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2日
下面是我的故事。这个漫长的故事。
那个老太,陆陆续续又开了四刀。
人说亡羊补牢,我认为这是不正确的。有些牢可以补得上,有些补不上了。人命就是这样的。我的快乐与忧伤,被这老太太左右。她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让我幻想有一天她突然站起来,就那么走出病房,一切就皆大欢喜了。
可没好两天,她就又迷糊了,意识不清。
几次病危通知书下去,她家的三姑六婆、JL子孙女就披麻戴孝哭丧着脸来医院闹,其中有一次她儿子在我们的重症看护室里就地打滚,来了好几个保安才把他丢出去。
老二有一回被围攻到差点翻脸,打了电话叫黑道的朋友来门口斗殴。
他黑道的朋友说:“你可想好了。我这一进去,性质就变了。能帮你出一口气,但未来怎样你想清楚了吗?”
老二想半天,将电话挂了。那一天,他的胳膊被老太家的妇女同志抓出N条血道。他不得不跟所有的同事解释,这个是医患纠纷造成的,不是我个人情感花絮,尤其跟我怀孕的老婆没有关系。
我其实非常想将这个老太在我的人生日记里跳过,这样我就避免提起这一段败走麦城。但可惜,这老太好像在我的生命里起着某种神明意义的指引。我必须不时回来补记她的片段。因为她在我最近奇特的经历里,有着穿针引线的作用,我必须要把她变成我人生字典的一部分,绕不过去。
有鉴于李刚的短命爱情未开张即关门,我适时将霍小玉引进我们科里,以缓解李刚的压力。我跟霍小玉说,她妈妈可以做手术了。霍小玉妈妈的床,就在那个倒霉老太的旁边。
她的妈精神上受过刺激,颠三倒四的,经常在病房里对她大发雷霆,她总是笑眯眯的,脾气极好。
连护士台的人都听不下去,见我来了跟我说她的不平。
有一天,她临床的那个老太,超级无敌霉奶奶的护垫没有了,屎尿弄了一床,护工抱怨,没好气。
护工的钱,现在已经是科里垫付。那家人也许巴不得她快快死去。一天不死,一天没有理由索赔。所以,平日里,只要老太显得还有点精神,他们已经不来探望了,只闻讯说老太要不行了,才会匆匆赶来,还带着哭腔。现在连老太都知道家里的情况了,自己清醒的时候会叹息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曾经有一次跟我说,你去,跟他们说,我病危了。
我不肯。
我知道,老太只是想家想孩子们了。可孩子们好像并不想她。我怕我狼来了次数多了,以后老太真挂了,没人出现。我就更说不清了。
我和老太,大约前生曾有过啥机缘。因为有一本美国心理医生写的书,说人的前生今世和来生是一幕一幕的连续剧,你今世所有遇到的人,前生后世都会跟你有交集,只是身份变了而已。那个医生说,他自己的—个病人,他催眠后发现,自己今生是她的心理医生,而前生是她的高中老师。
所以。我想,这老太,上世搞不好是我的债主,今生继续来讨债,我一定要对她好一点,把这个冤冤相报给了却,我实在是不想下辈子还碰到她,或者以另一种追讨的姿态出现。而我也默默许愿了,我们的恩怨到此为止,即使我对她的付出超过她追讨的部分,我下辈子也不想再索要了,最好永世不见。
感情绝对是相处出来的,老太因为也没啥亲人探望和聊天,只要见到我就像见到亲孩子一样,弄得我从以前喊她张风仙,到现在喊她张奶奶。而且心甘情愿地在她需要钱的时候,主动贡献。
我已经说了原因了,我当现在在还上世的债。这样安慰自己,心平气和。
本来,张奶奶的护垫,应该是我买。但我恰巧不在,断了顿了,霍小玉在旁边看见了,替老太买了护垫。
我实在没有理由让不相干的人替我承担失误,我赶紧将钱给她,又多给了她一点,并请她代为观望着。万一缺什么,先替我补上。
霍小玉笑说:“你们,挺不容易的。治病了,还得贴钱。”
我说:“这不是常态。这是变态。不常有,要是天天都这样,我们就变成福利院了。”
我以前是查房的时候顺带去看看老太太,现在有事无事都会去转转,掐着小玉去看她妈妈的点。
我挺喜欢这个女子的。她有一种奇特的亲和力,而且温顺中带有一种力量,让你觉得不屈。说不清,有点汤唯的劲。
现在已经发展到,我们俩没事就在一起聊天。我现在终于明白一点,像美小护和霍小玉这样的女孩,人生里是不需要上相亲节目的,除非她们自己挑剔,否则永远不可能缺男人喜欢,如果给她们足够长的时间表现。
舒服。
她让你觉得没什么问题是不可谈的,你所有的情感,她都能理解。即使在我跟她检讨我对小蕾的怯懦的时候,她依旧可以笑着握握我的手说:“我也有过懦弱的时候。其实过失是成熟的代名词,失误是为未来的成功做准备的。”
她让我心里宽慰许多。
现在,我和李刚调了个个儿。明天晚上,我请李刚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