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往事 三

肖来到大龙服装厂时,这里的一切早已沉寂了。

肖很瘦,仍穿着一身学生制服,他跑进大龙服装厂,院内的硝烟刚刚散尽,他望着满目弹痕的大龙服装厂。

日本人攻打大龙服装厂时,引来了很多人的围观,有学生,也有一些没来得及撤离的百姓,还有两个媒体记者,他们躲在远处,看到大龙服装厂如何与日本人激战。

鬼子黎明的进攻,只换回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然后,一切都沉寂了。

肖是在爆炸之后,出现在观望的人群中的,他提着行李箱,他和晓婉约好了,下午就要去码头,踏上英国的客轮,共度他们的留学生活。

他看见几个日本人把晓婉从大龙服装厂带了出来,走到门口的时候,晓婉似乎朝远处的人群望了一眼。

肖挤出人群时,晓婉已被日本人带走了,肖扔掉行李箱,发疯似的跑进大龙服装厂,他先是看到了三个士兵躺在血泊中,肖倒退着走了几步,便发疯似的跑了出去,他要去找晓婉,去英国的船票还放在晓婉的身上。他呼喊着晓婉的名字,顺着晓婉被带走的方向,一路跑了过去。

围观的人们开始涌入大龙服装厂,善良的人们立在大龙服装厂门前,望着大龙服装厂如此的模样,人们唏嘘着。

有几个学生,举了一个横幅,横幅上写着:中国人的光荣。

几个学生神情肃然,横幅在风中抖颤着,最后那副横幅就插在了大龙服装厂门口。人们伫立在大龙服装厂门前,有几个过路的人,看了眼横幅,又看了眼千疮百孔的大龙服装厂,脱帽致敬,又匆匆地走去了。

散了一拨人,又来了一拨人,人们在报纸新闻中,看到了大龙服装厂发生的一切,许多人是怀着崇敬的心情来到了这里,瞻仰英雄。还有人偷偷地放了一束花,又悄悄地走了。大龙服装厂门口的地面上,已经有了许多花了,成了一座花山,菊花的幽香在小院弥漫着。

晓婉被日本人带到了慰安所,这是一排简易平房,每个房间里都摆放着一床一桌一椅,有点像士兵的兵营,门口有士兵站岗,很森严也很有规矩的样子。

窗户上挂着窗帘,每个人的门前都有几个士兵排着队,手里拿着慰安票,在门口经检验,收了慰安票,走进去。

晓婉一来到这里,便知道自己的处境了,她首先想到的是逃离开这里,她和肖的约定还没有实现,船票还在她的手中。此时她又从手袋里拿出船票,船票上写着下午三点钟开船。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去英国的船已经开走了,她似乎已经听到了船离开码头时,发出低缓深沉的汽笛声。

晓婉知道,肖会来找她。一想起肖,她逃跑的欲望更加强烈了。她一定要出去。

肖找到日本人慰安所时,天已近傍晚了,他一边喊叫着晓婉的名字,一边要往慰安所里冲,警戒的士兵,自然不会让肖冲进去。先是架起枪,肖看到枪就有点怕,但仍不屈不挠的样子,他试图分开日本人的枪,日本士兵用枪托把肖砸倒在地。肖哭喊着,没完没了的样子,一个日本士兵就冲天放了一枪,然后把冒着烟的枪冲向了肖。

肖听到枪声,又看到了枪口,他只能退却了,但他并没有远离,蹲在一棵树下,歇斯底里地呼喊着晓婉的名字。

慰安所里的晓婉似乎听到了肖的呼喊,她拿起屋内的凳子向窗子砸去,玻璃碎了一地,晓婉踩着凳子,跳到了窗外,她没想到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跑了出来。她的脚踩到地面上,便撒开腿奔跑了起来。

也就是跑了几步,几个日本兵叫喊着追上了她,几把刺刀明晃晃地指向她,她向后退却着,日本人狞笑着,晓婉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跌坐在地上,两个日本兵便上前抓住了她。

日本兵这次没把她带到慰安所去,径直带进了兵营,一个军官的住处。

两个士兵喊了报告,里面的军官正在泡澡,坐在木桶里,木桶里漂浮着几片花瓣,留声机开着,放着日本歌曲。

日本军官长了一脸横肉,他泡得正舒服,他冲外面的士兵应了一声:进来。

两个士兵推开门,把晓婉推了进去,然后又关上门,立在门口。

晓婉先是看到了一张大床,然后就看到了散落在床边周围的日本军官的衣物,听见洗手间的流水声。

晓婉寻找着,看到了挂在椅背上的枪,枪装在枪套里,很悠闲的样子。晓婉冲过去,把枪从枪套里拿出来,背在了身后。

日本军官跑出浴桶,腰上裹了条浴巾走出来。他看到了如花似玉的晓婉,晓婉先是立在床旁,军官就一脸淫笑的样子,一步步紧逼着晓婉,他抓住了晓婉的肩,把晓婉推倒在床上,他动手去解晓婉的衣服,日本军官笑着说:小姐,你也应该去洗个澡。

晓婉在这个过程中,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她突然把枪举了起来,她的手包还挂在手腕上。军官突然看到了枪,枪口正冷冰冰地指向自己。军官突然伸出手打落了晓婉手里的枪,枪掉到了地上,军官发疯似的撕扯着晓婉的衣服。衣服散落下来,军官狠狠地把晓婉扔在床上,人便扑了过去。

晓婉被两个士兵带回慰安所时,已经是午夜时分了,晓婉的衣服已经破碎,头发散乱。被两个士兵扔进屋后,士兵就关上了门。晓婉的门上多了一页纸,纸上写着明天慰安士兵的名字。两个士兵嬉笑着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又嬉笑着离去。

晓婉躺在床上,她很无力,她拿过手包,从里面拿出那两张船票,泪水流了出来。

上海又一个清冷的早晨,说来就来了。

慰安所又忙碌起来。

一队士兵走了过来,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打乱了慰安所早晨的宁静,士兵们训练有素地自动在门前排成队。

昨天晚上押送晓婉的那两个士兵排在了晓婉门前,破烂的窗子已经被纸糊过了,窗上拉着窗帘。

士兵冲门里喊了一声:早晨好!还冲门鞠了一躬,士兵便推开了门。

突然,士兵大叫一声,从门里奔了出来,跌坐在门口。士兵的大叫,惊动了值班的军官,军官跑过来大喊着:出了什么事?

跌出门里的士兵用手指着屋内,说不出一句话来。

军官推开门,看到了眼前这一幕,晓婉把床单做成布条,挂在房梁上,身子悬在半空,脚下的凳子倒在地上。晓婉的手里仍死死抓着那两张船票。

军官也大叫一声:八格牙鲁……

晓婉的尸体是被两个士兵抬出慰安所的,就扔在不远处的一堆垃圾旁。

肖先是看见了两个士兵抬着一个人走出来,近了一些,他发现那个人就是晓婉。日本兵走了,肖奔跑过去,抱起了晓婉,他看见了晓婉那张安详的脸,接着他就看见了晓婉手里的船票,他从晓婉手里把船票拿过来。他叫了一声:晓婉……

肖背着晓婉一步步来到了码头,黄浦江的码头一片死寂,往日的喧闹早就不见了。

肖把晓婉放下,扶着晓婉坐好,自己也坐在晓婉身边。他展开那两张船票,望着空空荡荡的江水缓缓流过,远处江面上一艘船鸣着笛声。

肖看了眼身旁的晓婉:晓婉,去英国的船开走了!