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2节

仿佛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丁乙已经恢复了知觉,但眼睛困顿,睁也睁不开,鼻子里像在冒火一样,很难受。她想叫护士看看她的鼻子怎么回事,但发现自己嘴里好像塞满了棉花一样,话都说不清楚。

她口齿不清地告诉护士她的鼻子很难受,说了几遍,终于有人从她鼻子里拔掉了什么东西,她一下轻松了,呼吸通畅,鼻子也不火烧火燎了,连嘴里的棉花感都消失殆尽,大脑也慢慢清醒过来。

一问,才知道手术已经做完了。

真是奇妙,她连怎么进的手术室,怎么出的手术室都不知道,更不知道手术室是个什么模样,手术过程又是如何的。

她恍惚记得很多年以前做阑尾手术的时候,她还是有点感觉的,至少有一种做了很长一个梦的感觉,手术前肚子很痛,手术后刀口很痛。但那时有个年轻的帅哥在分散她的注意力,于是疼痛也变得可以忍受了。

这次不知道是手术时间短,还是麻醉效果好,她对手术一点印象都没有,下面也没有痛的感觉,简直搞不清Z医生到底切了那个“漏斗”没有。唯一与平时不同的症状,就是手背和手腕那里有点青肿,还有点痛,大概是静脉注射打漏了。

躺了一会,一个护士进来告诉她可以起床换上自己的衣服了。她下了床,赫然看见丈夫和女儿都坐在靠墙的椅子上,丈夫两眼迷茫,女儿满脸敬畏,都半张着嘴看她,像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还是女儿率先恢复常态:“妈妈,你开刀了?”

“嗯。”

“疼不疼?”

“一点不疼。”

女儿看到她脚上那双针织鞋,立马就爱上了:“妈妈,你的鞋真好看!”

“你喜欢?那我回家就给你。”

“你可以把这鞋穿回家呀?”

“当然可以,医生送给我了。”

她到厕所去换衣服,用厕纸擦了擦下面,发现有一点炭黑一样的东西,她没感到惊讶,因为Z医生告诉过她,说手术中为了止血,会用电烤一下创面,叫她如果看到黑糊糊的东西伴随着血液流出来,不要惊慌。

但她只看见很少一点黑糊糊的东西,没看到血,可能出血还没开始,她按照医生的嘱咐,在内裤上贴了一片卫生巾。

换好衣服回到病室,护士用轮椅把她推到电梯里,下楼,来到医院门前。丈夫把停车牌给了代客泊车的小伙子,那人很快就把她家的车开过来了,一家三口坐进车里。

回到家,她让丈夫去拿止痛药。

他问:“在哪里拿药?”

“沃尔玛就有药房。”

他咕噜说:“美国真是奇怪,药不在医院拿,要跑到沃尔玛去拿。”

他拿了药回来,交给她,然后站在那里,有点手足无措:“疼不疼?”

“不疼。”

“要不要搞点东西给你吃?”

“我现在不饿,你给丁丁和你自己搞点东西当晚餐吧。”

他更手足无措了,问:“丁丁,晚上吃什么?”

“随便。”

“吃比萨饼行不行?”

“行!”

她打电话点了比萨饼,不到半小时,就听到按门铃的声音。他下楼去拿了比萨饼,上来问她吃不吃,她说现在不想吃,他就叫女儿到楼下去吃比萨饼。

过了一会,他又上楼来,在她门前问:“现在有没有三四个小时了?”

她知道他问这话的意思,因为医生说过,术后需要人陪伴三四个小时,他这是在问可不可以回实验室去。

她觉得自己应该不会有什么事,Z医生说过,如果术后大出血,比如一小时就得换一片卫生巾,那就马上打电话到医院。但她刚才上厕所时检查过了,她的卫生巾上一点血迹都没有,所以应该没事。虽然很想他能多陪她一会,但看他那心急火燎坐不住的样子,也觉得没意思,就说:“你去吧,把手机开着,万一有什么事,好联系你。”

“好的。”

女儿很乖,安安静静玩自己的,过一会就到她卧室里来看看她,如果见她闭着眼睛,就悄悄退出去,如果见她睁着眼睛,就来跟她说几句话:“妈妈,你生了什么病啊?”

“没什么大病,就是长了点小东西。”

“是不是屁屁长了小东西啊?”

她不知道女儿怎么会猜到屁屁上去的,但她不想隐瞒,老实回答说:“是的。”

“是因为你拉尿之后擦得不干净吗?”

“呃——不是。”

“那是不是因为你不是从前往后擦的呀?”

“也不是,我是从前往后擦的。”

“那是不是因为你在外面上厕所的时候,没用纸护垫啊?”

“也不是。只要有可能,我上厕所都要用护垫的,如果厕所没提供纸护垫,我也会用纸把马桶圈擦一遍再坐上去。”

女儿不解地问:“那你屁屁怎么会长小东西呢?”

“我也不知道。”

“那我会不会长小东西?”

“你不会。你都是按妈妈教的那样做的,对不对?”

“对。”

“那就不会长。”

“但是你怎么长了呢?”

“我……因为我是结了婚的人,我跟爸爸……”

“我知道,你跟爸爸要那个的。是不是爸爸的屁屁擦得不干净?”

“我不知道。”

“我长大了不结婚,因为我不想跟男的一起,恶心!”

她不想女儿从小就对性爱有偏见,连忙解释说:“你还小,不懂这些。如果是跟你所爱的人,就不恶心。”

“不恶心我也不想结婚,因为我不想长小东西,我怕开刀。”

“不用怕,不是每个人都会长小东西的,只要注意卫生。”她讲不清楚了,干脆不讲了,“丁丁,你想不想看电视?你今天的半小时还没用掉吧?”

“我想看电视,但是我一个人不敢。”

电视机是放在楼下的,女儿胆子小,不敢一个人待在楼下看电视,平时都是她陪着,看个半小时左右就叫停。

她从床上爬起来:“走,我陪你下楼去看。”

“你开了刀还可以看电视呀?”

“是啊,说明开刀也不可怕。”

母女俩来到楼下,她躺在沙发上,女儿坐在她身边看电视。

刚看了一会,就听到门铃声。她不知道谁会在这个时候上她家来,心里有点不安。她一般不让女儿去开门,怕把坏人放进来了,所以她亲自走到门边,先从猫眼里往外看了一下,发现是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站在外面,天有点暗了,她没看清是谁,但来人在叫门:“妹,是我,丁一。”

她打开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姐姐和两个孩子站在门前。她激动地问:“你——你们怎么来了?”

“坐飞机来的。”

“快进来,快进来!”

三个小孩子立马玩在了一起,姐姐放下行李,就到厨房去做饭:“还没吃晚饭吧?我来做点东西给你吃。”

“不用,不用,小满买了比萨饼,我就吃那个吧。”

“刚动了手术,哪里就能吃硬东西了?还是吃点软的稀的好消化,比萨饼给他们小孩子吃,他们爱吃那个。”

“不是叫你不用飞过来吗?这多麻烦。”

“不麻烦,两个孩子老早就想过来玩了,正好是周末,飞过来玩几天。小满去实验室了?”

她死要面子,说:“嗯。他本来是要呆在家里陪我的,但我怕他忙,就放他去实验室了。”

“你这手术不大,他待家里也没用。”

“姐夫怎么样?一个人待家里没意见?”

“他有什么意见?几天的饭菜都给他做好放冰箱里了。”

她不由得笑起来:“我们两姐妹怎么这样的命,找个老公都是工作狂。”

“他们那种专业就是那样,没办法的。小满还好一点,忙是忙,但还忙出了一点成果,做了科研项目负责人,我们家那个忙了一辈子都没当上。”

正说着话,姐姐的手机响了,姐姐接完电话,说:“说曹操,曹操就到,你姐夫打的,问我们到了没有。”

“姐夫这点比小满强,如果是我到你们那里去,小满肯定不知道打个电话问声到了没有。”

“他就是那样的人,知道你不会出什么事,所以也不着急。别介意,反正出事不出事,也不是他打不打电话能决定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总觉得没意思啊,你走哪里,他都不牵挂,哪有一点夫妻的感觉?”

姐姐笑着说:“也不是你走哪里他都不牵挂,如果你对他说你是去会色教授的,我包他牵挂得很。”

她也忍不住笑起来:“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我太没风险了,他一点危机感都没有,看来我得故意给他造点危机感才行。”

“算了吧,他和你姐夫这种不解风情的男人,你给他造危机感,他信以为真,跟你大闹起来,你还弄巧成拙了。哦,想起来了,你J州那边的工作有消息了吗?如果拿到工作了,我就开始在那边帮你找房子,我离K市就两三小时的车程,可以经常过去帮你看房。”

“还没有,可能没戏了吧。”

“没接到拒绝通知就是有戏,可能他们还在面试别的人。”

“我总觉得别的人肯定比我强。”

“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他们能怎么比你强?了不起就是数学基础好一点,但人家根本就不测试数学基础,他们再好也没用。像你这个工作,讲的是口语和理解力,特别是跟各科专家打交道的能力,在这方面,他们肯定不如你。”

她很佩服姐姐,总能大长她的志气,大灭外人威风。听姐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也胜过吃一剂补药。

那晚两姐妹就睡一床,几个小孩子睡丁丁那屋,两个女孩睡床上,一个男孩睡地铺,很甜蜜温馨的一个夜晚。

她睡得很沉,连丈夫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没听到开车库站关车库门的声音。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她感觉姐姐起床了,才起床到楼下去,看见姐姐正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大饭盒来,递给丈夫:“带这个,我昨天就给你装好了。”

丈夫满脸感激加窘迫:“姐,谢谢你。我这段时间很忙,你能过来帮我照顾她几天,真是太好了。”

看来这人也不是不会说人话,只是轻易不说而已,真要说起来,也能麻晕几个人。

姐姐客套说:“哪里是什么照顾啊,是带几个孩子过来玩,打扰你们了。”

丈夫连声说:“不打扰,不打扰。我不陪你们玩了,你们自己尽兴。”

“不用陪,不用陪,我们租了车,上面有GPS,想到哪都可以去。你放心忙你的吧,丁乙有我照顾。”

丈夫往外走的时候,看见她站在厨房门口,尴尬地说:“你没事了?”

“我没事,门诊手术嘛。”

“我这段时间很忙,你陪姐姐他们玩。”

“知道。”

丈夫走后,她开玩笑地对姐姐说:“我觉得我就很贤惠了,哪知道你比我还贤惠,连饭盒都给他装好了。”

“呵呵,举手之劳,反正也不费我多少力。”

“我也知道不费多少力,但就是气不平,凭什么我得照顾他,而他一点也不照顾我?”

“撞上这样的丈夫了,也是没办法的事。他这段时间可能真的很忙,比我上次见他的时候瘦多了,老多了。”

这个她还没注意呢,这段时间又是找工作又是看医生,忙得团团转,根本没注意他是胖了还是瘦了。她有点内疚地说:“我一想到他对我不闻不问就心烦,也懒得关心他。”

“算了,就当是多生了一个孩子吧。一个孩子是带,一窝孩子还是带。”

“那我何必要找丈夫呢?还不如人工受精生两个孩子算了。”

“丈夫多少还是有点用的,至少他每个月都给你挣回一份工资来吧?到了实在需要他出手帮忙的时候,他还是会帮忙的,接个孩子送个孩子呀,搬个大件啊,割个草砍个树枝啊,多少总可以帮些忙。你如果真的需要他做什么事,把一张嘴搁他身上使劲说就行了,他不敢不做的。”

“我要能像你这么想得开就好了。”

“想不开又有什么用呢?你想改造他,也改造不过来,你生他气,把自己气得胸痛,他可能都不知道,何必呢?如果实在过不下去,就离婚;如果还没到离婚的地步,就别太在意,身体最重要,把自己的身体愁坏了气坏了划不来。”

两姐妹聊了一会,她又想睡觉了:“我去睡会,可能是打了麻药,老想睡觉。”

睡到中午醒来,姐姐已经把饭做好了,几个人吃了,决定去购物中心里逛逛。

姐姐问:“你能不能去呀?”

“没问题,医生说只要不成天购物就行。到时候你们去逛,我坐那里等你们。”

到了那里,她果真没去逛,只坐那里等,姐姐也没去逛,坐那里陪她说话,几个小孩子一人得了一点钱,自己跑开去逛,玩得很尽兴。

晚餐就在购物中心里吃,吃完又在那里看电影。看完电影出来,她的手机响了,是丈夫打来的:“你们到哪里去了?打了好多电话都没人接。”

“哦,我们在购物中心里看电影,把手机关了。你找我干什么?”

“我看姐姐他们来了,准备请他们出去吃晚饭,结果回来一个人都没看见。”

“你早上没说,我们不知道。”

“明天吧。”

“行。”

打完电话,她把通话内容跟姐姐说了一下,姐姐说:“他还是挺好客的,也懂得一般的社交礼节,就是对自己的老婆孩子不那么殷勤。这可能是很多男人的通病,觉得自家人嘛,用不着做得那么夸张,我跟你结婚,就已经证明了我爱你,我没跟你离婚,就证明我还在爱你,你还要我怎么证明我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