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4日 星期一 阴有小雨
老付陪肉狗去找小粉了,要解释清楚,最好让小雯当着小粉的面讲出来。
老唐回家换衣服去了,知道晚上可能要见到小雯,他马上就跟充了电似的,非要把自己打扮得人面桃花相映红才行。
我是出了老付公司,站在马路边给末末打的电话,挂了这个电话之后我暗自发誓,再也不对末末心软了!
上了出租车,回家路上给小雯打电话,转了秘书台,只好发了短信。很快,电话打了回来。本来我还有点儿犹豫,不知道小雯愿不愿意把事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来,所以和她提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没想到小雯一口答应下来。
“我也是这样想的,起码要向你那几个朋友道歉。”
我踏实了,告诉小雯晚上来我家,大家谈谈这件事情,我的朋友都特仗义,愿意帮你。
小雯有点儿犹豫:“你家?”
我立马明白:“放心,如果你看见只有我一个人,你可以转身就跑。”
站在家门前刚拿出钥匙,门已经开了,高露洁一脸过年一样的喜庆劲儿,美滋滋地看我:“宝哥!你回来了啊!”
一看高露洁我就火大了,这小丫头居然穿我的衣服!“你穿我衣服?”我诧异着随口而出。
“我在家不是坐着就是躺着,穿我自己的衣服怕弄脏弄出褶子来啊。”高露洁眨着眼睛,那叫一个根本、完全无所谓。
我甩了一个冷脸:“跟你很熟啊?”
“我又没惹你!”高露洁撅嘴,“不要把工作中的压力和烦躁带到家庭生活中来啊!”
“我跟你还家庭生活?”我瞪了眼睛,“好!家庭生活是吧?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拽到卧室去!”
我恶狠狠地做了几个撕衣服扒裤子的动作。
高露洁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又旋即镇静下来,继续跟我坏笑:“才不会的,我知道我宝哥是最善良、最体贴、最有君子风范……”
“少来!”我伸出胳膊,把她隔开,迈步进屋,换鞋,走向客厅沙发。
“哎哎!怎么了?你不带我出去吃饭啊?”高露洁跟兔子一样跟上来。
我猛一怔,想起一大事,于是转身,脸上笑出来:“小洁啊,我跟你说,今晚我这儿要来客人,你自己出去吃吧,吃完饭在外面多玩一会儿,好不好?我给你钱。”说着话,我从裤兜里拿出钱包,“两百够吗?”
高露洁眯着眼睛看我,忽然一仰头:“两百?你当我是什么?”说着一伸手,“三千!”
强忍着,拳头才没抡出去:“三千?我让你出去吃饭,没让你出国吃饭!”
小洁笑了起来,洞悉什么似的:“哼哼,赖宝哥,想赶我走是吧?我早知道了!我也早就料到你会用这么白痴的手段!”说着话,高露洁故意跺着脚,狠狠地走到客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抱起一个靠垫,内心独白是:打死你,我也不走!!
高露洁这么赖着不走,我还真没什么特效招数,难道要我硬拽着把她扔出门口?她要是大吵大嚷起来,惊动了邻居和保安,对我影响可就太坏了,我这冰清玉洁,堪称当代柳下惠的名誉可就毁于一旦了。
正琢磨着,门铃响了。
高露洁从沙发上一下机警地坐直了身子,瞪大眼睛盯着门的方向。我不知道她慌的是什么,门铃一个劲儿地、不间断地响,百分之百老唐风格,我只好去开门。
门外果然是老唐,后面跟着老付和肉狗,小粉远远站在后面,一脸阴沉。
“哎哎!看看哥们儿这衬衫怎么样?马克华菲的!”老唐直接闯进来,揪着衬衫胸口的牌子给我看。
“翻过来Hugo Boss的。”老付在后面跟进来,嘴上不饶人。
老唐刚要瞪眼,无意中往客厅方向瞥了一眼,马上愣住了。我赶紧扭头看——高露洁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那件T恤松垮垮地垂到她大腿,遮住了短裤,看上去,像下半身什么都没穿似的!
老唐直勾勾地看着高露洁,脸上从诧异变得惊笑起来:“天哪,又换了一个?”
老付和肉狗闻声立马挤了进来,一起看向小洁。
“哎,真的哎!宝,你这不对啊你!”老付也是双眼放光。
“咳咳——幼齿。”肉狗假装大声咳嗽了几声,假装捂嘴,紧接着小声吐出俩字。
小洁也只是呆愣了一下,一看这么多人,慌了,转身噔噔噔跑进了卧室,一下关上了门。
我义正词严地指天发誓,刚才那个不是我的女人,只是一个莫名其妙住到我家来的妹妹……说完了我自己都不信,没办法,有些真事听起来太玄幻了。
好在这时候,小洁从卧室开门走了出来,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拿了手袋,快步走到我面前,有些慌张地一笑:“宝哥,我以为你是……我不知道你真的有客人。”说着一伸手,“钱!”
我立马明白过来,飞快拿钱包,抽出三百块钱递给小洁。
小洁笑了:“我出去玩了哈!回来之前末姐会给你打电话的。”说完还挺明事理地冲着肉狗、老付、老唐和小粉都点了点头,然后侧身,从门口拥挤的人群中蹭了出去。
我长长缓了一口气,这小丫头一直给我添麻烦,想不到这时候还很给面子,替我解了一个燃眉之急!要不怎么说,有时候,就算一条内裤、一张卫生纸,都会有它的用处!
“三百?太贵了……”老唐一撇嘴。
这张贱嘴,非把事态往邪道上引!
我狠笑着看老唐:“哥们儿,知道什么叫残忍吗?是男人,我就打断他三条腿;是公狗,我就打断它五条腿!”
老唐一愣,在生命受到威胁时瞬间变得机智,马上讪笑起来:“宝爷,你这个妹妹……真是可爱!”
外人已经消失,警报解除。小粉阴沉着脸,左顾右盼了一圈,猛转头看肉狗,把肉狗看得一缩脖子。
“你说有人和我解释?你说你有证据说你清白?人呢?证据呢?”小粉虎视眈眈。
肉狗张了张嘴,想笑不敢笑,忽然抬起头瞪向我:“人呢,啊?!”
“一会儿就来了。”我急忙应声。
小雯很快回电话,询问我家地址。
这一次甭瞒着了,详细讲了一遍,那边小雯声音略带惊喜,说她现在离我家很近,马上就能到。犹豫了一下又问都有谁在。
我信誓旦旦,绝对不是我一个人摆下“淫”门宴或者迷奸陷阱啥的,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莫回呀头……
挂了电话,准备下楼去接小雯,为了让对方相信我的确不是心怀鬼胎,守株待“女”,于是把老付也一道带了下去,两个人在小区门口等了一支烟的工夫,一辆出租车打着大灯转过来,停车,小雯开门下车,幅度微小地冲我们摆了摆手。
“她是那天晚上那个朱小雯?”老付从嘴上拿下烟,瞪了眼睛。
老付这种状态很好理解,我第二次见到淡妆的小雯也是有些吃惊。
小雯穿了一条无束腰的亚麻裙子,长发挽在脑后,脖子上挂着自己编制的链坠,蹬着一双平底球鞋,静静走到我们面前。
“赖宝。”她冲我点头。
我一笑,伸手指向老付:“还记得吧?老付,付裕。”
小雯点头:“付哥,对不起。”
老付一愣:“哎?不是说你好吗?”
我从后面一拍两人:“走走走!回去再说。”
小雯没有躲闪、拒绝我扶着她的背,反而一路上,还在刻意地保持速度等我的那只手。
或许这个时候,她真的需要一个能够相信的人吧?
看到这么多人,小雯还是不自觉地抗拒了一下,站在门口低头,犹豫着要不要进来。
“怎么了?”我问。
“你们,真的愿意帮我是吗?”小雯咬着嘴唇。
我勾勒出一个你好我也好的笑容,伸手拍了一下小雯的头:“你以为呢?难道我把你叫来,就是为了让你讲自己的经历,我们这些人好能看你笑话?那我们看韩剧多好啊!”
小雯飞快地笑了一下,进了门。老唐、肉狗和小粉都已经在客厅站着,向这边张望。肉狗的紧张,小粉的敌意,老唐的兴奋,三张脸形成鲜明对比。
带着小雯进了客厅,我一一介绍:“这三个都见过了吧,肉狗,卢大柔。这是老唐,唐墩。还有老付,付裕。”说着,转向小粉,郑重其事起来,“小雯,这是卢大柔的女朋友——小粉,粉楠楠。”
“你就是朱小雯?”小粉冷着脸,直直地盯着小雯,缓缓地,阴森森地伸出手去,做了个握手的姿势。
小雯没动,只是看着小粉,表情平静,眼神也没有任何波动。
小粉先是诧异,接着脸色开始变白,毫无疑问,此刻小雯这样的举动,简直就是挑衅。一秒钟后,小粉按捺不住,眼睛变红,基本处于喷发状态的瞬间,但就在这时,小雯让我们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面对着小粉,朱小雯忽然低了头,接着俯身而下,深深地给小粉鞠了一躬。
“你……”小粉也愣了。
“小粉,对不起,我不知道肉哥的情况,当时我只是试着打电话……”
小雯的声音很小,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站在客厅听小雯说话。
“小雯,他们大概都知道情况了,愿意的话,和大家说说吧。”我摆摆手,示意大家都坐下,也拉着小雯坐到沙发上,“说吧,这儿没坏人,都能帮你。”
小雯有些感动了,却也有些畏惧的神色,这个我理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起自己的隐私,有点儿自揭伤疤的意思。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小雯三番五次地欲言又止。说起自己的事情,她脸上没了那种平静,甚至连眼睛都不敢抬起。
小粉左右看了看,站起身,一把拉起小雯:“走,我们进去,跟我说说。”
小雯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小粉拉着直接进了卧室,啪的一声,卧室门关死。
客厅里瞬间安静。我们几个人愣着,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笑了。我和老付、老唐,同时冲肉狗竖起了大拇指。这个小粉也绝非一般的家庭妇女,肉狗自己都说,小粉这女孩,放抗日战争时期绝对是屠刀下不低头的烈士,放古代绝对是敢练《九阴真经》的恶女,放香港起码是个旺角的扛把子……不过这样的女孩,有一点最好,就是仗义,有时候比男人都仗义。男人仗义起来讲究两肋插刀,这样的女人一仗义,哪儿都能插刀。
四个大老爷们儿坐在客厅里,也没什么可交流的,就是互相对看,偶尔一个询问另一个:“没事吧?”
另一个安慰这个,也自我安慰:“没事!放心吧!”
肉狗几次蹑手蹑脚走到卧室门前,侧耳倾听,生怕里面传出武侠片的味道来。
卧室里一直有类似谈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细不可闻。
肉狗紧张地靠在卧室房门一侧,身子贴着墙,侧着脑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刑警办案呢。
大约二十分钟,有了脚步声,接着是拧动卧室门把手的声音,肉狗贴在卧室门墙边,猛瞪眼的同时瞬间移动,从卧室门口几步狂奔,跨过两把椅子和整张茶几,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做安然无事状。
从启动到结束,整个过程不到一秒钟,起跑也非常迅速,中途节奏感把握得十分出色,协调性也很突出,虽然在对椅子的第一个跨越,与对茶几的第二个跨越中间,衔接性稍差,但整体技术动作连贯熟练,一气呵成,整个一个刘小翔!
我和老付还有老唐都诧异兼羡慕地看着肉狗,对他这般非凡的举动抱以敬仰之情,那真是……小时候运动会有一句形容运动员的话怎么说来着:号令枪一响,运动员如同脱缰的野狗一般……
但下一个瞬间,目光全部转移到了卧室门口,小粉先闪出身,接着一只手紧紧拉着小雯,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看着她们俩脸上那两双通红的泡儿眼,就知道这俩丫头刚刚暴哭过一场。
“老肉!”小粉出了卧室马上就是一嗓子。
肉狗一个反弹,从沙发上站起身,跨过茶几瞬间立于小粉面前。“怎么了亲爱的?”
小粉一把抓住肉狗的手:“我们得帮小雯,一定要帮!”
我们几个也从沙发站起身,亲眼目睹这惊人的转变一幕。很明显,敌意尽散,小粉已经完全和小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有些时候,女人之间根本无法沟通,直觉上就是敌人;也有些时候,女人之间根本不用沟通,有眼泪就是朋友。
看得出来,小粉捏着肉狗的手绝对是用了指甲和力气的,肉狗表情坚毅,眼神已经显出痛苦,重重地点头:“帮!帮!你说帮就帮!你说怎么帮就怎么帮!”
小粉松开肉狗,目光看向我们。女强人的气势,带动着她的目光,如同几把小粉飞刀,“嗖嗖嗖!”刀刃就架在我们仨的脖子上了。不敢怠慢,我、老付、老唐急忙纷纷点头表态,表情都透露出助人乃快乐之本,愿为小雯抛头颅洒热血,死而后已的意思。
小粉一扭头,拉着小雯走到客厅,坐到了沙发上,看着我们几个,开始讲述她刚才听到的一切。讲述过程中,我们几个一直毕恭毕敬地站着,没人敢坐,因为都知道小粉的厉害。
肉狗的狗场里曾经有两只纯种藏獒,凶得没人管得住,但小粉拍一下、甩一个狠眼神,那两只藏獒立马温顺……小粉的可怕由此可见。
而小粉所讲述的,基本上也就是我们所知道的那些事情,但是很明显,小粉也有所隐瞒,讲的时候,她不停地去看小雯,小雯则是一直低着头,两个人的手始终牵在一起。
好吧,要承认,有些事情只能同性之间去沟通,小雯对小粉说得很多,而我们听到这些,也确实感到一丝心酸了。
从十六岁开始,小雯就是一个人生活,父母在国外除了给钱,没做其他义务之内的事情。一个女孩,从一座城市颠沛流离到另一座城市,没有家、没有根,就是一个皮箱、一抹背影、一份寂寥、一声叹息……就这么过了六七年的时间,见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也爱过、恨过、伤感过、痛哭过、灿烂过、平静过。
现在的小雯也并不复杂,除非提到一些在她脑海中无法驱散的过往烟云,她才会低下头,把目光散向别处。否则,她会直视你,不避讳、不胆怯。看着你时的眼睛是明亮的、静谧的、无欲的,平静如湖面,透彻如潺溪。
小粉讲着讲着,哭了。
她讲到小雯喜欢唱歌,要进一家歌舞团,却被介绍人骗得身无分文。没钱交房租,又被房东赶出来,连续一个星期住在公园里,睡长椅,用公园的喷泉洗脸,除了有过几个晨练的老人,看着她心疼帮她买了几回早点外,小雯更多时候是一整天一整天地饿着肚子,白天试着找点事情做,晚上就躺在公园长椅上哭,更加恨父母。
她讲到小雯靠着父母并不算多的钱,一个人读完音乐学院。却在毕业那年,为了推荐分配的事情险些被一个老师在宿舍强奸,挣扎着逃出来后,结局显而易见,那个没得逞的禽兽取消了小雯的一切毕业待遇,没有任何推荐机会,彻底的毕业就失业。
她讲到小雯辗转到北方某个城市时冻伤了脚,流浪到南方某个城市时起了湿疹。每到一座城市,或者每当遇到无法承受的痛苦时,小雯都会找一个电话亭,打电话给国外的妈妈,当然并不是真的拨通,只是拿着话筒,想象着妈妈在电话那边倾听,然后她自己在这边,对着话筒哭泣、倾诉、发泄,一吐为快。
她讲到小雯一直都是一个人,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没有一个真正的知心朋友,没有一个相濡以沫的长久爱人。很难去想,这么多年小雯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如此干净清新的外表之下,一定是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她还讲到,现在小雯肚子里有了一个生命,小雯是绝对不会去打掉的,起码她现在也算是一个准母亲,她不会像自己父母那样残忍,那样没有责任感地去对待自己的孩子,而且,她的生活中,她的生命里,需要有一个伴儿……
小粉讲着,泪流满面。小雯则始终低着头,没有表情,只是在讲到孩子的时候,她的眼睛里转瞬即逝了一丝伤感。我们几个站在一旁,表情也都是哀伤和惋惜的。小雯没哭,抬头看了我们一眼,又低了头,继续玩着她坠到胸口的链子。是坚强,还是麻木?
从头到尾,小雯和小粉,没有提一丁点儿关于小雯肚子里孩子的父亲的事情。我们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很明显,小雯自己也不想说。
“我们要帮小雯。”小粉从茶几上抽了几张纸巾,擦着眼睛说。那语气不像征询,更像命令。
所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纷纷点头。我当时什么都没意识到,也跟着点头了,正所谓一点头成千古恨……
肉狗走到小粉面前,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侧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小雯,笑着说:“这个忙我们帮定了,不就是演戏吗?”
小雯在一旁抬起头,轻轻笑了一下:“只要等我父母走了就没事了,他们只回来一个星期。”
老付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嘴里出了动静,故作轻松的表情来打破持续着的伤感气氛:“啊……哎小雯,你只要宝帮忙吗?这事儿我们也得参与吧?”
“我希望……”小雯点头。
“明白了!”老付笑着摆摆手,“宝装你那个……孩子的父亲,我们呢,就是配角,演你和宝的朋友,在旁边配合出这件事的真实性,对吧?”
小雯点头,目光看向我。
我猛然惊醒,才想起来这事要进行下去,我是男主角啊我!在小雯的父母面前装爹?我行吗?“小雯,其实……”我干笑着,往前走两步,小心地指了指小雯,“其实你现在……没几个月啊,根本看不出来,你爸妈不会那么火眼金睛的吧?”
小雯仰头静静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妈妈在国外是做医生的,非常有名的妇科医生,中医、西医都是专家,我担心她会看出破绽来,我只是害怕。”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我,好像就等我点头似的,我很尴尬,不自觉地抬手摸脖子,一下摸到了小雯给我的链坠……好吧,我想我是个善良的人,助人乃快乐之本,此时此刻,善良的本性压倒了邪恶的念想,我点点头,直视着小雯:“那个……帮你是不是多少会有点儿报酬?”
霎时间,几条黑影从我身边左右蹿出,在我尚未做好防御架势之前,已经纷纷使出了绝招!肉狗的降龙十八掌,老付的龙爪手,小粉的夺命剪刀脚,还有……老唐的葵花宝典!……一阵善意的拳打脚踢后,气氛彻底放松下来,小雯也被我们的胡闹逗笑了,其实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只不过,可能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很少笑了吧。
“赖宝,你帮我的话,我真的可以给你一些钱。”小雯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直视我的眼睛,“但别的不行,你明白吗?”
我一愣,尴尬地笑笑,这招狠,让我没退路了。别说别的要求了,钱我也不好意思要了啊!
“小雯,小雯!”老唐从旁边蹿了过来,“有个事儿我得批评你了啊!”
“嗯?”小雯看向老唐。
“小雯,这回帮你我也有份,而且是全心全意的,但你对我的伤害可是大大的啊!”老唐做出一个悲切的表情来,“为什么你那晚过后,给这三个畜生都打了电话,唯独就没跟我联系呢?”
我、老付、肉狗一听,也齐刷刷看向小雯,的确这也是我们所好奇的。
小雯看了看老唐,好像有些欲言又止。
“你说吧,没事,你不拿我们当朋友,我们怎么帮你?”老付一仰头,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小雯。
小雯轻轻笑了:“不是我不联系你,唐哥,我……赖宝知道,我是在找人帮我,但这个帮忙是没有条件的,我在这之前找过几个人帮我,但那些男的都把和我上床作为交换条件,这不可能,所以……”说着,小雯又看了一眼老唐,移开目光,“我当时觉得,唐哥就是那种一定会用上床作为交换条件的人……”
老唐一副要死的表情。
我和老付、肉狗同时抬手,竖起大拇指:“火眼金睛!!”
平日看着嘻嘻哈哈没个正经,但我这些朋友还都算是性本善的家伙,围着小雯东拉西扯的,但都刻意避开了相对敏感的话题。互相展开强项,甩段子、抖包袱,就一个目的:笑!
刚才客厅里的气氛太压抑了,大家说笑的时候还都小心翼翼的,这个社会现在最缺的就是同情心,谁都觉得自己最可怜,哪有闲工夫同情别人?好在我们这几位,多少还有点儿同情心,只不过表达方式不同。
小雯开始还绷着,可能还没从自己的伤感情绪中舒缓过来,或者性格与习惯使然,不是那么喜欢大笑。但地球人都知道,笑这个东西,有时候是根本憋不住的,跟大便一样,有时候更是无法控制的,就好像想大便。
很快,小雯融入了我们,笑得很放松,笑得很开怀。
“你们真好,我……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我们几个对视着,互相的眼神里都有欣慰,的确,能让小雯这样开心地笑,是我们几个通力合作的功劳——老唐除外。
大家在我家里一直座谈到夜里十一点,这期间老唐只短暂出现过一小段时间,再往后,我们彻底把他屏蔽了。这东西,总会在不合时宜的时候说不合时宜的话。
大家聊得挺好,也都在回避着话题,免得气氛尴尬,抑或影响小雯情绪。然后老唐说话了:“哈哈,我就觉得这事儿有意思,小雯,你把宝拽来冒充你孩子的老爸,那他亲生父亲多郁闷啊!自己种的种子让别人收了瓜……”
所有人呆愣,石化,气氛骤然尴尬。
老唐感觉出来了,马上大笑着摆手:“啊?哈哈哈哈哈!我开玩笑呢!我的意思是啊,你看看,小雯一个电话就把肉狗和小粉搞得差点儿解体,还让肉狗差点儿发现我和小粉,以为有奸情呢……”
小粉的脸色瞬间下沉,肉狗身体周围腾一下蹿起了熊熊火焰。
老唐再次一怔,机智勇敢地冲着肉狗做了一个无比妩媚的笑脸:“看看!又来了吧,就是开不起玩笑,我没想说你,我就是说宝呢。”说着转头看我,“看看宝,多可怜,代替别人冒充爹,这要是让末末知道了,一定会惨死街头啊!”
所有人都看我,目光如剑,空气凝结。
“赖宝,你……有女朋友?”小雯微微皱眉,看着我问。
我急忙摇头摆手,全身能摇晃的地方都用上了:“没有没有!真的没有!绝对没有!”说着狠狠地瞪老唐。
老唐居然还笑了:“哈哈!你看你吓的,你这爹是装的!你以为真让你和小雯成眷属啊?还打死不承认呢!”
一束束目光,如同投枪匕首。
小雯犹豫了一下,咬了咬嘴唇,抬眼看我:“赖宝,如果你真的有女朋友,我就不用你帮了,我不想因为这个让你为难。”
我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我真的没有女朋友啊!我要是有女朋友,那天你和我说要和我交往时,我怎么可能答应呢!重婚吗?那多可怕啊!你知道重婚意味着什么?有两个老婆!也有两个丈母娘啊!”
小雯看着我,表情很平静,和旁边那几张略显惊讶的脸形成鲜明对比。
“那这个末末是……”小雯问。
“末末只是我以前的一个同学!”我几乎抓狂,“要是我的我干吗不承认啊?肉狗、老付,这事那天我跟你们说清楚了的啊!”
老唐瞪俩大眼睛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贱笑起来:“哈哈!哥们儿我给忘了!都因为我们刚才一进你家就看到那个没穿裤子的女孩,我还以为是末末呢……”
小雯一愣,扭头看我,不对,不是看,是打量起我来。
我牙都快咬碎了,要不是老付拽着,我必然几个前空翻飞到厨房拿菜刀了!
老唐终于敏感地注意到了周围不友善的眼神,怔了一下,马上摆手笑着,打起了圆场:“哈哈哈,怪我了,胡说八道乱开玩笑,好了好了不胡说了!哎?我给你们讲个笑话吧!这笑话才有意思呢!说有一个女的,特别缺心眼儿,有一天吧,她去找律师了,要离婚,律师就问:‘为什么呀?’她就说:‘我怀疑我丈夫有外遇!’律师又问:‘有什么证据呢?’她就说了:‘我生的孩子和我丈夫一点都不像!’哈哈哈哈哈……你们说这女的……”
众人面面相觑,客厅里回荡着老唐一个人的爆笑声。老唐笑得整个人仰在沙发上,小雯表情有些讪讪的,看着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一抿嘴唇。我要是小雯,肯定上去就把老唐命根子掰下来了!
一个人,偶尔搅一次局并不难,难的是长期搅局,逢局必搅,几十年如一日地搅局,这才是最难最难的啊!
于是这之后,老唐便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听我们聊天,偶尔有一两次,他灵光一现地想出绝妙接话,刚在脸上洋溢出美不胜收,但一抬头,马上被周围几束如狼似虎的目光给堵住嘴,松散地瘫软在沙发角落……
会谈期间,在大家积极发言、踊跃表态的同时,小雯被感动了,眼中隐约含着泪花,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谢谢。
几个人摆手:“没完了?还谢?至于嘛!耗子来月经——多大点事儿啊!”
老付一语中的:“这出戏成败的关键在宝,他的角色最重要,我们都是配角。”
紧接着几个人跟游戏似的,开始分配角色,当然基本上就是自己演自己,只不过要把自己这个人物彻底融入大家刚刚编造的,我和小雯完美的爱情故事当中去。然后在必要的时候,以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的精神,给这个弥天大谎作旁证。
其实我的压力更巨大。毕竟我要饰演的这个角色是没有剧本的,一切可能性都存在,很大程度上要临场发挥,而我又没有拍过王家卫的戏。我真的是没底,说实话,我对这个角色的把握不是很大,真的要帮小雯这一次的话,我要好好做做功课,仔细分析一下人物性格背景,要多往人物的内心深处走,让自己的表演立体化起来,也许还需要去书店买一本《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
聊到十一点左右,众人作鸟兽散。
基本策略方针已定,小雯的父母回国也就是最近的事情,目前尚未接到具体日期的E-mail,所以还有那么一点点时间准备。其实,只要编造一个佳偶天成、缘分天注定的故事,编造一个曲折浪漫,类似一百零一次苟合之类的美丽爱情神话就行了。并且这个故事要我和小雯背熟,互相不能有破绽,一唱一和、一捧一逗,配合默契,在小雯的父母面前故作甜蜜,并且一定让他们充分相信:万世沧桑唯有爱是永远的神话,潮起潮落始终不毁真爱的相约,几番苦痛地纠缠,多少黑夜挣扎,紧握双手让我和小雯再也不离分……等到小雯父母认可我,放心大胆地乘飞机飞往大洋彼岸,这事就算大功告成了。
众人离去的时候,纷纷怂恿我送小雯回家。我也没推辞,觉得就目前状态来说这是我分内的事情。于是大家夸奖我:进戏很快,已经进入角色了。但小雯却一再推托,坚持不用我送。在众人以深夜女子独自回家不安全等理由的劝说之下,小雯轻轻笑了:“这么多年,我都是这样的。”
一想也是,小雯独自生活了这么多年,绝对不是那种娇弱女子,我们有点杞人忧天了。
临出门之前,小雯迟疑了一下,扭头看我:“赖宝,谢谢你能这么帮我。”
我也笑:“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看到小雯眼睛里有一丝笑意和嗔怪,马上改口,“你就放踏实心吧,我肯定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认真当假爹,送你父母上飞机。”
“你真的帮我帮到底?”笑着,小雯问。
我点头。
“那……你明天能陪我去医院做检查吗?”小雯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我不喜欢我一个人去时那些人看我的眼神。”
我一下明白过来:“那好,电话联系。”
“谢谢你。”小雯看着我,轻轻说着,本来清澈的目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多了一丝蒙眬。我没看清楚她眼睛里的意思,她已经转身走向走廊,奔着电梯去了。
“拜拜啊!”我扶着门框,嚷了一句。
那边马上回应起了乱糟糟的几句“拜拜”声,老唐的声音尤为刺耳:“拜拜啦,孩子他继父!”
伴随电梯门关闭的声音,是拳打脚踢和老唐的惨叫。
在门口待了半天,我也紧张也害怕,甚至有点后悔认识这个朱小雯,真应了那句话了,有事要难受,没事找事也要难受。现在事儿真摆眼前了,退路都没了。好在有爱因斯坦大爷支持我——面对困难时: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面对危险时:活着都不怕,还怕死吗?斯坦大爷的相对论果真很有哲理……
长长松了一口气,转身关门,走到客厅收拾茶壶茶杯、果皮纸屑和空啤酒罐。一边收拾一边打哈欠,忽然觉得家里有些静静的,感觉不太对。
快十二点了!高露洁那丫头还没回来呢!
这一夜,高露洁彻底消失,踪迹皆无,虽然我心里一次次告诫自己关我屁事,但毕竟是个年轻的小丫头,这么晚了一个人跑去外面,不可能不让我担心——她可是从我家里跑出去的啊!这责任重大了!不知道小洁的手机,只好给末末打电话。起码让我知道点儿消息,好能睡个安稳觉啊!
电话只响了半声,那边就接通了,末末焦急的声音传来:“怎么样了?回来没有?”
我握着手机愣了一下,这丫头还没睡?就是等我的电话?
“你……知道了?”我小心地反问。
那边沉默了一下:“你是谁?”末末的这声质疑,冰冷、诧异、凶狠。
我吓了一跳:“我……我赖宝。”
“宝,我在等一个重要的电话,先挂了啊!”末末很焦急,甚至自己的话都没说完,就已经挂断了。
我没机会说高露洁的事情,但很奇怪末末的表现和状态。她的声音有些沙哑,鼻音很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一定刚哭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