要和我谈谈,但她并不是那种急切地催促我要谈,更像是无聊了或者猛然想起来了才催我一下,几次的通牒时间大部分都在深夜,让我怀疑她肯定是到夜店玩喝茫了才会有此一举。
虽然不知道她要和我谈什么,但总有不祥预感,我只回过她一条很帅气的短信:要谈也等你清醒的时候谈,而且你想好要谈什么,别跟我闹,虽然你我等于没恋爱过,但别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太有型了!从小到大,对喜欢的女人,我还没这么牛逼过呢。这条短信我一直保留在手机里,没事的时候看看,欣赏一下自己阳刚的语气。
再说其他事。
这些天我看了不下十几二十处房子,不是我挑剔,是真的没有合适的,地段、面积、结构、配套设施、价格、房东的面相、房东女儿的年龄和身材……反正就没有称心如意的!
这极大地打击了我的心态,觉得自己很可能将面临一个颠沛流离的境地,于是在潇潇来京的期限已经进入了最后倒计时阶段后,我开始垂死挣扎地再次把求助热线一次次打进大器的手机。
可气的是,大器这段时间一直故作神秘的肥龙见首不见尾,每次打电话都说在谈事情,匆匆几句就挂断,这不能不让我心生疑惑。经过思考和缜密分析,大器如此冷淡我的姿态,都是从那晚我醉酒得罪了陈吉吉之后开始的。也许是陈吉吉真的跟她哥告了御状,让大器对我也心怀不爽?
如果我的怀疑成真,那起码有三个极坏的后果,按重要性排序的话依次是:大器和我的友情会开始生疏;搬到他家住的事基本泡汤;在陈吉吉手里那一千块钱彻底要不回来了……
若真是那样,那这娄子可真是越捅越大了。
为此我还给付裕打了电话,让他帮我探探口风。这次老付助人为乐来着,很快给我回了信儿,说电话都打了,感觉上陈吉吉情绪很正常,没听出问题来,大器也没跟他提半句我的不是,打着哈哈说有事就没多聊了。
但付裕也承认,这段时间大器是有点神秘兮兮,不知道在搞什么猫腻。
而这些天,每当夜晚,我又会沉浸在那种自己失手折断爱情之花的悔恨与焦虑中,也鼓起了三五次的勇气给陈吉吉发了六七条短信,内容基本都是道歉与试探,强调自己的醉酒失忆罪不当斩,但全部都石沉大海,那个绝情女连个标点符号都没回过来。
我还乍着胆子破了和陈吉吉的戒,打了两回电话,都是长时间响着无人接听。
种种迹象都在表明,投靠无望了。于是我做了最坏的打算,就是在潇潇来的前一天还是搬走,不能让谭墩为难,哪怕先找个招待所或者小旅馆将就几天;同时玩命找房子,如果拖得再久点,就让老付可怜可怜我,收容我几天,找到房子立马搬走。
实话说从刚来北京的时候到现在,觉得苦日子都熬过去了,谁知道这经历还带轮转换位的!折腾了几年又落魄到起点了。
生活啊,你就不能有点亲和力?别这么酷好不好?
又一个周末苦熬过去。星期一上班,社里的同事们一些已经开始有动作了,都忙着寻找下家,互相在办公室遇到了,也都挺无语,互相看一眼,报以无奈而又心酸外加鼓励的笑容,以前有那么点小摩擦的,这会儿也都抿了恩仇了。
总编大人已经蒸发了,至于天真姐姐,在杂志社就如同UFO一样,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短时间内见过一两次,却总让大多数人怀疑她是否真的出现过。
办公室本来人不算多,如今更是冷清,有关系有门路的都大难临头各自飞了,我这样的基本就处在坐以待毙的状态,除了仍然无望地寻找房子,还有一部分时间用在看招聘信息上。办公室里不知道谁的电脑开着在放歌: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
下班回家,谭墩又是贤妻良母的做派,备好了酒席等我,看我进了门马上一脸憨笑跟我点头,拿围裙擦着手:“回来啦?快来快来,趁热!”
我回笑一下,瞅了眼饭桌上,满桌子都是凉拌菜火腿肠熟食冷拼盘……我趁你大爷的热啊?
回房间换了衣裤,再转出来谭墩把啤酒都倒上了,吃着喝着聊着。从头到尾,我一点没跟谭墩说过我找房子的困扰和工作那边面临的窘境,我心里清楚,要是把最近的事跟他和盘托出,谭墩肯定不让我搬,起码是暂时收留,宁可为此跟潇潇怄点气。这么些年了我了解,虽然这厮人贱,但人贱和重情义是两码事。
我当然不能那么做,已经答应谭墩给他们腾地方了,真要是留下绝对显得太多余,到时候我、他和潇潇,仨人过日子互相都尴尬,时间长了,影响我们当中任意两个之间的感情都不好。
做兄弟的,得助人处且助人吧。兹当积德了,要是牺牲我一个(哽咽),能成全他们俩,那呀,是我心里(抽泣),最高兴的事……
隔天一早我到了办公室就给付裕打电话,手机没人接,于是打到他办公室,意料之外接电话的竟然是周小天,声音十分礼貌甜腻地跟我“你好”。一听是我的声音态度马上一百八十五度大飘移:“靠,是你呀!”
这让我很不爽,我怎么了我?我就那么不招人待见?于是乎以其人之调还治其人之声:“是我,我不找你,老付呢?”
“嗬!还挺凶。我有义务告诉你么?”周小天又开始以调戏人为快乐之本。
“得得,我真没时间跟你逗,周姐行不行?老付呢?”我当然着急,我只有不到二十四小时了!
“我们付总没在公司,去合肥了。”周小天听出我的严肃,“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合肥?我靠!他干吗去了啊?”我直接喊出来,本来心里还有点底最后关头能找付裕给我解一下燃眉之急,谁知道周小天迎面泼了我一脸汽油。
电话那边愣了一下,声音小心起来:“我也不知道啊,老总出门还能跟我交代?他就是让我在办公室帮他接个电话什么的。哎哎,宝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啊?”
……哼,周毒小天,出什么事我还能跟你说?你还不挤对死我!
“那没什么事了。我挂了哈。”我欲挂电话,的确是没什么事了,找不到老付,我必须抓紧时间走街串巷找个经济实惠的招待所了。
“哎哎,什么事你也不说!你拿不拿我当朋友啊?”周小天有点急。
我低头长叹:“小天啊小天,你不置我于死地而后快我就感恩戴德了。”
“哎你这人!你看不出我是刀子嘴菩萨心啊?白替你说好话了!”
我全身心为之一振,这话有内容:“你替我说什么好话了?”
“哼哼,我前天还跟吉吉还有小花姐一起逛街来着呢!”
“然后呢?提到我了?”
“嗯。开始就是闲聊几句,我提你她也不接话。”电话那边故意拉着长音拖延,“然后呢,我就,我就说——哎你猜我说什么了?”
我这心急火燎的,被她这么调戏般的一反问差点咬了舌头,继而抑制不住地散发出杀气:“周小天,你知不知道误杀罪名最多判五年?你不想每天下班回家都提心吊胆的吧?”
“嘿嘿,别吓唬我啊,我这人一受惊吓就失忆!”周小天笑着,咳嗽一声,开始爆料,“我就问她了呀,我说吉吉姐,我觉得宝哥好像有点喜欢你哎!”
“是么是么?你这么说一点都不婉转啊!”我努力让声线镇定,“那,她说什么?”
“吉吉姐说:屁咧,那浑蛋!”
我的心,无底深渊……
“但吉吉姐说这话的时候,可是笑的哦!”
我的心,豁然开朗!
“只不过是冷笑。”
无底深渊……
“但她脸红了!”
豁然开朗!
“不过……”
我急忙打断她:“得了得了!小天儿,宝叔我年纪大了,心脏不好,咱能一口气说完么?”
“没了啊。”
“没了?没说别的?”我也不要脸了,直截了当,“那你感觉她是不耐烦啊?还是生我气了?”
周小天换了种特无辜的声音:“那倒没吧……就是我一提你她就岔开话题,也不知道是不想听还是不好意思,我也不能总提吧?不然让她以为我是你派过去撮合的,我以后怎么帮你啊,对吧对吧?嘿嘿。”
说半天也没个答案,但这到底是这么多天了第一次听到关于陈吉吉的消息,失落之余我竟然有些愉快:“欧磕了,小天儿,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对你的印象绝对是颠覆性改观,我决定任命你为我见过的最可爱最漂亮最善良的女孩!以后你就是我的金牌卧底小密探。”
“少来,不如请我吃一顿大餐来得实在呢!”电话那边明显在摇头晃尾巴,忽然又追了一句,“哎,我替你美言还把事告诉你,作为交换,你得告诉我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那么急找付总啊?”
呵呵,这丫头看来很称职,一口一个付总的叫得蛮顺的。我照样是隐去了不该提的事,单说了一下杂志社要易主即将面临失业的问题,换来了周小天装成小大人的模样对我很是安慰开导了一番,有那么一句倒是很合我心意:一个工作丢开去,千百个岗位等你来!
失掉了付裕这根救命稻草,我彻底穷途末路,只能死马当活马骑,把MSN签名换成了“自尊自爱的犯贱,羞羞答答的无耻”。然后起身背包出办公室出大厦,融入滚滚人流——找招待所去!
走四方,路迢迢水长长,迷迷茫茫一村又一庄。一直逛到午阳变夕阳,已经记了八九个招待所的电话,如果说以前找住处还有点标准比如交通方便啊距离杂志社近些啊之类的,那现在完全都不存在了,我下一个工作地点还不知道在几环以外呢,住哪儿不一样?
街上已经开始出现大量行色匆匆下班回家的人,我基本上心力交瘁,但决不趁下班高峰期挤地铁,于是买了瓶水在路边歇乏。叼着吸管刚嘬一口,手机响了,漫不经心掏出来看了一眼,当即喜出望外,竟是大器!
接听,那边劈头盖脸就冲了一句:“在哪呢你?!”
“街上……”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应对了,“有事?”
“谁有事?你有事!”大器说话特冲,“你这人真孙子!怎么就那么虚伪呢你!”
“我怎么了我?你丫被辐射了怎么的?”被骂得如此没头脑,我当然不高兴。
“你说你怎么了?说得好好的老谭那个媳妇来了你就搬我那住,你怎么背着我到处找房子呢你!”
“你怎么知道的?”
“你身边到处是我的眼线!”大器狂吠,“我真想臭骂你!哎你说你,你是跟我真客气还是假清高啊?你当兄弟是假的是吧?要不是温小花告诉我这事,我他妈还收拾好房间傻等你呢!”
我被骂愧疚了,刚欲解释,忽然一惊:“哎?温小花告诉你?你俩怎么有联系的?”
“我跟她联系个屁啊!你当我能吃你们的窝边草呢啊?是温小花告诉我妹的!”
哦——难怪了,温小花和陈吉吉有联系应该算正常,她们俩前段时间不还和周小天一起逛街来着么。靠,我就说么,这女人之间压根儿就守不住别人的秘密!
……等等!等等!温小花告诉陈吉吉……也就是说——陈吉吉把这事告诉大器,大器才这么跟我急赤白脸的;也就也就是说——陈吉吉等于是找他哥来阻止我上外面找房子;也就也就也就是说——吉吉没彻底生我气,还是愿意我搬过去住的?
应该是这个逻辑吧?我应该是没有自作多情……吧?
理智而感性地瞬间分析了一下之后,我这心哪,突突突突突突突……
我这儿做思考者,电话那边还在嚷呢:“哎哎!说话啊你!他媳妇什么时候来啊?你哪天搬?”
我强压激动,努力淡定:“他媳妇……明天就来了。”
“我靠!我靠我靠!你他妈的!”大器在电话里施放战斗怒吼,“太能装了你!人家明天就来了你还硬挺呢啊?你还真是拿我当外人!赶紧的!你这就回去收拾东西,晚上就搬过来!”
这、这这,我这算是塞翁失马么?大器这通训人的电话打过来,真是给我一个惊喜大礼包啊!
“那我这就回家,你几点过来?”我真是恨不得现在就开始用念力收拾行李。
大器吭叽了一下:“我这边有事,估计晚点才能回家,老付呢?”
“老付去合肥了。”
“啊?哦,那这么的,我让吉吉开车接你去,东西多的话你让老谭帮你一把。成么?”
“吉吉接我?”这……是福是祸啊?
顾不得许多了,龇牙咧嘴地挤着下班高峰的地铁回了家,进了门谭墩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跟我打招呼,还是弄了酒菜备好。我故意一如往昔,该吃吃该喝喝,老谭则努力掩饰,偷偷不断瞟我,焦急我不给他结果。
就着谭墩那副百爪挠心的表情,我慢条斯理地吃饱喝足,响亮地打了两个嗝,哼着歌起身去厨房烧水泡茶。我是谁啊?我现在有地方住了我怕啥?这些天最担心的问题忽然间迎刃而解,我都快把自己美死了!
泡了茶坐到谭墩对面饮了几口,跟他伸手要了根烟,看这个货已经有点绷不住了,我怀着极大的满足感冲他吐了口烟,告知一会儿就搬。谭墩顿时表现出一脸诧异,被我一招锁喉——你丫的演技还能再假点么?
谭墩躲开,冲我一抱拳:“哥!亲哥!多谢你成全!别的啥也不说了,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
手腕一抖,又一根筷子飞射过去:“损不损?你怎么不跟我约个三生三世呢!要报答,我这辈子就有空。”
俩人打着嘴仗起身进了我房间,其实东西没那么多,笔记本电脑装兜,各类杂物装袋,所有衣裤装箱,铺盖枕头扎个卷,齐活。
我环顾,住了三年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整洁、空旷。心里隐隐有些泛酸,想了一下,掏出钥匙来,在床头板后面的墙壁上深深刻上:赖宝故居。
没别的事了,和谭墩坐在客厅抽烟只等着车接。有点相对无言,于是话题使劲往潇潇来了之后都有什么计划和打算上靠,尽量回避敏感的伤离别,离别虽然在眼前。
左等右等,已经等到心中升起被放鸽子的恐惧了,鼓勇气给陈吉吉打过去,没接。没几分钟短信来了:你住哪儿?
详详细细地回短信告之地址,心里忐忑,陈吉吉这短信不咸不淡的,等一下她看见我会是个什么表情呢?我又该什么表情?
看我发完短信,老谭甩给我一根烟,笑:“你俩真逗,憋死也不打电话,非得发短信,怎么就那么勤俭呢?”
“你懂个屁!”
谭墩不恼,继续贱笑,伸手给我点燃烟:“我说啊宝,你这一搬过去,近水楼台的,可千万把握住机会,有些话我其实一直没好意思说。怕你说我得了便宜卖乖。”
“但说无妨。”我微笑着,伸手拿起茶几上一个硕大的玻璃烟灰缸,举在手中一下下掂着。
“哎别别,我是说真的呢。你看哈,你搬去陈大器家,等于是成全了我吧?但你也和陈吉吉同一屋檐下了啊,这不也是成全你自己么?咱俩这一出,就是那,两全其美之戏——啊!”谭墩拉着腔说着,还使了一个京剧老生的抖手。
我苦笑了一下,这厮……太多事不知道了。
时间临近八点半,终于接到陈吉吉找到根据地的信息:拿着东西下来吧,我不上去了,我在楼下。
于是和谭墩连提带扛把行李卷和箱子弄到楼下,四顾之中看到了车,陈吉吉按了下喇叭,开门下车冲我们招手:“谭哥!哎,你们俩!这儿!”
没叫我。她肯定是故意的。
本来想走到陈吉吉面前,展示一个帅气而歉意的微笑,谁知道都已经近在咫尺,我都开始挤笑纹了,她却一个转身走到车后面开后备厢去了。
巨,失,落。
谭墩一切看在眼里,递给我一个安慰的眼神,压低声音:“使小性子呢。”
但愿吧。
所有行李挤挤压压塞进后备厢,后排座也放了俩包。谭墩扣上后备厢,拍拍手看我:“哎?还用我跟着去么?”
我对谭墩摇头:“得,不用你去了,大器那儿有电梯,没这么麻烦,东西也不算多。大器现在也没在家,我和吉吉真没法送你回来。”
谭墩诡异一笑:“微臣明白!”说完转向陈吉吉,忽然一抱拳:“吉吉妹妹,我必须跟你澄清一个事,前段时间吧,这不宝要搬走了么,我俩都挺伤感的,那天晚上是我把他灌醉的,后来发生什么别说他了,我也全没记住,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
陈吉吉夸张地向上翻了一下眼睛,叹口气:“喂,这种破事咱们改天说好吧?我上了一天班了啊。”说完话转身开车门坐驾驶室去了。
谭墩一愣,讪讪笑笑,鼎力相助失败,对我无奈一耸肩。
我也笑笑,心咕嘟咕嘟地不断下沉。
“加油,只要功夫深,没有摆不平的女儿国国王!”谭墩朝我握了握拳。
我点头:“得了,你回去吧。”说完转身欲开车门。
老谭在身后拍我肩膀,我一转身,猛给我来了一个熊抱。
我愣了半秒,继而感动,也抱住了他。
“到了大器家给我来一电话,要是一进门就忙活陈吉吉,就不用打了。”谭墩说着话,双臂狠狠勒了我两下。
我也拍着他后背:“你也是,明天接潇潇要是用我去就喊我,当然人家要是没来就算了。”
心中两相惜,嘴上不饶人。我们都是这样的,难受归难受,实在是说不出来太琼瑶的话。
互相松了手,我转身看着车犹豫了一下,坐副驾还是坐后排?这是个问题。
要不怎么说默契呢,谭墩一下看明白了,伸手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推了我一把:“还磨叽,上车吧你!有没有公德心啊?吉吉不用睡觉啦?人家明天还要上班哪!”
我坐上副驾驶,对车窗外报以谢恩之笑。谭墩摆摆手,陈吉吉欠头绕过我对谭墩笑了一下,车发动。
车开出一段距离,我扭头看,谭墩还站在原地摆手。我猛然鼻子酸了一下,红了眼圈。急忙扭头朝向车窗外,透了几口气憋回眼泪。
车上了路,夜色阑珊,灯火闪烁,我心里一阵阵堵得慌,胡乱摸出了烟点上一根深吸,让自己恢复点平静。
刚抽几口,陈吉吉那边咳嗽了两声,我识趣地马上把烟丢出窗外。身旁传来淡淡一句:“谢谢。”
好好客气,好好冷淡,好好生疏啊。
距离大器家还有段距离,这么僵在一个狭小空间实在不愉快。于是我这一路开始没话找话缓解尴尬,但基本上是遇到一个极度不敬业的捧哏。对话摘录如下:
“哎吉吉,今天麻烦你了,这么远来接我。改天请你吃饭!”
“不用。”
“哎吉吉,你哥最近忙什么呢?”
“不知道。”
“怎么样这段时间住你哥那儿还习惯么?”
“嗯。”
“哎你车开得真不错。”
“哦。”
“哎大器跟你说他今晚几点回来么?”
“没。”
“你说,现在我也搬来了,也得对你说一声初来乍到,请多关照吧。”
“呵。”
……
后来干脆我也不说话了,心里已经有些不爽了。哪来的不可调和的敌我矛盾啊?至于你这么冷落我?而且,从刚才在楼下接我到现在,她真的一眼都没看过我,开车更是目不转睛。明明是你从温小花那得到消息后派你哥来堵截我的租房计划,现在却跟我装李莫愁?那咱就耗着吧!
一路无言,一直到大器家的地下停车场,陈吉吉停稳,边开门下车边伸手指过去:“我去守电梯,你把行李拿过来。”
我也没说话,下车开了后备厢拿东西,没那么多,来回一趟就搞定了。整个过程陈吉吉一手遮住电梯门,一手拿着手机摆弄,一直低头看。
我把行李都搬进电梯,她看了一眼,侧身进电梯,按楼层。电梯门关上,开始轰轰上升,她还是低头摆弄手机,不看我。
我靠着电梯,一直看着她,她感觉到我的目光了,不自然地抬头,还是不看我,假装看电梯墙壁上贴的广告。我偷偷抬手,重重砸了一下电梯墙壁,“砰”的一声,她终于条件反射地看向了我。
这是今天见面后,我和她第一次对视。
让我不解的是,陈吉吉在看到我的一瞬间竟然一愣,好像见了鬼一样,接着马上把目光移开,声音很轻地问了一句:“你病了?”
我被问得很无解,莫非我印堂发黑?下意识抬手摸脸,摸到的是一手扎人的胡碴儿——哦哦,这段时间根本没精神头收拾自己的脸,加上一直没怎么睡好,估计现在这黑眼圈加胡碴儿的外观界面看上去十分憔悴吧。
哼哈一笑摆手:“没,没病。就是心累,估计是内疚的。”
陈吉吉没再说话,又是低头。但是吧,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好想看到她脸红了一下。
行李全都搬进家门,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虽然来过不下百次了,但这回感觉不一样,这以后也算是我的家了这。
陈吉吉换了鞋拎起我一个包就往大厅后面的拐角走,我急忙也换了拖鞋扛着夹着地跟上去。我知道大厅后面还有个房间,以前堆了点麻将桌椅和废弃的书架什么的,还是我和付裕帮赵姨归置的,估计现在已经腾空给我用了,于是我原来抱有的一点点幻想彻底破灭,我还以为我能住楼上,陈吉吉隔壁那个房间呢。
推开门看,果然收拾过了,床、床头柜、衣柜、书桌、椅子,还给我配了两个亚麻棉的懒人沙发,真是有点受宠若惊。
陈吉吉放下手中的袋子,扭头瞥我,示意我也放下,然后从我手里接过行李卷开始拆捆绳,拆了几下未果,转身出门,很快拿了把剪子回来,十分冷酷地把谭墩打的包捆的绳全部剪断。
我脑海中迅速回忆起谭墩在给我捆行李卷时,一脸淫笑地喊我欣赏:“哎哎,看看哥们儿这捆绑艺术!”
拆了绳,陈吉吉把枕头被子和床单都抖开,一抖之下皱了眉头,扭头恨恨地瞪了我一眼。
我不好意思地一笑,配合着笑容抬手憨憨地挠挠头。男人么,一个人过日子,床单被子的难免有点男人味儿。谁有那闲情逸致一星期晒一回啊?
吉吉动作麻利地拆下枕套被单,转身开了衣柜门,拿出一套新的来,熟练地给枕头被子换上,然后铺开新床单,在床上一点点整理,压平四个角,又把枕头和被子铺放整齐,接着起身,抱起换下来的被单枕套往外走。
我都有点看傻眼了,直直地就跟着她走,脑子阵阵发木。就那么愣愣地跟着陈吉吉走到客厅另一端的洗手间,看着她拉开洗手间里洗衣机的门,把枕套被单塞进去,关门,加洗衣粉,按钮。洗衣机轰轰转起来。
陈吉吉出了洗手间,我还是跟着,回到我房间,她蹲下开箱,把我的衣服拿出来,又从衣柜里拿了衣挂,一件件开始挂起。翻到裤子就重新叠一下搭在衣柜里的裤架上。整理完一箱,又弄第二箱,后来还翻出一个大塑料袋,扒开看看,全是我的内裤,马上扔出老远……
不到十分钟,我和谭墩收拾了近一个小时的衣裤都被陈吉吉整顿完毕,衣柜里那叫一个整齐,跟专卖店似的。
整个过程,她没说一句话,我也没想起来说话,因为我都有点蒙了,我预想的场景应该是进了门之后她直接噔噔噔上楼回房间,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收拾整理到后半夜,但现在……我真的一点都没想到她能这么默默地、无私地为我做这一切,实在太让我措手不及了!而且整个过程中,我竟然没想起来搭把手,帮个忙什么的。话说回来,我也插不上手,就看她这利索劲儿,我帮忙肯定就是添乱。
直到陈吉吉站起身晃了下脖子,往房间外面走的时候,我还没完全适应接受这一切,还犯傻着呢。
“别的东西你自己收拾吧。我上楼了,晚安。”
陈吉吉说完就走,步履飞快,搅动气流,在我鼻前留下了一缕淡淡的余香。
上楼脚步声,关门声,接着一切都安静了。
我慢慢让自己的精神状态恢复正常,看了看房间里,心情不可抑止地美好起来,觉得精力值瞬间恢复满格,开始动手收拾起其他琐碎来。
陈吉吉已经把我最头疼的几样全都办妥了,剩下的小头细尾的很好拾掇。内裤袜子啥的往衣柜里的抽屉一塞,很多零碎往书桌抽屉里一倒,所有袋子塞皮箱,皮箱塞床底,笔记本摆到书桌上——全部搞定!
开朗,豁然开朗!这也太整洁了吧?要知道当年和我谭墩搬到四惠那个房子时,我收拾自己房间可用了三天啊!
要不怎么说好的环境给人好的心境呢,所有阴霾一扫光,全身心跟涅槃了一样,我还抽了一点点时间洗了个澡刮了胡子换了套衣裳。白净净香喷喷地回房间,关房门开电脑放音乐,开着衣柜的门,躺在床上欣赏傻笑着新家。
其实我不说你们也知道,我心里真正在美滋滋的是什么。嘿嘿。
哎你说,陈吉吉真的还在生我气么?那她怎么对我这么好呢?什么都帮我弄完了,你看看这衣服挂的!你看看这裤子叠的!你就想一下她刚才帮我整理衣物时候的那个熟练劲儿吧!肯定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小家碧玉。一看就是个能持家的好女人!
房间里好像还有未散去的她身上的香味,我早说过了,我是个嗅觉系的人,凭香味决定好感,而这香味,这不就是爱情的味道么!
我真是想此刻就冲上楼真情告白去,但不行,这事真的要从长计议,我是个理性的人,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哈哈哈……所以得冷静,陈吉吉的态度也不是那么明朗,今天这行为真是让我喜出望外了,她应该是还在生气,但起码不讨厌我,你会帮一个你讨厌的人做这么多事情么?肯定不会啊!……哎?我好像连个谢谢都没说吧?
立马拿过手机,掂量了一下用词,给陈吉吉发了一条感谢短信:不是亲母胜亲母,真情浓于水;不求索取捧爱心,人品高过天。谢谢!
听着音乐哼着歌晃脚打拍子,等了许久许久,兴奋劲儿久久不能平复。
没回。
嗯,估计……睡了吧?那我也睡。
哎你说,她为什么忽然对我这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