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2节
韩国人这个关子卖得好,丁乙一下就跌了进去,老在琢磨小温到底干了什么很不好的事。
她猜测有三种可能:
一种就是小温怀孕了,即便现在补行婚礼也晚了点,会被人家看笑话,由于丁丁爸是小温的上司,事情就更复杂了,就不是一般的婚外恋,而成了利用手中职权霸占下属,搞不好会为这事受处分,于是小温先躲到一边去避避风头。
第二种可能就是那封匿名电邮是小温写的,不知道怎么被人发现了,只好到外州去躲避。
第三种可能就是小温在工作中出了重大问题,被老板解雇了,不得不离开实验室。
但她知道这三种猜测都很牵强附会。在美国来个未婚先孕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单身母亲多了去了,只要小温自己不把事情推在丁丁爸身上,应该没人会找他俩的麻烦,连她都不找他们的麻烦,还有谁会找。
第二种可能更是牵强附会,她都没去查那封匿名信,难道还有谁比她更在意那封匿名信?是不是色教授或者康教授受到牵连,报了警追查写匿名信的人?她觉得不太可能,色教授那边她没什么联系,但康教授这边经常联系,如果发生了这么大事,又跟她有关,康教授不会一声不吭吧?
那就只剩下工作中出错的可能了,想到小温也有出错的时候,而且因为出错被前夫解雇了,让她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她发现自己心灵深处还真有点肮脏的东西,婚都离了,还在为情敌倒霉而幸灾乐祸,真要不得。
她一直没跟姐姐说这事,怕姐姐笑她拿不起,放不下。
看得出来,姐姐正在积极地替她物色男朋友,有次周末去姐姐那边玩,发现姐姐还邀请了几个朋友,其中有个姓孟的男人,四十多岁,是姐姐的同事,一整天都在跟她套近乎。
她猜到姐姐是想撮合她跟姓孟的,私下一问,姐姐承认了:“怎么样?人挺不错的吧?离了婚,孩子跟女方。”
她一向都很相信姐姐的眼光的,但这个姓孟的怎么看都不顺眼,不知道姐姐怎么会认为她跟姓孟的相配,只能说姐姐急于替她找个下家,大概怕她太寂寞了。
但她还完全没心思开始一段新的感情,这些年来,她对爱情所有的憧憬与盼望,好像都被前夫那根木头榨干了一样,每次有点浪漫的想法,都会被那根木头直筒筒地挡回,久而久之,她都不相信世界上还有“浪漫”二字了。
看到这个姓孟的,想到今后的情景,她一点热情都没有,想当初,自己对前夫那样满腔热情,最后都能过成这样,而这个姓孟的,给她的感觉连小靳都不如,前景可想而知了。
她感觉恋人就像新买的布一样,纺织过程中被抻得又薄又稀,但喷上胶质,弄得平平整整,看上去也挺厚实的。把恋人变成丈夫,就像把布做成衣服一样,要先缩水,最好用热水狠狠烫一下,把布上的胶质都洗掉,让被抻开的经纬恢复到原来的模样,然后才能剪裁。不然的话,做成衣服,一定是洗一次就严重缩水一次,最后变得不合身。
前夫作为一块布的时候,还是够大够伸展的,但做成了丈夫,就严重缩水,不再合身。像姓孟的这种,作为一块布的时候就又小又窄,等做成丈夫,不知缩水成什么样了。
事后她有点嗔怪姐姐:“你可别以为我急着嫁人。”
“我知道你不急着嫁人,但是也不用把眼睛闭着嘛。有机会就接触一些人,找到合适的就嫁,找不到合适的就不嫁。”
“那你觉得我会喜欢姓孟的这种人?”
姐姐有点不好意思:“我知道他配不上你,这次约他来玩,也不光是为了给你找对象,主要是他托我好几次了,一直没什么人介绍给他,这次也算是应付他一下,成没成,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但至少我帮他找过了。”
“他怎么说?”
“他?当然对你一见钟情。”
她虽然对姓孟的没什么兴趣,但听到有人对她一见钟情还是很高兴的,谦虚地说:“别瞎说了,都一把年纪了,哪还会有人对我一见钟情?”
“是真的,他这几天一有机会就跑来跟我说话,总想往你身上扯。”
啧啧,真是奇怪,都奔四的人了,听说有人对自己感兴趣,还是感到很高兴,大概是因为很久都没人对自己感兴趣了。她问:“他为什么离婚的?”
“前妻跟一个白人好上了。”
她大失所望,原来也是一个不走运的家伙。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以后肯定是华人圈子里茶余饭后的谈资。谁谁的老婆跟白人跑了,谁谁就找了谁谁,而谁谁的老公是因为跟自己实验室的年轻女孩好上了,才跟老婆离婚的。
想到“实验室的年轻女孩”,她忍不住把韩国人的小道消息传播给了姐姐。
姐姐不假思索地说:“应该是工作上的事,不然韩国人不会这么了如指掌,小满也不会这么守口如瓶。”
“你说工作上会出什么错?”
“谁知道?实验室的事,不会是数据造假吧。”
“应该不会。记得还在国内的时候,小满就查出过一篇文章的数据造了假,他还专门写信到那家杂志社去揭发过,应该知道数据造假的严重性,他怎么会在自己的实验室搞这种事?”
“可能小温搞的时候他不知道。”
“但是他成天都在实验室,如果小温搞假,他会不知道?”
“他成天在实验室,但可能在忙别的事,不等于他亲手重复了小温的实验。他可能想到做实验不是什么大事,小温一定能胜任,所以没逐条检查。”
她担心地问:“那你觉得这事会不会影响他?”
姐姐安慰说:“不会的,这又不是他干的,怎么会影响他?你别瞎担心了。”
她声明说:“我是话说到这儿来了,顺便告诉你一下,其实我自从离婚,就没再过问他的事。”
姐姐笑着说:“你是不是怕我说你放不下小满?我怎么会那样说呢。离了婚,不等于他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你们还有很多共同的利益,比如孩子啊,抚养费啊,连房子都还没卖掉,你能突然一下完全不理他的事吗?他受影响,就是你受影响,如果他拿不到科研经费,就没钱付丁丁的生活费,这是关系到你们娘儿俩切身利益的大事,怎么能不管呢?”
有了姐姐这句话撑腰,她也就不隐瞒什么了,大胆地说:“我真想找到小温,问问她到底干了什么不好的事,会不会影响丁丁她爸。”
“我来帮你找,你专心写你的论文。”
姐姐找了一段时间,找到了小温的下落,在一个州立大学做博士后:“我开始没想到她在做博士后,以为她去读书了,所以只在生物统计的学生里找。后来想到她要改专业,可能一下拿不到奖学金,或者一时转不了身份,会先做博士后,再去读书,所以才想到去博士后里查她。”
她按照小温系里提供的电邮信箱发了封信过去,小温很快就回了,给了她电话号码。
她迫不及待地打电话过去,寒暄了几句,就单刀直入地问:“我听韩国人说你在实验室干了一件很不好的事,我很担心这会连累到丁丁她爸,想问问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生怕小温抢白她几句,说她婚都离了,还是少管闲事为妙,但小温好像也很担心这事,抱怨说:“我早就叫你让老板把韩国人炒掉,你不信。”
“为什么要把她炒掉?”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她成天想着找老板的茬。”
“但是她说的不是老板,是你哦。”
“我知道她说的是我,但那不是她找老板茬的一个方法吗?”
“到底怎么回事?”
“还不是实验室数据的事。我们当时的数据是有点问题,但我们有充分的把握,一定会做出我们想要的结果来,只不过那时老板急等着用数据写报告,我就先把数据给了他。”
“你的意思是假数据?你把假数据给了他?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这不是害了他吗?”
“我没害他,我救了他。如果他那时没数据,他连这一期的钱都拿不到。”
“但那至少是诚实的呀!”
“我们也是诚实的,因为我们后来已经做出了我们想要的数据。”
她见小温一口一个“我们”,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我们’到底是谁?是你和你老板吗?假数据是你们一起造的?后来的真实数据是你们一起做出来的?”
小温不吭声了。
她追问道:“你前一个‘我们’实际上是你自己,而后一个‘我们’是你老板吧?”
小温答非所问:“都怪那个韩国人,害群之马,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她以前是搞临床的,根本就不会做实验,老板让我从头教她,我一手一脚把她教出来,但她忘恩负义,一天到晚找我们的茬子,偷看我的实验记录,还偷偷重复我们的实验,想找到证据。”
“她为什么要找你的茬子?”
“这还不懂吗?她嫉妒我与老板之间的关系呗。”
“你们是什么关系?”
小温吞吞吐吐地说:“我的意思是她嫉妒老板信任我。”
“难道老板不信任她?”
“她像个克格勃一样,谁会信任她。再说她根本就不是搞这行的,懂个屁啊,还想得到老板的信任,真是异想天开。”
她尖锐地指出:“不管人家嫉妒你也好,羡慕你也罢,总之你不该做假数据,既然你做了,人家也发现了,那人家有权揭发你。如果你不造假数据,她能把你怎么样。”
“我早就叫你告诉老板把韩国人炒掉,你不信,如果那时就炒掉了,她什么也查不出来。”
“你还怪到我头上来了。老板这么信任你,你为什么不叫老板把韩国人炒掉?”
“我当然有叫,但他不信嘛。”
她厉声责问道:“出了这种事,你就一拍屁股走掉了?”
“我走掉是为了换专业,跟这事有什么相关?”
“是不是你老板一个人把责任担了,让你脱身?”
小温又不吭声了。
她更气了,怎么这个小温连说话方式都搞得跟前夫一样了。动不动就不吭声,难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还是这两人天造地设,生来就这么个德性?
她觉得自己真是很贱,前夫对她是一点责任都不会担的,不仅如此,一听到谣言就找她算账,态度是那么凶神恶煞。而对这个小温,他是竭尽全力保护,宁可牺牲自己的名声和前途,也要保护小温不受伤害。小温呢,也算是鞠躬尽瘁,为他效劳,虽然方式方法差了点,但动机肯定是为了他好。
看来这两个男女之间还不是生个儿子那么简单,完全就是实验室伴侣,灵魂伴侣。
她把这事告诉了姐姐,自我检讨说:“我是不是太贱了点?他早都不在乎我了,但我还在乎他。以后你监督我,看我再管他的事,你狠狠骂我。”
姐姐笑着说:“算了吧,我骂你干什么?这么扑朔迷离的案子,连我都很感兴趣,更何况你呢。如果你对他的事还有兴趣,就放心大胆去打听,我全力支持。等到哪天你一点兴趣都没有了,自然就懒得打听了。”
“只有不打听了,才会没兴趣,只要还在打听,就很难做到没兴趣。”
“有兴趣又怎么啦?谁规定离了婚就要老死不相往来?再说小满的前途还关系到你的切身利益呢。你跟韩国人的关系不错,要不要找韩国人谈谈?”
“谈什么?求她别告发小温?”
“我主要怕小温的事会连累小满,虽然不是他数据造假,但他作为科研项目带头人,没把好这一关,让造假数据出了笼,还写进了年度报告,得到了下一期的科研经费,他肯定要负一部分责任,搞不好就拿不到再下期的科研经费了。”
“那怎么办?他这个人死要面子,如果拿不到科研经费,他就当不了科研项目带头人了,那等于是要了他的命。”
“不会吧?他顶多是拿不到这个项目的科研经费,别的项目应该不受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